------------ 第1章 一手烂牌 知了,知了。 唐祤坐在医院吸烟区的长凳上,耳畔响着知了叫,夏天的嘈杂让她本就深锁的眉头愈发深邃,心口烦闷的感觉无处宣泄。 之前和父母争吵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唐祤想到自己双亲的荒谬提议,竟要求即将结婚的她,先和邻居的儿子相处试试? 真是疯了! “我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是我的事,你们只要知道对象是谁,我并没有请你们做任何决定。” “喜欢他的是你们,欠人情的也是你们,凭什么要我去还?” “想要自己女儿以身相许啊,再生一个啊。” 唐祤怼得父母哑口无言逐摔门离去,三天后才知道母亲腰椎旧疾复发住院的消息,这期间全是那位深得父母喜爱的青年鞍前马后的照顾。 把母亲气病又疏于照顾,她在旁人口中彻彻底底沦为不孝女。 想到这些,唐祤心口就有一股闷劲儿顶心顶肺,太阳穴擂鼓似的,突突作痛!她收回捏眉心的右手,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指尖穿过柔软的布料直达末端,那里空无一物,片刻,唐祤才恍然忆起自己戒了烟,她无奈抽回手,同时抬手挠了挠面颊。 烦! “喏。”一只手及时雨一般出现,把一盒烟递到唐祤的眼前。 看到香烟的牌子她眉头微挑,缓缓抬起下巴,半步之外,在树荫与阳光的明暗分界线上,一个分外惹眼的青年正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 青年的容貌俊逸,自然垂顺的刘海丝丝分明,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清爽,他很白,皮肤泛着一层珍珠的光彩。 让人眼前一亮。 “小白!” 青年正是她的小竹马,父母钟意的女婿人选!唐祤见到他就有气,语气也不善起来,可她到底讲涵养没有当场甩脸走人。 “小鱼。”青年腼腆的轻笑,一双点漆的乌瞳脉脉有情,浅浅的笑画龙点睛一般令灵隽如笔墨勾勒的五官活了起来,仿若画中人得了仙气:“我想你会在这里,果然,一来就见。” 那话说得有几分千回百转的滋味,着实抓耳,像在喃呢一段蓦然回首的注定。 呵~ 注定?孽缘也是注定啊,唐祤腹诽。 “你上哪儿买的。”她接过烟,在手中把玩。 唐祤抽的烟是小众牌子,产量极低,只在一个意大利小镇上销售,小白给自己的正是这款烟。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 青年施施然坐到唐祤身边,两手规矩的摆在膝上,他看着她淡淡说道:“朋友送的。” 唐祤挑眉:“你抽烟?” 他摇摇头。 “那送你作甚?”他知不知道,这种粗糙的刻意为之会让人反感,她又不是小姑娘,中二浪漫唯粉。 会因他心心念念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是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傻白甜,不是她唐祤!! 跟她玩套路,还嫩了点。 看他谎言被拆穿后无地自容的模样,唐祤心里冷笑,斜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她不开口,他亦不辩解,二人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唐祤撇撇嘴,心怨道:每次都是如此,她明明针尖对麦芒,结果跟打在棉花上似的,父母和小白对她态度惊人的如出一辙,每每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又不肯解释,唐祤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要结婚,事情必须有个了结! 她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说:“小白,谢谢你这些年一直照顾我父母。”做事要先礼后兵,唐祤再反感对方,也不会全盘否认他照顾父母的事实,该道谢的,还是要说。 “不用谢。” “但是,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唐祤转过脸,无比认真的直视对方。 唐祤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去报什么狗屁恩,凡事有因有果,父母强迫她出国是因,无人陪伴就是果。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小白面色微变。 “没感觉这件事,和你好坏没关系。” 小白抿着薄唇,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像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空壳,他仿佛自语的喃呢着:“试一试都不可以么,我们以前~~~” “试什么?要能喜欢,早喜欢了。”唐祤掐断对方的话头,面对他因震惊煞白的脸,她苦涩一笑,带着讥讽的恳求道:“小白,看在一起长大的情谊上,别让他们因你为难我。” 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唐祤一向如此。 身边的人又沉默了,紧抿的两片薄唇轻颤着,他在压抑情绪,她知道,唐祤晓得自己话说得有多重,可快刀才能斩乱麻不是么。 小白低着头,良久后才开口:“我知道了,对不起。”唐祤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那带着浓烈忧伤的声音。 奇怪。 心口为何跟着他一字一顿的扯疼? 他们感情很深么? 唐祤别过脸,不理会这莫名的伤感,或许她只是受母亲生病的影响,情绪容易波动而已。 她不可能为小白难过就改变初衷,该断的就要断干净。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在医院请了护工,瞿星让她家的保姆来我家顶两个月。”唐祤不想落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名声,她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 “好。” 唐祤别过小白,一身轻松,她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打算回家拿换洗的衣服。 那时,正好是下午十八点四十分。 晚高峰交通不畅,车载电台正在播报实时路况,唐祤靠在车窗上,听着十九点正的报点,意外也就在此时降临,巨大的撞击让她瞬间成了滚筒里的土豆,随着车子上下颠倒。 出车祸了! 这念头在唐祤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夜空。 等她意识重新回笼,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唐祤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有个愤怒的声音倏然在耳边炸开,就像有人忽然往脚边扔了一颗炮仗,砰,心惊肉跳。 “你想作甚!用整个系统的力量为她续命么!” “是,我要救她。”紧接着另一个年轻的男声坚定回答。 “人各有命,她已经不记得旧情,你还痴心为她逆天不成?!” “我不管,我换她,我愿永不超生,只求她活。” “胡闹。” “我只是通知你!” “哪怕你这次从她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你也要救么?” “是!” “为父无话可说!!” 他们在争执,唐祤方要开口呼救,可意识却被狠狠打入黑暗。 而黑暗中并不宁静,那儿有一段信息不断重复。 她叫唐小鱼。 死于交通意外,本该魂归地府,半路遇到一个急需招工的系统。 任务很简单,为系统亲儿子保驾护航。 具体剧情:不知道,日后补充。 具体人物:目前只有系统他崽子,其他日后补充。 具体地点:山坳,水田镇,其他日后补充。 得到奖励:复活。 信息洗脑循环着,直到逼人的凉意弄得她浑身一颤,脸上又冷又湿,五感瞬间归拢,唐小鱼攸地睁开眼,触目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许久,才能视物。 “呵~什么鬼。”她迷茫地瞪着厚重的乌云,嘟囔道。 冰冷的雨密密匝匝水打在皮肤上,唐小鱼不自觉又打了个哆嗦,她醒来后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本以为被鬼压床,结果试着收拢五指,握拳时除了肌肉稍显僵硬,并没有梦魇的感觉,更像睡久了手臂发麻,触觉迟钝。 不是鬼压床,更不是做梦! 那还傻兮兮的淋雨作甚? 唐小鱼提着一口气,唰地坐了起来,整个人跟电线杆子似地直挺挺立着,她动了动脖子,关节还是有些迟钝不受控制,这是怎么了?全身都发麻了? 虽然感觉到不对,可唐小鱼想不出缘由,正疑惑间,一股暖意从胸口满向四肢百骸,像喝了一口热水,浑身通畅起来。 ------------ 第2章 一手烂牌2 随着身体回温手指也灵活起来,唐小鱼抬手拨开扎眼的碎发,目光如电的扫过四周,约莫十六平的土坯房一眼到底,破破烂烂四处漏风,龟裂的夯土墙摇摇欲坠,无一处不透着破败的气息。 一睁眼就面对如此情景,她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不息。 这鬼地方,简直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好歹自己也是系统儿子的保镖,没有香车宝马满院仆役,也配个小康之家啊!给个危房什么意思! “打差评,打一百个差评!”她愤懑地抹了一把湿哒哒的脸,气鼓鼓的瞪着黄土墙,像要把墙瞪穿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良久,大梦初醒的人终于打算接受现实,可肚子此时却不合时宜的咕咕乱叫,胃部研磨的感觉告诉唐小鱼,还有比破屋更现实的问题,五脏庙要祭了,看来她不在仙侠文里,更没有得道成仙,不然头顶风风雨雨的也能饱餐一顿。 如今,这又冷又饿,倒是无缝贴合了饥寒交迫四个字!唐小鱼腹诽着,却没空自怨自艾,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落到这种境地,真不能继续葛优躺。 打定主意要出去,唐小鱼说做就做,她哆嗦着自床板跳下,哪知,祸不单行,脚才一落地,她‘呀’的痛呼一声。 专心之痛! 踩到东西了! “特喵的!” 她咒骂着,低头瞧去,呵!满地的碎瓦片,地雷一样在床沿铺开,生怕她踩不到么?!! 自己是倒了多大的霉,难不成上辈子抢了瘟神的料包,今生遭如此报复。 等等…… 定了定睛,唐小鱼后知后觉的发现还有更倒霉的事情等着自己。 “怎么变小了!”她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是饿得眼花了? 不像啊。 为证明自己没看错,唐小鱼忍痛抬起一只脚,她心想左,脚丫子往左撇,她想右,脚丫子往右撇,往复多次都能控制随心,是自己的脚丫没错。 可一双孩子的脚长在自己身上,唐小鱼心底窜上一股寒意。 “我成侏儒了?还是变回孩子的状态?”被这个的念头吓得面无人色的唐小鱼一时无语,前者绝不接受,后者意味着人生艰难,她有种跳坑的悲催感,还是马里亚纳海沟一样的巨坑! 打住!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她要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模样! 高矮胖瘦,歪瓜劣枣都得有个数吧。 镜子!她需要照镜子! 可这破地方除了刚才自己躺的床板,根本不存在第二件家具,镜子就更别想了。 好在唐小鱼有急智,头上还漏雨,地上自然就形成了不少水洼,她寻了一个脸盆大的,俯身过去照一照。 地坑很浅,里面蓄着一汪水,一张孩子的脸倒映在水面上,五官周正,剑眉圆眼,她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小时候的容貌,可是唐小鱼对这张脸没有陌生感,她能从稚嫩的五官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特质,脸是自己的脸没错,可把她弄成孩童的形态,为何啊? “还是觉得不对头。”唐小鱼想不通的嘟囔道,面对新冒头的疑点沉默片刻,直到脚上伤口嘶嘶做疼提醒了她:“鞋子!” 她抓住了这灵光一闪,立刻到床边寻找,到处都没有鞋子! 唐小鱼找不到鞋子,心里咯噔一下,穷得穿不起鞋了,她立刻低头打量自己一身装束,上身着斜襟短褐,袖子只剩一节,衣襟和下摆出都打有大小不一的异色补丁;下面一条肥大的半截裤;她撩开上衣,裤腰上竟扎着一根麻绳! 赤脚走路,麻绳扎腰,这完全就是乞丐的装束! “我不但变小,还成了乞丐!”唐小鱼怔忡着哀嚎。 天啊! 又小又穷的人设响雷一般哐当砸下,砸得她头晕脑胀,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唐小鱼浑身失了支撑的力气,脱力地缓缓蹲在地上,颓废道:“这手烂牌,不是他逆袭,是我逆袭好不好!” “这种事我也答应,我怎么这么蠢!” 啧! 她长吁短叹着,复又猛的抬起脸瞪着灰蒙蒙的天,一惊一乍的自语道:“我不会被人卖了还要倒贴吧。”那真是蠢到智熄了。 唐小鱼自顾陷入自嘲中,而屋外却起了异响,她侧耳细听,是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事情接二连三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让唐小鱼不由得往坏处想。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自己醒来至今,屋外都不闻人声,这破地方应该人迹罕至,现在,外面下着大雨,来人若是躲雨还好说,可冒雨跑到一个破屋子来躲? 有病吧。 来的若是人贩子呢,或者穷凶极恶之徒,以她现在的情况,能怎么办?! 破屋子不便躲藏,自己又孤身一人,和那待宰羔羊似得。 开局太惨,好在唐小鱼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自己变小变穷但没有变蠢,她压下慌乱的心神,勉力收拾好心情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是一步,虽然这样宽慰自己,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小鱼心里那根弦也跟着绷紧,拳头不自觉攥住。 忽然,门缝外晃过一个影子,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眉心一跳,迅速捡起地上一块瓦片闪身躲进门后,人才堪堪藏好,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门轴便因外力,转出咯咯的响声。 进来了! 唐小鱼心漏了一拍,如临大敌的背贴土墙,五指握紧瓷片打算先下手为强。 她暗暗提了一口气,一呼一吸间,门板‘哐’地被人推开,外面的疾风骤雨闯了进来,鼻尖萦绕着浓烈的水汽,唐小鱼冷得打了个哆嗦,她咬牙定了定神,顶住袭人的寒气,呼气如蛇的继续蛰伏在阴影中。 机会只有一次,要一击即中! 她隔着门板听动静,那人靠过来了!唐小鱼抬手蓄势待发,本以为能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哪知对方先露了一节后背和屁股。 倒着进屋! 哪有小偷这样进门的。 她连忙收住刺击的动作,猫腰闪回阴影里。 来人并未察觉自己命悬一线,自顾顶开门走进屋子,现在唐小鱼在暗对方在明,如果对方真是坏人,自己还有第二次机会。 她借着门缝往外瞧,刚才只瞥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如今借着外面的光,正好窥其全貌,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惊吓等着自己。 额…… 这一看,唐小鱼倒吸一口凉气,进来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个小孩! 她呆愣几秒,哑然失笑,刚才自己差点就割了对方的喉咙,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唐小鱼心如电转,很快又安慰自己道: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又没有铸成大错,总比当二百五被人卖了强些。 屋里的孩子捂着肚子坐在床上,而唐小鱼仍躲在门后暗中观察,她不贸然出去是怕外面有人埋伏,保不齐恶人已经被盯梢几天了,她冒不起这个险索性等等看。过了足够久的时间,唐小鱼才确定小孩不是诱饵,如果是会打暗号或者外面的人进来查看,既然无人埋伏,对方细胳膊细腿一折就断,自己走出去是安全的。 唐小鱼放下心便悄无声息地走出阴影,那孩子正捂着肚子左顾右盼不知道寻什么,一转头忽见一个人影冒出来,登时吓白了脸。 看对方瞪着小鹿一样的眼,双股战战,唐小鱼已做好准备听取惊声尖叫,哪知过了一会,小孩表情一翻,忽然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翻脸如翻书,搞得唐小鱼措手不及,不怕她,还笑,难道认识她? “你是谁?”唐小鱼不解的问道,并悄悄把瓷片收起来:“我们认识么?” 小鹿似的男孩乖巧凑到她跟前,一边走一边低头鼓捣起衣摆,唐小鱼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小孩脏兮兮的手指正努力抠着衣摆的死结。 不回答问题,抠衣服作甚? 唐小鱼不悦的皱眉,张口再问:“我问……”等等,她突然收住话音。 这小孩会不会是系统的儿子? 毕竟系统要自己为他崽子保驾护航,重生这么高昂的工资,不可能让她尸位素餐,哪个老板不是恨不得员工一上岗就提升百分之百的业绩。 系统也不会例外吧。 唐小鱼摸着下巴,审视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模样还算标志,只不过一身破衣烂衫,又刚被淋成落汤鸡,怎么看都不像太子,更像个从污水里捞出来的瓷娃娃。 山鸡充不了凤凰,就这样,还系统的儿子? 她忍不住质疑自己。 唐小鱼以为,系统的儿子,不是太子也得是王爷,反正非富即贵,越贵越对。应是一出生就祥瑞环绕,紫气东来大富大贵的,乞丐人设太另类了。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没可能。 先贫后富,凤凰男逆袭的调调古今皆有。 朱元璋也是乞丐啊,难道系统要她立下从龙之功? 哦吼吼,那就是天下争霸的剧本了,有些小期待。 “啊~~” 单音节的发声打断了唐小鱼的异想天开,她回过神,男孩儿正捧着七八颗鸡蛋大的青皮果子,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一双明眸灵动传情,双唇翕合却无话,好像这个男孩从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过话。 就算刚才被吓了一跳,唐小鱼也没听到尖叫声! 对啊!他没说过话! 怎么如此重要的细节又被忽略了,脑子有坑么,屡屡出错,唐小鱼恨不得给自己脑袋来几下,让它恢复正常,但她忍住了,深深呼气重新调整好心态,试探的开口:“你要我吃?” 对方点点头,嘴巴里发出的仍是啊啊啊的单音节。 听得到,不是聋子,听得懂,那么智力正常。 不会说?难道…… “你不会说话?”她问:“你是哑巴。” 果然,小孩期待的表情瞬间一窒,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熄了火焰,没了光彩。 真的是哑巴啊,唐小鱼想,哑巴皇帝这个难度有点儿大。 “你真不会说话?” 小孩咬着唇点点头。 “你会写字么?你叫什么?” 小孩犹疑良久才又点头,随后把手捧的果子尽数放到唐小鱼掌中,看着果子她意识到他刚才是出去找吃的了。 可食物竟是半生不熟的果子?! 唐小鱼忍不住吐槽。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豪强起于微末,皇叔也编过草鞋,但是让她喝着西北风,养一方霸主是不是太魔幻了点儿。 小孩不懂她心思早就飘远,自顾蹲在地上,转头招呼唐小鱼过来看。 她忙不迭的收住心绪,凑过去眼观鼻鼻观心,小男孩用碎瓦片,在地上认真划出两个字。 竟然识字! 唐小鱼眉峰挑起。 “小白?”唐小鱼看着地上的字念道。 小孩闻声转头,目光盈盈,像在期待着什么,唐小鱼未在意,她说道:“我知道了,我叫唐小鱼,以后你就叫我小鱼,我叫你小白。” ------------ 第3章 鱼和龙门 十年后 水田镇,初一大集日。 秋收过,又遇农闲,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们,在这日纷纷乐滋滋挑起箩筐,把家里富余的粮食运到大集市上卖,换出现钱后购置一家人过冬的吃穿用。 街面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大集围着一条贯通镇北的大道展开,一家开在集市中心的面档客似云来。 “老板娘,多少钱?”吃饱的食客准备付账。 女人把盛水的碗放下,笑道:“五文钱。” 老板娘收好钱,未足歇口气的功夫,其他正大快朵颐尚未饱腹的客人便叫嚷起来。 “老板,再来一碗鱼丸面,大的!” “我要两份鱼皮,两份鱼丸。” “哎!”老板娘连忙应声。 这天慕名而来吃鱼皮的食客太多,因为有口皆碑,大家认准了唐姓夫妻的手艺,就算其他档口也有,食客仍愿意挤在这里等,弄得夫妻二人陀螺一样在灶头和食客之间打转。 “来咯。”唐小鱼笑眯眯的端着托盘,把食物送上桌:“您的鱼丸和鱼皮。” 老食客闻着香味,砸吧砸吧嘴,打趣道:“老板娘,你们小夫妻手艺真好,附近几个镇都吃不到这么弹牙的鱼丸,这么香脆的鱼皮。” “好吃,您就多来几趟。” “那当然,不过熟客你得多给些鱼皮。” “那当然啊~。” 唐小鱼笑呵呵的走回灶头把水喝完,水碗搁在炉子旁时间长了,凉水被柴火煨着,她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烟台前一位纤长的青年顶着烟熏火燎,正手法娴熟的掐鱼丸子,一颗颗规整的鱼肉丸自他手中挤成形,再滚过高汤注入灵魂。 看着青年顶着一张俏脸在人间烟火中忙碌,唐小鱼不禁感慨时光如梭,初见时的豆丁,如今已经长成青松之姿的青年。 可她期待了十年,乱世枭雄序幕一直不曾拉开,哎,说好的逐鹿中原,从龙之功呢? 难道一切只是她发梦? 再不开始,她都要怀疑自己发疯了。 就在唐小鱼始胡思乱想间,街面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出什么事了? 唐小鱼立刻回过神,她速来爱热闹,只可惜有生意在走不开,每次都只能踮起脚往外瞅瞅。她听到动静又和平常一样踮起脚,只见街上往来的百姓不知怎地,都齐刷刷的左右避让,腾出一条路来。 谁来了? 好威风! 她定睛再看,终于在攒动的人头间,瞄到一行开路的丁卒,一个个五大三粗面露凶相,从北街气势汹汹的往南街来。 这些人并非乡绅恶霸,而是唐小鱼的熟人。 “小鱼,小白。”一位穿蓝地金织团花纹袄的妇人被丁卒簇拥在中间,她徐步走来,停在摊档前,人一到瞬间成了视线的焦点,附近档口的老板,食客,纷纷主动打招呼。 唐小鱼隔着烟火,含笑上下打量妇人一家,水田镇有喜事必穿新衣的习俗,她逐打趣道:“万姐,姐夫,新衣上身,这是要去哪儿给人贺喜啊。” 妇人叫万菱,水田镇漕帮分舵的舵主,是个豪气干云,方圆五百里内能一手遮天的女人。 万菱满面红光,解释道:“庙祝算过,今天大吉,我们去还愿,顺道问卜。” 说着便转头指使抬着大木箱的长工,把东西送档口背后的小院,唐小鱼看了三个大木箱一眼:“小白,你领人进院,我留下与万姐说话。” 小白听后,点头回应。 “这是货船刚运来的上等蜀锦,拿去多做几身新衣裳,我晚上回来找你。”万菱说。 “好。” “不用送我了,回去忙生意吧。” “行,慢走。” 万菱说完便领着一溜人浩浩荡荡离开,唐小鱼习惯了对方的风风火火,淡然的目送他们一行人,阵仗夸张的往观音庙去。 若不是领头的万菱,百姓估计会认为这帮人是去踢馆而不是礼佛的。 “面摊老板娘和漕帮的万家很熟?”有食客低声问。 “是金兰姐妹,若不是有万菱罩着,这档口能开在最热闹的地方。”同坐的回道。 “位置确实好。” “日进斗金,当然好。”语气酸溜溜的。 唐小鱼没空理会食客背后的非议,有人就有是非,她确实借了万家的光,也不是丢脸的事,运气也是一种本事,何况她不靠运气:“小白,怎么样。” 小白自院里出来,看着唐小鱼点点头,他两手比划了一下,表情欲言又止,大概是听到食客碎嘴心里不舒服,唐小鱼抬手打断他,档口不方便说话,挥挥手催促他干活。 “老板娘,再来两碗面。”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捧着碗向唐小鱼招招手,那人吃得满嘴芝麻粒,还犹未尽舔了舔嘴角的酱汁,末了,又补一句:“再加两份鱼丸和酸辣鱼皮。” “哎,马上来。”唐小鱼忍不住打量商贾圆滚滚的肚皮和桌上三个空荡的大海碗,心道真能吃啊。 她转身打开盛放酸辣鱼皮的坛子,一阵惹人馋的香味涌出。 可惜,鱼皮见底了。 今天生意是真的好,唐小鱼卖完最后一份时晌午都未到,她随手把招牌哐当翻到背面,排队的食客失望的散去。 大集没有晚市,过了晌午,嘈杂的街道渐渐安静,各家纷纷收摊,她家分工明确,收尾的活给小白,杀生的事由她来。 铁刷祛鳞,断尾放血去腥,一把文武刀溜过鱼腹,开膛破肚后刮出内脏,鱼胆完好无损;刀刃后端沿着鱼脊向鱼头走刀,接着沿鳃盖后半寸处环割。 完成这一步,唐小鱼提刀在鱼头链接脊骨处,片起鱼皮一角,用粗布揪住,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块鱼皮扯下。 没有多余炫技,动作干净利落。 一切料理干净,看着码放规整的劳动成果,唐小鱼脑子里忽然晃过一段嬉皮笑脸的声音,那人说道——你刀法这么好,不是厨子就是医生。 她回道:两个都不是,你再猜。 又是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的记忆,那人是谁,唐小鱼记不清容貌可感觉很熟悉,脑子里经常冒出一些掐头断尾的片段。 她试着在纸上罗列这部分记忆,堪堪写满两页纸,唐小鱼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的人生枯燥到只能写满两页纸? 两张纸的人生记录,呵呵。 唐小鱼是不信的,她觉得记忆存在纰漏,这十年自己过得不算精彩却很充实,还开发出不少隐藏技能,比如野外生存技能满点,建造技能满分等等。技能不是记忆,要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需要经过长期训练加固,这期间必定存在特定的环境和过程,能会这么多东西的人,唐小鱼现世的人生又怎会一片空白,逻辑上就说不通。 如今,除了系统,大概没有人能回答她心中疑问了。 可系统都消失十年了,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所思所想是臆造的。 “啊~~”熟悉的单音节在耳边响起。 额头忽然贴上一片温软,对方的碰触把唐小鱼拉回现实,她抬起头迎上一张皱着眉的俊脸,那双黑白分明又多情的眼眸写满担忧。 “我没事。”隔开他的手,她勉强一笑,有些敷衍。 小白仍皱着眉,态度坚决的捧住她的脸俯身。黑影笼罩下来,唐小鱼看他从善如流的以唇试温,吧唧一口。 她心想:都是汗不嫌脏么。 过了一阵,不嫌脏的人直起身,确定她没发烧后,收回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唐小鱼看懂了,说:“请万姐进来吧。”上午万菱说交代过的晚上要来。 抬头看看天色,晚霞万里,院里的白墙被映红,算算时辰也该来了:“我都忙晕了。”她略显疲惫的眨眨眼。 “我自己进来了,还没忙完呐。”随着嘎吱一声门响,万菱推门而入,唐小鱼没想到她这般着急,忙不迭站了起来迎接。 她起得急,一身细碎的鱼鳞,肉屑,唰唰自围裙上滑落,唐小鱼顿觉狼狈,长叹口气,转头吩咐道:“小白给万姐倒茶,我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见唐小鱼欲回屋,万姐摆摆手不在意的说:“我不是那矫情的人,不用换了,我们坐院子里说。” “我一身鱼腥。” “我还满身臭汗呢,咱不矫情。” “那好吧。”唐小鱼主随客便,但还是拿了块干净的布擦净衣衫。 小白搬来一张条凳和茶水,唐小鱼把他打发走,洗净手后开门见山的问万菱:“是盐井的事?”难道又炸了? “盐井无事,是我自己的事。”万姐连忙否认,随后呼出一口长气,看着颇为郑重,她说:“我想再要一个。” “要什么?”唐小鱼一下没反应过来。 “孩子,我想再生一个,以前小门小户一个儿子就够了,如今家大业大,我怕虎子将来一人独木难支,想给他生个伴儿。” “而且,今日在观音庙,我求了一支上上签,解签的说,我万家定会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生孩子! 唐小鱼眼睛夸张的睁大,一时也不知要怎么接万菱的话。 再生孩子!? 谈何容易! “这事儿,姐夫说什么了?”须臾,她勉强找回了声音,含糊不清的问。 “他也想再要一个,不管男女,孩子总要有个伴才好,你姐夫就是无亲无故才被乡邻欺辱,逼得走投无路的。” “一定要么?”唐小鱼想确认万菱不是一时兴起。 万菱神情坚定,似是铁了心的点头,唐小鱼表情凝滞,怔忡地看着对方,她太惊讶,还消化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再要孩子的事,恐怕万菱已经琢磨许久,今天才开口,估计是卜卦的结果。 唐小鱼知道事情要办好了,自己会更上一层楼,可这并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办砸了她之前为入主漕帮所铺的路,恐成她人的嫁衣,被有心人捡了便宜。 自己这段时日一直琢磨如何揭开那层窗户纸,成为名正言顺的分舵二当家。如今机会来了,再难她也不会轻言放弃,万菱怀孕生子这段时间,唐小鱼大可独揽漕帮分舵大权,到时候还怕收拾不了那群老蛀虫! 不过,要使得万菱得偿所愿,为万家开枝散叶,难度可不亚于登天。 哪怕唐小鱼曾助其登顶过一次,也是命好赶巧遇上的,运气这东西不好说,太玄乎。 她不由得握着茶盏深思起来。 万菱是了解唐小鱼,晓得对方沉默不语,并非故作高深或者拿乔,只是谋定而后动罢了,她的义妹本事了得,当年横空出世,帮自己瞒天过海借种生子,这事说成书也是精彩纷呈,听得人大气不敢喘。 在她眼中,唐小鱼是落地凤凰,迟早一飞冲天,这人心思缜密,手段凌厉,在直人快语的江湖中实属罕见。 自万菱有了这位军师,短短几年间,分舵由一文不名到声名鹊起,旗号挂出去可谓是响当当的,兄弟们行走江湖,那个不是都走路生风。 有唐小鱼坐镇,万菱不怕怀孕生子期间,被那群老古董夺权,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好人选,借种生子。 可找一个合适的男人,比整治漕帮还要难! ------------ 第4章 小白 万菱等了许久,壶里的茶已凉,二人本就无心品饮,空放着当个背景罢了,她指腹摩挲着胭脂釉冰裂纹茶盏的口沿,目光越过小桌停在对坐的那人身上。 唐小鱼今日着一件素赭色长衫,外套藕地蝴蝶纹褙子,她姿容亦不出众,也从不施粉黛,清汤挂面跟庙里的斋饭一样素,可仔细瞧就能发现她其实在某处浓墨重彩了一笔,如朱砂点睛;好比那支别在发髻上的那根金花掐丝镶七色碧玺簪子,这套胭脂釉鎏金的茶具,脚上那双云头缀珠绣鞋,由此便知她亦是爱斑斓之色,他人都求素净雅趣,唐小鱼却不媚雅,她明目张胆的慕俗。 自己这个义妹行事徘徊于大俗大雅之间,常常剑走偏锋,山河说唐小鱼这女子亦正亦邪,万菱则不以为然,她的义妹心里有杆秤,孰是孰非自有论断与正邪无关。 借种生子还要斩断父子关系,这违逆人伦理法的事儿,唯唐小鱼才能办成。 “小鱼,你就再帮姐一次。”万菱一辈子没求过谁,为了生孩子她放低身段求人,现在是第二次。 这孩子必须要,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万家今时不同往日,她和虎子爹都吃过孤掌难鸣的苦,不想让孩子重蹈复撤。 万菱的低姿态,让人于心不忍:“容我想想。”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唐小鱼终于开口。 “好,你要想多久,三天后,不,两天行不行。”对方一松口,万菱心头一喜,便忙不迭的追问,她是真的急,上次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 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人,哪里是满地走的,她想要马上开始找,大海捞针需要时间。 “妹子,你给个准话啊。” “我明天答复你。” “好,好,好。” 万菱激动地连应了好几声,只要唐小鱼答应,就不怕了。一颗悬着的心半落,万菱又同姐妹说了一会儿家常,才自小院出来。 这时天色已暗,马车前后挂着的两个万字灯笼亮起,门口的万菱望着抱着孩儿等候许久的男人,刚毅的脸上柔情一片。她让小白和唐小鱼止步,转身大步迈过门槛,三步并两的来到男人身畔。 男人姓赵,名:山河,入赘万家十年了,因为生不出孩子,爹娘差点把山河撵走,可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不愿分开,万菱偷偷带着丈夫寻访名医,怎奈当初伤的是根本,大罗神仙也无力回春。 万家不能无后,不合离她只能走上借种这条路。 爹娘乐见其成,打算在漕帮里找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万菱不想山河难堪,否决这个提议。她看中了临县的一个孝子,本以为万无一失,却险些掉进圈套中,幸得唐小鱼仗义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送走万菱,唐小鱼不免想起当年旧事,那时她和小白刚走出山林在镇上谋生,面摊子生意起步艰难,自己天蒙蒙亮就去河岸等鱼,也就是和渔民闲话家常中偶然窥到了一个关于万家的秘密。 她本意不过是听点八卦打发时间,也许唐小鱼欣赏女强人的心里作祟,在了解万菱的经历后,她发自内心佩服这个靠自己双手重振家业的女人。然而这样坚韧的女人,却因无法生育被几个老不羞诟病,唐小鱼为万菱不忿,难道没孩子就不能担一方舵主了!那些臭男人不检讨自己无能,竟还合谋设下圈套,想捉奸在床,看万菱出丑! 唐小鱼不能忍,也就是这‘不忍’二字,让她一脚踏进漕帮的泥潭。 好在天不瞎眼,福祸相依,唐小鱼揭穿骗局,得罪了漕帮几个老古董,却赢得了万家的庇护,她彻底在水田镇站稳了脚,面摊从犄角旮旯搬到了最热闹的大街中央。 漕帮,对她还有用,万菱是她欣赏的女子,说到底自己和万菱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想要在这世间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帮万菱借种生子势在必行。 可合适的人选在哪儿? 唐小鱼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字,难。就算她枯坐到天明也未必能马上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但她就是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转眼已是月到中天,洗漱归来的小白踏着一路月辉推开正房的门,他人一进屋便看到小鱼眉头深锁的撑着下巴发呆。 鸡翅木茶几上的油灯尚满,灯芯上一簇火苗发出昏黄的光,将她笼罩在明暗之间。 她为何事苦恼到夜不成寐? 小白定足凝望妻子良久,最终,默默叹口气转身将房门阖上。 他那颗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随着那人颦蹙的眉更像坠了铅块一路往下沉,万菱的到来如警钟一般,提醒着父亲曾对自己的忠告,一旦年满十八岁,真正试炼就会开始。 还有三个月,他们就要十八岁了。 无论万菱来所为何事,都和试炼有莫大的关系,剧情开始后他就会彻底成为故事里的角色,不能再利用身份为小鱼带来便利,还很有可能拖累她 怎么办。 小白双手抵在门上愁眉不展,复杂的情绪溢满心房,他想小鱼通过试炼活下去,又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她万劫不复。他本不该来的,可小白抵不住朝夕相处的诱惑,一想到世间只有彼此相依相偎,他便失了理智,奋不顾身的陪在她身边。 都说贪嗔痴怨皆是心魔,小白为心魔所困,甘甜过后是无尽的苦涩,那些害怕、期待、不舍的心绪层层叠叠越垒越高。 日复一日犹如千斤巨石压下,他都要窒息了。 他好怕,也好恨。 他们命运本不该如此,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小鱼便是一世长安。 小白恨命运不公,恨那些造成一切的元凶,他不仅一次动过将那些害人精挫骨扬灰的念头。 随后他也确实付诸了行动,那些癫狂,残忍,暴戾被父亲深埋。 想起那段不能示人的过往,小白眼前霎时一片猩红,那是血的颜色,代表生命,他又开始了!小白心底一个激灵,连忙把神志拉回来,不可以,不可以恨,会被发现的,会连累小鱼的。 小白慌忙地收拾好心绪,把那段过往草草掩盖,他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许久之后,勉强稳定了心绪人,面色惨白的来到唐小鱼身边。 烛光摇曳一明一暗,她就在触手可及的一方,只稍瞧着便足以把惊涛骇浪熨烫,小白静静看着人,心里仿若喝了参蜜的安神汤,齿颊酣甜身心舒畅,一切都因她归于平静。 他有病,她是药。 他们本该安安乐乐的,像现在这般,像现在这般恬静安逸。 小白想着,念着,便动了情,如满月时的潮汐,一发不可收拾。他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伸手拢住自己的心肝,夜风清凉体温透过纱衣传递,酒不迷人人自迷。小白猫儿一样眯起眼,鼻尖蹭上那人温热的颊,满足的喟叹着。 他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怀里的人被噌烦了,拧着眉转头瞪他,带着不悦的眸子倒映着他痴恋的面庞,小白心头一凉。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他在小鱼眼里找不到温度,他如火她似冰。 千年寒冰。 呵,小白心底自嘲的苦笑着。 “对了,你今早想说什么。”她问,不带感情。 波澜不兴的声音犹如兜头的冷水浇下,把他编制的旖旎尽数冲净,小白鼻子发酸,委屈的吸了吸。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待人接物透着一股摘离这个世界的冷淡,不愿沉溺其中的清醒。 小白知道就算他们亲密无间,然灵魂却咫尺天涯,小鱼骨子里的冷静锐利如刀,扎得他鲜血淋漓,多情总被无情伤,方被强压下去的暴戾又翻涌起来。 他是小白啊,他们那段感情,真的能被外力抹去么,爱是不可磨灭的,若是轻易被删除,那又算什么呢?小白又陷入那个爱与不爱的无解循环中。就算成了夫妻,他仍不敢开口问,自己没有直面真相的勇气,故而整日自欺欺人。 人最痛苦的,就是徘徊在真相和谎言之间,他给自己织了一个茧,要么破茧成蝶,要么困死其中。 “怎么了,你这几天都这样。”她放柔了声音,仍是不带感情。 看吧,一句关心的话,他都能层层拆解,抽丝剥茧的分析带有几分感情,他真的有病,还病的不轻;唐小鱼是解药亦是鸩毒,小白含着这颗药,想把她拆吃入腹,此后生生世世不分离,可他们终将分离,在曲终人散之前,他求的不过是一个美满。 然而,自己所求的‘美满’很可能是自导自演,入戏太深,小鱼离不开这里,于是从善如流的将就。 她并非真心,因为离开的九年中,小鱼身边不乏蓝颜知己。 想到那些被她喜欢过的男人,小白又嫉又恼,双臂不自主的收紧,她是他的,明明是自己抢了先机,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嘶!” “好疼!!” 勒在腰上的双臂铁钳一般,她并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一分为二,唐小鱼被箍得呼吸不顺,真是莫名其妙,刚才还浓情蜜意的,现在又抽风,情绪大起大落跟个林黛玉似的,唐小鱼对小白少有不满,唯独不大喜欢他病娇的一面。 “小白,松开,我疼!”她使力捶他,咚咚两下,奈何小白岿然不动。 唐小鱼咬牙手脚并用的推人,自救不成反被勒得更紧,她泄气皮球似的耷拉在他背上,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具牢笼紧绷如弦,还微微发抖。 “你怎么发抖,不舒服?”她想到小白失常失眠,不由得担心起来:“让我看看。” 唐小鱼柔声询问,小白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搂紧她,像要揉在一起永不分离一样。 “小白,你怎么了,你松开些,我疼!”唐小鱼仰着头,肺里的空气都被挤走,出气多进气少的,但她还耐着性子哄:“我在呢,你哪儿不舒服。” “和我说,别吓我,好不好。” 唐小鱼不吝啬的口甜舌滑,一阵糖衣炮弹轰炸下去,还真有点作用,腰上的力道减了几分,她立刻大口呼气。 可还没等她多吸几口气,小白忽然整个人扑了上来,二人咚的一声撞到被褥上。 重!疼!这个混蛋! 唐小鱼接受伴侣偶尔矫情,那是情趣,可是以扭曲的姿势折腾她的老腰,简直不可饶恕! 疼痛击溃了稀薄的耐心,唐小鱼咬牙切齿腹诽,打没用哄也没用,想怎样! 她把心一横,曲起食指以凤眼朝他肋下一戳,唐小鱼窝着火力道颇大,‘喔’!耳边立刻传来痛呼,光听着就知道很疼。 小白痛得松手,身上的禁锢一懈,唐小鱼转肘顶开压着自己的肉墙,一个巧劲儿瞬间反客为,她居高临下地掐住他的下巴,逼着这混蛋抬头与自己对视。 唐小鱼冷声问道:“说!怎么了!”今天不说清楚,就滚出去! 小白两手捂着肋下,目光游移,二人背光,他神色模糊失真,唐小鱼难以捕捉,端看他面色如常不像生病的样子,只是两道剑眉间愁云不散,更像是心病。 ------------ 第5章 补剧情的系统上线 唐小鱼心情复杂,见他小媳妇的模样,念其陪伴自己十年,她还是收住了火气柔声哄问:“你不和我说,难道黛玉附身,要我猜么。”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你的心思我很难猜啊,说嘛。”对方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委屈,顾影自怜得让人心烦,唐小鱼抿抿嘴,打算换个方法。 “你再不说,我要生气了!”她虎着脸。 “说不说!” 自己语气一重,小白真如惊弓之鸟似的抬起脸,惶惶不安的仰望着她,唐小鱼佯怒推了他一把,跨到半臂远的地方盘腿坐着,沉声道:“既然不说,那就憋着,我今后也绝不再问!” 这话可不是一般的重了,话音刚落,只见小白腾地翻身坐起,薄唇紧抿,一双黑黑眸氤氲。哼,服软了吧,唐小鱼心里得意,可她也没得意够三秒,一串串豆大的泪珠自小白眼中夺眶而出,哒哒往下落,她心不由慢一拍,自己是不是欺负得太狠了。 唐小鱼有些后悔,可拉不下脸求和,只能半软不硬的说:“我说话重了些,可你~~~”说着变成了数落,她立刻收住话头,瘪瘪嘴,算了,她不和他计较这些。 哭就哭吧,哭累了就不哭了,明天还要上万家呢。 唐小鱼估摸时间也不早了,板着脸起身去熄灯,人还未站稳腰上倏地横过一条胳膊。 噗地,人摔在被褥上,唐小鱼低骂道:“混蛋!” 胆儿肥了是吧,敢拽她!。 她瞪着他,那人泪眼婆娑委屈的伏在自己颈窝里抹泪,唐小鱼嘴角一勾,不屑道:“起开!” 跟她来这招,没用! 唐小鱼心里有火,推拒对方的亲近,奈何那混蛋卯足劲儿要靠过来,死乞白咧求和。小白有口难言,只能通过行动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在道歉,以低入尘埃的姿态;唐小鱼知道,可不接受!她银牙紧咬,分神批判起这个无赖。 “混蛋!”末了,唐小鱼只来得及再骂一句。 他们相依相伴十年,闹过无数次变扭,以理服人的一直是她,绝不道歉的也是她,低头求原谅的一定是他。 先动心的输得一塌糊涂,小白注定是唐小鱼的手下败将。 她向来势强,本性如此,唐小鱼是一个只当猎人的主,进攻型人格的完美具象化。 自然,她让小白哭,让他痛,让他屈服,骨子里带了一种报复的快意。 谁让他是系统的儿子呢,有本事系统找她算账啊! 唐小鱼未料到,这次,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起夜回屋的路上,唐小鱼瞠目结舌的盯着院中的那人,她第一眼就知道那个白影是系统。 看着与四周格格不入的身影,唐小鱼忆起帐中的吐槽,心里一阵尴尬,他不会真来找自己算账吧。 “十年不见,怕你是忘了我罢?”男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负手站在院中,清冷的月光落了他满身,寒月侵染的白西装发出盔甲一样的冰冷质感。 唐小鱼收回飘远的思绪,聚睛端详对方许久,才开口道:“没忘,你出现,证明我不是疯子。” 系统点点头,直奔主题:“你的任务要正式开始了。” “正式?”唐小鱼消化他的话后,瞬间炸毛,她将这二字一字一顿的复述,素净的面上阴云密布,她眯起眼目光如炬:“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十年辛苦陪太子读书,竟还在试用期?你耍人玩呢!” 系统听后一阵嗤笑,虽然有面具挡着,那种令人无可奈何的傲慢不言而喻,唐小鱼屈居下风! 这个认识,让她很不爽! “你怎知小白就是我儿子。”系统避开其他不谈,反问道。 这回换唐小鱼冷笑:“哼,不是你儿子,能吃了毒蘑菇还活蹦乱跳?还是能在我检查过寸草不生的地方摘到一株千年灵芝?从此脱贫致富!?。” “运气好到令人发指,不是你儿子也是主角了。” “你不要当别人是白痴。”初见小白,他外表确如小乞丐,可那家伙一笑便是一口白牙,试问哪个乞丐有时间护理牙齿;八岁识文断字,字比灵魂是成年人的自己还要漂亮;更别说自带各种莫名其妙的光环,唐小鱼除非戳瞎双目,脑子豆腐做的,才不去怀疑小白的身份。 “他确实是我儿子。” “然后呢?” “过段时日,要杀小白取他心头血的人会来到水田镇,你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让他一生顺遂安康。” “我这个试用期的,恐怕难当大任!”她讥讽道。 系统也不恼,反而很平静的解释:“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现世不一样,你放心,如果任务成功,你在现世的年纪不会有所改变。” 啧,这条件还行,唐小鱼眼珠一溜,向前一步,识时务地说:“任务我接了。”随后,她又加了一句:“不过这次,你要把故事背景交代清楚。”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系统抬手拈指,一点光在他指尖凝聚,唐小鱼看着那光,戒备的握紧拳,就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光点自指尖弹出,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入的左眼。 好冷,像雪花进了眼珠。 唐小鱼下意识捂着眼睛低叫一声,一串人物树状关系图在脑海里展开,百里霁海,百里霁云,季亦师,云谲楼,百八十个名词一一在眼前飘过。 她抹掉眼泪,看着正望向正房若有所思的系统,唐小鱼脑子里倏地想到了语文课本上的‘背影’,系统确实是个护短的父亲,如果小白这个炮灰命的熊孩子没了他这个钛合金的靠山,八百条命都不够废。 看吧,这次竟然当一个活不过三集的白莲,亏她当初还以为是枭雄命,结果是狗熊。有什么比自己养了十年,才发现不是哮天犬而是二哈还悲催么。 算了,自己活命才是紧要的。 “对方有金手指加持,我若动手,就不会讲什么道德底线了。”她消化完讯息,目前姑且能算对手的,只有原男主那个开金手指的未婚妻。 金手指是没道理讲的,地球人都知道。 “我只求结果。”他回答,声音如一潭死水。 “很好,你放心,漕帮在水田镇还难逢敌手。”她拍着胸脯保证! 系统咦了一声,转过脸,反问:“区区一个漕帮分舵,你想和江湖第一的云谲楼抗衡,不是痴人说梦?” “拭目以待,到时各凭本事。”唐小鱼倨傲的睨着系统。 水田镇漕帮在册帮众五千余人,其中半数乡兵,唐小鱼任信义堂代堂主,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手握乡兵两千余人,充个军指挥使都富余,云谲楼一个江湖门派,何惧之。 唐小鱼就没怕过什么! 系统顿了良久,忽地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称快:“好!好!” 虽然唐小鱼能打出不惧挑战的广告语,可她到底有些接受不了狗血的剧情,纵横捭阖没有了,只剩下金手指和俊男的儿女情长。 哎,在系统走后,她忍不住为自己长吁短叹,故事狗血就算了,队友还不靠谱。 百里霁海也就是小白——金手指女主后宫故事里的炮灰,身世凄惨,一岁时因残疾被抛弃。 后被云谲楼骗回,幽禁在药炉里,炼制成药人为百里霁云解毒 至于那位名动天下的云谲公子,他全篇都在和开金手指的女主亲亲我我,和情敌吃飞醋。当知道父亲寻来的解药,是亲哥哥的心头血后,象征性的流下眼泪,然后小白的死亡,沦为男女主压床单的铺垫。 想到这些,唐小鱼一阵恶寒,总觉得自己斗到一半就会喷饭而亡。 不行,自己凭什么要被他们恶心,唐小鱼天生反骨,不喜欢这种脑残金手指文。以前和自己无关,现在,她绝不能忍受。 既然系统只求结果,只要小白活蹦乱跳到最后,那么她就逼着男女主角从恋爱脑换成事业脑又如何。 唐小鱼高兴,千金难买我乐意,就这么办! 她做不得天下之主,也得把江湖给搅出惊涛骇浪来。 光是想,就爽透了! 含笑入睡的唐小鱼,第二天神清气爽的睁开眼,明媚的阳光自十字窗棂漏进屋,把纱帐唰的照亮。 “呵呵。”她蹭了蹭枕头,扯过被角嘿嘿偷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小鱼看什么都顺眼,包括那个昨晚惹到自己,如今正在枕边酣睡的家伙。 那人呼吸绵长均匀,侧卧在自己对面,唐小鱼想起一句灯下看美人的话,她现在是光下看美人,有些人天生丽质,起早贪黑的劳碌也损不得几分,不像她风一吹就皲皮。 每每揽镜自照,她心里总忍不住嫉妒小白。 她勉强算个五官周正,不难看也不显眼,不像人家鼻梁如脊又挺又直,眉弓隆起和饱满的额头一道,拼凑成一张浑然天成的俊脸。 哼,男孩子长这么好看,如果没有她,恐怕早就被饿狼叼走了。 居功自傲的唐小鱼,越想越觉得自己劳苦功高,随即,对着睡美人一阵祸祸,半梦半醒的人被她扰醒,自觉的配合某人间歇性的发癫。 等唐小鱼整蛊完,又欣赏了一阵鸡窝头美人,整个东厢已经完全敞亮,她起床收拾妥帖屋子,准备换衣裳出门,今天要去万家,市井里弄的衣服不合适,小白打开螺钿嵌衣柜,找了件红底缠枝海棠纹花缎白滚边的半臂,与赭色的长裙相配。 “红底?”胭脂红的底色,配上银白的藤纹提花,唐小鱼想到了奶奶的被套,她果断否定了这件,自己挑了一件葡萄紫净面的褙子穿上。 小白为她拾好领子袖口,一切妥帖后退到一旁,半人高的铜镜,打磨得光可鉴人,四四方方搭在架子上,立在妆台一侧,此刻,把她神采奕奕的身影收入其中。 唐小鱼凑过去囫囵照了照,她对衣着要求不高,合时宜就好,这身很不错。 可唯一的观众,把薄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下撇,一切都昭示他对一身衣裳的不满意,唐小鱼知道小白是嫌衣服旧,笑道:“家里还有一箱蜀锦,还愁没有新衣穿,抽空多做几身呗。” 站在镜子旁的小白听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看来,真的很不喜欢她穿旧衣服啊。 唐小鱼抚平裙摆,满意极了,说道:“我们出发,不过今天要骑驴过去。” 他眨眨眼问为什么。 她眉峰一挑,狡黠的勾勾手指,他从善如流的附耳过来,唐小鱼忽然恶作剧地屈指在他耳垂上一弹,做完一脸看好戏的瞅着人。果然,青年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控诉的看着自己,净白的面上写满委屈。 唐小鱼呵呵低笑,小白委屈起来也特别漂亮,转眄流精,姿若海棠,鼻佣眉如画,妖娆徐步,袅娜而立。 到后面唐小鱼已经词穷了,她真的很喜欢逗他,因为每次逗一逗,小白反应都很有趣,或喜或嗔,就像一只傲娇又粘人的小白猫,惹毛了还亮出小抓抓。 这不,看破她恶作剧的人,嘟着嘴要生气了。 “咳咳,我不是故意的。”她咳嗽两声,欲盖弥彰的微微一笑:“我们赶紧出发,去太晚了,不好。” ------------ 第6章 算计1 经过昨夜,唐小鱼再看周遭,心中忍不住矫情了一把。在这儿活了十个寒暑,她仍没什么归属感,因无法代入共情,以至于唐小鱼的情绪多流于表面。 若日后有人问她:生活在故事里的感觉如何;唐小鱼恐怕只会说两个字:孤独。 真真切切的孤独。 “小白,我们走小巷。”唐小鱼心头五味杂陈,抬手压了压帽檐,阴影正好遮住半张面庞,让人看不清此时的表情。 牵缰的青年闻声,抬头看看天上艳阳,随即调转毛驴举拐入阴凉的小巷里。 唐小鱼住镇北,万家在镇南,从北到南,要过一座石拱桥,那是水田镇最大的桥——功德桥。 此桥乃万家为感激送子观音出钱修造,而主墨师父便是唐小鱼,落成之日正逢龙王诞,也是她在水田镇崭露头角之日,功德桥是唐小鱼在这个世上,感觉最真实的东西之一,出于她之手也是证明她过去非虚的最有力证据。 桥上人流不息,桥下船如灵鱼,人声鼎沸也盖不住船夫响彻河面的号子,唐小鱼让小白在桥上歇一歇,距离十月十五龙母诞还有些日子,可桥上已经挂起红绸灯笼,江风习习红绸翩翩,为人间烟火平添一份喜悦。 自桥上往南眺望,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镇南紧靠卧虎山,山形如伏虎守财。有相师曾言此地将来必出人杰,故而富贵官商趋之若鹜,将家宅按在南面。唐小鱼看的并非耸立的群山,而是近处那错落有致,鳞次梓比的山墙。 什么五岳朝天式,人字式,猫拱背式,一睹用来隔火的高墙在大户人家手里也翻出不少花样。 观察系统创造的世界,是唐小鱼最喜欢的消遣方式,像个龟毛的观众一边看一边科普。就拿巷子两侧夹道的清水墙来说,砖墙看似千篇一律,其实暗藏玄妙。别以为人家是一堵木得感情的围墙,其实人家真实身份是户主手腕上的百达翠丽三问表,装逼神器之一。 富贵人家之间攀比,自不是流于俗气的穿金戴银,他们讲的是藏巧于拙,比的是细枝末节。砖必青砖,非声如金玉不用;木必良材,非中正不取;你家把砖砌成梅花丁,我家就做成一丁三顺,对门对户暗暗较劲绝不重样。 当然,墙躲不过,瓦也难逃,遮头的片瓦也成了彰显身份,隐形炫耀的手段。 唐小鱼生活的南晋国,想要知道宅子主人是否为官,只需往屋顶瞅一瞅就行,好比拐角这户,面街的院墙里做了个半山亭,歇山顶上铺的是筒瓦。 在秉承以礼法教化百姓的南晋,瓦片的制式也需恪守礼制不得僭越;贩夫走卒无功名者只能用板瓦;身有功名暂无官职者只在正房用筒瓦;有官职者的宅邸,才可随意铺筒瓦;至于外人还想一窥主人官居几品,还需从宅邸大门的制式和门钉数量及排列方式判断。 书归正传,拐角这家只需亮出半山亭的筒瓦,就能把对门的金漆阑额比下去。 说到礼制,唐小鱼又忍不住腹诽,在速来以曾一统天下的李氏血脉正统居的南晋生活了十年,她等来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事。 北周,东齐,西越,南晋四国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此消彼长的熟悉画风,一度引燃了唐小鱼的热血,她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十分想找人打一架。奈何走不出这水田镇,雄心壮志都成了惘然。唐小鱼不是被人绊住离不开,而是每当她试着走出去都会遇到鬼打墙,陆路水路就差插翅飞天没试过之外,唐小鱼横着走竖着走统统以失败告终,无计可施后,她才歇了游学四海,纵览天下的心思。 此事,昨晚她问过系统,对方爽快的承认,把她困于方寸之地,是为了杜绝她出去作妖,连累尚年幼的小白。 系统的拳拳爱子之心昭然若揭,唐小鱼只能呵呵哒。 “堂主,您来了。”信义堂的兄弟,看到唐小鱼来,立刻迎了上去。 唐小鱼落地后点点头,随手摘下草帽,和善又不失威严的说道:“小易,告诉信义堂的兄弟,我先去见舵主,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堂主,袁堂主捎来话,说有事相商,多晚他都在议事堂等您。” “知道了。” 小易禀报完,又机警地左右瞟了两眼,才大步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同唐小鱼说:“万舵主特地让我等在门前,让您一来就马上到花厅去,老张回来了,这事儿其他堂的兄弟还不知道。” 快嘴张!? 她闻言眼色微暗,眼睛一眯,朝小白打了个自己看着办的手势,拧身快步走进万家的大门,万宅在上九巷,穿花弄和章子弄之间,上下二层前后五进,同漕帮的议事堂所在的泗水弄只隔了一条街。 花厅在穿堂后面,仆从和丫鬟见唐小鱼匆匆穿过垂花门,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她行礼,唐小鱼一路频频点头。 她人一进花厅的院子,就看到一个不惑之年的硬朗汉子等在门前,那人身高七尺有余,生得孔武伟岸。 “姐夫,怎么了。”唐小鱼不由得加快脚步,赵山河面色阴沉,眼底隐有杀意,需要到厅外等她的绝非小事。 赵山河抿嘴不语,抬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唐小鱼点头跟着他拐上穿山游廊:“姐夫?” “漕运的弟兄传讯说,云谲楼的剑使——明剑,明日就会乘船到达水田镇,他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你说这人会不会知道冯省的事,你姐让我别插手,我不放心。”赵山河观左右无人,才开口。 “云谲楼,来的挺快。”唐小鱼哼了一声。 她手里只有人物关系和剧情大纲,细节上系统闭口不谈,唐小鱼昨晚还想会不会又要等很久。 没想到是隔日达,还不错,来得真是时候。 赵山河见她全然不讶异,还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疑惑道:“你知道。” 唐小鱼点点头,话锋一转:“姐夫,明剑这人武功与你比如何,孰高孰低。” “我使刀,他用剑,没比过不知道。” “那就比一比看,以姐夫的身份,去打一架也说得过去。” 赵山河一脸正有此意,又问道:“打死?” “不,没到下手的时候。”唐小鱼扑哧一笑,连忙抬手制止,姐夫还是旧习未改,她无奈说:“姐夫,试试深浅就好,明剑还有用。” “他有什么用。” “姐夫,你附耳过来。”昨夜,唐小鱼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主意,这主意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一本万利啊。 “家主,堂主来了。”守门的丫鬟通报一声,撩起门口的竹帘迎唐小鱼进去。 门外,唐小鱼拂了拂衣裙的褶皱,一切妥帖举步后跨过门槛,又绕过一方水墨落地屏来到厅内,人一进来一股怡人的果香清扑鼻,她很喜欢,忍不住抽抽鼻子多闻几下。 南晋国尚香,也爱用香,万家富甲一方,熏香自是不吝的,只是这花厅四年前已绝了熏香,此间主人下令,日后只需以果香代熏香摆在屋内。 今日花厅的豆青六方花楞盆里摆着桃与柿子;鲜果散发的自然香不虐唐小鱼的鼻子,她对熏香过敏,一闻到就喷嚏连连,怎么都止不住,好在万菱心疼她,想到用鲜果代替的法子。 “来啦,坐这儿。”万菱亲昵的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随后,转头吩咐贴身丫鬟道:“香梨,把金梨汁呈上来。” “是。” 唐小鱼笑嘻嘻的坐到万菱身边,环视花厅后问她:“老张呢?” “去接苏芬婶了,刚出去,你和他前后脚的功夫。” “他们感情还真好。” “谁说不是呢,少年夫妻老来伴。” 二人闲谈扯着家常,丫鬟将一盅炖品送到唐小鱼面前,唐小鱼伸手碰了碰瓷盅的外壁,温的,她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嘟囔道:“怎么不是冰的。” 万菱听后翻了个白眼,食指点在唐小鱼额角上,轻轻一推,嗔怒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整天贪凉,小心老了一身病,赶紧吃,我让香梨在铜炉上煨了许久,夷南来的糖冰,都搁里面了。” “遵命,虎子娘。”唐小鱼煞有介事的直起腰,一副军令如山的模样。 “啧,吃你的吧。”万菱扑哧一笑,给逗乐了。 唐小鱼笑呵呵的打开盖子,瞥了一眼炖盅里的东西后,端起小盅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牛舔牡丹的架势看得一旁的丫鬟香梨掩嘴偷笑,万菱则无奈的摇摇头,把手绢儿递了过去。 她说:“擦擦。” “多谢。”接过丝绢,唐小鱼把瓷盅交给香梨,擦着嘴吩咐道:“劳烦香梨妹子,给我送一杯清水来解腻,多谢。” “是。”香梨收拾好,施施然离去。 人走出花厅许久,唐小鱼才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同万菱开门见山道:“万姐,你恨当初害死冯省的人么?” “怎么,你,想起来要问这个?”忽然提起旧事,万菱面上有些不自然:“其实不用支开香梨,她是家生子,签了死契的。” “还未办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唐小鱼不多解释,继续问她:“这些年我不曾问过你,冯省为民而死,你恨过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么。” “实话是,讨厌,却不恨。”万菱自嘲的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她拾了拾团花纹缀珠的裙摆,涩然道:“虎子是万家的孩子,冯省对虎子有生恩,但,他只能有一个爹,就是你姐夫。” “我其实很庆幸,他命不久矣。” 既然不恨,只是讨厌,那还有商量的余地,唐小鱼一手搁在大理石桌面上,指尖哒哒敲了两下,在万菱不解的注视下,说:“你昨天说的事儿,我目前有个人选,姐夫已经去探他的底子了。” “当真,是~~” 万菱闻言一喜,复又正色起来,询问的话咽了回去,她似是意识到自己没听懂没想透彻,垂下眼帘深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万菱倏地睁圆眼,开口欲言。 唐小鱼晓得对方是懂了,逐抬手打断了她出口的话,此事,今日,此地,点到即止。 “姐,这人有把柄在我们手里,确实可以考虑,待姐夫回来,你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再商议。” “好。”过了一会儿,万菱才微颤着声应了一句,她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最后按捺不住开口:“可虎子和他有仇。” “万菱!”一声低斥打断了她。 唐小鱼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她目光锐利,逼近万菱警告道:“虎子姓万,他爹姓赵,这话你万万不能在姐夫面前提。” 万菱被唐小鱼的怒斥吓住,不知所措的瞪着眼,片刻,她神志渐渐回笼,脸色‘刷’地惨白如纸。唐小鱼知道万菱已经明白刚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自己支开香梨,也是料到会有那么一遭。 “姐夫善妒,有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对,你,说得对。”万菱懊悔的咬着嘴巴。 机会千载难逢,就算唐小鱼不挑明,万菱也知道这送上门来的最佳人选,短时间内绝不会第二个了。 ------------ 第7章 算计2 快嘴张和苏芬婶相携来到花厅时,万菱已经平复了情绪。 唐小鱼待会儿还要去议事堂,大集过后她总是更忙些:“老张,长话短说。” 五十出头的汉子应了声,给众人满上茶后说道:“云谲楼——明剑,乔装去了矿上打听堂主的事儿。” 去盐矿作甚?! “打听我和小白?”唐小鱼心思电转,面上仍故作不知状,她没料到明剑还拐了个弯查探漕帮的产业,是无意还是有意?云谲楼意欲何为啊。 “对,先扮成盐商,后易容成小白兄弟的模样,我亲自去探过,明剑说他来找失散多年的双生弟弟。” 万菱听到一模一样四个字,圆眼微眯,轻敲桌面,瞧了一眼唐小鱼说:“小鱼,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和妹夫自小生活在山里,从不与外人往来。” “确实如此。”唐小鱼说。 “五年前明剑在冯省被捕后,就一路北上进了北周地界,那时候你们还在山里,冯省次年问斩,明剑也不曾出北周,直至上月才归南晋,他不可能见过如今的妹夫。” 唐小鱼欣然点头,神智清明的万菱脑子转得很快,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因为冯省和虎子的关系,万菱在云谲楼和明剑身边都安插了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知晓。 明剑没有见过小白,却能易容成一模一样,一切便不言而喻了。 “堂主,恐怕那位名动江湖的云谲公子,与小白兄弟关系匪浅”苏芬婶抿了一口茶,徐徐开口:“堂主命老身盯着云谲楼,我派出去的人,偶遇一位稳婆,问到一些旧事。” 呵,偶遇,真是剧情的万灵丹。 唐小鱼依旧不显山露水的走剧情:“说吧,我听听看。” 苏芬婶和丈夫交换了眼神,老张点点头,苏芬婶又抿口茶润口,娓娓道来:“二十年前,云谲楼主百里鄂,与一位杏林之家的千金珠胎暗结生下一子,千金产子血崩,此后一病不起,三年后撒手人寰。” 又是侠客与千金私奔情深不寿的老戏码,没创意了么,听开头知结尾,唐小鱼不想继续听故事,正欲切换到工作模式,怎料开口说的却是一句:“这和小白有什么关系。” 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特喵的! 谁给她后期配的音! 唐小鱼不信邪,开了几次口,都说不出心想的那句话来。 口型和声音明显对不上了喂,自己的话为什么被和谐了?难道因为要跳剧情,唐小鱼面上波澜不兴,心里早已炸锅。 看雷剧无法二倍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生婆肯定那位千金生子时绝无血崩,百里鄂不但撒谎,而且对妻子一胎双生的事绝口不提。”苏芬婶说。 万菱了然地冷笑起来:“没有血崩,说成血崩,这百里鄂是希望妻子从此卧床不起罢,那双生子呢?确定没有记错?” “确实是双胞胎,两个男孩儿。”苏芬婶瞄了一眼身畔,唐小鱼正淡定的喝着茶,她斟酌后继续道:“稳婆说其中一个男孩儿胸口有一块拇指大的红色月牙胎记。” “小白胸口确实有红色月牙胎记。”唐小鱼一听,急不可耐地抛出答案,这话是她自己说的,接下来一句又是系统配音:“他们为什么忽然来找人?” 特喵的,竟然不能调戏进度条,被逼着当一具木得感情应答机的唐小鱼腹诽起来。 苏芬婶耐心答疑解惑:“事起三月前,百里霁云偷盗夷人的毒宝——千日蛛。” “他要千日蛛做什么?”偷毒药,是想给谁投毒,结果自己坑自己,然后取弟弟心头血自救? 唐小鱼觉得剧情有点儿沙雕,还不能快进,真要命啊。 好在不是她想的那样恶俗,不过是更恶俗而已,苏芬婶继续道:“碧穹岛主对云谲公子的未婚妻求爱不成,怀恨在心下毒;千日蛛正好可以解天下第二毒——万花散。” “噢~”洒狗血的三角恋,俗套的以毒攻毒:“不过,偷东西和找小白有什么关系?”刚才说中毒的是金手指,可大纲说中毒的是百里霁云啊。 难道里面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说到百里霁云中毒的原因,苏芬婶吞吞吐吐起来:“哎,这女子中了万花散,须饮中千日蛛毒男子的血,连饮七七四十九日,而且这男子必须是童男子。” 呵呵,唐小鱼瞬间睁圆眼,也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就是没想到这还是一篇天雷滚滚的套路文。 当真套路千千万,总有一种恶心到她的,金手指的爱好,还真是一言难尽,墙都不扶就服你。 “老身听说,这千日蛛也是奇毒,中毒的人日日受挫骨之痛,折磨一千日才归西。” 万菱听到这里,还有些地方想不透,她是个直言快语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既然没死,还有三年时间延续香火,要三年抱俩,对云谲楼来说不难,既然当初嫌弃妹夫,为何忽然又想找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呵,谁说不是呢。”唐小鱼说,心里却想的是剧情还要走多久,她好无聊,剧情太慢不能二倍速怎么办,急,在线等。 PS:调戏进度条失败。 “舵主,堂主,中了千日蛛的男子,必定绝嗣,百里家的香火要断了。” 在坐听了苏芬婶的话,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唐小鱼亦是,不过她心里有点儿乐呵。 绝嗣! 好啊,总算在狗血中找到亮点,设定不错她收了。 高兴完,唐小鱼估摸剧情也走得差不多,她试着开口:“矿上的人怎么没有立刻向禀报有外人上山?”自己更在意这件事好吧。 嘿,对上了,唐小鱼暗自窃喜,终于可以好好工作了,工作使我快落。 书回正传,她三申五令矿上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下山禀报! 谁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有人要下山,都被二当家拦下来了。”老张和信义堂二当家关系尚可,不过这回他也不赞同她的做法:“我知道后,问过石二当家为何不报,她说要亲自同堂主讲。” 亲自讲? 唐小鱼眼色骤暗,咬了咬牙,石鸢儿好得很啊:“石鸢儿人呢?” “在议事堂。”老张答。 “她意欲何为。”万菱面露不满,没有人喜欢被下属隐瞒,她也不例外:“你要问清楚,人有不妥的,千万不可以心软。” 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唐小鱼敛容,正色道:“我知道了。” “老张,盐矿那边怎么样,上次你说钻头被偷查到是谁了么。”旧事未了新事又来,石鸢儿她稍后再问,钻头丢失可大可小,唐小鱼记挂了许久,可怜她一心搞事业。 哎,人生艰难啊。 唐小鱼在花厅又坐了一个时辰,才动身往议事堂去,她走到穿堂却只看到小易一人:“小易,小姑爷去哪儿了。” “堂主进去不久,赵姑爷就把小姑爷叫走了。” 叫走了? 唐小鱼脚步一顿,心计上来,勾勾嘴角继续往前走,去了也好,她省得找借口了。 带着小易,唐小鱼自小巷拐出大街,街尾与城门正对的方向,有一幢气派的大院,门楣挂有一块通体鎏金的匾额,上书——漕帮议事堂,五个大字。 因帮众越来越多,原来的院落稍显逼仄,唐小鱼只得把大院扩建,如今议事堂共有房屋八十六间;六个厅,一座戏台,四间厨房,一个辟火池,三口水井;生活办公两不误,东西一应俱全。 “堂主,您可算回来了。”唐小鱼进了东厅,屁股没坐热,信义堂三当家——廖史飞,炮仗似地冲了进来,一开口便骂:“堂主,伏虎堂和威武堂的人真不是东西,臭狗屎。” 唐小鱼抬了抬眼,那窝着火的人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小易赶紧给他倒上一杯茶去去火,可廖史飞不领情,自顾骂道:“我和舵主说了,可舵主一句都是自家兄弟就把我打发走。” “你先说什么事儿。”被他晃得眼花的唐小鱼搁下茶盏,手下多粗人,说话都没个章法,一股脑跟倒豆子似得:“捡重要的说,东拉西扯像什么样!” “启文柏和兆胜意暗地里找来一个勘井匠,在咱盐矿隔壁山头晃悠,就在大树脚附近,都三四日了,我看他们就是去相井地的!”廖史飞大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咱信义堂穷的时候,也不见伏虎堂和威武堂搭把手,现在我们吃香喝辣就眼红,什么玩意,狗东西,我看矿山被偷钻头的事,就是他们干的。” 嘭!! 她话未出口,眼前晃过一物,随着一声巨响,茶杯被震得颠了颠,茶水撒得到处都是。 唐小鱼无奈地微微侧身,躲过溅开的茶水,一旁的始作俑者正在气头上仍不知收敛的又多砸了几下,桌子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她听得一阵肉痛,铁力木攒边的六仙桌子可不便宜。 “三当家,哪有这样说自家兄弟的,舵主该不高兴了。”一旁的小易一边擦桌子一边好心提醒,反被廖史飞狠瞪了一眼,骂道:“你懂什么,咱信义堂才威风了几年,以前穷得连苍蝇都不叮。” “三当家,伏虎堂和威武堂看不顺咱们也不是第一天了。”小易仍苦口婆心。 “老子还看不顺他们呢,想从老子碗里抢肉,门都没有,你这小崽子哪边的!”说完,扬起手就朝小易脑门上盖下去,廖史飞护食,护短,气头上最听不得人讲理。 “行了!”唐小鱼冷喝一声,廖史飞立刻收住手,小易机灵地连忙抱着头跳开数步,唐小鱼抬手捏上眉心,问:“老三,启文柏他们给勘井匠多少银子。” “一百两。” “你给三百两,亲自把人打发了,然后给我放出风去,谁敢来这儿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送他去见阎王。” 廖史飞等的就是这句话,插着腰哈哈大笑道:“我这就去办。”说完快步穿过东厅往外走,末了,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回来:“堂主,那俩老狐狸整日算计咱们,兄弟们都想给他们些颜色看看,都等您一声令下。” 他拳头抡起,一副谁再来劝就扑上去干架的模样,唐小鱼连忙打发人走:“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行了,赶紧去把人撵走。” 小易目送三当家离去,提起茶壶给堂主重新续杯,茶叶顺着水在杯中旋浮,沉淀,良久他开口问道:“堂主,现在重金送走勘井师傅,是不是太晚了点。” 唐小鱼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有些淡:“不晚,刚刚好。” “可您前日,就让我去摸过那个勘井师傅的底,他早把打井的位置告知雇主,启家和兆家都跑到临县招了不少打井匠人,这都要动手了。” “我知道了,开就让他们开吧。”她不甚在意。 小易咕噜:“那您还让三当家花钱,不都打了水漂么,三百两就三当家自己乐一乐,难怪兄弟们都说堂主您没脾气。” “和气生财嘛,好了,去把二当家找来,我有要事问她。”唐小鱼不想多解释,政治上有句话说得好——说了的事不能做,做了的事情不能说。 别看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就像这东厅,唐小鱼和启文松就在修缮的事上较了一把劲儿,对方输得灰头土脸。 ------------ 第8章 打脸和真相 信义堂独占东厅,连带着左右十间厢房,前面的天井,后面的花园,自成院落,东厅是议事堂仅次于正厅最精细的地方。 盐矿盈利后,她借扩建议事堂的由头重修东厅,厅中每件摆设大到坐屏小到锡器,无一个不是费时费工。好比这落地的白地嵌大理石云舒浪卷绣屏,唐小鱼从京城请来三十多位绣娘,用了半年才绣出她笔下描绘的波峰浪谷,期间就因为靛蓝丝线色差,返工多达七次。 一个东厅如此大张旗鼓,挥金如土,连万菱都颇有微词,可劝过无用后,也只能听之任之,唐小鱼可算得上做了水田镇百年来绝无第二人做过的事儿了。 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要压伏虎堂一头,她有钱,她乐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因为过份龟毛毫不意外的登上南晋各大绣坊的黑名单。 唐小鱼挑剔并非攀比心作祟,其实这幅云舒浪卷图,是某天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因为记得整幅画的细节,所以她要还原所有细节,这是她的记忆,费些功夫又如何,又不是废不起。 唐小鱼偏执,控制欲强,睚眦必报,做人做事都是如此,她容不得任何隐瞒,损其利益的隐瞒等同背叛,石鸢儿这次踩了高压线。 “堂主,石二当家来了。”小易领着一个面容有损的女人进门,唐小鱼懒懒的瞥了来人一眼,意味不明地浅笑起来。 “石鸢儿,见过堂主。” 来人朝她作了一揖,唐小鱼微微点点头,眼前这幅绣屏同来人也颇有渊源,那年只因自己一句吩咐,石鸢儿领着染坊的染工没日没夜的调色,只求她满意,旁人都想着放弃,连万菱也出面相劝,唯独石鸢儿咬牙坚持。 石鸢儿是她救的第一个人,如此回报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当初有多感动,今日就有多愤怒。 “小易,你先出去。” “是。”小易领命。 待厅门阖上,唐小鱼才向石鸢儿发难:“石鸢儿,那年我让你去染作坊当管事时说的话,可还记得。” 堂主忽然旧事重提,石鸢儿骇然抬眼,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石鸢儿脸色泛白像一张白纸,怎么会不记得,她走投无路是堂主收留了他们,自己有今日安逸都是堂主所赐,堂主说的每句话石鸢儿都铭记在心。 “堂主说过,绝不容许属下欺瞒。”染作坊上一任管事贪墨了采买的钱,被堂主赶了出去,石鸢儿走马上任那天,堂主把她叫到东厅说了一番话。 ‘无利不起早是人之常情,管事从中抽利也无可厚非;可吃多少,怎么吃,各凭手段,本堂主不多干涉;你只需要记得两点,我要你办的事情一定要尽心,第二绝不可以欺上!’ 石鸢儿以为堂主安排自己人到染作坊,是去肃清贪墨的乱象。可一番话又让石鸢儿不知所措,后来得袁堂主提点,石鸢儿才懂了堂主话里的意思。 漕帮商行走两套账,台帐是管事上报的数目,底账是实数;实价多少,各家要吃几分利,只需在底账上如实上报,抽利不过分,堂主都不会管,她要的只是心如明镜。 跟着堂主办事,要懂分寸,进退有度,拿捏好这点,堂主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 这也是信义堂和持正堂的兄弟铁了心跟堂主的原因,在堂主眼中钱财身是外物,唯独不能欺瞒。 欺瞒者,轻则永不录用,重则帮规打死。 石鸢儿本想能瞒一日是一日,但明剑来了,她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唐小鱼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人,转身坐到身畔的四出官帽椅上,捏起裙摆,翘着二郎腿,问:“石鸢儿,我待你不薄,你有什么话同我说。” “堂主,石鸢儿本是云谲楼的花奴。”石鸢儿抬起头,漂亮的杏目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眼眶微红,她结结实实地给唐小鱼叩了三个响头:“我与姐姐景儿,自幼养在云谲楼,后被老楼主选中成了花奴。” “云谲楼!”唐小鱼目光一凌,暗暗握紧拳头,她把什么人放身边了! 太大意了,不,并非一句大意疏忽就能遮掩过去的,石鸢儿身份有诈,一直有迹可循,是自己没放在心上;这对小鸳鸯初见小白便吓得不轻,唐小鱼问起,石鸢儿只说是自己容貌丑陋,被外男撞见才惊慌失措;她那时没多想,只当石鸢儿自卑。 可曾想石鸢儿一开始就满她,把云谲楼花奴的身份藏得如此深,连老张和苏芬婶都被她糊弄过去,是自己的错,让云谲楼的人混了进来! “继续说!”这样身份的人放进盐井,真是脑子被驴蹄踢了,她怎会被表象所欺骗,石鸢儿和明剑有没有里应外合?!! 自负的人最不能接受棋差一着,唐小鱼自诩掌控整个水田镇,现在石鸢儿坦白身份,无疑是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刮子。 觉得脸疼的人,侧身往扶手上一倚,自嘲起来——真的是百密一疏,丢人现眼了。 女子神色复杂难辨的斜靠在扶手上,她目视前方,眼眉波澜不兴透着几分随意,食指曲起抵着拇指摩挲,绷紧的筋络在手背的皮肤下隆起,这是唐小鱼发怒的前兆,石鸢儿心头一跳,慌忙压低了身子,鼻尖碰上冰冷的地面。 “堂主,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姐姐刺杀郡主不成被梁王沉井,鸢儿是罪妇,隐姓埋名一是为了活命,二是不想连累旁人。” “鸢儿不求堂主原谅,只求堂主听我一言。” “郡主?”唐小鱼惨遭打脸,如今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揣摩剧情大纲,她肯定大纲里没提到这号人物,知道郡主存在,还是孙县令吃酒时谈起的朝廷逸闻。 南晋皇族中有郡主封号的只有一人——梁王的嫡女,这位郡主善权,比嫡亲公主更得圣眷,云谲楼巴结都来不及罢,为什么要刺杀郡主。 石鸢儿被通缉的数年中,朝廷也不曾派兵剿过云谲楼,反而还数次褒奖百里鄂,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城会玩? 石鸢儿说:“是梁王的女儿——安平郡主,百里鄂是安平郡主的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石鸢儿的话在唐小鱼心里炸起波澜,她没想到是这层关系,有些出乎意料,百里鄂不是有老婆么:“他们是谁招惹的谁,什么时候的事。”。 “十五年前,我姐姐被老楼主派去照顾夫人,那时夫人已在弥留之际,琼花宴上郡主对求医不得的楼主一见倾心,可惜夫人没等到太医就已经咽气了,后来姐姐和我就被送到了梁王府,一呆就是数年。” 一见倾心,以小白的模样,百里鄂确实有让人惦记的资本,可郡主身边不乏姿容出众之辈,要引得她的注意,恐怕耍了手段罢。 难怪百里鄂十几年来一直竖着贞节牌坊招摇过市,常言道想要俏一身孝,看来他深谙此道,唐小鱼不得不承认百里鄂是个情场老手。 他对权势有多钟情,就对妻子有多无情。 琼花宴上利用病重的妻子,坐实了自己鳏夫的身份,还让世人记住他的情深不悔,确实好手段,也确实够恶心。 “石鸢儿,我问你,那位夫人是真的病逝还是被人下毒。”石鸢儿如今二十有七,琼花宴时她已是明是非的年纪。 琼花宴上一见倾心?! 唐小鱼一个字都不信,百里鄂和郡主暗通款曲已久,恐怕从他说自己妻子产子血崩就开始了,或许更早。 石鸢儿缓缓抬起惨白的脸,人未开口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唐小鱼了然的‘哼’了一声,看来真被她说中。 “好了,让我猜猜,是你姐姐给夫人喂了毒药,至于在琼花宴时毒死夫人的命令是郡主下的,还是百里鄂为讨佳人欢心杀妻都不重要,结果都是一样的,让我想不通的是,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百里鄂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唐小鱼好整以暇看着人,眼神里的和煦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我姐姐,她委身给了老王爷做妾。”石鸢儿颤着薄唇,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说哭就哭:“给夫人送药那天,我姐姐本想带我逃走,可是百里鄂把我送去了王府,姐姐为救我,只得委身老王爷。” “我姐姐只比我大六岁,梁王他年过半百!”姐姐哭了么,害怕么,石鸢儿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梦到姐姐含羞忍辱的情形,她尖叫着阻止,疯狂的冲上去,哪怕面对侍卫的尖刀也毫不退却。 每每泪流满面醒来,石鸢儿才发现,那个有勇气保护姐姐,不息以命相搏的妹妹活在梦里。 而梦外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石鸢儿并无大志,以她的能耐也不可能为姐姐报仇,自己只想和向帆安稳度日,她不能离开漕帮,云谲楼和郡主不会放过他们的,堂主对女子多心软,也从不为难女人,石鸢儿想赌一把。 “后来郡主把我许给一个老太监,我央求姐姐,说我喜欢向帆,如果不能和向帆成亲,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姐姐让我走,说自己会同王爷求情,我与向帆私奔,姐姐她却刺杀了郡主。” 石鸢儿仿若陷入痛苦中,直起身看着唐小鱼喃喃自语,她泪眼婆娑,濒临崩溃;模样我见犹怜的,换个人恐怕就信了,奈何舞台下唯一的观众是位列文虎克。 女人看女人哭,比男人能看出更多细节,石鸢儿哭得梨花带雨,但她眼底不见任何对姐姐的愧疚,亲姐为她不惜一切,甚至为了成全妹妹去刺杀郡主,待亲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唐小鱼心凉如水,漠然坐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给人如此宽宏大量的错觉了?凭几滴眼泪,几句半真半假的话,就能让她心软,不计前嫌? 觉得她心软是吧,那就领教领教心硬是什么滋味。 “石鸢儿,当初梁王要的不是你姐姐,是你。”唐小鱼身子微微前倾,背光的面庞缓缓逼近石鸢儿,那双眼睛有着洞悉世间善恶的锐利,所有的伪装在这双眼睛里都无所遁形,她说道:“如果只把你当把柄,送去郡主府就可以了,可你去的是王府,因为梁王看中的是你。” 百里鄂连自己都能送上权贵的枕席,更何况一个花奴 “石鸢儿,是你姐姐把你换出来的,对么。”唐小鱼循循善诱,彻底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是。”石鸢儿说这个是字,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颓然瘫坐在地,像被熔化的蜡瘫作一堆,双目空洞痴痴笑笑。 这般反应是被说中了吧,唐小鱼居高临下冷睨着人,石鸢儿低着头,不敢回视:“你不傻,可你还是装傻扮痴同王向帆私会,最后甚至以死相逼,让你的姐姐继续割肉喂虎。” “你受我恩惠,多少次有机会坦白,可你没有,因为是你姐姐亲手给小白母亲喂的毒,你怕我恨你,所以隐瞒;你可以不领我的情,却舍不得我给的安逸,直到明剑去了盐场你才不得不坦白;你姐姐与蛇蝎共枕,过着非人的日子,你呢,捂起耳朵自欺欺人,何等自私啊。” “你负我,如同负她。” 唐小鱼言尽于此,不再看地上那个嚎啕大哭的女人,她没有细问,是不想再把人心的丑恶看尽,如同炼狱的王府生活,那个叫景儿的姑娘,用一身骨血成全了一只白眼狼。 ------------ 第9章 亡羊补牢 车轮子咕噜咕噜转得飞快,一辆马车在傍晚时逼近城门,车四周的护卫各个步伐稳健,身着青衣,腰上别一柄长刀。 城门官看了一眼领头的汉子,双方只是打了个心照不宣的招呼便放行。 “是我的错,呵,竟然放这种人在身边。”背靠在车板上,唐小鱼撑着额头自我检讨,因为事关盐矿,她要连夜出城到盐场去查账,同去的还有万菱。 落得个亡羊补牢的下场,她真是,蠢死了。 “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派人去盯着云谲楼,也是近四年的事情。”万菱以长辈和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唐小鱼,她宽慰道:“石鸢儿那档子事,事发十多年前,又牵扯皇亲贵胄,那时县令都还不是孙大人,我们哪听得到皇亲的壁脚。” “别想了,人关在万家,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万菱递给头抵着膝盖的人一块肉脯:“吃点儿好的,心情会好。” 唐小鱼心里窝着一团火,她也不是觉得被辜负了气恼,怒点不在石鸢儿背叛,而是自己竟然忽略了这条线。 她接过肉脯,狠狠撕下一块,嚼了几下,有些软:“今年雨水太多了,肉铺不够干。” “谁说不是呢,三年旱,一年雨,日子难过啊,咱漕帮原来靠水吃饭也难过,现在不管天旱还是天涝,咱们都不愁吃穿了。”万菱想起从前,漕帮分舵只能吃船运这一条,导致伏虎堂和威武堂做大,其他堂穷得响叮当,后来三年天旱,船运不吃香了,唐小鱼说要开盐井,万菱没贩过盐,只知盐帮的兄弟各个吃香喝辣。 要从盐帮嘴里夺肉,伏虎堂和威武堂不做,只有信义堂和持正堂愿意放手一搏。 万菱觉得唐小鱼说得对,只靠船运就是靠天吃饭,她也想搏一把,于是动用万家的资产,却不想唐小鱼真有挖金矿的本事,第一口盐井就打出了卤水来。 现在,她这个漕帮分舵的日子过得比总舵还风光。 信义堂的兄弟更是鼻孔朝天。 盐场日进斗金,万菱自从养了一只生金蛋的肥鸡,总怕人惦记;现在云谲楼竟然藏了个人在盐场,百里鄂又与郡主有莫大关系,万菱吓得连夜跟唐小鱼上山,就是想知道,石鸢儿到底有没有里应外合,出卖漕帮。 “不过,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梁王这个老畜生,为何留了石鸢儿和她姐姐在府里十年,是看在云谲楼的面上?”万菱话锋一转,又说回云谲楼的事情,到底有梁王撑腰,不问清楚,她心难安:“你还记得么,妹夫五年前去买面,半路被人劫持,廖史飞带着信义堂的兄弟追了一路,才把人给追回来。” “记得,小白还顺了悍匪的一块腰牌,当年还只是举人的孙县令认得腰牌出自梁王府。”光天化日,简直是有恃无恐,因有这件旧事,唐小鱼才知道,梁王当初要的是石鸢儿,不光是石鸢儿,还有其他被莫名其妙掳走的人:“孙举人拓印了腰牌的纹路去找吴县令,这位吴县令收了证物,屁都不敢放。” 乡民到县衙请愿,吴县令干脆闭门不见,孙举人气吴县令当官不为民办事,一怒之下带着乡民的状纸和证据,悄悄跑到京城找为官的同窗,帮忙告御状,因此也彻底得罪了梁王断了仕途。 大家都说好人没好报,唐小鱼想:天不报她来报;也不知是不是小白有系统之子光环加持,连带这她也顺风顺水的,孙举人告御状失败后,京郊就闹了蝗灾,一时谣言四起,直指梁王不仁触怒天地,蝗虫才久扑不灭;一时民怨沸腾,南晋的皇帝下罪己诏,并罚梁王守太庙无诏不得出,事态才得以平息。 就算如此,孙举人也仕途无望,唐小鱼索性给孙举人捐了个县令当,这儿就要牵扯到她偶然搭上的一条线,都是后话。 万菱苦笑道:“民不与官斗,梁王求仙丹死了多少人,那石鸢儿姐妹能在王府呆上十年,莫不是梁王对云谲楼十分中意,连百里鄂送来的美人都要抬举一二。” 唐小鱼知道万菱担心什么,可梁王确实看不上百里鄂,安平郡主也未必对这个男宠有几分真心,二人更像臭味相投:“若真抬举百里鄂,就不会一直把他当狗使唤,连个虚职都不给,至于梁王,我们二人都是普通人,怎懂疯子想些什么。”梁王对百里鄂吝啬,都到了连奖状都不想给的地步;至于抬举石景儿也说不上,老东西沉迷炼丹越走越邪,石景儿善毒,或许和这有关。 后来石鸢儿和王向帆私奔,坏了郡主的好事,石景儿才假意刺杀郡主拖住侍卫的脚步,不然就他们二人的花拳绣腿,怎能跑得过王府的侍卫。 到死都保护妹妹的姐姐,才是好人没好报。 现在真值得担心的不是梁王,而是百里霁云那个未婚妻,但唐小鱼也不能说。 “可他毕竟和郡主不干净,我还是不放心。”万菱掩不住忧心。 “他和郡主不干不净,你还是太子上奏请封的节义乡君呢,他们云谲楼抱梁王大腿,咱们给太子的可是真金白银。” “说的也是~~~”万菱顺着话头刚要说下去,等意识到唐小鱼话里的意思后,她惊得叫了一声,眼睛睁圆:“你说朝廷要封我做节义乡君。”刚才这丫头是这样说的,没错! 她万家世代商籍,若得赐乡君封号,那是鱼跃龙门的美事啊!万菱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又怕是听岔了,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询问:“妹子,你没骗我。” “孙县令告诉我的,还有一个月,监察御史就会带着册封的诏书和诰命服到水田镇,姐,你怎么了。”唐小鱼问。 万菱压抑着要再次尖叫的冲动,捂紧嘴巴,她爷爷,她爹都盼不到的,自己竟等来了,她是有封号的人了,他们万家要翻身了! “姐,你怎么了,是不想要么。” 不要! 说什么呢! 万菱连忙捂住唐小鱼的嘴,天子御赐,太子保举,说什么胡话,别人盼都盼不来:“谁说不要,我就是高兴疯了,我们万家要脱胎换骨了。” “要祭祖,要摆流水席,咱请戏班唱上三天三夜。”万菱松开人,大手一挥,眼中满是向往,她已经想到自己身穿诰命服,在列祖列宗面前扬眉吐气的模样。 光宗耀祖,她万菱做到了,爹,你女儿做到了! 看着万菱嘴巴翘上天,唐小鱼虽然不忍心,还是要打断,她压低声音在万菱耳边说:“姐,你冷静点儿,受封乡君之前,你还得赶紧把孩子怀上,受封之后这事儿就做不得了。”她前脚刚找到人选,孙县令后脚就上门道喜,封号还是什么狗屁节义,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还怎么借种生子。 其实明剑来得正是时候,赶在了监察御史之前,这事儿还有得迂回。 “孩子,这孩子恐怕要不得了。”万菱揪着唐小鱼咕噜,人也蔫儿了:“是我想得简单了。” “孩子生不生,还要等我们安排石鸢儿与明剑会面后再做定夺。” “还能生?”万菱皱着眉,封号与孩子,自然以封号为重,万家已经有虎子了;若没有封号她当然要生,现在有封号了,不一样:“不,妹子,我不生了,节义乡君的封号,万家再等一百年都等不来。”自己不能太贪心,老天会惩罚的。 “好了,这事儿就到这儿,等云谲楼的两个人见了面,我们再谋划。”唐小鱼说。 好吧,可为什么安排石鸢儿和明剑见面:“他们有见的必要?”万菱不懂,有很多事她都不懂,可她就是相信唐小鱼。 唐小鱼冷冷的勾起嘴角,眼里透着算计人的精光,她咬了一口肉铺,阴测测地说:“石鸢儿受我恩惠,也是时候真正回报我了。” “妹子,说点人话,你姐听不懂。” “过几天,就懂了。”唐小鱼又用老话打发万菱,随后,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悠哉悠哉的继续算计人。 马车载着人在山路上盘了许久,戌时三刻才到目的地,唐小鱼的盐场开在群山的一处平坡上,井口上耸立着数丈高的巨大三角木架,像沉睡的巨人,整个盐场这样的大木架有二十几个,数量还在增加中,脚架下有碓房,灶房等,熬盐就在这些屋舍里完成,木质的屋舍围着盐井延绵成片,俨然自成村落。 唐小鱼到盐井巡视,大多在白天,作坊里白雾缭绕热气腾腾,灶丁赤膊围着大锅熬盐,各个挥汗如雨各司其职,入夜后万籁俱寂的情形,她已经许久不见了。 “舵主,堂主,您二位怎么大半夜就来了。”持正堂二当家——郑德财赶忙来迎人,他今日负责巡夜,故而衣衫整齐:“是出什么事儿了。” “进去再说。”唐小鱼说。 郑德财立刻吩咐人把聚宝堂收拾好,点上灯,唐小鱼一落座就要他把盐井所有管事和账房都叫来,连同台账也都要送到聚宝堂。 “是。” 东家来查账,管事和账房连滚带爬的自被窝赶到聚宝堂,唐小鱼都还能从其中几个人的脸上看到哈喇子,她忽然来这些人怕是吓得不轻。 一整夜,聚宝堂里都是唰唰的翻纸声,偶尔还有几句训斥传来。一批管事抹着汗如释重负的出来,另一批又低着头走了进去。 “数对得上么?”万菱看账不如唐小鱼快,她也不去添乱,陪坐在一旁充当个训斥人的黑脸,待最后一批账房管事离开,十字窗棂已经亮了一角:“天要亮了,你听外面的声音。” 唐小鱼捏着眉心,没留意外面的响动,她疲惫的说:“对得上,还好,我也只是丢了面子而已。” “有惊无险,既然对得上,我们便回去罢,下山后城门也开了。” “还不行。”唐小鱼冲着正揉腰的万菱无奈的笑了笑,大大伸了个懒腰,又捧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山里凉,水也比镇上冷几分,冰水穿肠过肚,人也清醒起来。 她咂咂嘴说:“既然来了,就把钻具被盗的事,也给整清楚。” 万菱不情愿的‘啊’了一声,又无奈又想揍唐小鱼一顿,咬牙道:“你是贼么,总不走空。” “我是啊。” “说说看,你偷什么了。” “我天天惦记着偷财神爷的钱。” “哈哈,你啊,就是嘴贫。” “我也没说不是啊。” 二人调侃间,屋外渐渐亮了起来,咚咚咚的敲击声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万菱说的响动,是厨房剁骨头的声音,唐小鱼没同郑德财打招呼,直接去了厨房。 大厨还被唐小鱼吓了一跳。 “堂主。” “继续做你的事。”盐井的长工辛苦,所以隔天都要吃一顿肉,唐小鱼吩咐过,不许在口腹上克扣,今天正好是吃肉的日子,她见缝插针的来看看。 “堂主,今天要顿牛肉咧。”大厨笑呵呵着,案板上摆着牛肉和内脏,骨头在锅里炖汤。 唐小鱼闻了闻肉汤的味道:“挺香。” 盐场养了不少牛,用来推大车汲卤,畜力比人力强,但本地牛种参差不齐,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牛光荣退休,到餐桌上再就业。 唐小鱼其实有过选育牛种的打算,她想培养耐力负重能力强的牛,后来实在没这个技术支持,她也不是畜牧专家,只能放弃。 ------------ 第10章 百里霁海 有很多事,不是简单的画个饼救能成,比如选育牛种,比如盗她的钻具想要依样画葫芦;没掌握核心技术就算把整套图纸白送,也不能造出航母来。 启家以为偷回去仿一套就能打盐井,简直是白日做梦,唐小鱼不怕他们偷,用大宅门白二奶奶的话:我就盼着百草堂有人承办,它一天不开业,我们就干等一天,只要开业了,他们一没有秘方,二没能干的人…… 唐小鱼就等着看伏虎堂的笑话呢,匠人和勘探技术都在她一人手里攥着;启家和兆家还乐呵呵往里跳,怕连棺材本都保不住! 俗话说: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堂主,照你的吩咐,偷钻具的人找到了。”郑德财一夜未合眼,眼里布满血丝,人却精神奕奕的。 唐小鱼从郑德财手里接过供状,扫了一眼后,吩咐道:“把工钱结给他,然后赶出盐场永不录用。”这种人,放出去作用才更大。 “凭什么!”郑德财不忿的叫起来:“这混蛋吃里扒外!” “这半年漕帮不宜见血,将那小贼的罪状公之于众,然后赶出去。”唐小鱼的决定不容置喙,万菱念旧,她更不能当面处置启家的细作。 郑德财哪里肯她,气鼓鼓的,两眼喷火,鼻翼呼哧如牛,唐小鱼不理,他转而求助万菱:“舵主,你说句话啊,伏虎堂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你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一旁的万菱听后,也不帮他,反而敛容斥责道:“你的意思,伏虎堂就不是自家兄弟了?帮规让你喂狗了不成!” 万菱面露不愉,郑德财恍然明白自己说错话,怔忡看着舵主,喉头滚了滚,丢下一句:“狗屁兄弟。”便扭身负气离开。 “都是不省心的。”万菱看着郑德财的背影叹息,不过,唐小鱼的态度让她很是意外:“你什么时候对伏虎堂这般仁慈了,不像你一贯的做派。” 这人忽然怀柔起来,让人心底发毛,转性的某人只是摊开手,挂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走到铜盆旁净手,万菱仍追着问她:“说话啊~。” 唐小鱼不疾不徐地解释:“我的姐啊,你还有一个月就诰命上身了,咱多少要给朝廷点面子,做个温良恭顺的样子罢。” “你是为了我。”万菱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语塞,刚才她还怀疑这丫头憋坏水,正想提点几句,怎知人家想着她不久后诰命在身,说话做事都要三思而行才好。 想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菱心底十分愧疚,她不该怀疑小鱼的,不地道。 亏是祖上显灵,让她认了这么一个心细的义妹。 万菱长叹一声:“我总不如你想得周全,漕帮这半年确实不宜见血,回去后我定要请县令夫人好好提点一番才行。” “确实要好好学些规矩,毕竟是诏书。”唐小鱼成功岔开话题,擦干手坐回万菱对面,山上凉风习习,她隐约闻到了一阵肉香,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两声,她一夜没吃东西了:“咱们吃饱饭再下山,不知道厨房的饭菜熟了没有。” “舵主,堂主,饭好了。”说曹操曹操到,唐小鱼话音刚落,胖乎乎的厨子就出现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盖着花布的竹篮子。 “进来吧。”唐小鱼想,她的早饭来了。 “是。”厨子跨过门槛进屋,给二人行礼后,手脚利落的把篮子里的热饭菜摆上:“舵主,堂主,这是牛里脊炒罗服,牛肉包子,牛骨汤,还有我自己腌的蒜头,二位慢用。” 三菜一汤,很香,唐小鱼咽了咽口水:“光闻着就觉得好吃,你做的很好。” “我手艺一般,还想向堂主讨几招做鱼的本事呢。” 唐小鱼倒是很大方:“行啊,有空我过两招给你。”然后话锋一转问他:“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大厨乐呵呵的搓着手:“堂主,尽管问。” “杀牛时,可有村正在场,可有陈状送于县丞?。” 南晋有律:牛只杀老病不能任用者,开剥需有经官勘验,无故杀牛不报者,理当入罪;漕帮的盐场如今自成村落,设有村正一人,以教化百姓,勘验自然是村正来办。 做事要有章有法,才不会落人口实。 弥勒佛似的大厨点点头,说:“有的,堂主放心。” “那行,你忙去吧。” “你为何要处处小心。”大厨走后,万菱问。 唐小鱼拿起肉包掰成两瓣儿,包子皮薄馅多,浓郁的汤汁顺着面皮滴落碗底,她孩子气的先尝馅儿,入口果然美味后,眉头喜滋滋的舒展开。 她咕噜道:“因为不想授人以柄。”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让万菱心头更五味杂陈,“你年纪轻轻,怎么总想得如此周全。” “有么?” “有的。”万菱怜惜地看着吃馅儿不吃皮的唐小鱼。 小鱼才多大,有十八岁了么?好像还差三个月才十八呢。 自己似乎经常忘记她的年纪,大家也是如此,老人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话放在唐小鱼身上却不合适,她行事作风比许多闯荡半生的人都还老辣。 一个姑娘家,浑身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只有偶尔孩子气的举动,提醒着众人,她不过十八岁而已。 孙县令说英雄出少年,万菱唯有自叹不如。 “吃完,我们就下山罢。”唐小鱼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个肉包,意犹未尽的又拿了一个。 “好。” 二人自盐场出来,日头还在爬山,回到镇上时,日已当空,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唐小鱼摸着瘪瘪的肚子,她嘴巴里还残留着牛肉味,结果又可以准备吃午饭了,三餐定时的人特别容易感受到时间流逝。她不由感慨在路上耗费太多功夫,车里颠簸半日,唐小鱼开始羡慕御风而行,日行千里的仙侠们。 怎奈身在女频金手指后宫文,而不是仙侠文。 哎,只能羡慕嫉妒恨了。 当然,唐小鱼忽略了一些问题,比如神仙得了恋爱脑,破坏力比金手指更大,人家可是动不动就为爱毁天灭地,诛四海八荒的存在。 一群坐着火箭去谈恋的家伙,就像韩剧里的男女主,人设无论多千奇百怪都只为爱而来。 专心事业的唐小鱼,不值得拥有姓名。 “小易跑什么呢。”唐小鱼踩着板凳下车,就听到一旁的万菱嘟囔了一句,她站稳后抬眼看去,只扫到小易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小易跑什么呢。”她反问万菱。 万菱摇摇头,直到香梨自府中跑出来,唐小鱼才知道出事儿了。 “山河。” 二人赶到花厅东厢二楼,赵山河一脸凝重的等在厢房外,听说镇上最好的大夫已经在屋里,万菱纵有千言万语也咽了回去,先救人要紧,其他的等大夫出来再说吧。 赵山河握住妻子伸来的手,愧疚的看向一旁的唐小鱼,他说:“妹子,对不住,是我的错。” “刀剑无眼,万姐,姐夫,我先进去看看,有话待会儿说。”唐小鱼说完,转身疾步进了厢房。 一路上她心里直犯嘀咕:小白受伤,前所未有,他这个位面之子,梁王的爪牙都伤不得,怎么忽然受伤了。 没道理啊? 他受伤,系统会不会惩罚自己? 应该不会吧,又不是她打伤的。 “堂主。”小厮捧着一盆染血的水与进来的唐小鱼撞了个正着,他连忙侧开身请她先过,唐小鱼点头后大步走进了内间。 盆里的血水颜色很淡,感觉不像是出血不止,应该伤的不重。 那就是还活着啦,不慌,不慌,唐小鱼兀自安慰自己。 唐小鱼进来时,大夫正伏案写药方,看到她,连忙停笔,起身作揖道:“请堂主放心,小姑爷只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 “辛苦了。”唐小鱼抱拳,又问:“伤哪儿了。” “后背伤了两处,一掌长,半寸深。” 还真是皮肉伤,唐小鱼偷偷舒了口气转身去看小白,受伤的人此刻正趴在罗汉床上合眼而眠,他气息均匀,唐小鱼走过去都没能惊扰到,应该服了麻弗散。 “怎么会受伤的呢。”她俯身摸上小白的额头,汗津津的,浑身散发着金疮药的味道,伤口已经被大夫用干净的白布裹上,唐小鱼收回手,转身看着大夫:“大夫,他什么时候能醒。” “睡上一个时辰就能醒了,堂主,这是药方。”大夫把方子递给唐小鱼,不忘吩咐:“金疮药外用,一日三次,内服的药三碗水煎成半碗,这几日就吃清淡些,鱼虾蟹,生姜都不要碰。” “知道了。” 唐小鱼亲自送大夫出门,厢房外,万菱同赵山河还等在原地,她将药方交给香梨,示意二人借一步说话,万菱会意带头转进了一侧的暖房里。 三个人一前一后进屋,唐小鱼把门阖上后问:“姐夫,明剑抓到了么?” 万菱无奈又心疼的抢白道:“妹啊,明剑的事缓一缓,妹夫还躺在隔壁,你先去照顾他才合适。” “小鱼,姐夫给你赔不是了。”赵山河郁沉着脸,面向唐小鱼,诚恳的抱拳作揖。 唐小鱼知道他们内疚,索性就受赵山河一拜,让他们安心些,等他拜完了,她又问一次:“明剑抓到了么。” 见她坚持要问,赵山河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说:“我把明剑打伤了,现在他就躺在后院,由小易看管着。” “大夫怎么说,伤得重不重。” “我一时没收住力,断了他左手小指,其他都不碍事。” “姐夫,这人你得选几个底子硬的把他看死了。”少了一根手指,不妨碍明剑的用途,耳能听口能言,脑子没被打坏,不妨碍她下一步计划,还行,这趟算把事儿办成了,唐小鱼满意的一合掌:“咱们得合计合计,怎么人尽其用。” “那妹夫他……”万菱忍不住又提醒唐小鱼一遍。 唐小鱼抬手打断了万菱的好意,并示意他们凑过来,她后面要吩咐事,要趁明剑昏迷的时候做,不然就露馅儿了。 万菱和赵山河见实在劝不动她,只好作罢。 百里霁海醒来的时候,麻弗散的效力还未尽,他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子,一个清冷的声音倏然自头顶传来,紧接着肩上一个压力把他摁回枕头上。 “别乱动。”那人有些不高兴。 他想解释,可有口不能言,有伤在身也不宜大动,正努力扭脖子想看她的眼睛时,眼前一暗晃过一个身影,那人体贴的走了过来,蹲下身与自己平视,百里霁海看着她,浅浅一笑,满是幸福,他眨眨眼伸手点了点干燥的双唇。 “你等等。” 唐小鱼会意,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转回来捧到他嘴边,背后受伤的人只能趴着,勉强抬起身反而会让伤口裂开,百里霁海只能就着现在的姿势,小鸭子似的一口一口的抿,喝了一杯后,他摇摇头。 “不喝了?”她问。 他点点头。 “你怎么受伤的?”放好茶杯,她直接坐到了罗汉床旁的踏板上:“这么不小心。” 百里霁海半垂着眼睑,牵过她的手垫着下巴,他与赵山河昨夜在江上拦截明剑,江面辽阔无处可躲,明剑被他逼上沙洲。 以前,他身上还有几分系统的能量,身法比江湖一等高手都快些,对付明剑是稳胜无疑,可昨日子时过后,他从挥刀的刹那就感觉到了异样,百里霁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彻底成为故事里的人物。 ------------ 第11章 百里霁海和万老夫人 彻底成为百里霁海,一个自幼因残疾被抛弃的角色,带着现世记忆的小白,心里难免惶恐不安,昨夜失去了系统残余的能力,自己马上见血,这个落差他一时无法接受。 百里霁海紧紧握着唐小鱼的手,虽然之前知道会这样,可真的失去的时候,他还是害怕,倒也不是怕受伤,就是担心自己成为她的绊脚石。 小鱼她会不会嫌弃自己无用,然后心生厌恶,如果被她讨厌,他还不如去死。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唐小鱼还有话问他,可这人委屈巴巴的卧着,一副受伤小兽,意兴阑珊的模样,怎么聊天呢。 “嗯?”她挠了挠他的下巴。 百里霁海脖子一痒,猫儿似的蹭了蹭,他侧头看向唐小鱼,手指比划了一个动作,唐小鱼懂了,疑惑道:“变慢了?你的意思是,你忽然觉得自己的招式变慢,所以才让明剑划了两道?” 他点点头。 不对啊,赵山河说过,小白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半路出家也比资质中上的人苦练几十年都厉害几分。 当然,唐小鱼知道这是位面之子的光环加成。 现在,光环欠费了不成。 要是欠费还不打紧,问题是怎么充值啊! “可能是你太累了,别胡思乱想。”唐小鱼安慰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白开高走低,问题出在哪儿,也许系统知道,但唐小鱼不想贸然把系统叫来。 叫一次系统,她就要承受一次电击,唐小鱼还不想当烤鱼,系统这张牌,万不得已才能用。 “你说,你怕连累我。”百里霁海往前蹭了一段,努力挺直身子后仰,脖颈像天鹅一般修长美丽,他目无杂沉的看着唐小鱼,那双眼一如既往的清澈,一望入心,他在担心,虔诚得让人心疼,唐小鱼软软一笑,开玩笑的说:“债多不愁啊。” 闻言,百里霁云星眸微眯,瘪起薄唇,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只炸毛的猫,唐小鱼就是逗一逗他,但每次小白的反应都很给力,她扑哧一笑,捏住他的下巴:“没说你,我说的是石鸢儿。” “她啊,做了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唐小鱼眨眨眼,故作云淡风轻,其实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她声音里不爽。 跟前的人微微侧着头,以倾听的姿势倚在她身旁,眼睛湿漉漉的,乖巧又恬静;唐小鱼凑过去,以额相抵,她知道他是懂自己的。其实唐小鱼挺喜欢小白,除了他身上特有的熟悉感,更多的是小白总围着她转,为她喜为她忧,还不惹人烦。 当然,也会偶尔抽风。 “我不气,就是心里有点疙瘩。”是怀疑自己智商的疙瘩,或许是过去太顺风顺水,忽然遇到逆流,一时没反应过来,自我开解的道理唐小鱼懂,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床板咯吱一响,她眼睛随着放大的面孔睁大,轻如羽翼的吻落在额头上,唐小鱼愣愣看着呼吸可闻的那人几秒,随即,她展颜一笑,捧着小白的脸,左右揉搓,让他一张俊脸滑稽又可爱,她笑道:“别闹了,你还伤着呢。” 百里霁海甩甩头挣开她的手,又去蹭她的面颊,像只求顺毛的猫儿,感觉很熟悉;她没有养过猫儿,可心底却又觉得自己曾经养过一只,和眼前的这人性格相似的白猫。 这是错觉,还是她新的记忆碎片? 唐小鱼失神片刻,咚咚咚的脚步传来,又急又响,像个不和谐的画外音贸然闯入。 “堂主!”香梨焦急的叫唤在外间响起。 唐小鱼神色一凌,收住心思,拉开二人的距离后问道:“什么事!” “我家老夫人昏过去了,您过去一趟吧。” “马上。”老人昏迷可大可小,唐小鱼递给百里霁海一个她去去就回的眼神,起身走到外间。 香梨汗津津地喘着气,向唐小鱼行了一礼。 她说:“堂主,老夫人又哭又笑,一定要见您。” “走罢。”唐小鱼不敢耽搁,临出门还吩咐把守在外的小易照顾好屋里的人。 万菱的母亲——万老夫人,是个固执又精明的老太太,一辈子过得很顺遂,就算只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也不曾要求纳妾或者养外室。因膝下无儿,又自觉对万家有亏欠,老夫人把继承香火的希望都放在万菱身上,这也是万家非要孩子的根本原因。 万老夫人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的话•••••• 事情往往瞬息万变,忧心忡忡的唐小鱼加快步伐跟着香梨往内院走去,二人疾步穿过月洞门和南花园,拐进了万老夫人的院子。 万老夫人喜欢热闹,院子种满了各色花草果树。午后的阳光撒满菊圃,连同那颗挂果的柚子树都镀上一层金色,内院的老妈子和婢女都被赶到穿山游廊上,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气短的笑声在正房里炸开,紧接着数声急咳,万菱和赵山河模糊的声音也惨杂其中,唐小鱼听到响动,只觉莫名其妙,能笑出来的,不像是坏事啊。 唐小鱼悬着心,由香梨引入正房,屋里有一股安神茶的味道,万老夫人正斜靠在罗汉床上,面色有些苍白,可尚有血色,万菱坐在一旁给老夫人顺气,赵山河在打扇,万老夫人的陪嫁老妈子端着药碗候在一侧,看来大夫已经来过了。 “家主,堂主来了。”香梨悄声向正给万老夫人顺气的万菱禀报。 万老夫人原本闭着眼喘气,听到唐小鱼的名号,苍老的眼睛倏地睁开,慌忙坐起身:“小鱼,你啦来,到干娘这儿来,干娘有话问你。” 唐小鱼也不敢怠慢,立刻坐到老夫人身边,她询问的冲万菱眨眨眼,后者无奈的抿了抿嘴。 “小鱼,你告诉干娘,我菱儿得封节义乡君是真的么。” 哎,原来是这件事,唐小鱼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得了急症,真是虚惊一场:“是真的,封节义乡君,还给了个五品的诰命。”但万老夫人喜急攻心的模样也着实吓人,老人家还是不要大喜大悲的好。 “你和干娘说说,这节义乡君和五品诰命是怎么回事儿?” 唐小鱼扶着老夫人躺回靠垫上,解释道:“节义乡君就是爵位,五品诰命夫人是品级,都是好东西。”她也不期望简单解释两句,万老夫人就能听懂,不过唐小鱼晓得,老太太就是想确认好事是落在自己女儿头上这一点。 至于节义乡君加五品诰命夫人这个不伦不类的搭配,唐小鱼乍听到时也一阵无语,因为太过奇葩,她还请教了孙县令,怎么封号后还加一个诰命? 孙县令说:“万家盐场产出颇丰,盐场也日益壮大,吏部本想设盐课提举司提举一人,秩五品,督查盐井;可观澜县是太子封地,于是作罢;太子原请封万菱为节义乡君,食邑三百户,户部又说不妥~~~” 唐小鱼了然,万菱是女子不能为官,朝廷想安插人进盐场,太子又不同意,如今也是最好的结果;可食邑换一个诰命,实在小气,朝廷是只想发奖状不想发奖金咯,估计后来又觉得一张奖状不够体面,索性给两张。 “两顶帽子,换观澜县盐场,算得还真精啊。”唐小鱼吐槽。 “谁说不是呢。” 呵呵哒。 “来人啊!”万老夫人中气十足的一吼,把唐小鱼吓得回魂,她连忙按住跃跃欲试的老太太。 “娘!”万菱也慌了神,低叫起来,同时给唐小鱼使了个眼色。 唐小鱼把老夫人按住,敛容道:“干娘,受封的事,千万不可宣扬出去!” 老夫人不解,瞪大了眼:“为何?朝廷想反悔?!” “哈哈,干娘,受封哪有买定离手的说法。”唐小鱼被老太太朴实无华的思维给逗笑了,虽然确实是钱货两讫没错,她示意老夫人别急,听自己慢慢说:“受封的事儿,是孙县令私下透露与我的,就是想让姐和干娘,提前准备一下,莫要在规矩上出了错,怠慢了监察御史大人。” “我就是去准备啊,把最贵的,最好的都摆上。” 唐小鱼笑得更欢了,老夫人精明朴实,还不懂官场上的那些弯弯道道,她哄道:“干娘喂,监察御史代天巡狩,万家要接受封的诏书,怎么接啊,双手一弯?”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唐小鱼做了一个滑稽又夸张的抬手过头姿势,老夫人扑哧一笑,连带着万菱和赵山河也没忍住,这么接诏书,耍猴似得,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自然不是,我~~”万老夫人嗔怪的虚拧了一把唐小鱼的后腰,唐小鱼咋咋呼呼也不躲,老夫人想了想说:“京城的礼数,咱都不懂啊。” “所以孙县令提前告诉咱们,我们好准备啊。” “若是礼数错了,那可是藐视朝廷的大罪,多少人眼红万家,等着看笑话呢。”唐小鱼循循善诱。 话说到这儿,万老夫人才露出大喜过望后,恍然明白的神情,她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十分懊悔的问:“我是不是错了,会不会坏了我菱儿的事儿。” 老夫人惶恐的左顾右盼,未免老人大喜大悲,唐小鱼忙不迭的宽慰:“干娘没错,就是高兴坏了。” “娘,您喝口药。”赵山河见缝插针的给老夫人喂药,老夫人果断推开药碗:“小鱼,你跟干娘说道说道,现在天塌下来都没有我儿受封重要。” 唐小鱼机敏的自姐夫手里接过药碗,笑着说:“受封这事儿,咱们要捂严实了,免得被有心人传出去,说咱万家恃宠而骄。”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 “干娘,这受封的礼数,万家上下都要学,要心里门清,比如说,监察御史宣诏的时候,男女要怎么站,谁可以到正堂听诏,这都是要安排的,京城与我们小地方不同,规矩多心眼多。”万老夫人听的认真,唐小鱼见机行事,把药碗递到她手里,继续说:“还有,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下人,婢女,老妈子都凑在院外交头接耳。” “干娘,如此散漫,如市井妇人一般,让监察御史见了,怎么得了哦。” “许多事要做,可我一个乡野妇人,菱儿,怎么办啊。”老夫人习惯的询问女儿,万菱捧起她的手,示意娘亲先喝药,老夫人眉头一拧,不乐意道:“我问你作甚,你是我生的,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随即又转向一旁:“小鱼,你说,要怎么办,干娘听你的。” “干娘,孙夫人是京城人士,又出身书香门第,肯定比我们见多识广,要不,让我姐明天去把她请过来。” “不,她去不妥,我去。”老夫人斩钉截铁。 唐小鱼碰了碰药碗,劝道:“干娘,万家上下,都还等着您老人家整一整呢,今时不同往日,您是诰命夫人的娘了。” “对啊,娘,家里多少事等着您操持,先把药喝了。”万菱就坡下驴,殷切的看着万老夫人:“喝吧,要凉了。” 老夫人垂眼,目光落在黑乎乎的药汁上片刻,然后捧起来豪气地一饮而尽,一家人总算把老太太给安抚好,南苑重新安静下来,唐小鱼和万菱他们都舒了一口气。 可这安静是短暂的,无他,老夫人做事雷厉风行,把刚才在外面嚼舌根的都叫去训话,万菱和唐小鱼是惹不起躲得起,姐妹二人窝到柚子树下,吃柚子兼纳凉。 ------------ 第12章 万家一日 “今年的果子比去年甜了不少。”唐小鱼吃着蜜柚,不忘总结。 同坐的万菱表示同意,她家的柚子水分足,甜中微酸,卖相极佳,和以前吃的真有天壤之别:“妹子,跟姐说实话。”她放下手里的柚子,抬头注视那棵挂果的柚子树良久,确实是自家的没错,又低头很认真的端详着唐小鱼。 “什么?” “你是不是那位仙翁的弟子。”万菱不止一次有过这种荒诞的想法,毕竟自从唐小鱼进了她万家,自己一路求仁得仁,连只结苦果的柚子都变甜了:“你不知道,这棵柚子树,栽了二十年,结的都是苦果。” “我娘无论怎么养,都结不出甜柚子来。”她娘种树但求开花结果,讨个好意头,有花无果或者果实凋零并非吉兆,这样的预示不止成了娘的心结,也是万菱的。 无数次万菱跪在菩萨面前,都暗自询问:她们万家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才如此薄待。愁云一直笼罩在万菱心头十多年,直到唐小鱼忽然出现,她不再无语问苍天,小鱼一定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回应,一种眷顾。 “姐,那是你们不会种好么,又不促花又不保果,还自株授粉,不苦就怪了。”种东西不是一通百通的,柚子品种间细微的差别,也影响到了后期的管理,万老夫人养菊花是一把好手,但种柚子,唐小鱼真是不敢恭维。 而且柚子树在水田镇并不常见,万家南花园有一颗,老夫人正房屋前有一颗,都是花多果少,苦得无人问津,渐渐的也就从一棵果树沦为观赏植物。 说起来,万家的柚子树从景观树变回名副其实的果树,还是万菱怀着虎子,唐小鱼成万家座上宾的那段时日,是她终结了它们观赏树木的悲惨命运。 唐小鱼对柚子树上心,也不是多爱吃,就是自己零碎的记忆里,竟有柚子栽培技术这一项,她想起来后也很吃惊。 靠着记忆,唐小鱼把背后这棵柚子树改头换面,开天窗、施肥、谢花后十天环割枝干保果;现在这棵柚子树已经成熟了,作为一棵完成函授本科教育的果树,它已经学会用科学打破迷信,结出了科学栽培管理的甜蜜果实。 唐小鱼的话,万菱仍是听得一头雾水,但不可否认,柚子确实变甜了:“你会这么多,总有师傅教的罢,说不定你师父就是得道高人呢。”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啊?”唐小鱼记得怎么种柚子树,但不记得谁教的她。 “总有名字吧。” “无姓。” 万菱放下手里的柚子,一脸吃瘪的表情:“叫,无姓?世外高人不应该叫无名么。” “叫无名的人太多了,我师父别出心裁一点,叫无姓。” “确实,挺,特别的。” 唐小鱼吃完柚子,皮留下让香梨拿去做菜吃:“姐,我们派去盯着明剑的探子,不是一直有信回来,你还留着么?” “留着,你要看。” “是。” 让人去盯着明剑是唐小鱼的主意,当时她并没有深挖冯省之死背后的阴谋,也只当云谲楼是沽名钓誉,谋财害命而已。 现在看来谋害朝廷命官,盗取钱财,并不是江湖门派敛财这么简单。 唐小鱼带了一箱书信回来,并一封一封的仔细翻看,趴在她身边的百里霁海无法读信,只能揪着她的衣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次醒来,屋子里燃了烛,天已经暗下来了,他肚子饿了,于是摇了摇唐小鱼的腿,对方把手里的信一折,看着他说道:“醒了,醒了就吃饭吧。” “小易,香梨,摆饭。”唐小鱼冲外间唤了一声,小易立刻回应。 百里霁海伤在肩胛骨附近,大夫吩咐不宜动手臂,吃饭就要靠人喂,因他未着上衣,香梨只能守在外间,喂饭的事儿,就落在小易头上。 “小姑爷,喝点汤垫垫肚子。”小易手法娴熟的舀了一勺汤,吹了两下,送到百里霁海嘴边,可他却不开口:“小姑爷,怎么了?” “堂主,小姑爷这是怎么了。”小易又试了几次,百里霁海依旧乖乖坐着,兀自吃得欢快的唐小鱼,停下筷子看向小易,晚饭她在圆桌上吃,不宜多动的人在罗汉床上摆一个小案吃。 显然这样的安排,只有唐小鱼吃得津津有味,百里霁海小媳妇似的低着头,小案上的饭菜颗粒未动,被他弄得手足无措的小易,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他没事,估计是喝药苦了舌头,没胃口。”她安慰完小易,立刻就收到了百里霁海哀怨的小眼神,唐小鱼甩了一记眼刀过去,那家伙立刻瘪起嘴巴,继续扮演可怜、无助、又想吃的小鹌鹑。 不吃饭还有理了,唐小鱼可不惯他。 小易放下汤碗,他是机灵的人,一点就通:“那我和香梨去给小姑爷炖一盅百合雪梨羹。”说完人一溜烟离开了内间,把香梨也给顺了出去。 被不由分说带跑的香梨,频频回头,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易,我们跑什么?” “哎,堂主说想吃百合雪梨羹,天色不早了,我这不是着急去炖么。”小易加快步伐,二人一路就从二楼拾级而下,到了天井,香梨被扯得烦了,柳眉一皱瞪了那蛮牛一眼,随后用力甩开小易的手。 她揉着微疼的手腕,嘟囔道:“扯什么,我自己不会走啊。” 小易被甩得一个趔趄,收不住劲儿,人还往前跌了几步,险些摔得狗啃泥,他左摇右晃堪堪稳住身子,转过头一脸劫后余生的抱怨道:“怎么说停就停,招呼都不打,你和我有仇啊?”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香梨嗔怒。 “哎哟,我哪里开罪姑奶奶你了,说说看。” “你看,我手都红了。”香梨露出一截手腕,奈何夜黑风高,啥都看不仔细,但小易还是煞有介事,瞪大眼睛往她手腕上瞅了瞅。 瞅了半天,蹦出一句:“太黑了,看不清楚。” “你说谁黑?我外号豆腐西施!” 小易扑哧一笑,香梨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秀目能喷出火来,小辣椒炸了,小易抿着嘴,又不敢笑得太明显,怕惹来一顿花拳绣腿,他咳咳的清了清喉咙。 他说:“我说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要不,等太阳出来我再看。” “想得美!”她连忙收回手,藏在背后。 “那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闪开。”香梨冷哼一声,推开他,大步流星往厨房方向走,小易舔着笑脸,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时不时逗她说话:“香梨,你知道么,你大姐和女塾的厨子好上了。” “厨子?那个姓朱的!” “对啊,我都看见朱哥去找媒人了,你不知道。” “那个姓朱的比我姐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反正你姐和那边断了,嫁娶各不相干,朱哥还是头婚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 二楼厢房里的却没有如此和谐,唐小鱼把搁下筷子,来到罗汉床畔,板着脸把饭菜推到某人面前:“为什么不吃。”她居高临下,他仰着头,满脸的无辜,粉颊鼓鼓似想生气,又摄于她的威逼不敢作妖。 唐小鱼屈指敲敲小案,冲饭菜怒了努嘴,百里霁海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她看着手势逐字翻译出来:“你说小易唾沫星子掉进碗里了?所以你不想吃。” 百里霁海用力点头,还把饭菜推开了些,唐小鱼翻了个白眼,心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有洁癖,他们在山里那五年,资源匮乏用一块洗澡布也没见他嫌弃,果然由奢入俭难,现在有鸡汤喝,还嫌人家吹气进去,吃烤鸭的时候怎么不嫌。 “我喂你。”反正她吃得七分饱了,待会儿还有宵夜,也饿不着,唐小鱼把鸡汤换掉,坐到罗汉床旁喂他吃饭,百里霁海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傻兮兮的,又是这种讨糖吃的低姿态,唐小鱼啧了一声,无奈的重复小易的工作,舀了一勺汤喂到这人嘴边。 他一脸美滋滋的含住汤勺,滋溜就把汤喝光了,唐小鱼一边喂汤一边同他说正事儿:“等你伤口结痂了,我们去见一见云谲楼的人,怎么说都是和你身世有关,喜不喜欢都要知道。” 百里霁海咽下嘴里的鸡汤,摇摇头,手在身前小幅度的比划着,唐小鱼眼都不抬,把汤碗搁下,换上饭菜:“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要用那个明剑,你要做的就是站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怎么了?”唐小鱼把一勺饭菜抵在百里霁海的唇前,他抿着嘴不开口,唐小鱼瞪他,这人耍脾气就是不吃,她念着许多书信未看,哪有功夫哄个188加的大孩子,爱吃不吃,唐小鱼把碗咯噔尥下转身就走。 气氛彻底僵了,有口难言时,对方又是那种对自己不怎么上心的情况,先爱的那一个总是要受多几分委屈,百里霁海在唐小鱼转身那一刹那,心里又酸又涩,他害怕见云谲楼的人,因为父亲不愿意透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百里霁海在失去系统能力后,面对未来就成了一个睁眼瞎和无头苍蝇。 就算知道云谲楼的楼主百里鄂被设定成为生父的角色,但在百里霁海心里,那不过是一个纸片人一般的存在,所以当他知道明剑来自云谲楼,首先感到了害怕,因为那个虚构的存在实体化了,而且小鱼很有可能因为利益交换,把自己交出去。 洗净手的唐小鱼压下心里的不爽,抄起剩余的书信,背对着罗汉床,挨着灯架旁继续读,信件都是流水账,洋洋洒洒写了四年多,记下了明剑在北周见过的人,还有除吃喝拉撒外做的事情,让她奇怪的是,云谲楼在北周的暗桩竟然对明剑下毒,明剑还大难不死的都避过去了。 也正是这次下毒事件,误打误撞让漕帮的探子收留了明剑,呵,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据探子回报,明剑归南晋并非是百里鄂的意思,是百里霁云未婚妻——季亦师所为。 系统说云谲楼要来取百里霁海心头血,从书信上的陈述看来,取心头血的事,由季亦师一手主导,百里鄂暗中支持,剧情很奇怪,女主人见人爱,一边把男主作得身中剧毒,一边又把男主的双胞胎兄弟养成药人为他治病,从头到位女主就是用别人的性命来填补自己的错误。 难道有金手指就能为非作歹,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剥夺他人生命的基础上? 她正想得出神,背上忽然一沉,是有人靠了上来,唐小鱼知道是谁,她折起信,对黏在自己身后的人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受伤了还不好好躺着,该吃饭不吃饭,整天跟个林黛玉似的,一点点事儿都要望月兴叹,唐小鱼很想问百里霁海,他矫情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她就要开始闯关了,好歹一起生活十年,彼此之间基本的了解总有吧,她一心扑在事业上,他就不能做个蓝袖添香,善解人意的好伴侣么。 以往她还有心情哄一哄他,毕竟两个人的命运被捆绑在一起,这回唐小鱼没有心软,对背上无尾熊一样的人视若无睹。 ------------ 第13章 万家一日2 和往常一样,几乎是毫无悬念,两个人闹变扭结果都是百里霁海自己先低头认错,不过这次看完信的唐小鱼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没关系后,直接去书房找万菱。 花厅二楼厢房里,只剩下趴着养伤闷闷不乐的百里霁海,还有外间嘀嘀咕咕聊得正欢的两个人——小易和香梨。 “香梨,当初你姐收拾东西就回家了,到底和那边和离没有。”小易有力的手指在花生壳上一压,吧嗒一下,炒花生就开了,两颗饱满的花生仁儿,叮,叮,落在素白的瓷碗里。 香梨捏起一颗,在指尖搓掉绯色的外皮,她斩钉截铁的说:“当然合离了,我姐都回家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小易见她没听明白,思忖片刻,脑子一转,拍大腿说:“你还记得隔壁街柳树头的赖家吧,他家幺姐和你姐一样,忽然收拾包袱回娘家,也说闹合理,在家住了一年多,赖家索性就寻媒婆给幺姐相看。” “记得,后来夫家过来闹,乡正都请来了,我还去看了热闹呢。” “幺姐她夫家早娶了填房,本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幺姐找夫家要回嫁妆,那填房不乐意。”小易把腾篮里的花生都剥完,碟子推到香梨跟前后继续说:“那填房贼精贼精,她说幺姐没写和离书,还是夫家的人,别说嫁妆不给拿回去,人都甭想走,乡正有心偏颇都没法办。” “然后呢。”香梨脸色微变。 “给押回去了,还能怎办。” “押回去,后来呢。” 小易仔细想了会儿,确实还有后续,不过他想说的不是幺姐,想说的香梨大姐——香草,现在都给她绕晕了,他赶紧入正题:“我说幺姐,就是让你回去问问你姐姐,和离书写了没有,别到时候,你姐婆家过来闹,好事都给搅黄了。” “没有和离书,咱就算把县令大人给搬出来都没用,无凭无据,人家手里拿着婚书呢。”小易继续给香梨讲清楚轻重缓急,一旁的香梨却脸色刷白,豁地站起来拔腿就跑,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不见了:“香梨,你去哪儿。” 楼梯咚咚咚的响,传来一句似有若无的话:“回家!” “大半夜的!”小易连忙追了出去,跑了几步,又想起堂主吩咐他要照顾好小姑爷,看着空荡荡的天井,他跺了跺脚,咕噜道:“急什么,明天问也成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百里霁海听着外间的动静儿良久,小易的话当头棒喝一样提醒他,要绑紧和小鱼的关系,是可以写婚书的。 写了婚书,就不怕云谲楼来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入赘唐家成了小鱼的夫婿,就算告到官府百里家也奈何不得他。 往后,只要自己乖一点,不惹小鱼生气,就行了。 婚书,他怎么就没想到! 真笨 咚咚咚,百里霁海用力敲着床板,小易听到小姑爷唤自己,连忙跑了进来:“小姑爷,您要什么。” 百里霁海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小易明白的点点头。 “哎,我马上找纸笔。” 万家书房,今夜仍不太平。 万菱听唐小鱼梳理完冯省死因和梁王有莫大关系后,整个人塌了下来,跌坐在扶手椅上,一旁的赵山河话都不敢接,赶紧扶着媳妇儿,先是娘亲再是妻子,接二连三的大喜大悲,见惯风浪的人面上也有些不淡然。 “姐,别怕!”唐小鱼绕过书案,扶着神色恍惚的万菱, “别怕,梁王以为借刀杀人,自己就能摘干净,又能把窟窿填回来。”唐小鱼一手撑在椅背上,一边安慰万菱,一边胸有成竹的说:“冯省是遭人构陷,他也是无辜的;我们如今也算是太子的人,只要太子不倒,就有人给咱们靠。” “梁王该怕我们才对。”唐小鱼是不怕的,就算对方是天皇老子,她当初还打算犯上作乱呢。 许是唐小鱼嚣张入骨,也可能是她四年来无往不利,这类大逆不道,说出来十分中二的话,听起来还真有定心丸的效果,万菱就着丈夫的手呷了一口茶定惊,暖茶入肚,脸色回暖不少。 “你不怕?”梁王为一己私利,连自己的党羽都杀,人命在他眼里形同草芥,万菱背着万家数百口人命,还有漕帮五千多兄弟,她怕,怕有负列祖列宗,有负兄弟的期望。 万菱松开丈夫,改握住唐小鱼的手,她出了一手冷汗,掌心摸在唐小鱼干燥的手背上尤其明显:“妹子,太子天家贵胄,能记得住我们这些乡野百姓么。”远水解不了近渴。 “姐啊,万家的盐场现在是太子手里的金鸡,我们只要能赚一天钱,太子妃娘家就能得一份军饷。” “军饷?”万菱腾地坐直身子,睁大了眼,看唐小鱼的眼神变了,她以为盐场只是给太子爷真金白银换来眷顾,能保个平顺罢了,却不知竟给的是军饷,唐小鱼到底搭上了什么人:“妹子,你……” “别担心了,只要盐场在万家手里,太子不倒,在水田镇没谁动得了咱。” “你竟算到如此远。”一旁默默不语的赵山河终于跟上了妻子和唐小鱼的节奏,听懂了她们说的话:“小鱼,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唐小鱼看了赵山河一眼,她神情平淡的直起身往书案上靠,粉饰太平的笑道:“我能想什么,在这乱世总要找个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太子身边多少人阿谀奉承,哪儿轮得到咱一个小小漕帮,钱使对人,也得使对地方,不然你以为就我们那几个钱,谁拿不出来。”她胡诌了一番话,万菱和赵山河也能偏听偏信,毕竟他们总不会想到她当初就想谋反罢。 那万菱就不是吓白脸,是直接要升仙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盐帮比咱有钱多了,可盐帮不是太子的。”万菱点点头。 “所以,姐,现在你不要怕梁王,他还陪着李氏祖宗呢,估计不久就不用在外面陪,要到里面去了。”当然,还有南晋那个老昏君,这对兄弟最好能打包进帝陵,在下面做个伴,别留在人间祸害百姓了。 唐小鱼给自己和万菱又倒了一杯茶,万菱忽然对丈夫说:“山河,你去看看虎子,那个人现在关家里,别给他看到虎子。” “好。”赵山河爽快的答应,末了又补了一句:“别太晚了。” 万菱点点头,等赵山河走远,唐小鱼握着茶杯,吸了一口茶香,缓缓道:“姐,我刚才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今我们和太子在一条船上,梁王和十二皇子是一路人,总有一天太子和十二皇子要兵戎相见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护好万家和漕帮,我们就不能向以前那样随心而为。” “你说要怎么办。”万菱问。 “有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有人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伏虎堂和威武堂放印子钱闹了点事儿出来,别让云谲楼的人抓到把柄才好。”朝廷有捉钱令史,民间自然就少不得启家和兆家这样放印子钱的富户,虽然平日里是民不举官不纠的状态,可现在情况不同,唐小鱼怎么可能让伏虎堂和威武堂顺顺当当的挖自己墙角。 万菱皱眉,她不解的问:“伏虎堂和威武堂放的印子钱,就是从官府贷的,每月利六分,放给老百姓肯定要抽利,每月利十二分都是有的,其他富商亦是如此。” “其他人,并没有月利十八分,更没有为收人房地,害得人家老母亲投井!”唐小鱼忽然提高了声音,她料到万菱会如此说,唐小鱼早就想好了,她目光如炬,看得万菱微微往椅背上倚:“你自己想想,若是云谲楼抓住你节义乡君属下逼人投井的事,咱们漕帮摘得干净么,万家说得清楚么。” “说不清楚。” 万菱下意识回答,她面如菜色,忽然又抓住唐小鱼的手,急声问道:“那个老妇人怎样了。”真要出事,一切都完了。 “没事,廖史飞把人救下了,找启家借钱那人是个孝子,为老母亲治病背了一身债,那老妇不想拖累儿孙,才一时想不开的。”唐小鱼拍拍万菱冰冷的手,对方露出幸亏又心有余悸的神情,她趁热打铁:“这次我遇上能管得住,若以后有人威逼利诱这样的人户,给万家和漕帮设圈套呢,防不胜防啊。” “我和廖史飞说了,明天就把这家人带到议事堂去,姐,你要把自己摘清楚。”启家自己送来的把柄,唐小鱼不用就是傻了,至于她的安排,万菱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唐小鱼就要借着万菱的手,打伏虎堂和威武堂的耳刮子,还要听声响亮的:“姐,你全了那个孝子的孝义,才能不给人留把柄。” 万菱低下头,沉声说“我知道了,那家人今后要怎么安排,漕帮再养一个闲人也行。”语气里是下决心的坚定,唐小鱼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漕帮不养闲人,安排他去盐场,当个灶丁,这张牌当然要抓在自己手里。”日后要是有人泼脏水,或是闹上公堂,这张牌就有用了,不过唐小鱼还有一件事不放心:“启家的老太太和干娘是同村姐妹,姐,你要把利害关系和干娘说清楚。” 万菱大大舒了一口气,刚才心里像压了无数巨石,现在顿觉少了几块,她再一次体会到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妹妹是件好事儿:“我现在就去和娘说,她还在训人,应该睡不着。”想到自己娘亲牛气冲冲的模样,她向唐小鱼露出一个无奈又揶揄的浅笑。 至于其他事情,唐小鱼如何安排,他们就如何做,启家和兆家,万菱无论如何在受封前后这段时日,都要压着这两个老家伙才行。 若二人不听,就别怪她不念旧情。 从书房出来,唐小鱼心情颇为舒畅,启家和兆家为了筹钱打盐井把散出去银子都收了回来,一帮人做贼心虚怕夜长梦多,才去逼着人家尽快连本带息的还清债,还不了的就收地收房拿去变现,弄得怨声载道。 她在万菱面前从不计较伏虎堂和威武堂想从盐场分一杯羹的事,是因为这俩老家伙还没真动到万家的根基,以万菱和老夫人的性子必会护着,如今诏书快马加鞭在路上,万菱和万老夫人又把受封看作万家鱼跃龙门的契机,生了神挡杀神的念头,唐小鱼现在整启兆两家才是如有神助。 那两个老狐狸不会想到,不但没捞到技术,连钱恐怕都要断一断咯。 “今天月色真美。”唐小鱼悠哉悠哉的走上穿山游廊,拾阶而上还不忘感慨月色。 此时,廊外,乌云遮月,连半点儿月影都看不着。 ------------ 第14章 上官泠婼 翌日,水田镇女塾。 上官泠婼坐在鸡翅木的书案后,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两家人,心里有种玄妙的感觉,都说万物负阴抱阳,阴阳相对,悲喜同源,果真如此啊。 “你们是要写和离书。”上官泠婼先问左侧的香草姐妹,这对姐妹点点头,她继而转向右侧的小易和带伤上阵的白兄弟:“你是想写婚书?” ‘劳烦女先生润笔。’百里霁海用随身的炭条在自制的便利纸上写下这句话。 “好,我晓得了,小白兄弟,你稍待,我且问问香草是何情况。”上官泠婼也不等小白同意,便示意香草和香梨先说,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香梨代姐姐开口。 她说:“先生,我家姐姐因三年无所出,被公婆赶了出来,现在我姐想再嫁良人,可当初被赶出婆家的时候,那家人没给和离书。” 哦,和离书,如此情形确实要写的,香草和朱三的事儿,上官泠婼也屡有耳闻,香草当初所嫁非人受尽公婆刻薄,丈夫不护着反而冷待她;朱三是个好的,朱母更是通情达理,她对这段姻缘乐见其成,听闻好事近了,今日来求写和离书,确实出人意料,原来是前尘未断:“香草,你旧家公婆蛮不讲理,他们因惧怕你娘家不敢来闹,可你贸然回去要写和离书,怕是惹人猜疑你要再嫁,会为难于你啊。” “女先生,我~~”香草坐在束腰炫纹坐墩上,食指一直搅着衣摆,她面色不好,眼底一片青,怕是彻夜难眠寝食难安,才一大早就等在女塾门口,上官泠婼安慰她说:“香草,你慢慢说。” 香草点点头,徐徐开口:“昨夜,我妹妹香梨归家,我才知自己愚笨,竟没写和离书。”说着,香草抬手捶了自己一下,悔恨道:“我爹娘也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兄弟一商量,又怕闹得不好看惹得一身腥,劝我还是别嫁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姐,你别听大哥二哥他们的屁话,干嘛不嫁,就要嫁。”香梨愤愤不平呛声道:“朱三人老实,一心待你,你也喜欢他,凭什么要为那对恶毒的公婆守活寡。” “香梨,不得在女先生面前无礼。”香草嗔怪地拍了一下妹妹的胳膊:“女先生,对不住。” 上官泠婼表示不碍事,小姑娘心直口快,更何况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为了那种公婆,遇到有缘人也不能相守,是何道理啊。 上官泠婼看香草也是想嫁的,不然也不会一早就等在门外,香草是个心底淳厚善良的女子,在女塾两年,一直待人和善,任劳任怨,更不曾对人埋怨过一句婆家的不是,有人为她鸣不平,也香草只是还之一笑。 人心多偏,上官泠婼是偏向香草的:“香草,你若想嫁,我可以待你去和旧婆家说项。” “不可,不可,女先生知书达礼,又是书香门第,不能去的,”香草连忙起身,向上官泠婼福了福身子,恳然谢道:“香草多谢女先生挂心,我那公婆,还是我去说罢。” “姐!”香梨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秀目满是不忿,香草拂开妹妹,又说:“只请先生代写一纸和离书,就好。” “香草,你我无需如此见外。”香草被公婆欺凌数年,一直忍耐,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她也不会回娘家,水田镇虽民风开放,姑娘嫁出去又被赶回娘家终究不好看,闲言碎语的也不少,香草从不自怨自艾,每日都踏实的活着,上官泠婼并不觉得自己去说项是跌份的事,反而为促成一段良缘欣喜,她想看香草过得好。 “女先生,香草姐,我有句话想说。”一旁的小易忽然走上前,他拘谨的看向女先生,待得上官泠婼允许后,搓着手,犹豫许久后说:“香草姐,那个陈望早就和同村的寡妇勾搭上了,码头的人都知道,他们一直在树林那儿偷人,陈望的心早飞了,那寡妇如今怕是急着进陈家的门呢。”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向三人做了一个抱肚子的手势:“陈家村早就传言,说寡妇都有三个月了呢。” 这消息来得突然,又是偷人又是珠胎暗结的,三位女子面皮薄,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你想和离再嫁,那个男人也琵芭别抱,未免公婆刁难,你们就打听清楚那对野鸳鸯在那里私会的,然后抓奸在床,逼着陈望写下和离书,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百里霁轻轻敲了敲椅背,嘚嘚两下,引起大家注意后,举起了手里写字的白纸,由小易代念。 香梨为难起来,她咬着下唇,良久,忽然扬了扬拳头,坚定的开口:“姐,你等我好消息。” “香梨,我带你去,我知道地方。”小易自告奋勇。 ‘别只去香草一家,还要找个外人,最好选秉性忠直,不会嚼舌根的,不但要在和离书上画押,还要他们在偷人的陈状上画押。’百里霁海又敲了敲椅背,小易把话念了出来,上官泠婼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补了一句:“我写好和离书和陈状给你们带去,逮到人后,不要伤了那寡妇。” “陈望和寡妇的孩子,要平安降生才好。”上官泠婼特意交代。 香梨不解,嘟囔道:“为何,那陈望就该断子绝孙。” “你傻啊。”小易低骂道,又怕自己出言不逊被在场的人厌弃,于是又压低了声音嘀咕给香梨听:“那孩子就是陈望和寡妇偷人的铁证,生下来陈家一辈子都不敢到香草姐面前来了。” 香梨后知后觉的听完,得意地一合掌,笑道:“对啊,那陈家的把柄就在咱手里了,要敢来闹事,就抓陈望去见官!” 香梨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拿了和离书和陈状,便揪着小易去抓野鸳鸯,百里霁海看小易和香梨一副孟不离焦的模样,也就随他去了,外面还有万家的小厮在,自己缺不了人照顾。 “香草,你回厨房去帮忙罢。”上官泠婼遣香草出去,香草给女先生和百里霁海行礼后施施然离开书斋。 屋子里只剩下百里霁海和上官泠婼,二人隔着岁寒三友的落地罩坐着,阳光自盘长纹窗棂漏进,百里霁海很少来女塾走动,他是男子就算心无旁骛,也要守男女大妨,方才香草姐妹和上官泠婼说话时,百里霁海第一次得闲仔细打量这间书斋。 书斋为两开间格局,以落地罩分割内外空间,外间两幅墙上做了变体的博古架充当书柜,架子上码放着林林总总的书册,画轴,外间屋顶上开了天窗,天窗正对一张八仙桌;内间不大,陈设也相对少些,不过一案,一桌,一架而已;布局本该外紧内松,结果内间因垒起的杂书,随手放置的各种杂物,变得逼仄无比;百里霁海甚至在月牙桌的假山摆件下,发现一叠歪七扭八的字,估计是学生的作业。 他本以为如上官泠婼这般书香门第,簪缨世族出来的千金,会严于律己,结果,这书斋真的太充满生活气息了,简直就是古风版的‘干物女’。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在书斋里太随意了。”上官泠婼倏然开口,男子表情像背后非议他人,又被逮个正着,明明十分尴尬,又不得不憋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我唐突了。’他唰唰写道。 上官泠婼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的看着百里霁海,她年过四十,浑身锐气已经磨尽,似一株遗世雅兰,又似秋月琼枝,与这凌乱的书斋极不相配,但上官泠婼被小鱼引为知己,小鱼也是不通家务的人,人以群分,百里霁海又觉乱是情理之中。 百里霁海言归正传,他再写:‘小白有事请先生赐教。’ “你是想让我教你写婚书。” ‘是,我不知婚书当如何行文,怕言辞不当惹人笑话。’他写。 上官泠婼握着湘妃竹紫毫笔润了润,在方才摊好的宣纸上,落笔,为他写婚书。 她也不多赘述,写那些无用的溢美之词,不过二人都是孤儿,生辰八字要如何写,上官泠婼顿笔,抬眼问外间的那人:“你们可有定生辰八字?” ‘辛未年,腊月初六日戌时生。’百里霁海不假思索的写了一个年月日,他看上官泠婼仍停笔等着,恍然明白,又加了写一句:‘我和小鱼都一样。’ “怎么忽然想起写婚书?”上官泠婼状似无意的一问,百里霁海听着觉得扎耳朵,她的语气淡淡的就和一个相识的人问今天你怎么还没吃饭,可他就是听着不舒服,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窥见。 百里霁海不自觉挺直了后背,肃起脸迎上上官泠婼试探的目光,他写:‘昨日听小易提起,才想到我与小鱼还未写婚书。’ “一时兴起?呵,一纸婚书,写不写对唐小鱼并无二致,是你怕了?” ‘我怕什么?’百里霁海在纸上反问,落笔事早没了方才的行云流水,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上官泠婼不答反问:“你还有什么不怕的?” 她手中笔未停,继续一心二用,纸上衣次写下籍贯、年庚、命名,再写一段佳偶天成永结为好的吉祥话,冰人?他们以天地为媒妁,那只好以朱曦与伐柯代之,落款是乙丑年甲戌月葵丑日。 大功告成。 她吹了吹纸面,待墨迹干燥,外间的人仍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上官泠婼将花笺纸折好放入信封中,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那人面前,对方听到鞋子趿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面色有些沉闷,他伸手要接信封,上官泠婼递出去的手忽然一收。 百里霁海手落空了,他剑眉蹙起,眼波冰冷,以唇语说了两字:“多谢。” “不客气,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把话说开。”上官泠婼戏耍一番后,把信封交了出去,继而说道:“都说龙游浅水遭虾戏,潜龙到底是潜龙,要飞升九天,小白兄弟,小鱼我很喜欢,她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所选的夫婿要对她有裨益才行。” “乱世求存,使的是非常手段,你有些小聪明,却整日躲在小鱼的羽翼下,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包袱,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可要想明白才好。”她一改往日的清淡自持,变得咄咄逼人,太子身边不乏皓首穷经的饱学之士,亦有勇武征战的将帅之才,谋算千里的智士更不少,可这些人各自为政,互不相让。 太子为人敦厚,仁慈,是个尚嘉的守成之君,可他不懂御人之术,太子妃谋略不俗,却少了囊括天下的气魄,更多是闺阁才智,这二人都不能统御下属,以至于与十二皇子数次交锋都败下阵来。 上官家这代人才凋零,若想有从龙之功,需要有一位手段凌厉的家主,上官泠婼喜欢唐小鱼,所以才不远万里为她牵桥搭线,她写与兄长的家书中,一直不加掩饰对唐小鱼的赞誉。 更是将唐小鱼之言行,尽数写在家书中,本意是想告知兄长,自己在水田镇的忘年之交是个妙人儿。 怎想,月前家中来信,兄长问她,唐小鱼可否改弦更张,又说此女与九弟甚是相配。 其实,在上官泠婼心里,唐小鱼就是所有症结的良药,如今兄长提出来,也正中她下怀。 ------------ 第15章 一语成谶和上官泠婼 百里霁海没料到自己灵光一闪,却误打误撞牵出了另一件事,上官泠婼不喜欢自己,这番话绝非话赶话说的,可他也不敢贸然去质问对方是什么意思! 县令夫人虽平日极少提及娘家,只说是书香门第,可唐小鱼告诉过自己,能出三代肱骨之臣的家族,虽家门寥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句话:不是小老百姓能开罪的人。 百里霁海忍下怒火,思前想后觉得上官泠婼误会了自己写婚书的原因才把话说开,听她的意思,莫非有人看上了小鱼,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那小鱼呢,她知道么?心事重重的百里霁海刚要回万家找唐小鱼问清楚,刚出女塾就同要进门的万老夫人撞个正着。 百里霁海上前作揖,老夫人看到他亦是一脸惊讶,她问:“你怎么跑出来了,我干女儿知道么。” 百里霁海浅浅一笑,在纸上唰唰写字,展给老夫人看:“我和小鱼说过了。” 老夫人点点头,正欲嘱咐后生几句,一个背着箩筐的汉子,匆匆自街头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他看到万老夫人,连忙刹住脚步,抱拳道:“老夫人,出事啦,启家把卖豆腐的王婶逼得跳河了。” 这汉子就是朱三,女塾的厨子,百里霁海看他箩筐里露出一只羊腿,应是刚采买归来。 “什么!!”万老夫人闻言,神情一窒,煞白了老脸,她厉声问道:“人呢,在哪儿。” “就在前面二板桥上,带着一双儿女,造孽哦。”说完,朱三闪身跑进了女塾,扯着嗓子就喊:“女先生,女先生,不好了,王花儿家出事儿了。” “走!过去看看。”老夫人当机立断,拄着木杖就往二板桥的方向走,她心急如焚连搀扶的老妈子都给甩在身后,百里霁海顾不得其他追了上去,转身之际看到上官泠婼带着朱三走出巷口。 王婶是卖豆腐的寡妇,丈夫去了之后,家里就剩个小豆腐坊,一个女人熬着,拉扯一双儿女度日,一度朝不保夕。 饭都吃不饱别说还债了,百里霁海见这家太可怜,曾问过小鱼,小鱼说王婶欠的不是万家是启家,伏虎堂放的印子钱,她插不了手。 怎想,王婶竟被逼得投河了。 百里霁海赶到二板桥时,附近的街坊邻居早把桥头围得水泄不通,正七嘴八舌的论着事儿,有人说捞上来了,有人说两个孩子呛了几口水,还有人说王婶现在都没醒过来,看着应该是没救了。 想要挤进去的万老夫人,听着周遭的议论和孩子嘶声力竭的嚎哭,顿时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干娘!”百里霁海无声喊道,同时一个箭步,扶住摇摇欲坠的万老夫人,老人分量不轻,自己又有伤在身,双臂一动就扯到伤口,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伤口裂开的撕扯,疼痛蔓延可他只能把老夫人带到一旁再说。 “小姑爷,你背后。”尾随而来的婢女,惊叫了一声。 他抱着人,眼神凌厉,冲跟来的丫鬟招手。 几个不知所措的老妈子和婢女半晌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拥上来,登时,岸边两团人围作一堆,乱上添乱不过如此;百里霁海把万老夫人交出去,人才堪堪站稳,耳边就响起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像是有人敲响了一面大锣,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瞬间就熄了。 为上官泠婼开路的朱三大喊着——女先生来了,围观的邻里见到女先生,一个二个你推我挤的让出一条路,上官泠婼冷冷的瞥了一眼万家一众,大步走进人群中。 漕帮议事堂。 廖史疾步穿过天井,满头大汗的撞开要阻拦自己的兄弟,砰地推门闯进正厅里,万菱和伏虎堂、威武堂的人正在厅内议事,忽然有人闯进来纷纷侧目。 “廖史飞,你作甚!”万菱见是他,敛眉低斥。 廖史飞摸了一把脸,暗暗斜了启家的人一眼,扯着嗓门喊道:“舵主,启家把卖豆腐的王婶逼得投河了,被老夫人撞了个正着,现在人送医馆生死不知,你赶紧去看罢。” “带着俩孩子跳的,县令夫人也在呢。”他又补了一句。 万菱豁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伏虎堂主怒目而视,后者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气急抓起手边的茶盏就往地上摔,嘭!茶盏碎了一地,万菱冷冷的说:“启文松!你有什么要交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启文松不痛不痒,脸不知悔改的仰着。 万菱怒火攻心:“你料定我不敢动你!” “那还要问问,我手下的兄弟答不答应。”启文松负手睨着万菱,无敬无惧。 万菱那容他放肆正要发作,廖史飞拦着人道:“舵主,别和他闲扯,您赶紧去医馆。”他说着便驾住人出了正厅。 “廖史飞,你作甚!”万菱瞪他。 “舵主,县令已经发话了,要漕帮今日之内把启文松交出去,若是见不到启文松,就拿舵主是问。”廖史飞说着便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百多个魁梧的兄弟听他号令,从偏门冲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把正厅围得如铁桶一样,他继续说道:“现在王婶还没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漕帮交不出人,就说不清楚了。” 万菱明白了,她诧异的看着一圈人,问:“你心思怎么变细腻了。” “我哪能想到这些,是袁堂主安排的,信义堂围里面,持正堂围外面。”廖史飞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脑瓜,忽地,正色道:“舵主,俺堂主去哪儿了,这么要紧的时候,找不见人啊。” “她,在。”万菱顿了顿,想起唐小鱼在审问石鸢儿,于是打哈哈道:“她有事,你按袁堂主的话去做。” 说着二人就到了大门外,马车已经等在门口。 “袁鼎邦,县衙的人你安置好,启文松几人全都给我堵在正厅,一个都不许放走。”万菱上车之前,看着已经戒备森严的议事堂,心中仍惴惴不安,她向一个酷似白面书生的男子吩咐:“再多找些兄弟来。” “属下知道了。”白面书生正是——袁鼎邦。 “舵主你赶紧去医馆罢,这儿有我和袁堂主呢。”廖史飞忙把人扶上车,万菱不悦的皱起眉,他连忙解释:“您不去,县令夫人那边不好交代,等着您呢。” 万菱叹口气,放下车帘,让车夫赶去医馆。 一路上万菱心头盘旋着唐小鱼昨晚的话——她若没能及时阻止启家为非作歹,漕帮当如何? 现在想来真是一语成谶,唐小鱼提醒过数次,要约束伏虎堂和威武堂,万菱一直都没下决心动手,她一手撑在车壁上,渐渐握成拳,受封在即却出了人命案,是自己优柔寡断造成今日局面,如此,万家还能有机会摆脱商籍?! 这机会要毁在自己手里,将来她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为什么,我不早下手。”咚!万菱一拳头砸在车壁上,她肠子都悔青了,不断责怪自己,难怪君子耻商贾为邻,鼠目寸光啊! 同样悔不当初的,还有万老夫人,她喝了一碗医馆的安心汤,人缓过劲来,但一旁的王婶还没救醒,县令夫人阴沉的拉着王家的一双儿女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她上前想说些话,都被冷眼打了回来。 启家做的孽事,连累万家也不遭人待见,对方还是县令夫人,万老夫人又恨又悔,不由得想起女儿的话。 昨夜菱儿来她屋里,说启家放印子钱逼人投井的事,封乡君在即,女儿打算使雷霆手段压住启兆两家,万老夫人忆起自己与同乡姐妹初嫁到水田镇,相互扶持的日子,启家还救过菱儿,她让女儿要知恩图报。 呵,想起这些,老夫人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老糊涂! 重新包扎好的百里霁海给大夫递了张写字的纸,万老夫人递了个感激的眼神与他。 “我再下些重药,之后就听天由命了。”大夫看着纸条哀叹道,催徒弟说:“加紧些,人命关天。” “是,师傅。” 大夫话音刚落,围在医馆外的街坊就炸开了,像水入了滚油噼里啪啦。 “启家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孤儿寡母也欺负。” “谁说不是,收人铺子,这不是逼王婶走上绝路么。” “哎,我们还当漕帮这些年修桥铺路,与人为善了呢。” “与人为善的是信义堂和持正堂,与启兆两家有何干系,我听说之前,启家也逼得卢孝子的娘投井,廖三当家去救的,差点和伏虎堂的人在街面上打起来了。” “一块地出来的,咋差这么多。” “一个瓜秧出来的还有好有坏呢。” 门外悠悠众口,医馆里的万老夫人被臊得无地自容,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根本就不敢往外看,她怕自己被唾沫星子淹死,造孽啊。 吁! 车夫还未将车停好,万菱直接砰的跳落在地,一站稳脚人就拧身挤进了医馆门外满满当当的人墙里。 她费劲儿挤出人群跨过门槛进了医馆,万菱都来不及整衣,一双眼睛匆忙扫过堂屋寻找母亲的身影,看到面如土色的母亲后她刚想上前安慰一句,上官泠婼忽然上前截住了她,沉声道:“万老夫人,万舵主,请随我到后院说话。” 扔下一句如数九寒天似的话后,上官泠婼撩起帘子率先往后院走,万菱深深吸气同时扶起苍白的母亲,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被安置在屋角的王婶身上,女人面如死灰,安安静静躺着,身畔是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啜泣地守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情状可怜,令人见之伤心。 “菱儿,是我的错。”万老夫人握紧女儿的手,声带哭腔的忏悔。 万菱只觉得浑身冰冷,她咬紧牙关,搀扶着母亲往后院走去,她心很乱,安慰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她们都有错,都是明知故犯。 后院是医馆晒药的地方,棚架林立,万菱母女在后屋廊墙处停了下来,上官泠婼正等在哪儿。 她见到万菱,唇角蔑然勾起,目光冰冷如剑:“你万菱就是如此管束手下的?逼人投井,逼人投河!” “启家和兆家在水田镇为富不仁,作恶多端,我夫君提点你数次,你是太愚笨听不懂人语,还是自以为有功于朝廷,当耳边风!” “不是我女儿的错,夫人,是老身的错,老身糊涂。”万老夫人吓得揪住了县令夫人的衣袖,她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夫人,你要怪就怪我罢。” 上官泠婼冷笑数声,甩开万老夫人的手,整了整被弄皱的衣袖,倨傲目光逼迫着万菱:“乡君的封号,我既然能看在唐小鱼的面上,请兄长为你讨一个,也能给你摘了!” “不要!”万老夫人哽咽的低喊,万菱扶着险些晕厥的母亲,缓缓单膝跪地。 世人皆知——农本工商末。 商户空有家资兆缗,也只是贩夫走卒,就像现在,万家富甲一方,却还是低人一等,命运由人。 万菱害怕,害怕万家永无翻身之日,她放下自尊,恳请道:“夫人,还请看在小鱼的面上,再给万菱一次机会。” “喔,你很看重乡君的封号?”讥讽的话从头顶传来,万菱不敢面对上官泠婼,自己再愚笨也知道京城里为万家在太子面前美言的是上官家,促成此事的也是上官家。 万菱头更低,再次恳请:“请夫人再给万菱一次机会。” “呵,你好自为之。” ------------ 第16章 教训和袁鼎义 或是启家平日与人结怨太多,大家心里有气,一个个都不肯走,在医馆四周席地而坐,声称要万菱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才行。万老夫人和万菱也不敢离开,只能守在医馆等王婶醒过来,她们走不得,但百里霁海却想让万菱赶紧走。 小鱼平日里并不避讳同他说各堂口之间的恩怨,百里霁海心里清楚,官府与不服管教的伏虎堂、威武堂也是积怨颇深,更别说孙县令一家过去没少受启家的欺负。 上官泠婼如今的态度,固然有为孤儿寡母鸣不平的气愤,往更深处想,正如小鱼说的,官府迟早会亲自下场打压启家和兆家。 恐怕,就在今天了。 百里霁海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县衙差役充其量不过百人,就算信义堂和持正堂袖手旁观,县衙要对付启兆两家也必败无疑的,到时候启家再弄出个抗法拒捕的罪名,万菱被滞留医馆走不得,那所有的烂摊子都要他的小鱼来收拾。 凭什么,想得美,百里霁海不愿她蹚浑水,给这些混蛋擦屁股!他的小鱼又不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搬,来医馆友情站桩还可以,其他的免谈,舵主不还在么。 百里霁海打定主意要让万菱出去,悄悄凑到她身边,递了张纸条,上写:‘万姐,你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回去把小鱼找来,你好赶回分舵。’ 万菱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用气声说:“不,我来守医馆,你同小鱼说,启兆两家,还有衙门的事,全凭她一人做主,不用来请示我了。” 什么! 百里霁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心口,他的意思是让小鱼守着王婶,换万菱去处理伏虎堂和威武堂。 自己种的苦果当然自己吃,凭什么万菱在这里坐享其成,让他的小鱼去冲锋陷阵,启家和兆家是善茬不成?百里霁海瘪瘪嘴面色微黑。 他唰唰写道:‘她就一个代堂主,怎么一出事就推她出去。’ 万菱看他写完,知道他有气,嘴巴动了动,终是把晓之以理的话咽回肚子里,她也知自己不厚道,但县令夫人的态度,又让万菱不敢妄动,孙县令对漕帮另眼相待,也只限唐小鱼一人而已,并不包括万家和万菱;现在议事堂正厅里还关着启文松几人,再过不久启家和兆家就会来要人,漕帮没有人镇着,当街一场恶战必不可少。 其实,她就算去了也未必合适,让唐小鱼代行帮规更稳妥,起码信义堂、持正堂和官府心里都舒服。 “妹夫,县衙的人我不熟,现在衙差上漕帮要人,县令夫人又坐镇医馆,我是顾头不顾腚。”万菱知道这个妹夫比谁都紧张她那个义妹,小鱼受半点委屈他都记恨许久,闹脾气太正常了,自己也只能厚着脸皮劝:“妹夫,拜托了。” ‘你当初护着伏虎堂可想到有今天。’百里霁海飞快写了两句话:‘现在要小鱼卖人情倒是爽利。’ “是我不对,妹夫,等事情过了,我们在扯皮行么。” 万菱起身,朝百里霁海抱拳:“劳烦了。” 百里霁海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回她一礼,转身进了后院,他气鼓鼓的从后门绕道,上了万家的马车,本想直接回万家找小鱼的,又想起上官泠婼讽刺自己只会躲在她人羽翼下的话,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百里霁海心思一转,迅速掀开帘子给车夫递了张去启家的纸条。 万家,常青苑。 一个掌柜打扮的女子行色匆匆,领着她的丫鬟也脚步飞快,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菱花门,正要往苑内去,就被把守的护院给拦了下来。 孔武的护院把两个毛毛躁躁的女子驱出两步远,问:“来作甚!可有舵主信物。” 丫鬟被吓得一缩,摇了摇头,看向女掌柜,女掌柜急忙道:“这位兄弟,堂主是否在里面,劳烦通传一声,就说启家和袁堂主还有廖二当家在议事堂打起来了。” “怎么打起来的?”唐小鱼从屋子里出来,就听到门口有人说启家的事,她示意护院将门锁好,才走到苑门处,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易的亲姐——秀坊的掌柜易兰,也是自己将要提拔的信义堂二当家。 “堂主。”易兰作揖。 唐小鱼点点头示意她进来说,护院放行,易兰走了进去,身旁的丫鬟方要告退,忽然被唐小鱼叫住,她问:“小姑爷吃药了么?” 丫鬟回道:“堂主,小姑爷用过早饭,就带着小易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没回来,我知道了。”有伤在身,还往外跑,唐小鱼有些不高兴,挥手遣走丫鬟,同易兰走到花棚下,她看着这位新二当家,不免想起被锁在屋内的石鸢儿,希望这次没有选错人,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她问易兰:“怎么回事儿。” “堂主,启家把卖豆腐的王婶逼得投河了,还带着两个小的。”易兰把要紧的部分都给唐小鱼说清楚,她说话又快又清晰,一下就讲完了:“现在启家和兆家带着九百多人,堵在议事堂门外。” “舵主怎么没差个人与我说一声。”唐小鱼在苑里半日,都没有人来通报,万菱守在医馆,那么议事堂就要有个人主持大局才对。 易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袁堂主不放心,才差我来的。” 唐小鱼思忖片刻,先不管此事,她之前有警告过启文松,今天万菱再去说一次,伏虎堂应当收敛一些才对,怎么还会逼得王婶投河,是什么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一样催债:“易兰,启家漕运那条路子,没出什么事儿吧,最近启家什么地方要花大钱的?” “没出事儿,不过,堂主,我听启家老太太身边的人说,启二爷找到条财路,搭上一个叫王骞的人,在禹南县种了满山的蜜柚,说是贡品,一本万利的。” “难怪,贡品啊。”是又想开盐场,又想赚贡品的钱,前期投入都捉襟见肘,还想两头通吃,启家不怕步子迈太大了劈叉,到时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这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唐小鱼决定要去议事堂看看,她领着易兰往外走,不忘吩咐常青苑的护院伍长:“告诉大姑爷,他就别去凑热闹了,守紧万家。” “是,堂主。”护院伍长领命。 启家这次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唐小鱼人未到就已经听见粗暴的嘶喊声,一路上百姓草木皆兵,她路过的七八户人家全都闭门不出,平日里在街上玩耍的孩童都给抱了回去,只有一些胆大的好事者,还在茶楼酒馆二层探头探脑,果然凑热闹是人的本性。 唐小鱼略略绕过街面,随后转上正街,此时,议事堂门前被堵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两方人几乎是贴脸互怼,剑拔弩张的喊声震彻云霄。 形势不妙,唐小鱼作势要冲人群走去,易兰当机立断挡在她跟前:“堂主,袁堂主说我们人比启兆两家都多,请您先到后门去。” 人多?不可能,唐小鱼心一沉,脸色骤然严厉。 “哪来的人?”她的人马多在盐场,水田镇只留三分之一,持正堂亦是如此啊,留守的人不过五六百,多为老病,唐小鱼把易兰拽回巷子里,细问道:“说清楚,哪里来的人?” 易兰不以为意的说:“就是年前从边城跋山涉水来的那一千多口人,堂主你不记得了?” “记得,不是只留了一百多户在盐场山脚下么,怎么变出一千多口人的。” “前面走得那些,后来又跑回来了,今天正好进城担货上山,袁堂主就把人都拉过来了。” 原来如此,唐小鱼以为廖史飞和袁鼎邦把盐场的人拉下来助阵,那不是什么老底都给漏光了么,既然不是,那就把事情交给他们二人处理罢,袁鼎邦自有分寸。 “走后门。”唐小鱼松口气后,愉快的决定绕道,心想:怎么袁鼎邦这样的神队友不多几个呢。 二人转入后巷,她在入口观察良久,没发现启家的人,只有持正堂的兄弟守着后门,唐小鱼一见前方安全立刻现身,守门的弟兄见是她来,立即把挡路的三排拒马搬开。用拒马拦路,只有打过仗的人会如此布置,袁鼎邦和袁鼎义两兄弟都是行伍出身,战事休停后流落到水田镇,不愿落草为寇,所以进了漕帮,可惜万菱不重用二人,让唐小鱼得了个大便宜。 听到通报,后门嘎吱打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他毕恭毕敬冲唐小鱼作揖:“堂主。” “医馆那边有消息没有。”唐小鱼问袁鼎义。 袁鼎义抬起头,面色严肃:“去探消息的兄弟回话,王婶醒片刻,又昏了过去,大夫说要用五百年的老山参吊命,让舵主去找来。” “找到了?” 袁鼎义摇摇头,唐小鱼一听年份心里就明白了,人参吊命是上官泠婼的意思,水田镇根本没有五百年以上的老山参,万家有的是一两百年的,上官泠婼是借大夫之口来教训万菱,看来王婶应该无事,那么万菱惹出来的事儿,她自己想法子办好,谁也帮不了她。如果自己一直什么都替万菱办好,想好,反而会让对方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升米恩斗米仇,日后稍有怠慢,就出问题了。 “袁鼎义,去东厅,把那份货单抄一份过来。”她吩咐道,心想:自己要做的只有愉快的打脸一件事而已。 他面露诧异,低声询问:“为何现在就用?不值得啊。” “不是天保九年那份,是天宝三年那份。”唐小鱼愣了愣,她今天烦心事挺多,一时没说清楚,袁鼎义听后展颜一笑,立刻照办。 “堂主,现在就去正厅?”易兰问。 唐小鱼摇摇头,天色还早,大结局来得太匆忙,就没有什么惊喜可言了,万菱骨子里还是商贾江湖做派,就算得封乡君,没改掉拎不清的坏毛病,日后她也未必能保得住这份荣光。 让她受点儿挫磨也好,才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在忠义亭准备茶点,我与袁三当家有话要说。” “是。” 她正好向袁鼎义求证一些事情,唐小鱼能推测出梁王的动机和行事轨迹,但是具体到事件,是没办法臆测出来的,那就太不严谨了,袁鼎义的身世,刚好可以佐证一些问题。 到了忠义亭,唐小鱼倚着栏杆低头看着水里的一群鲤鱼,疑惑的问正在煮茶的易兰:“这红鲤谁放进去的?”有水的地方都容易滋生蚊虫,所以才要养鱼,但她只养中看中用还能吃的,红鲤是不会被选中的,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拿着货单走来的袁鼎义替易兰回答,他笑道:“堂主,这是我哥哥找来的,说红鲤谐音红利,喜气。” “袁鼎邦?他不是不语怪力乱神么。”唐小鱼回过身,拍掉掌心的饼屑,比起忽然出现的红鲤,把它们放进来的人更奇怪罢:“你哥吃错药了?” “大概吧。”袁鼎义打了个哈哈,他在易兰对面坐下,易兰给他沏了一杯茶。 唐小鱼也坐了下来,秋风飒飒,抚过园中的丹桂,飘香阵阵,圆桌上摆着应景的丹桂米糕,正是她喜欢吃的点心,廖史飞那个大老粗是记不住的,要问议事堂还有谁粗中有细的记得她的喜好,那只有袁鼎义了。 ------------ 第17章 若要人不知 “那个宁槐府的知府,远西路的魏仓司,都是在迎娶了貌美小妾不到一月就暴毙,尔后府中藏匿的民脂民膏不翼而飞,你确定?”这也太侮辱人智商了吧,当贪官奸佞在这篇文里,难道只是移动钱袋子的人设?见者有份么?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顺着线索都能看出来吧,可同梁王斗得你死我活的太子一党,竟然就睁眼瞎一样看不见,还白白给错过了,让梁王继续为祸人间? 有空她一定要问一问系统,让这种粉肠活到最后一集,不觉得拉低了所有人的智商么。 或许,本来就是一本智熄的恋爱脑文,讲智商太为难他们了? 唐小鱼忽然觉得自己这么拧巴的理顺逻辑关系干什么,除了能安慰自己还属于智商正常范围之外,就只是把自己累得够呛。 可不坚持,就会被温水煮青蛙一样带蠢,那真是…… 袁鼎义刚要接话,负责把守正厅的一个兄弟面色慌张地跑进花园,那人直奔忠义亭,三步并两的走上台阶,向唐小鱼和他抱拳道:“堂主,三当家,启二当家把咱送茶的兄弟给打了。” “严重么?”袁鼎义迅速站了起来,一张书生脸黑如锅底,他没想到启家身陷囹圄,还这么嚣张。 那人说:“皮肉伤,可启二当家在屋里可劲儿骂,那话真是,反正我说不出口,弟兄们气得不轻,都拉不住了。” 唐小鱼眼底精光一闪,豁地站起来,同袁鼎义说道:“不好!他们用激将法,想浑水摸鱼!” 说完,唐小鱼疾步往正厅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四人借着小道游廊,唐小鱼连跳几个高高的台阶,终于及时赶到了正厅,她目光如电环视四周,厅门紧闭窗户已经用木板封死,信义堂的兄弟守内,持正堂守外。 信义堂的人一个个眼睛喷火,脸也气成了猪肝色,眼看就要抡起棍子冲进去,若不是持正堂几个老油子拉着,那些门窗怕是早被砸烂了。 “堂主!”信义堂的人见到唐小鱼,领头的七八个人拥了上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堂主,你一句话,咱们就冲进去,打死那臭驴儿子,王八养的!” 一旁的兄弟们也分分附和,咬牙切齿的样子,像要把启二爷给千刀万剐。 面对义愤填膺的弟兄,唐小鱼稍稍抬眼,一个处变不惊的眼锋扫过去,七八个大汉立刻禁声,人虽气鼓鼓也不敢再喊打喊杀,她侧耳听了一下,不得不说启二爷自诩风流,人也在勾栏酒肆卵了十来年,骂人的话三句不离问候祖宗,唯一新鲜的就是捎带几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如果他能骂一句——你爸今天种枇杷树,唐小鱼还觉得启二爷有点能耐。 唐小鱼还有闲心听,一旁听得怄火的易兰,忍不住小声劝道:“堂主,别听了,都是些下流腌臜的话。” “我就听听启家的狗怎么叫。”唐小鱼不以为意,但易兰的好意她心领了,继而话锋一转的问:“易兰,你手劲儿怎么样。” “手劲儿?堂主你……”易兰一下子接不住唐小鱼的话,她脑子转不过弯,低下头木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旁的袁鼎义倒是反应极快,一点就透,他面露笑意,上前一步说道:“堂主,袁鼎义愿意代劳。” 唐小鱼笑笑,对信义堂的兄弟说道:“给我找十个力大如牛的,马上。” “我们都是啊。”那七八个人又异口同声说,还不忘扬了扬粗实如铁的胳膊。 好吧,群众热情太高,她只好顺应民意了,唐小鱼让守门的兄弟起钉,咚咚几镐子下去,正厅门上的封板被拆个七零八落,围着正厅的一帮弟兄都以为要进去胖揍那臭驴儿子,跟见了肉的狼似得,激动得嗷嗷叫啊,唐小鱼心想,启二当家还真会拉仇恨。 既然这么想引众怒,那她就成全他。 厅门打开,面对屋内一地狼籍,唐小鱼一声令下:“你们进去把启二当家给我架出来。”语毕,方才跃跃欲试的七个壮汉,一溜烟冲了进去,七个人十分默契的分工合作,五个人去挡住启文松和兆远奎四人,剩下的也不同启二爷废话把人一扭,胳膊一抬架出了正厅。 “唐小鱼,你想作甚!”被捆猪仔一样拎着的启二爷梗着脖子,冲门口的唐小鱼谩骂起来:“你这个野~” 啪! 唐小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就落在了启二爷的脸颊上,俺滴娘咧,手速惊人!启二爷被打懵片刻,恶狠狠的瞪着打他的人,张口又要骂。 啪! 易兰毫不犹豫又打了一下,这巴掌比上一轮的角度更刁钻,指甲鹰钩似得,刮过男人的脸皮,留下五道清晰丑陋的血痕,唐小鱼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幸亏本来就丑,多丑一分也不影响。 “易兰!你这刁妇!”启文松怒骂道,同时挣脱阻碍,张牙舞爪的想要冲过来,却被人更用力拽了回去:“你再敢动他试试!” “试试就试试,把启二爷给我架出去。”唐小鱼气焰嚣张得很,对瞠目欲裂欲把自己杀之而后快的启文松,不屑地挑了挑眉,她吩咐易兰道:“给启二爷面上来点红的。” “哎。”易兰爽快的答应,根本不怕启文松的恐吓,大大咧咧领着人出了院子。 “你们启家真是养得好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那被提溜出去的启二爷,哪儿还有骂人时候的威风,两巴掌就降住,真纸老虎一只,唐小鱼让摩拳擦掌的弟兄们先出去,只留下袁鼎义一个。 “堂主,请坐。”他阖上厅门,又寻了一张还完好的椅子,给唐小鱼搬了过来。 “多谢。”唐小鱼两手覆在裙摆上,免得坐下后它们膨起来,她稳稳落座,抬手示意启文松和兆远奎父子坐下:“我也不同你们废话,王婶的事儿,几位都知晓了罢。” “现在县衙要漕帮把启堂主交出去,巡察御史代天巡狩,择日便来。”唐小鱼说着,冷锐的目光落在了兆远奎父子三人身上,语气薄凉,还有几分讥诮:“兆堂主是想陪着启堂主,给孙县令祭刀?” “你想挑拨离间?还嫩了点。”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兆远奎轻蔑地撇了撇嘴,其他人也跟着露出不屑的表情。 唐小鱼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抿起嘴,表情带着几分顽劣,从手里拿出两张纸,是袁鼎义从老货单册子里抄下来的部分,她把纸摊开铺平,身后的袁鼎义则伸手把它们送到启文松和兆远奎面前。 “我当然知道兆堂主义薄云天,能为兄弟两肋插刀。”她乐呵呵的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继续揶揄人:“哎呀,天保三年,启老堂主运了七只赤麂上京,这份货单上经手人写着启老堂主和兆堂主的大名,二位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还记得吧。” “货船在水田镇补充粮食,歇息了两日,再次装船,赤麂却只剩下六只,启老堂主报说一只死于水土不服。”说到这儿,不出她所料的,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启兆俩人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惊惧,冷汗也如约而至,她继续加码:“现在有人以项上人头担保,亲眼看到启老堂主把一只赤麂杀了吃。” 启文松急忙看向兆远奎,可兆远奎避开了他的视线,唐小鱼冷哼一声,侧头装作不知的询问袁鼎义:“袁三当家,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太后薨逝时,曾昭告天下什么来着?” “南晋上至皇亲下至百姓,遇赤麂必放生,若有猎食赤麂者,不问缘由,罪诛三族。”袁鼎义从善如流的回答,可他每说一个字,都顿一下,像铁锤铛铛档往人脑仁儿上敲,把启文松和兆远奎吓得一颤一颤,如惊弓之鸟。 唐小鱼又问:“何谓三族啊?” “堂主,《仪礼》曰:三族,谓父、子、孙。” “信义堂主,我尚有九十老母,王婶的事儿,我兆家并不知晓。”兆远奎抬手按住了眼前那份货单,一手按住不明就里的两个儿子,恳求道:“县令要启堂主去交代一声,与威武堂无关,还请信义堂主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放我们父子回去。” “可我并不想离间你们两家人,如何是好呢。”唐小鱼挖苦道,同时瞥了一眼兆远奎颤抖的手臂,心想,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说好的兄弟道义呢,都喂了狗不成,哼,她冷笑着:“或许启堂主还想和兆堂主一家在阴曹地府结成亲家呢。” “不,不是。”兆远奎连连否认,根本就不理会对坐的启文松斥责他临阵退缩的眼神:“还请信义堂主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往日都是我不对,您肚量大莫要计较。” “行吧,我放你兆家一码。”闻言,兆远奎欣喜的抬起脸,唐小鱼故意拖长话音:“不过~~~” 兆远奎听到后面,脸色骇然一白,险些魂不附体,估计浑身血都吓得逆流了,唐小鱼想自己也玩够了,于是正色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今日起你兆家再敢逼害无辜,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旁的兆胜意哪见过一向威风凛凛的爹向人卑躬屈膝,还是对着一个十八九岁的臭丫头,他豁地站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冲唐小鱼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有人证就有?!拿出两张纸就想逼我们就范,当我们傻子不成。” “好!”唐小鱼拍拍手,笑道:“兆堂主,那我们公堂上见,想来孙县令,很乐意接这个案子。” “小畜生!”兆远奎急忙扭身给了儿子一个大嘴巴子,啪,又脆又响:“活腻味了你,给老子闭嘴。” “爹,你怕什么,我们又没吃~~” “喔,堂主,你听,兆家也有份吃赤麂肉呢!”袁鼎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震惊,刚打完儿子的兆远奎瞪大老眼,颤抖的指着自己生的蠢才,低喊道:“胡说什么!是魔怔了!一定是!” “信义堂主,对不住啊,我养的小畜生魔怔了,你别信他,他哪会儿还尿裤子呢。”兆远奎陪着笑脸,表情几变。 袁鼎义嗤笑着落井下石道:“有道是童言无忌~~” “也是,袁三当家,我们可以问问启堂主,到底兆二当家,吃没吃过赤麂肉,不就成了。”唐小鱼认真脸。 兆远奎面无血色的抢话:“不可,不可啊。”声音颤颤巍巍地。 “既知不可,那兆堂主还呆在这儿作甚?”唐小鱼也欣赏够了,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抬手整了整衣摆,语调幽幽冷冷的说:“兆堂主若无事同我说,不是还有九十岁老母要照顾么,怎么还不回去尽孝。” “多谢,多谢。”兆远奎惯会察言观色,他如蒙大赦,朝唐小鱼作了一揖,拽着两个儿子落荒而逃。 兆家走了,正厅就剩下启文松父子二人,俩都是面如死灰,却还撅着傲骨,咬紧牙关不让她看笑话,和兆家见风使舵的油滑相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有道是过刚易折,唐小鱼倒想知道,能狠心逼得王婶投河的人骨头有多硬,够不够她踩几脚试试?! ------------ 第18章 除非己莫为 启家的人不开口,唐小鱼也不着急,放松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双眼提溜转,默默算起损失费来,这正厅的摆设被启二爷砸得面目全非,好在都是些普通的用料,经得起糟践,要换成东厅那些金疙瘩,唐小鱼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瞧瞧,瞧瞧,啧,桌上那套天蓝釉彩富贵花的茶具,只剩茶盏一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还有她亲自选的一对釉下彩大花瓶,双双落地开花富贵荣华。 一套茶具加两只花瓶,草花梨的官帽椅、花几,岫玉桌屏摆件,福禄寿刺绣挂屏,拉拉杂杂加起来少说也要一千七百两银,整好可以重新翻修一下正厅,换点儿大气的家具。 唐小鱼还想再讹点儿,启文松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你想如何?” “我若说想借刀杀人,宰了你,当如何?”唐小鱼笑起来,淡淡的,不过是阴气森森的那种。 启文松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定定看唐小鱼良久,尖刻的视线像要把她看透:“你不会,万菱不可能让你独揽大权。” “独揽大权与否,都是后话,启堂主,衙差还等着您老呢,是去,还是不去啊。” “我若是不去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启文松说。 唐小鱼回道:“我只问你,是诛三族,还是去县衙磕头认错,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讲话的。” 挨着父亲的启世玉,啐了一口唾沫,不可一世地指着唐小鱼的鼻子,讽刺道:“我们就不去,有本事,你就压着我们启家两百多口人去县衙,你们信义堂不是一直同伏虎堂叫板么,又如何,舵主仍是偏心我们启家,连一个信义堂主的位置都不给你。” 唐小鱼挑眉,倏地抬手扣住启世玉那只碍眼的手指,往反关节方向一掰,启世玉瞬间疼得嗷嗷叫,抬手就往唐小鱼脸上招呼,可惜看着壮硕如牛其实是个草包,出招太慢了!袁鼎义抬手一个隔挡,紧接着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摆拳,不偏不倚打在启世玉的脸上,这是一记重拳,虎虎生风,娇生惯养的二世祖哪儿挨得住,震惊的睁大双眼,踉踉跄跄晃了晃身子,浸水面条儿似得瘫倒在地。 一,二,三,唐小鱼默数三秒,地上的人翻着死鱼眼,没有起来的迹象,她幸灾乐祸道:“哎,启堂主,老话说教儿宜严,严气足以平燥气,启三当家这臭脾气没及早横尸街头都是老天慈悲。” “这不,二爷的教训,他就没学到,学什么不好学疯狗乱吠!” 启文松被她一顿抢白,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两腮鼓鼓,手背青经暴露像只随时要扑上来的恶犬;唐小鱼心想,这局面多少有点儿逼狗入穷巷的意思,恐怕启文松此时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罢。 毕竟唐小鱼这种又动手又哔哔的家伙,一准能把人弄疯。 启文松喉头滚了滚,看了地苟延馋喘的儿子一眼,咬牙切齿的问:“你要我们如何?” “我说了,要么诛三族,要么去县衙给王婶磕头认错,启堂主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她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唐小鱼递了个眼神给袁鼎义,他会意后把地上的一坨扶回椅子上。 唐小鱼继续说:“你拖着不就是想万菱回来,再像从前一样,卖你父亲的老脸,逼着万菱心慈手软。”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盘,以前万菱会心软,今天嘛,就不好说了:“启堂主,选吧。” “我看你最后连启家的一根头发都动不了,我爹救过万菱的命,她能有今天是我爹给的造化!”启文松信心满满,他方才慌了神,才被这小丫头的微末伎俩唬住,现在回想起来,唐小鱼抓着把柄一直不用,还不是因为忌惮万菱和启家关系匪浅么。 她还要靠着万菱,靠着漕帮,就不会把启家往死里整。 启文松抱着双臂,靠着椅背老神在在:“我们可以等。” “好,那启堂主就在这儿等万菱回来,我想不用太久。”唐小鱼站起身不再与他废话,大步走出正厅,正厅外奚骂声不断,信义堂的弟兄把启二爷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那厮一张脸面目全非,好比整个猪头顶在脖子上,她皱了皱眉,吩咐袁鼎义:“我去县衙,舵主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她一进门你就照实说便好。” “舵主要问起您呢。”他问。 “就说我去县衙了,看着点儿弟兄们,别闹出人命。” 袁鼎义这才注意到被捆在柱子上的启二爷,他向唐小鱼保证道:“属下知道了,堂主放心。” 唐小鱼自是放心的,她让袁鼎义准备好马车,自己去前门看看情况,再出发去县衙,袁鼎义立刻差人去办。 “堂主,堂主。”唐小鱼一只脚踩上石阶,易兰就从抄手游廊那头匆匆跑来,她一手提着灰蓝的裙摆,一手抹汗。 唐小鱼站在台阶上,等她来到跟前,才问:“怎么了?” “舵主回来了,刚进下马车。” 回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些,唐小鱼不由分说转身走上游廊岔道,接下来的事,自己不在场更好。 “袁三当家,堂主怎么了?”易兰疑惑的问。 袁鼎义忙道:“问什么!赶紧跟上去啊。” “哦!” 铩羽而归的万菱回到了议事堂,因启兆两家在议事堂闹事,万家又多是老弱妇孺,各个地方都要有人守着看着,人手不足万菱只能一人挨家挨户的叩门,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镇上没有五百年的人参。 最后,她实在累得虚脱,只能回来找唐小鱼想办法,义妹路子广,应该知道哪儿有五百年的人参,小鱼又在官府吃得开,孙县令和夫人都这么喜欢她,耽误一天半日肯定可以通融。 “怎么还在这儿!”她回来想歇一口气,怎知一下车看到人还未散,心里那股无名火腾起,万菱推开启三郎,拖着酸乏的双脚,踩上议事堂门前的石阶走向大门。 万菱不怒自威的来到匾额下,她目光如炬地扫过聚拢在门前闹事的启家人,多年的累积在万菱身上的戾气无形地压着躁动的人心。 “伏虎堂何在?”万菱大喝一声。 启三郎为首的启家人,对舵主的命令置若罔闻,启家不开口,堂前无人回话。夕阳余晖映红了粉墙黛瓦,残阳如血也映红了万菱的双眼。 万菱心底怒海滔滔,阶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看着她堂堂一个舵主,连一堂的兄弟都使唤不动。 启家每一个人,眼里都透着不屑,透着理所应当的不敬,他们的眼神令万菱极度厌恶! 今天,因为启家,她受了多少折辱,受了多少窝囊气! 怕是连乡君的封号也不保!启家就是这样待她的! 挤兑其他堂口,目无帮规,逼死孤儿寡母,一个个屎盆子都往她这舵主头上扣,他们启家是吃香喝辣,好生得意 他们可曾为万家想过,那怕是一丝一毫! 没有! 他们没有想过,启文松贪财好利,好大贪功,伏虎堂各自为政,他们一个个都视她为无物! “袁鼎邦!”万菱咬牙唤道:“廖史飞!” “属下在!”二人上前,同声同气。 她目光冽冽,杀气毕现,沉声下令:“伏虎堂一众,目无帮规,为祸乡邻,按帮规仗打三十,逐出漕帮永不录用!” “万菱!我爷爷救过你的命!”启三郎怒吼,随即又讽刺的笑起来,他挖苦道:“舵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忘恩负义不怕报应么。” “报应!你们把孤儿寡母逼上绝路的时候,怎么不想会遭报应!” “逼得一个病重老妇投井的时候,怎么不想报应。”万菱连番追问,冷笑数声,失望透顶的看着启家人,是了,启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信义堂!持正堂!” “在!”与万菱同侧的弟兄一呼百应道。 “执行帮规!”她掷地有声的决断。 万菱语毕攸地转过身,不忍去看兄弟相残的画面,她颤抖的拳头藏在袖下,作为万家的女儿,父亲唯一的血脉,万菱从小就告诉自己,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今天,父亲若在世会不会责怪她管束不利,会不会斥责她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封号付诸东流,会不会以她优柔寡断的性子为耻。 父亲会后悔么,后悔生了一个不堪大用的孩子。 后悔把漕帮,万家交给她。 “舵主?”关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菱倏然睁开眼,撕打怒吼声灌入耳中,她心里像扎了一根倒刺,风吹草动都扯心扯肺的疼,万菱忍着不适,抬眼朝那人看去,一个书生意气的青年,正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她干哑地问:“袁三当家,有什么事。” 袁鼎义愣了愣,张嘴数次才有声:“舵主,借一步说话。” “你带路。” 万菱走到穿堂,身体已经吃不消,她心力交瘁急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强打精神听袁鼎义说话,袁鼎义给万菱倒了一杯冷茶。 他放下茶壶后,说:“舵主,堂主去县衙了。” “恩,我知道了,为何伏虎堂不退?是出了什么事么?”万菱呷了一口茶,凉了些,她握着茶盏,心想——威武堂的兆远奎油滑又识时务,小鱼要说服兆家不难,至于启家僵持的原因,恐怕和自己有些关系。 袁鼎义清了清嗓子说:“舵主,你还记得天保三年,发生的事情么?” “记得,我负气出走,还失足落水,被启老堂主救起。”这也是自己多年来对启家一忍再忍的原因。 “这事,恐怕并非启老堂主所言,属下去问过当年照顾舵主的老乳母,乳母记得舵主落水是在天保三年,小雪那天晚上,乳母告诉属下。”袁鼎义顿了一下,继续说:“虽然当时天色昏暗,可她肯定把舵主踢下去后又救上来的就是启老堂主。” “你可有证据!”万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袁鼎义,他不是道听途说之辈,她也记得被启老堂主救起后,不久便看到乳母寻到岸边,如果乳母看到了经过,却畏惧启老堂主不敢声张,也是说得通的,可启家为什么要杀她,理由呢! 万菱心思千回百转,直到袁鼎义把两份污渍的货单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她垂目仔细读,天宝三年十月廿四日,赤麂七只,廿六日一只死于水土不服,剩下六只,廿六日就是她落水的那晚。 她捏着单子问:“是什么意思。” “舵主,启老堂主谎报死赤麂一只,其实是杀了吃,廿六日,据属下推测启老堂主是去林子里毁尸灭迹,而舵主你当时负气出走,恰好经过。”袁鼎义娓娓道来,声音轻柔缓慢,万菱仿若被指引,慢慢往记忆深处走,她当时路过树林,听到了有人挖坑的声音,以为是鬼所以赶紧往外跑。 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舵主,在南晋屠宰赤麂,是诛三族的大不敬之罪,十恶之一。” “所以启家老爷把心一横,推我下水,尔后又听到岸边有人声靠近,为洗脱嫌疑才跳下河救人。”万菱恍惚间,把故事串联起来。 袁鼎义点点头:“堂主本想用赤麂的事,逼启堂主去县衙磕头认错,可启堂主说他爹与舵主有救命之恩,堂主有本事就让您压着他们启家上下去衙门。” “呵呵。”万菱狰狞的冷笑,低咆道:“启家好得很啊!” ------------ 第19章 县衙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伏虎堂往日挤兑其他堂口时,吃相难看不说,更没念过啥同门之义、手足之情,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信义堂和持正堂还不逮着机会下狠手么。 “揍你丫的,让你们嚣张。” “臭驴儿子,龟孙子!给老子爬!” 这一架打得轰轰烈烈,虽然在大街上,可也没给老百姓添堵,袁鼎邦这边人多势众,直接就把启家的人给包圆了打,廖史飞是定不住的人,一下场就同启三郎打得不分你我,二人拳脚不相伯仲,倒也打得有来有回,至于坐镇指挥,也就成了袁鼎邦一人的事儿。 袁鼎邦无所谓,他比较忧心正厅的情况,那边应该也不含糊。 万菱听完袁鼎义所说,直接提着长刀,怒气冲冲的闯进正厅,一路上弟兄们看到她都面露惊惧,盛怒中的万菱双眼赤红像要吃人似的,让人不禁想起还未吃斋念佛的她,万菱忽然到来而且气势汹汹,原本来气定神闲的启文松骇了一跳,慌忙把儿子揪了起来护在身后。 “万菱,你要作甚!”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刀刃,同时挡着孩子连连后退。 “这不很清楚么。”万菱冷冷睨着他们父子二人,长刀急如闪电,咔嚓,挡路的官帽椅被削了顶戴花翎,启文松瞠目结舌,他张开双臂欲挡上去,而启世玉捂着肿脸,吓得鹌鹑似得躲在背后。 没出息!万菱唾了一口,提刀直逼启文松,刀尖抵在他脖子上,方寸之间就能取人性命:“你是去衙门,还是去阎王殿,选!” “别同我耍花招!”启文松耍滑想躲,万菱的刀如影随形,刀刃不由分说在启文松老脸上割开一道口子,深可见肉。 启文松捂着脸,低吼道:“你忘了我父亲救过你一命!” “你启家还有脸提,天保三年小雪,十月廿六日,你爹犯了不敬大罪。”随着万菱一字一顿的,她手里那把刀,也毫不含糊地往启文松脸上再撇一刀,让他左右对称:“他去树林干什么,需要我昭告天下么!” “你们启家真是不要脸又不要命!”万菱怒极攻心,再出刀砍向对方的心口,启世玉被她吓得魂不附体,竟抛下父亲自己撒丫子往门口跑,他一拉开门就被袁鼎义逮住,万菱不屑地骂了一句草包。 贪生怕死的启世玉扒着厅门不放,嗷嗷哭叫引得围观的弟兄耻笑,门开了再关门打狗恐怕不妥,她喘气如牛,是没力气了。万菱心思电转,赤麂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诛三族的大罪,照律旁的人也难逃流放或刺面,她是怕了,怕名誉扫地,更怕万家被牵连。 万菱闭上眼,再睁开已经收拾好情绪,她收起染血的长刀,命令道:“来人,把启家父子给我绑了,带去县衙,听孙县令发落。” “是,舵主。”袁鼎义把启世玉交给一旁的弟兄,一步一步靠近杀气毕现又疲态暴露的万菱。 她年少以刀法闻名,同赵山河也是因刀结缘,大哥曾说舵主以前在江湖上有小夜叉的称号,袁鼎义入帮后,万菱夫妻为求子已然往吃斋念佛的路上走了一段,这幅血染长刀,声色俱厉,杀伐果断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刚才他在门外窥看,万菱的刀虽不足过去凌厉,但摇撸、连手、提转一气呵成,特别是那招力劈山河,霸道得很,还能见当年的风采,她若无人绊住手脚,恐怕早已名震江湖了。 可惜啊,连不可一世的启文松,也被吓得禁声,若不是背靠木柱,怕是早就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地上,成为弟兄们日后的谈资。 袁鼎义不禁想到如果舵主有堂主的野心,持正堂何须埋没数年,不过现在他们有堂主了,而且启家已是败落,只需再釜底抽薪,日后他们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舵主,可要一同去县衙。”袁鼎义收起思绪,抱拳问。 万菱想了片刻,忆起上官泠婼的冷脸,她想负荆请罪的念头又打起退堂鼓,算了,还是让小鱼去罢:“小鱼不是在县衙么,让她办罢,我累了,备马车。” “是,舵主。” 县衙门口。 易兰扶着唐小鱼下车,街上人迹罕至,灯笼都没人点,看来百姓是被下午的阵仗吓到了,唐小鱼站在衙门的月台上,神色复杂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久久不语。 “堂主,你看什么。”易兰问。 “我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又一时抓不到关键。”按理说,不应该啊,心里空落落的,像窗户漏风一样,背后凉飕飕地,唐小鱼暗自琢磨许久,可一无所获。 “是担心议事堂那边么,毕竟舵主一直偏袒启家的人,不过县衙不松口,舵主应该也偏不得太多。” 启家,倒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唐小鱼懊恼的撑着下巴,她就是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拔凉拔凉的,有种不好的预感:“无事,可能是我多想了,易兰,去叩门罢。” 易兰应是,转身走到门前,提起椒图辅首的铜环,咚咚两下,空荡荡的街上,铜环声如噌吰很是醒耳。 “谁?”门内有个男声问。 易兰朗声冲门里喊道:“信义堂主——唐小鱼来访,劳烦通报一声。”话音刚落,内里就传来取闩的声音,她转头欢喜的同唐小鱼说:“堂主,这门卒真是机灵呢。” “怕是人家已经等我许久了。”唐小鱼揣着手,叹了一口长气,复又望了望暗沉的天际,心想——如果不是太侮辱智商的话,其实呆在一篇小白文里也挺舒服,起码不费脑。 不过,她身边的人,好像最近脑子都正常许多,唐小鱼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堂主,这边请。”孙家的仆人提着灯笼为唐小鱼和易兰引路,孙县令一家住在县衙后面的二进院里,与办事的衙门就隔着一道木门而已。 夜凉如水,二人跟着仆人,自仪门一侧的角门入,绕过吏舍直接往内宅走,夜里的衙署正堂暗不见光,却难掩的威仪不可犯,易兰是小老百姓,都信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的浑话,她缩着脖子紧紧跟在唐小鱼身边。 “堂主,县衙黑漆漆的和阎王殿一样。”易兰小声嘀咕,她时不时就瞄一眼身后,弄得唐小鱼都有些无语。 “你又没见过阎王殿,怎么觉得一样呢。”唐小鱼倒觉得,夜幕下的县衙还挺新鲜。 易兰怕得颤声,却还有板有眼的讲述道听途说的内容:“没见过可听过嘛,县衙关过不少死囚呢,那些无恶不作的之人阴气重,堂主你听我说,那个更夫啊,就说在县衙门口见过~~~” 唐小鱼长叹一口气,诲人不倦的道:“哎,易兰啊,观澜县衙就算抓到了重犯,也得送交知府衙门,由知府定罪杀头,知府衙门在益丰县,距离观澜县还有半月的路程呢,既是死囚当无人祭拜,穷得苍蝇都不叮的鬼,哪还有钱跑来咱们县衙胡闹。”说到这儿,她又想起冯省,当年押解他的差役借道水田镇,才让万菱抓到了机会。 唐小鱼一口气说了一大段道理,引得仆人都停了下来,那人笑得双肩簌簌跟筛豆似的,连手里的灯笼也被颠得一闪一灭。 他笑道:“堂主这话听着倒是新鲜,奇奇怪怪又觉得很是在理咧。” “是么。”唐小鱼担心的看着他手里的灯笼,怕颠灭了。 “当真?那些死囚没路费,回不来?”易兰半信半疑:“不过,堂主说得也有道理啊,切,穷鬼怕什么。” “是呢,阴曹地府大约同凡间一样,笑贫不笑娼,都是人嘛。”换个地方难道还转了性不成,唐小鱼摇摇头,示意仆人继续引路,就此结束这些神神怪怪的话题,子不语乱神怪力。 过了刑钱夫子院,就是孙县令一家的住所了,仆人到内宅止步,唐小鱼由婢女引进东花厅,花厅在正房右侧,门两侧挂着一幅对联的就是,上联:天清地清官为民请,下联:上行下效无负国民,都是大白话,也和孙县令清廉为民的行事风格一致。 不过~~~ “哈啾!哈啾!”就算孙县令清廉无比,可也挡不住家里有一位前枢密使家的嫡女啊,唐小鱼才靠近花厅就被一股幽香逼得捂鼻子,她果断收回跨向门槛的脚,还连退数步躲到院子里。 要命啊,鼻子痒得很,唐小鱼一闻到熏香就会过敏,她选了上风口处站,免得再受折磨:“哈啾,哈啾。” “哎呀!堂主你怎么了。” “哎呀,我忘了你闻不得熏香!”两个女声同时开口,前一个是担忧,后一个就是幸灾乐祸了。 唐小鱼眼神无辜的迎上款款而来的妇人,她忍住打喷嚏的念头,以眼神控诉这个‘坏女人’,那妇人无视控诉,手里拿着一瓣柚子皮,挂着得逞的笑容,走到唐小鱼面前。 她把柚子皮递给唐小鱼,说:“掰着闻一闻。” 唐小鱼接过来,掐了一小块当风油精嗅了嗅,水果的芳香大大缓解了鼻子的难受,她埋怨道:“我说上官姐姐,您今天挫磨万菱还不够,大晚上还要整我泄恨啊。” 上官泠婼呵呵低笑,主动勾住唐小鱼的胳膊,引着她往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边笑:“我用的可是窖藏的兰香,取初放的蕙兰,合沉香、松脂、琥珀粉末,密藏七七四十九日才成的。” “那我得谢谢你咯。”上官泠婼侃侃而谈,唐小鱼幽怨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不愧是枢密院大人家的千金,整人都走高雅路线,她狠狠吸着柚子皮,果香味盈满鼻腔,舒服了:“王婶怎么样了。” “有惊无险,养几日就好。”上官泠婼回答,顺道提醒唐小鱼跨过门槛,两人相携进了书房,一位美须公正等在屋里。 他生得有些像包青天里的公孙先生,身上仙风道骨之气胜过书生气,谁想到就是这个感觉要跳出三界外的男人,会不惧权贵翻山越岭,不惜自己锦绣前程,也要为民请命去京城告御状呢。 孙县令看到唐小鱼手里的柚子皮,笑容刹那变成愧疚,极配合妻子的抱拳致歉道:“哎呀,是我疏忽了,小鱼的鼻子受罪了。”可语气分明就在调侃。 “呵呵。”唐小鱼被这对夫妻连手揶揄自己,无力的叹息,她也不气,因为知道原因,爱民如子的孙县令,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上官泠婼,怎么可能不生气,他们是想责怪自己对启家不够狠,却又觉得不全是她的错,所以变着法儿捉弄她罢了。 唐小鱼不见外的落座,玩笑道:“你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哼,哪天我就和小白双剑合璧,同你们斗斗法。”说着,还以剑指虚晃一下。 “嗨!我怎么说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上官姐姐,你可见到小白了?”福至心灵的,她总算想起来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只见他乘车离开,不知去哪儿,但离开前小白和万菱说过几句话。”上官泠婼回忆道。 唐小鱼慌了一瞬又镇定下来,她走到门外,同易兰说道:“你马上乘车去万家,问小姑爷回去没有,如果不见人,你就找到舵主,问清楚小姑爷的去向,有什么事立刻向我回报。” 易兰领命后匆匆离开,唐小鱼惴惴不安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直到看不到人才回书房。 ------------ 第20章 县衙和王骞 看唐小鱼有些担心,上官泠婼出言安慰她,或许人已经在万家了,就是今日事情繁多,一时想不起来给你报个平安,唐小鱼也希望如此,自己又不能马上打电话确认,除了等也没其他办法。 在没有现代便捷的通讯设备的鬼地方呆着,唐小鱼又忍不住吐槽起来:古代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女主热衷回到旧社会?! 用大德鲁伊的名言形容——还是吃太饱了。 真这么想去古代,直接买张机票,跑非洲部落住上一年半载,肯定会哭着求回到工业文明的。 “咱们言归正传,小鱼,我的故友监察御史——吴湘,差人送信来,信上说这回与他同访水田镇的还有太妃詹事手下的一位公公,名唤:余十六。”孙逸拿出一封信,把它交给唐小鱼,他一脸忧心忡忡的说:“吴湘信中说,这位余公公,恐怕是受命而来。” 唐小鱼速速读信,监察御史言简意赅,只说这位余公公是为刺探一件旧事而来,且这人刁猾贪财,要小心提防。 她把信还给孙逸正,柳眉皱起,看完信唐小鱼心里说不出的堵,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所为何事?能打听到么。” 唐小鱼等着上官泠婼开解,而对方正在剥柚子,胭脂花染的指甲,色泽莹润形状美好,正不疾不徐地撕着粉红的瓤,等等,唐小鱼直直盯着果瓤良久,又低头往自己手里的柚子皮瞅了一眼。 柚子皮黄里透红,红心蜜柚?古代就被发现然后广为种植了?她捏着柚子皮,问上官泠婼:“这柚子怎么是红的。” 上官泠婼掰下一瓣儿,撕开外皮,露出色如红玉粒粒饱满的果肉:“不止是皮,肉也是红的,你尝尝看。” “这是禹南县三年前发现的一棵怪柚,果肉是红的,一时传为轶谈,后来从北周来了一位季亦师姑娘,她说这是天赐的宝树,结的柚子甜如蜜,这姑娘在禹南买了几个山头,都在种这红柚,今年更是被当贡品进献入宫。” 唐小鱼接过一块果肉:“送到京城了?什么时候的事?” 孙逸正替妻子回答,他也拿了一片柚子,剥来尝尝鲜:“尚未,还要再等五六日才采摘,这个是吴湘特地送来给我们尝一尝的。” “听闻甜如蜜,不知如何?”上官泠婼捏着一小块,以袖掩嘴,率先尝了一口,唐小鱼静静等着,看她腮帮子动了动,尔后,眉头皱了起来。 “酸。”上官泠婼捂着嘴嗡嗡的吐出一个字。 孙逸正也跟着尝了一口,表情同上官泠婼如出一辙,唐小鱼是最后吃的,果真又酸又涩,还有点儿苦味。 “名不副实,我们还是别吃了,欢儿,上白玉芙蓉糕,再泡枣花蜜的甜茶三杯。”上官泠婼欢欢喜喜尝鲜,反而被酸得牙都倒了,她一脸不悦,把柚子收起来了,同时忙不迭向唐小鱼解释道:“我可不是捉弄你啊。” “我知道。”唐小鱼不紧不慢,又看了看被弃之不食的红柚,禹南县贡品红柚,启二爷的生财路,季亦师的金手指,哼,还真是赶巧了。 她捏着柚子皮闻着,说:“咱们言归正传,余十六来是为什么。” 欢儿端着茶点进来,上官泠婼亲自给三人摆上,一切稳妥后她才反问:“你之前同逸正说,有个云谲楼的江湖门派,派细作潜入水田镇被万菱捉了,那人叫——明剑是不是?” “是,云谲楼——明剑,听赵山河说,此人在江湖人很有名气。” “那便错不了,太妃姜氏有一个侄儿,曾任陉州通判,后来纳了一个美妾,不到半月忽然暴毙,太妃想要翻查这件旧案。”上官泠婼呷了一口甜茶,慢条斯理地抬眼示意孙逸正,他会意接下妻子的话继续说:“我家大舅子打听到,是太妃身边的詹事钱公公挑的头,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查到那位美妾与云谲楼有莫大干系,还知道那女子真名叫明音,是明剑的堂姐。” “查得还真细。”怪不得到水田镇,原来是明剑暴露了行踪,如果太妃的人知道小白的身世,不行,唐小鱼得把这事压下。 太妃姜氏养育老皇帝二十年,她在后宫地位超然,连梁王都要忌惮三分;梁王挪用国库炼丹修仙这么大的案子,如果当年太子能拥有正常人的智商,完全可以借力太妃扳倒梁王,奈何智商在这篇文里是稀缺产品。 还有那位明音,唐小鱼早上才听石鸢儿提过,百里鄂断断续续送美人入府,本想邀宠,却适得其反招来梁王妃厌恶,梁王妃手段狠辣,把所有云谲楼来的女子都按着喝了绝子汤。 明音就是其中一个姑娘,被灌下汤药后,又不得梁王青睐,由王妃做主转送给府上的客卿,至于怎么又到了姜通判手里,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可以试着找找明音,苏芬婶应该能打听到,只要人没有死,就会在世上留下痕迹。 不过还有一件事,唐小鱼想不明白,以前一个个智商下线,现在这些NPC大有智商线往平均值上升的趋势呢,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可能要把系统叫出来问一问。 “小鱼,你怎么不说话。”上官泠婼碰了碰她的手背,欲言又止的看着唐小鱼,唐小鱼回过神,淡淡皱着眉,脸上笑意全无。 她说:“上官,我记得你说过太妃姜氏和姜贵妃是表亲?姜贵妃是母凭子贵晋的贵妃,十六皇子今年多大了?” 上官泠婼想了想,掐指一算:“今年有十三岁了,一直养在太妃身边,陛下对十六皇子也是颇上心的,二十个皇子抓周,陛下亲自观礼的只有太子,十二皇子,十六皇子三位而已。” “十六皇子的授业恩师,乃殿阁大学士之冠——太傅鲁文载大人,论用心,陛下对十二皇子是这个。”孙逸正竖起大拇指,继而又说:“对十六皇子是这个。”这回竖食指。 至于太子,无需多言,只能是末位。 “忽然出手是想窥伺皇位么。”唐小鱼说。 “小鱼,太妃还能撑多久呢,十六皇子背后的姜氏一族真甘心养一个闲散王爷?”上官泠婼所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外,慨然道:“人心的贪念和唯天地可纳。” “自古追名逐利,贪权恋势者如恒河沙数,百姓如此,帝王家岂能免俗。”孙逸正捋了捋长须,宠辱不惊的一同感慨,他身上有淡泊明志的开朗,又有不畏权势的坦然,是个有骨有节的男人。 唐小鱼很欣赏孙逸正,他赤心如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上官泠婼眼光还是很准的,多少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都是年少时不知世事两难全的道理,上官泠婼求的是一个心正体贴的丈夫,她得到了,也很珍惜。 “太子忠厚守拙,十二皇子亲奸佞,十六皇子年幼最易受人控制。”唐小鱼点破了三人的优劣,她在孙逸正面前一向百无禁忌:“百姓要的是太平,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太子是最合人选,现在已不是借刀杀人好时机,明剑我会安排好,不让余十六找到。” “为何不借太妃之手除了那个梁王。”孙逸正不解地看向唐小鱼,一旁的上官泠婼替她解释道:“太子身边并无能决胜千里的谋士,这把刀递出去还不知会不会割伤自己,不如一直守拙,只要圣上挑不出太子的毛病,他就不能轻言废储。” “老皇帝还能活多久呢?只要太子握紧禁军的兵权,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好事成双送梁王去殉葬。”唐小鱼云淡风轻的说着天下最忌讳的事。 上官泠婼听后,呵呵一笑,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我最喜欢听你说这离经叛道的正经话儿,佩服。” 唐小鱼与她碰杯,茶才入口不及咽,欢儿便匆匆跑来,丫鬟说:“大人,夫人,堂主,前面的衙差来报,说漕帮押着启堂主来领罪。” “哎,总算来了。”唐小鱼与二人相视,站起身说:“我也正好要告辞,易兰不知道寻到小白没有。” 此时,被人惦念的百里霁海自昏迷中醒来,他定了定睛,入眼的是一块灰扑的粗织布,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明,他压着的是普通人家常用的那种粗布床垫。 我是在哪儿? 他明明是被启家的人追着,翻墙入荒宅时晕倒了,谁把他带走了!百里霁海撑起身子,背后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咬牙忍着,视线谨慎的扫过四周,屋里点了蜡烛,桌椅都是干净的,自己趴着的床也是,水田镇他很熟,自己晕倒的小院闲置多年无人进出,他是被人带走了。 意识到可能有危险,百里霁海勉力从床上起来,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带走自己又是什么人?小鱼会不会生气他擅自行动,又下落不明? 她不喜欢不打招呼的情况,现在一定很生气。 他要出去看看,说不定能碰上信义堂或者持正堂的弟兄,百里霁海站了起来,他的上衣被砍得不能穿,屋里找不到衣物,他捞起被单简单的打了几个结,麻布袋一样套在身上。 屋里点了灯,窗纸又暗淡无光,想来是天黑了,自己穿成这样只要不走大街,应该不会被人围观的。 百里霁海准备好,便去开门,门没有锁,可他才跨出门槛,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就捧着一碗素面出现在转角,那人见到自己,立刻紧张地低呼起来:“公子,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哎呀,你受了伤,大夫说不能乱动。”男子三步并两的奔到门口,百里霁海警觉的仔细打量对方,男人约莫四十的年纪,中等身量,但是步履轻盈,身法稳健,是一个习武之人,他眯了眯眼,悄悄跨出门槛。 外面和百里霁海想的一样,是一间独院民居,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声音,晚上黑漆漆他也不能马上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百里霁海打了个手语,对方露出诧异不解的表情,然后笑道:“我不懂这个,公子不能言语,我有纸笔在屋里,请随我来。”那人说完转身进了屋。 “公子,莫要担心,鄙人王骞,是个贩茶的商人,今日在街上偶见公子给人追杀,对方人多势众,我势单力薄所以等逮人走后,才把公子带到暂住的小院来。”叫王骞的商贾神色端正,一面摆好素面,一面在包袱里寻找纸笔。 看着屋里那人,百里霁海犹豫片刻,他肯定以现在的伤情,打王骞能勉强取胜,就怕附近有埋伏。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水田镇就三个大夫,每个大夫都认识信义堂的弟兄,自然也认识小姑爷是何许人,王骞是一个外乡人,请大夫来看病,见到自己后大夫肯定会告知信义堂或者持正堂的人,这是水田镇漕帮不成文的规定。 从午后到天黑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漕帮或万家的人来,王骞肯定说谎了,但眼下百里霁海别无选择,他沉了沉气抬脚走回屋里。 ------------ 第21章 自救or被救 王骞取出几张纸,还有笔墨,百里霁海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对方。 他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请问这是何地? 王骞看后,倒是很爽快的回答:“我租住的宅子,镇北的宋公巷,靠土地庙这边。” 说谎! 宋公巷靠土地庙这边,有两家油坊,现在又是秋收,油坊是日夜不歇,油香味比平日更浓郁,但是他刚才站在门外什么味道都没闻见,百里霁海心里骇然,他果然遇到了歹人。 这个叫王骞的人是谁,他说谎有什么目的,难道是启家的人,想要用自己威胁小鱼?百里霁海心思百转。 不行,他得想办法逃走,哪怕外面埋伏了人,只要没有出水田镇,到了大街上,就有希望了。 可就怕昏迷的时候,被人弄上船运出去,百里霁海暗暗咬牙,努力装作一派自然的模样,怕被人察觉。 他定了心思,随即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上九巷,穿花弄和章子弄之间,万家。 写好后百里霁海又抽出另一张纸,写下:我家人在万家,劳烦请人去告知一声,入夜未归,家里人会担心。 “哦,好,您稍待片刻,我让车夫去送个信。”王骞满口答应下来。 百里霁海眼神暗了暗,抬手拦住转身出门的人,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写些话让车夫带过去,免得家人不信,误会了好人。 王骞看后,脸色悄悄一变,瞬间又随和起来,他呵呵笑道:“也对,公子真是心思细腻。” 对方的表情,百里霁海都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写了几句话,吹干墨迹把纸递给王骞,王骞捏着纸看了一一遍,装作郑重的叠好便转身走到屋外,向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百里霁海看到有个车夫打扮的老汉跑了过来。 “你去打听打听,上九巷万家在哪儿,把信交给公子的家人。”王骞吩咐道。 老汉接过纸,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百里霁海观察那车夫,年纪五十上下,矮个却不臃肿,四肢灵活是个练家子。 王骞和车夫都会武,而且不弱,他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自己一对二又带着伤,胜算不多啊。 “公子,我还不知您姓甚名谁。”王骞回来后,兀自坐到百里霁海身边,一副要闲话家常的模样,百里霁海笑了笑,写了三个字,王骞凑过,读了出来:“唐小白。” “唐公子,你是怎么惹到漕帮的人,我今日一进城就听说漕帮在闹事。” 百里霁海写道:是误会,还要多谢王大哥出手相救。 王骞谦虚的摆摆手:“不客气,我看唐公子字迹端丽,是读书人?” 他摇摇头,在纸上写了一段话,王骞默默念出来:“只是能识文断字,家中有一个妻子,现在借住万家,今日在街上与漕帮的人发生误会,所以受伤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唐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有家室了。”王骞喃喃似自语,随后又看到下去,他念道:“是青梅竹马啊。” 百里霁海写这些是提醒王骞自己有家人惦记,不是孤身一人,他搁下笔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胳膊动起来被单跟着晃荡,凉风灌入,皮肤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恍然想起自己还披着被单,于是只能提笔又写了一句话。 “哦哦哦,唐公子,是在下疏忽了,稍等,我这就去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王骞如刚想起来一般,咋咋呼呼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走到外面又喊了一个名字,百里霁海听到是——必奇,果然除了车夫还有其他人。 这宅子里到底还藏了几个人?百里霁海蓦然叹息,他一旦没有系统加持,只能是个包袱吧,小鱼估计要气炸了。 “啊~~~”小易捶胸顿足,就差没有撒泼打滚,他蹲在地上哀嚎道:“我怎么就错过了,我怎么这么歹命。” 一旁在戏台上席地而坐相互服药的弟兄被他弄得哈哈大笑,也有人觉得挺可惜,上前劝小易道:“哎,当街揍伏虎堂的人呢,把这几年的恶气给出个够,你就可惜了些,不过可能还有下回呢,别丧气。” “哎呀,小易,你是没看到,我们押着启堂主去衙门的时候,唉哟,他那张脸跟抹了锅底灰一样,哈哈哈。”有弟兄炫耀道。 听完这话,小易羡慕嫉妒恨的咬牙道:“还押着启堂主穿街过巷,啊!威风都让你们给逞了,我什么都没有!” “易小坤!你这臭小子!!!”易兰高八度的声音在角门炸开,小易抬头见自家姐姐叉着腰,咆哮着冲自己跑来,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站好。 易兰上来就给了弟弟一脚,踹番薯一样。 “易小坤,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堂主让你照顾小姑爷,小姑爷人呢!”易兰又踹了一脚,小易这回扭身躲了过去,他捂着八月十五,嘟嚷道:“小姑爷让我和香梨去的,姐出什么事儿了。” “小姑爷不见了!”易兰气不打一处来,看这个不靠谱的弟弟是越看越气:“你给老娘记住,要是小姑爷有什么磕磕碰碰的,老娘就打废了你给堂主赔不是。” “堂主给你脸,你都兜不住,啊!你这个废物。”恨铁不成钢的易兰,又捶了小易几下,才往持正堂那边跑,小易被姐姐的话吓懵了,一时呆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袁堂主,我们堂主回来了么?”易兰一进门就问,结果看到唐小鱼站在厅内,她没想到堂主回来了,诧异片刻,上前抱拳道:“堂主,对不住,是我弟弟没看好小姑爷,请堂主责罚。” “这事儿,等找到人再说罢。”唐小眉头紧锁,无比疲惫。 她回来前已经在衙门见过赵山河的护卫,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小白让车夫先跑,自己断后,断着,断着,人不见了,只在附近捡到他那本自制的写字本,蒙皮的夹层里还有一张上官泠婼写的婚书,他跑出去估计就为了这个罢。 怎么忽然想起写婚书来了,有时候她真不懂小白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受了伤喜欢乱跑,明知她和启家不和还非去,现在把自己都弄没了。 唐小鱼越想越头涨,脑仁儿都要炸了的感觉,她后颈酸疼,四肢发寒,都是体力迫近极限的预兆,现在自己除了想把人找到,就剩下合眼梦周公一个念头,而非大半夜还要为一个自作自受的傻子担心:“易兰,大姑爷和舵主出发去没有。” “去镇南了,舵主让我不用跟着,留在这儿听堂主差遣。”易兰说。 唐小鱼双手撑在八仙桌上,仔细察看水田镇的舆图,启三郎说确实没逮住小白,启家没了万菱庇护,又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应该没胆谎;而且赵山河让护卫传话,他在一间荒宅里找到一些血迹,按照地上的脚印判断,带走小白的人功夫不弱,与袁鼎邦不相伯仲,启家没人有这么俊的功夫,会是谁呢? “小鱼,你且等一等,打探消息的兄弟快回来了。”袁鼎邦想为唐小鱼倒一杯热茶,她抬手遮在杯口上,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放下茶壶,深深叹息道:“小鱼,是我疏忽了,对不住。” “袁大哥,不是你的错,我们又不是神仙。”唐小鱼冲他笑了笑,真心的,她本来留下的人手就不多,有些疏漏都正常,她拿起那只被搁在一旁的茶壶,反倒给袁鼎邦倒了茶:“袁大哥我们再多收些帮众罢,人到用时方恨少。” 她叹气又努力笑的模样,映在袁鼎邦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唐小鱼抬眼刹那才发现,自己疲惫成这样,她哑然失笑,袁鼎邦嗯了一声,也跟着浅浅笑起来,笑意稍众即逝,在他眼里昙花一现。 他说:“我已让二弟去其他镇多走动了,目前有意投奔我们的有九百多人,我想,你打算把人放到盐场去;山下那一千人,今天也出了力,今后就放在镇上,你觉得如何。” “恩,就这样安排。”袁鼎邦一直都是先她想所想,有这种神队友在侧,唐小鱼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她又认真看起舆图,能出去的人都出去了,一个时辰内就能把镇子摸排干净。 她要有耐心,小白也不是彻头彻脑的蠢货,若真是被人困在某处,一身武艺也能帮他脱险的,唐小鱼这样安慰着自己,毕竟小白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离一命呜呼也不远了。 若实在不见人,就叫系统出来。 全知全能的系统,应当知道儿子在哪儿,就算不能直接救人,给个线索应该可以。 等一炷香,再没有消息,她就把系统叫出来。 电一次,就电一次罢。 唐小鱼打定主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扶住发酸的脖颈后捏了捏:“呼,袁大哥有没有觉得,我太优柔寡断。”连上官泠婼都不满她迟迟不对启家动手,似乎他们都认为越早越好,哪怕理智告诉唐小鱼,今天是天时地利占尽的好时机,心底还是控制在感性层面不住怀疑自己。 袁鼎邦垂眸,似在斟酌,又像很为难,他缓缓抬起眼,直视唐小鱼,目光落拓正直,带着兄长一般的关怀和暖意,他说:“你也说我们是人,不是神仙,今天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了,换一个人未必能做到你这样周全。” 唐小鱼咧嘴笑着,她知道袁鼎义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袁大哥,谢谢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夸奖,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头蛮牛。” “我~~~”她话到一半,袁鼎义嗖地跑了进来。 “找到线索了,有个人看到了小姑爷。”袁鼎义提着一口气把话说完,才扶着桌子换气。 唐小鱼问:“还有呢?详细的呢?” 袁鼎义拿起哥哥的茶杯,咕噜咕噜喝个见底,他大大的喟叹一声,紧接着说:“那人很怪,说一定要见到堂主才肯说,我把人带进来了,就在月洞门外等着呢。” 见到自己才肯说,唐小鱼双眼一眯,给了袁鼎邦一个眼神,对方点点头,她问:“对方是个什么人?” “她是个和堂主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外乡人口音,有点凶。”袁鼎义回忆。 袁鼎邦站起来,冲易兰说:“待会儿你就坐在堂主的位置,我来问话,你只要配合就好。” “我在屏风后面听着,你们见机行事。”唐小鱼也站了起来。 “我们知道了。”袁鼎义和易兰同声应道。 袁鼎义说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唐小鱼坐在屏风后,看到他把一个背着包袱的姑娘带了进来,那姑娘比自己矮些,鹅蛋脸,五官给人清汤寡水的感觉,身材是健康的纬度,不会太瘦也不会太胖。 她蹦蹦哒哒的跟在袁鼎义身后,很活泼放松,不太警惕的样子。 “姑娘,这位就是信义堂主,你有话快说。”袁鼎义的声音传来,唐小鱼这个角度看不到茶桌的位置,只能侧耳去听。 “哇,信义堂主,这么大年纪的。”那姑娘低呼道。 袁鼎邦低沉的呵斥随之而来:“姑娘,你是要戏耍我们漕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我就是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大,感觉有三十了罢。”姑娘依旧没头没脑的,尔后,沉默了片刻,攸地蹦出一句:“宫廷玉液酒!” ------------ 第22章 白云白云,我是黑土 宫廷玉液酒,下一句是什么,唐小鱼脑海里立刻就有了答案:一百八一杯。 这个接头暗号,和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一样耳熟能详。 她站了起来,走到落地屏风边沿,那个姑娘说完屋子里安静了一阵,唐小鱼想大家估计都傻眼了吧,她无声笑了笑。 须臾,袁鼎义打破了平静:“你胡说八道什么!问你话呢?” “难道没看过?”姑娘兀自喃喃,还不死心:“赵忠祥是我心中偶像。” 呵呵,唐小鱼低笑出声,抬脚走出屏风,接话道:“倪萍还是我梦中情人呢。” 姑娘看到唐小鱼,表情愣了愣,然后,一路尖叫连连冲她跑来:“啊~白云,白云,我是黑土。” 面对炮仗一样冲来的姑娘,唐小鱼扶着屏风进退维谷,还好袁鼎邦眼疾手快及时揪住那姑娘的包袱把人拖住。 “哎,你拉着我干嘛,没看到我就要胜利会师啦。”姑娘被迫刹住脚,一脸不悦,咋咋呼呼的冲袁鼎邦亮出爪子要挠他,奈何袁鼎邦不为所动。 “袁大哥放开她吧。”唐小鱼避开人走到茶桌旁。 姑娘被提溜着远离桌子,袁鼎邦才放开人。 “群英荟萃。”整了整衣裙,姑娘不满的撇撇嘴角,她也不往上凑了,反而睁大眼上下打量唐小鱼,又开始对台词。 “萝卜开会,你反反复复不烦?”唐小鱼皱眉,哪知姑娘理直气壮的仰起下巴,嫌弃的说:“你家保密问题只有一个哒!” 好吧,唐小鱼竟无法反驳,面无表情的抬手示意她可以继续,姑娘捉摸了片刻,她说:“人类的本质是。” “复读机。”唐小鱼翻了个白眼。 那姑娘欢喜地拍拍手,好不见外的就近坐下,她似乎并不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坐下来后还锤了锤腿。 姑娘埋怨地看了唐小鱼一眼,嘟囔道:“你才是信义堂主,为什么要用那个大姐来试探我,我又不是坏人。” 袁鼎义啧了一声,说道:“坏人还写脸上不成。” 唐小鱼坐了下来,眼锋淡淡扫过对方,带着些许捉摸和锐利,她向那姑娘微微一笑:“和你一样,为了安全。” “额。”姑娘有点儿尴尬地对着手指,一脸被人反将一军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呐呐低声道:“你还真记仇啊。” 唐小鱼大大翻了个白眼,曲指在桌面嘚嘚敲了两下,正色道:“说重点。” “哦,我忘了自己介绍,我叫商商,商人的商。”商商嬉皮笑脸的自报家门,唐小鱼瞬间表情阴沉,山雨欲来,商商骇了一跳,咕噜道:“你真吓人,我今天下船的时候,看到有两个男人在问船老大,能不能去万安乡,他们兄弟病了要回家。” “继续说。”唐小鱼沉声催促。 商商挠挠脸颊,看向唐小鱼的眼神缩了一下,继续说道:“然后船老大说可以,不过因为天色不早了回来没有客人,所以要多八文钱,那客商二话不说就给了,之后岸上马车里就下来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被人背着,他们走路可霸道了,那个码头很窄,我不服气就没让,用肩膀撞了那个背人的家伙。” “我是先闻到血腥味,然后几个人拉扯的时候,才看见昏迷那个人长啥样的。”说着商商就从包袱里拿出自己草草涂鸦的稿纸,递给了唐小鱼,还不忘一阵猛夸:“惊鸿一瞥啊,真是个病美人。” 唐小鱼接过她的画稿,是一张素描,画的是位青年男子闭目的面孔,画画的人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只是短短几秒的一撇,就能把小白五官清爽又不失深邃的特点描绘出来,唐小鱼把画稿交给袁鼎邦,让他过目,自己继续问这个自称商商的女孩。 “你在哪个码头下来的,船老大的样子你还记得么。”她问。 “三钱码头,船老大左眼角有块鸡蛋大的红斑。”商商老老实实回答。 袁鼎义立刻认出了船老大是谁:“三钱码头的郑多宝,堂主,我这就去把人找来。” 唐小鱼和袁鼎邦同时示意袁鼎义等等,袁鼎邦从背后的条案上选出一张舆图,拿过来摊在茶几上,这是观澜县的县舆图,绘制得比县衙里存的那几份还要详细。 他指着万安乡的位置,同唐小鱼说道:“万安乡在水田镇下游,走陆路要半日,水路只要一个时辰多一些,那个地方对河方向视野开阔,垛田四周无甚屏障,进乡出乡留点心都能被发现。” “你的意思,如果带走小白的人在渡头安插了眼线,我们一进去他们就能跑。”唐小鱼懂了,她又仔细看了地图,万安乡多垛田,水路出口太多,不能取水路:“袁鼎义,你带人和船守万安乡码头附近,要大张旗鼓,最好把乡民都吵醒,你们把看护议事堂的狗都带过去,免得被人钻了空子跑进垛田,还有下游鱼嘴口要用船拦截河面。” “至于陆路进出口,我猜他们会进陆路北面的山里躲起来,我带二十个人守山道左,小鱼你和廖史飞带三十人守右面,咱们兵分三路,一旦有发现就放龙吐珠报信。”袁鼎邦说道。 不谋而合的二人行云流水的安排人马,打算速战速决,只是易兰有些异议,她眼里有将功赎过的殷切:“堂主,我也去。” 唐小鱼瞥了易兰一眼:“你和袁鼎义守渡口,乡正要出来,你一个女人去说,不会显得我们漕帮太盛气凌人。” “是,堂主。”易兰喜笑颜开。 “还有,先带商商到香草家,你男人也该煮宵夜了,她可以吃一顿再睡,今夜漕帮和万家太乱,等着商商吃饱了,让香草照顾好她,懂了么。”唐小鱼刻意把香草和照顾两个字说得慢了些,香草和香梨姐妹原来住一个屋,意思就是让香草盯着人。 易兰是聪慧的,仔细揣摩片刻就懂了,她郑重点点头,转身和颜悦色的同商商说:“姑娘,你跟我过去罢,我家就住镇南功德桥旁边,现在回去吃饱了正好能烧水洗一洗。” “我可以住客栈。”商商面色有些不安,毫不犹豫的拒绝。 “那好吧,让小易把商商送去客栈,你有什么事,可以等在漕帮这里,我回来再说。”唐小鱼也不强求,一旁的袁鼎义插了一句嘴:“你一个姑娘家,无亲无靠住客栈,也不知道是太傻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今天走街上都没发现,路上没几个人么。” “发现了啊。”商商回答。 易兰帮腔道:“傻姑娘,那是今天有八百多个歹人闹事,老百姓都躲起来了,我们堂主人好,才安排你到香草家去,香草是县令夫人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住她家也算有个保障不是。” 商商目光在易兰和袁鼎义脸上游移,二人一脸淡然,没有表现得太热情或者绝然,最后这小姑娘还是没答应。 “易兰,你让小易带这姑娘去镇上的客栈走走,她自己看看,小白有危险,我们不能耽搁。”唐小鱼一向争分夺秒,她没空磨蹭,交代完人就离开了,其他人得令也紧随其后开始准备。 商商郁闷的跟着那个叫易兰的大姐,她以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哎,怎么这个唐小鱼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感觉,季亦师接待自己的时候,排场可大了,载歌载舞彻夜长谈。 换到这边,落差大,想打差评。 “小易,易小坤!”易兰大姐到了戏台附近就摆出狮吼功的阵仗,高八度的声音震彻空旷的院落,须臾,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蹦蹦哒哒的跑过来。 男子说:“姐,我听说大家要开拔了,我也去。” “去个屁,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球。”易兰嗔骂道。 商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口吐芬芳的原生女子,心里有些惊讶,连被易兰带到男子面前都反应过来。 “堂主让你带这个姑娘去找客栈,找到了你就回家,要是找不到,你看看香草能不能收留一晚,架马车去,机灵点。”面对一脸不情愿的弟弟,易兰又是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两脚:“你记住没!你要再敢丢我的脸,我就把你腿打折了!” “哦,记住了。”小易不耐烦又不敢反抗的应道。 “姑娘,这是我弟弟,叫小易,他驾车带你找客栈,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就同他说罢。”易兰说完就走,也不多呆片刻。 商商瞄了瞄臭着脸的青年,青年期待的眼神一直黏在姐姐背后,一副求跟随的模样,直到看不到人,他才恋恋不舍转过头同她说话:“我叫小易,在信义堂当小跑腿,你要去哪家客栈。” “我今天上岸后,找了几家,有的说人满了,有的不接没有路引的外乡人,有人告诉我镇北有家兴隆客栈,我想去哪儿问问。”商商说。 小易脸色微变,示意她跟上自己:“兴隆客栈啊,哎,算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商商见他话说一半,又不说,心里很不高兴,她就不喜欢藏话的人,几步追上小易拽住他逼问:“把话说完,别藏头露尾的。” “你去了就懂了,我说你会信么。”小易也不傻。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说,不然我就告诉你姐,你把我半路丢下了,看看她怎么整你。”商商出言威胁,她叉着腰狐假虎威的坏笑,小易看着她,叹了口气,才说:“你进了客栈,就往靠楼梯那一桌看,是不是坐了七八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女人,见到男客马上抛媚眼,扔果壳的那种。” “你的意思是,那客栈是勾栏。”商商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心理还是有点不信,一家怡红院被包装城客栈,唐小鱼会不管,任由它在自己地盘上,季亦师可是把所有勾栏都关了,让受苦的姑娘全都从良。 小易问:“勾栏是什么。” “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你们舵主是女人,堂主也是女人,怎么不管。”商商不屑的撇撇嘴。 “怎么不管,听劝肯赎身的,现在都安排嫁到外乡去了,兴隆客栈剩下几个鸨头油盐不进,说除非堂主把她们送给达官贵人当小妾,以后吃香喝辣,不然绝不改行。”小易立刻为堂主鸣不平,他不忘提醒道:“你自己小心些,你这样傻兮兮的姑娘没少着鸨头的道。” 商商亦步亦趋跟在小易身后,边听边想,她觉得这是唐小鱼能力太差:“你们堂主,把嫁得好的人找回来,现身说法劝几个鸨头让她们从良不成么?” 她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谁知带路的小易转过脸,看笨蛋一样看自己,商商峨眉一蹙,问他:“你这是什么脸色。” 小易也是直人快语:“你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傻,那些姑娘好不容易脱离鸨头,嫁为人妻,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跑回来揭疮疤给所有人看,街坊邻里七嘴八舌添油加醋,你是想把人逼死啊。” “我看你也是傻的,不知道流言蜚语能害死人。”他摆起老江湖的款儿,一边说一边叹气。 被人打脸的商商,还是觉得不信,季亦师几句话就办到的事儿,怎么到了唐小鱼这儿就成了难题,清算不干净了,肯定是唐小鱼能力有问题,哼,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季亦师,但有对比才有伤害,现在觉得那人还可以。 ------------ 第23章 商商和套路 商商乃拥有现代灵魂的奇女子,一边腹诽着唐小鱼能力太差,一边想着小易欲言又止的态度,哼,唐小鱼人不咋地,手下也可能是睁眼瞎。 兴隆客栈好不好,要住过才评价,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心里还振振有词,待会儿一定要让小易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女强人。 “我进去了。”商商推开小易的手,不需要人扶就跳下马车,兴隆客栈灯火通明,在四周黑漆漆的背景下格外醒目,只是站在街上,已经能听到客栈里有弹唱的歌声。 小易淡淡收回手,看着大门紧闭的客栈,挠了挠脸颊,不忘嘱咐一句:“有什么不对,你就跑出来。” 自信满满的商商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她抚平衣裙昂首阔步推开了门,迎接她的是一股浓浓的脂粉味。 商商皱了皱鼻子,浓香掩臭,里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她悄悄把推门的手放下,扶着门框踮脚,想窥看被屏风遮挡的大堂是个什么情形,倏地,一个油腻腻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她转头看去,一个相貌机灵的小二站在角落,他笑眯眯的说:“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儿。” 这人说话调子奇怪,尾音好似故意打转,黏了吧唧地,像鞋底有块口香糖,怎么都抹不干净。 烦人而且脏。 “住店。”商商犹豫着,伸了半只脚进门,小二哥甩了一把肩上的抹布,一阵浓烈的酒味混着脂粉气冲入她鼻腔,那种感觉就和某些特殊场所一样。 商商心里犯嘀咕,可还硬着头皮跟小二进了客栈,毕竟不能让小易看笑话,她绕过屏风进了内堂,里面很宽敞,两层楼格局,二楼不知道是包间还是厢房,一楼摆有桌椅,只有一桌客人在喝酒,其他都空着 大堂很奢靡,屋顶中央坠着一人高的八面彩绘花灯,花灯下搭着小戏台,大叔和扎红头花的姑娘并坐于台上,他闭目拉,她唱着乡间小调,二胡音色一般,歌也嗲声嗲气。 商商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往楼梯看去,果真见到两个打扮浓艳的女人斜倚在椅背上,二人香肩半露,发髻半梳未梳,她们没有如小易所说的乱丢垃圾,而是正在勾搭两个举止垃圾的男人,画面太美,她无法直视。 商商余光瞥向楼上,恰见一个扭着水蛇腰的大姐,衣衫不整的从一间屋出来,又转进了另一间厢房,薄薄的门板挡不住男女放肆的调笑,随着屋门嘭地阖上,商商倔强的小心脏跟着漏了一拍。 “姑娘,我们这还有一间花字房和一间竹字房,你要哪间。”掌柜啪啪打了两下算盘,对楼上的事情置若罔闻,两指捻着台账唰唰往后翻,眼珠子轱辘轱辘在商商脸蛋上转,刻后说:“姑娘,我看你孤身一个人,就住花字房罢,左右都是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商商蠕了蠕嘴巴,她想问掌柜,所谓的妇道人家,是正与歪瓜裂枣踉踉跄跄的俩还是二楼那个让人一言难尽的,这话她到底没敢问,如果傻到进贼窝问贼惦不惦自己,那就不是傻而是智熄了。 理智尚存的商商很矛盾,如果住下来,就是笨猪跳进老虎嘴,笨死的;如果不住,那肯定会被小易笑话。 “姑娘?”掌柜敲敲台面。 “住一晚要多少银子。”商商咽了咽口水,心里开始打鼓,而且是退堂鼓。 “哦,我们花字房要一吊钱,竹字房要半吊钱。” 商商佯装皱了皱眉,揪着包袱说:“太贵了,打扰了。”说完她被鬼撵似的拧身往大门走去,可走出门后,商商傻眼了,小易早已离开。 小镇入夜后万籁俱寂,空荡荡的街道,夜色里只能看清剪影的屋檐,飞檐走壁只是路过的猫星人,无不在告诉商商,她孤立无援的事实。 “怎么走了!”她急得跺了跺脚,低声咒骂道:“死小易,不知道女生要等的啊,死混蛋注孤生!” 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商商看着静悄悄的街道,兴隆客栈是回不去了,干脆走回那个漕帮去,可往哪儿走啊,刚才她光顾着在车里乱想,根本没看路。 被自己愚笨气到的人,哭丧着脸,鼻子里哼哼唧唧,终是负气选了一个方向跑,商商其实有些慌不择路,她怕鬼,也怕坏人。 “哎,小心!”一个苍老的低呼声从巷口传来。 哗啦一下,小跑中的商商身上一凉,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水已把半身长裙都淋湿,水珠哒哒哒从裙上滚落到鞋面。 狼狈的商商,欲哭无泪的看着始作俑者,那个老妪一脸诧异,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木盆。 “对不住,老婆子老眼昏花,没看到姑娘你。”老妪愧疚极了,她揪着裙摆当布用,想给商商擦干净。 老人佝偻着背给自己擦裙子,商商上一秒的怒气消了,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用了,我抖一抖就好。” 老妪连说要擦擦,商商坚持把人扶起,二人你来我往,还是年轻力壮的赢了,老妪愧疚又感动地握着商商的手,说道:“姑娘,你心底好,会有好报的。” “没事,老奶奶你别挂心,我待会儿找到客栈,换身衣服就好。”商商大大咧咧的冲老奶奶咧嘴一笑,不忘露出两颗讨巧的虎牙。 “客栈,姑娘你大半夜找什么客栈,这附近就只有那个兴隆客栈一家,没别的了。”老奶奶仍拽着商商的手,忧心忡忡的看着夜色下的街道说:“姑娘,你若不嫌弃,就住我家,我姑娘出嫁后有屋空着。” “会不会太麻烦。”商商有些心动,她腼腆的咬着下唇,希望对方挽留自己的眼神控制不住的殷切起来。 “说什么话,是我对不住姑娘在先。” “那叨扰了。”她偷偷在背后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住处解决了,商商颠颠儿跟在老奶奶身边,走到门口还不忘把木盆捡起来,老奶奶忍不住夸她心地善良,哎呀,商商美滋滋地扬起下巴,哼,她身上也有光环的好不。 人善人欺天不欺。 “甘婆婆,你女儿不是死了么。”空旷的街上,倏然间一个幽森的男声自背后传来,配合着无人的寂静,冷风,让人遍体生寒。 有阴气,本以为柳暗花明的商商,骇得抖了抖,人家是一股寒气从脚后跟拔起,她身上那股阴测测的冷从手腕上来,渗透进皮肤血管肌肉骨骼直达心脏,商商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冻起来了,呼吸都跟着停滞。 恍惚的商商目光落在藏在阴影里的老妪脸上,那人五官和黑暗融成一团,落地的月光只照亮了一只手,商商呆呆垂下眼,看清正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后,顿觉浑身血液逆流,真真体会一把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那手,那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是白净、光滑的,这样的手根本不会出现在一个五六十的老妪身上。 商商脑子瞬间成了冻豆腐,还是那种拿出来哐哐能砸死狗的硬度,她敢情是和衰神拜把子了吧,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表慌,表慌,商商暗自在心底安慰自己,她可是久经沙场的人,不能认怂,不能怂。 几乎是刹那的灵光乍现,商商想起一幕画面,她心生一喜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临兵斗者接阵列在前!诛邪!”商商大喝一声,正要化身伏魔斗士,岂知,那老妪反而被吓得尖叫起来,甩开商商跑进门后。 哐当,屋门被大力关上。 商商愣了片刻,随后拔腿就跑,奈何没跑几步,就被人截了下来,她吓得大喊大叫。 “你干嘛,别打了,是我,小易。”小易忍着商商的王八拳,他被打得嗷嗷叫也不放手:“别打了!” 商商听到小易的名字,反而打得更狠,拳打脚踢的,就这样闹腾了一阵,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安静下来,站在大街上互相瞪着眼。 “说!你干嘛丢下我!”商商叉着腰,一边喘一边控诉他。 小易被挠花了脸蛋,鼻子正冒血,他用袖子擦了擦,分辨道:“我不等你,你怎么见得到我。” “你去干嘛了!”商商问。 小易啐了一口嘴角的血到地上,三言两语解释自己把马车牵到隔壁街客栈拴好,再去茅厕出恭的事儿:“我一回来,就看到你被那个老妖妇骗进家,马上就过来帮你了,真是不识好歹还打人。” 这回轮到小易控诉商商的暴行,商商不好意思的看着对方挂彩的脸,尴尬笑道:“呵呵,有鬼,吓了我一大跳,那个老奶奶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有问题。”小易把自己拾到好,随口一问。 商商压低声音,畏首畏尾的说:“她是鬼,手拔凉拔凉的,你不知道她刚要带我进门,就有个阴森森的声音说,你女儿不是死了么。”简直不要太吓人,大晚上的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这里能叫救护车么? “哦,那句话,是我说的。”小易不以为意的往马车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回首示意她跟上:“过来啊,前面街在走两百步有一家不错的客栈。” 商商懵着脸,抬脚跟了上去,心想:如果话是小易说的,那就没有鬼,所以似乎,好像,可能,自己被人恶作剧了,还把人家老奶奶吓了一跳。 好啊!敢耍她,越想越气,商商大步追上去又捶了小易一顿。 两人你追我赶,直到看到客栈门口的马车才停下,商商也追累了,捂着肚子喘气,不再和他计较。 她说:“算你命大,下回再捉弄老娘,小心我废了你。” “你怎么和我姐一样,有事没事就动手,母老虎。”小易精神头挺足,不忘揶揄她。 商商实在没力气了,她哼哼两声,转身去推开虚掩的客栈门,客栈里还亮着光,一对夫妻在大堂里走来走去。 “小声点。”跟着她进来的小易提醒,伸手指了指夫妻怀里两个熟睡的小孩:“这家孩子是夜哭郎,吵醒了可不得了。” 原来是在游孩子睡觉,商商了然,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老板娘轻轻把孩子放到摇篮里,才过来接待客人。 她小小声说道:“刚才小易同我说,有个姑娘要住店,就是你吧,房间在二楼,我带你上去。” “多谢。”商商一脸疲累。 “榴花姐,你不知道,这丫头蠢得紧,我转回去的空档,就见兴隆客栈隔壁那老妖妇想把她骗进屋呢。”小易跟着二人上楼,不忘继续数落人。 “哎!姑娘你怎么能跟那个老妖妇进门!”老板娘听后,表情是又惊又怕,连连说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姑娘,要不是小易,你就有难了。” 商商不明所以,她好奇宝宝一般的问老板娘:“那老奶奶有什么问题。”不会真是鬼吧。 小易嘟囔道:“问题可大了。”立刻遭来商商的眼刀。 “姑娘,你是外乡人不知道,你一出兴隆客栈,小二哥就知会那老妖妇守着你呢,她专骗外乡姑娘,你只要进了她家的门,就再无天日可见了。”老板娘打开一间厢房的门,把人请了进去,继续道:“平日有漕帮和县衙盯着,她们不敢,今天镇上乱就想浑水摸鱼拐人呢。” “还是条蠢鱼。”门外的小易继续揶揄人。 天! 商商想到自己差点成被拐少女,顿觉脑瓜的血不太够用,两眼一翻,咚一声倒在地上。 ------------ 第24章 王骞遭遇唐小鱼 咚! “什么声音。”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声问。 很快另一个声音就制止道:“嘘,山下有人上来了。” 一个人又‘嘘’了一声,草丛里彻底安静下来。 山风瑟瑟,一阵草木摇摆的窸窸窣窣后,人声被风吹散零落在夜色里,一段短暂的沉寂后,山道上又有响动,咯咯,咯咯,是脚挤压路上石子发出的声响,这响声比寻常男子走路都重上一倍。 “阁主,漕帮人多势众,碧琪和老赛能脱身么?”负重前行的男子问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担忧。 “区区一群莽夫,碧琪聪慧,老赛手下功夫硬,别多想了。”另一个人回答。 最后一个沉冷的声音打断二人,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都闭嘴,赶紧进山。” “把人留下!”草丛中忽起一声暴喝,如虎豹狼啸。 “撤!”沉冷的男声下令。 “阁主,后路断了。”负责断后的男子大喊。 “点火!”一个女声下令,火团自左右侧落下,在夜里如火星弹溅,秋季的山地天干物燥,火舌瞬间在王骞几人四周窜起,短短几息的功夫火苗连点成线,铸成一堵巨大的火墙把他们都堵在中间。 火光煌煌照亮入山的岔道,王骞沉着气环视两侧,坡上坡下各有十几个壮丁把守,一个个手里都握着刀枪斧叉,领头的是个女子,她站在火光之外气定神闲。 “云谲楼不远千里来观澜县,我还未尽地主之谊,诸位怎么就打算走了?”女子语气听着有些慵懒,眼映簇火很是明亮,可眼底却有一抹青灰。 王骞是老江湖,他立刻察觉自己中了埋伏,而且还是一套连环计,渡头那里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手段,真正的瓮中捉鳖在这儿,是自己太轻敌,小瞧了漕帮,哎,失策啊,他心中慨然,面上仍故作糊涂的问:“敢问姑娘为何带人拦截,我们与姑娘无冤无仇。”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和拿着两板斧的男子耳语几句,男子点点头取出一根竹管,在燎苗上燎了一下便往空中一抛,随着一声长哨,一朵烟花在树冠上炸开。 是信号! 还有其他人接应,王骞面色凝重起来,他蠕了蠕双唇,手悄悄握紧了腰剑,此时,女子忽然开口。 她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云谲楼想要的人,我不给,就这么简单。” “漕帮还真是神通广大,连我们是何人都知道。”王骞噌地抽出软剑,既然各自已知晓来意,对方人多势众,还需要废话什么。 “准备!”女子看着他手里的利刃,眼神仍是淡淡的,只不过随着她一声令下,坡上的人齐刷刷拿起木桶,一股油味再燃烧的火焰上飘散,桶里装的是油,遇火就着! 想到可能被烧成灰,任谁闻到都胆寒,王骞瞬间骇白了脸,这个女人是疯了吗,一旦油往下泼,火圈里的人都得被烧死,包括他们药倒后背出来的唐公子,她不是来救人的么? 他立刻阻止:“且慢。” “怕死啊。”女子寡淡的脸上忽然有了捉黠的笑,笑容稍众即逝,王骞捉摸不透她,这女子意欲何为。 他上前几步说道:“我们有话好好说,姑娘不是想来救人的么。” 女子无所谓的眨着眼:“不是。” “你!”未料到对方如此直接,王骞一时语塞,其实他也猜到女子身份,就是唐公子所说的妻子罢,怎会有妻如此:“你是想谋杀亲夫!你怎如此歹毒。” “你们不把小白绑走,他也不用死啊”女子不咸不淡的回答:“不过,他死了你们云谲楼就真的死绝咯。”她漫不经心背后,是对云谲楼的了若指掌,对他们的杀伐果决。 王骞看看山坡上的人,又看了看剑侍背着的唐小白,他并不认为女子是开玩笑,她城府之深,着实令人咋舌,火攻下他们武功再高也没办法背个人走,而且他们公子还在等着解药呢,这心头血要在药池里精养九九八十一日才取,时间不多了,唐小白不可损伤,以人质威胁这条路走不通。 哼,这个女人真心聪慧,一下就抓到了他们的弱点。 “在下王骞,乃云谲楼清雅阁主,我们并无歹意,这位公子是我家主人失散多年的儿子。”王骞打算怀柔,无论如何,都要完好无损的把人带回云谲楼。 “把人交出来,再谈,不交免谈。”唐小鱼已经完全没了耐心,她手在身后握成拳,五指一收一放极力控制在暴怒边缘行走的理智,她目光锁着王骞,却从未在一旁的小白身上停留过。 王骞躲开她的眼睛,低头思忖许久,唐小鱼注视着火光里的几人,她是何等敏锐,立刻就捕捉到王骞余光扫过身侧男子时眼底的流露的杀意和算计,哼,狼就算扮乖了也还是狼,要收服只有杀一儆百一招。 “堂主,袁堂主来了。”廖史飞拿起火把,冲敢来的袁鼎邦喊道,很快对方也回应了他。 “廖史飞,把袁鼎邦叫过来。”唐小鱼说。 “是。”廖史飞又举起火把,在空中画圈,右手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袁鼎邦领会,绕道跑到唐小鱼这边来,他人一来唐小鱼便背过身说了一句话,袁鼎邦面无表情眼神炯炯。 说完话唐小鱼转回身面对着火圈,她对王骞身边的男子说:“你,把人给我背过来。”那男子表情冷如冰坨,可周围的烈火还是把他热得满头大汗。 “你的人怎么不进来。”王骞反问。 唐小鱼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废话,给了个眼神袁鼎邦,他立刻冲坡上的兄弟打手势:“泼油。”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胜者为王,你一个败寇有什么资格讲条件,我要你生就生,死就死,唐小鱼本质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 山风呼啸,油香味从上风口吹下来,谁都知道按照风向,火圈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稍有不慎眼前就是一座阿鼻地狱。 有人说万物有灵,火克木,周遭的树木都接着风,向能夺取自己性命的大火发出哀嚎,听,那沙沙作响是否像悲鸣,看,树影婆娑像不像在挣扎求饶。 唐小鱼一直是半抽离的状态,她的视角脱离躯壳,升到半空中俯瞰大地,一念慈悲让她允许脚下的蝼蚁做出选择。 “等等,我们过去。”王骞在千钧一发之际喊停。 袁鼎邦立刻让弟兄们收手,随后转过身对着火圈里的人勾勾手指,看到王骞点头,那个背着小白的男子才举步向火圈走过来,他临近火焰的时候,眼瞳缩了一下,显然心有惧意,但还是背着人穿过烈焰。 男子气势如虹地朝唐小鱼走来,在还有一步远时停下,他哼了声作势要卸下背上的人,廖史飞连忙上前去接住,就在手将碰到小白的时候,那男子忽然一个巧劲儿,把廖史飞连同小白摔到地上,他自己一个矮身闪进,长刺在手瞬间寒光凌凌直逼唐小鱼。 王骞得意的勾起嘴角,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再能耐也抵不过数十年的江湖历练,清雅阁的剑侍,皆是百里挑一。 他就要教那丫头知道,何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剑侍是杀手,杀技不讲花哨的动作,直攻死穴,咽喉、眼睛务求以快打慢,慢打迟。 噗呲,利刃染血,不过四五息功夫,已取了一条人命。 “呵呵~~”王骞双目睁圆,表情有些僵硬,他的剑侍胸膛被人对穿,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而那个女子好好的站在原地,身上连一滴血都不曾溅到,三招之内斩杀剑侍的男人,背对着女子将染血的刀收入鞘中。 这人招式看不出门派,倒是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满意了?”唐小鱼讥讽地问王骞,随后命廖史飞背起小白,转头又对袁鼎邦说:“他们既不畏死,那就成全他们,往地上浇油,日出东方的时还没死,就给我带回来,死了便埋了。” 袁鼎邦几乎是毫无疑义的答应:“是。” “嘿嘿,宋公巷的油,耐烧啊。”背着人的廖史飞嘿嘿笑着,朝火圈里的人啐了一口:“活该,给脸不要脸。” “我先回去了,你料理罢。”唐小鱼努力睁开眼,她累得猛打哈欠。 在回程的船上,唐小鱼困得直接靠着竹编的棚子呼呼大睡,中途小白醒过来好几次,她都不知道,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花厅的厢房里,小白正躺在她身边,蜷缩成一只虾仁状。 外头的阳光正好,把窗纸照得亮白,唐小鱼睁开眼,数着帷帐上刺绣的蝴蝶,鼻子里都是小白身上散发的金疮药味,一切安静又舒适,她静静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直到和自己共枕的那人也醒来,用鼻尖轻轻刮过她的面颊,随着一呼一吸喷在脸上,唐小鱼长叹息美好的短暂,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洗漱一下,你有什么等我吃饱了再说。”她跨过床面,向外间喊了一声,香梨立刻就应了。 “堂主,您起了,可有不舒服。”香梨掀开帘子,她一张脸红扑扑,表情却不见喜色。 唐小鱼点点头,把散落的头发撩到身后,她还穿着昨天的袭衣,只是脱了外套和外裙,想到没有洗漱就躺被褥里,她就头皮发麻:“香梨,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还有,找人把床褥被子换了。” “厨房一直准备着,马上就拿过来,堂主您想吃什么。”香梨应完话,又问。 “简单点,来碗羊杂面,肉包。” “哎。” 香梨动作麻利,加上万菱一直让人准备着,片刻功夫浴桶就装满了水,唐小鱼把自己美滋滋的从头洗到脚,一身清爽回屋,饭菜已经摆上桌,小白乖巧的坐在桌子旁等她。 唐小鱼大马金刀的在炫纹木墩上坐下,拿起筷子簌簌吃起面,她饿得狠了,根本没有管旁边的人动没动筷子。 小白掰了一个肉包,分一半与她,唐小鱼接过来两口就解决。 待她风卷残云的吃到七分饱,小白才吃完手里的肉包子。 “啊,舒服了。”唐小鱼擦干净嘴,发出酒足饭饱的喟叹:“说罢,你要对我说的话,趁我心情好。” 小白抬起他那双委屈的明眸,比了几个手势,修长的手代替嘴巴着急解释,几次都上一个手势没做完就急忙开始下一个,若不是唐小鱼能从他眼睛里读出一部分内容,就凭那毫无章法的手势,简直就如同看天书。 她抬手打断小白,想了会儿,才说:“上官泠婼话里有话,这事儿我知道了,你负气去启家,旧伤未愈又添心伤,我暂且原谅你,在歹人手里逃跑失败反而被喂药,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儿,小白眼底的小窃喜早已掩饰不住,他又从碗里拿起一个肉包,乐滋滋的大口啃了起来,唐小鱼有点无语,这厮刚才小鸡啄米一样吃着,就因为自己没原谅他,所以食不知味? 难以理解的她,说道:“你的东西,别再弄丢了。”唐小鱼从腰囊里拿出小白自制的写字本。 小白立刻擦干净手,他接过本子翻开夹层,看到那张花笺还在后,小白大大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它抽了出来。 怎知······ “你问我怎么变成白纸了?”唐小鱼哼了一声,屈指在花笺上用力一弹,啪嗒,纸应声而裂,事后她吹了吹指尖,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是教训!” ------------ 第25章 当家难 留下嘴巴能挂油瓶的小白,唐小鱼要去把事情都收拾收拾,虽然身上还乏得很,她却没有理由休息,想当家作主就要担起责任,没有人是躺着赢天下的。 她扶着宝瓶栏杆走下木梯,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撒了一层清水,她环视四下,发现赵山河训练的护卫亲自把守在花厅四角,小白在漕帮的地盘上被人掳走,确实有点打赵山河的脸。唐小鱼垂眸片刻,重新举步转进花厅,万菱和万老夫人已经久候多时,她们看到唐小鱼来,表情出奇一致——都带着期盼。 “义妹。” “干女儿。”母女异口同声。 唐小鱼点点头,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举步来到八仙桌旁落座,花厅如往常一般香气四溢,吃饱喝足后屋里的果香少了惹人垂涎的美味多了恬静,因为没有橙子,侍香的婢女就把柚子剥了,以柚皮做成花垫衬在时令水果下,红黄相配倒也很有丰收的喜悦感。 面对殷切的目光,唐小鱼无法神游太远,她很快回到现实,呼出一口浊气,说:“干娘,姐,封乡君的事儿,我和县令夫人谈过了,那边想你们做个表态。” “可菱儿,不是已经把人扭送县衙了,还不是表态。”万老夫人一听就急,她神色略微憔悴,应是一夜睡不踏实,万菱按了按母亲的手,让她不要着急上火。 “妹子,这样还不行么。”万菱问。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智商属于正剧望族之后的上官泠婼,哪有一句话就一个意思的道理,万菱还是没明白,身份和言行的关系,唐小鱼忍住叹息,认真道:“扭送启堂主是漕帮舵主的态度,那节义乡君又是什么态度呢?朝廷给的名号,若名不副实,又该如何?” “孙县令与那位监察御史吴大人是至交,脾气品行都很投契,必定是嫉恶如仇秉公执法的好官,到时悠悠众口漕帮怎么封,干娘和姐姐有想过么。” 面对唐小鱼的接连诘问,万菱和万老夫人都是迷茫的,两双眼睛如蒙童一样渴望知识,却未必能一下就理解那个大人的世界,唐小鱼也不怪二人,万家世代为商,如今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启家还闹得半个镇子都惊动的地步,江湖人收场自然简单,打一架定输赢,太阳升起日子照过,但官宦人家并非如此,当场分胜负的大多是输家,隐忍往往代表着更深的算计。 那些人说一句话都要掰成几段来听来细细分辨,这便是累世公卿之家要付的代价,唐小鱼喜欢上官,就因为她身上有一股正剧的气息,似乎这股气息最近愈发明显,连带着周围人也开始变得正常起来。 “妹子,我确实没想过。”万菱很直接,对错都是,她急切的求解:“你说,我来做,我学着做。” “也无需你们做什么,只是今天启家老夫人带着一家老小上门的时候,你们可以答应去县衙求情,但是要有条件。”唐小鱼提起瓜楞纹水壶,她口有些干又不想喝茶,只想喝白开水解渴,茶几上有两个茶壶,胭脂釉茶壶装茶,瓜楞壶装着开水。 唐小鱼提着壶把刚要倒水,攸地,随侍一旁的香梨低声提醒她——壶里的是井水,生井水她是不喝的,唐小鱼放下水壶,端起茶杯不甚满意抿了一口。 “你怎么办事的!不是告诉过你了,花厅只要烧开摊凉的水!”万菱看唐小鱼撇嘴,她柳眉一皱对着香梨就是一顿训斥:“我妹妹在家连口水都喝不称心,要你们做什么!” 香梨低着头,吓得身子都要缩进地板下了,万菱仍没轻易饶了她:“我让你来照顾小鱼,你昨天跑去干什么了,还有小易,连小姑爷被人绑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二个,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家主、舵主放在眼里!” 万老夫人也是有气的:“万家这些仆婢懒散惯了,都是上不了厅堂的,香梨,你怎就没有学到你姐姐一星半点稳重。” 家主训话,唐小鱼陌然喝着茶,心道:万菱发怒其实更多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对自己的愧疚,训斥婢女怠慢,大概是万菱粗糙的一种道歉方式,香梨倒霉撞枪口上了。 “还不去煮水,傻站着水能自己开么!”万菱真动怒,也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震慑对方的人,香梨吓得小脸如菜,胆战心惊的溜出了花厅。 婢女不是唐小鱼的人,哪怕做错事,深谙内外有别的她都不会训斥,教训万家婢女的事只有万家的主人有资格,所以也是唐小鱼不会开口为香梨求情的原因之一。 万菱训完人后,唐小鱼放下茶盏,说:“干娘,姐,我们长话短说,你们务必要向启家提条件,启家手里捏着镇上不少人的欠条,你们就甄选一些家中有老弱病残孕;欠债人不嫖不赌无不良嗜好的,把欠条免了。” “为何要这么费事,还要甄选。”万菱不明白:“全都免了不可以?” “姐啊,欠债还钱,放诸四海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启家盘剥无度,拿羊羔息害人才惹来众怒,启家也有百八十口人,伏虎堂几百号弟兄,还没算他们的家眷,人还在漕帮就是漕帮的弟兄。”唐小鱼耐着心,把缘由解释给万菱和万老夫人听,她们脑子里就少了点官宦人家里子面子都顾的思路,这不碍事,提点几次就好了:“漕帮义字当头,你是舵主不能对兄弟无义,要承得住节义乡君的封号,又不可对百姓无情。” “府衙以杂钱举息,每月利六分,启家从官府贷钱放给百姓,立了私契,也是官府允许的。只是他们贪婪无度要每月利十八分才犯众怒。”知府衙门的钱,唐小鱼又不是犯上作乱,不至于把人的饭碗给端了,启家也算树大根深,她就要一段段把这棵大树的皮剥去,树无皮必死,之后就等着他们自然枯萎尘归尘土归土,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万老夫人似乎听懂了,她询问道:“除去免债的,剩下的就按照官府定的每月利六分,是这个意思么。” 哈哈,果然老太太还是精明的,点一点就通了,唐小鱼浅浅笑道:“干娘,你说六分,启老太太恐怕要当场撞柱了,就照其他人的规矩给十分,还有四分赚。” “哦,是是是。” “如果启家不答应,那就送客,答应了,就让他们把手里的欠条送万家来,二位再把镇上的百姓找来,光明正大把免欠条的事儿给办了。”唐小鱼说完,直接起身打算离开,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开蒙,不需要手把手教,她还有事情要忙。 万菱开口拦了她问:“妹子,你上哪儿?” “议事堂,劳请姐夫多派两个人看着小白,他再出幺蛾子就直接把腿打断了,不用来问我。”她留下这句听了让人双腿发凉的话,扭头就走出花厅。 想着如何处置王骞等人的唐小鱼自一侧游廊走向通往府外的垂花门,她人一出现,小易便溜溜地从对面跑过来,人未站稳就急忙请罪:“堂主,你怎么罚我都成,别把我赶出漕帮。” “站好!你和香梨去给香草拿和离书,拿到了么?”唐小鱼停了片刻,目光在小易的花脸上停留几秒,又转开看向廊外,现在已经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院里喜光植物都在狂欢,恣意舒展着枝叶。 厌光的唐小鱼体会不到植物的欢喜,阳光太刺眼让她失去外出的勇气。 小易看了廊外片刻,机灵的走到石阶下,啪地打开背来的纸伞,他狗腿又畏惧的咧嘴笑道:“拿到了的。” “那个商商姑娘怎么样了?”唐小鱼走出游廊躲到伞下,她还是觉得商商来得蹊跷,怎么一个故事里塞进这么多穿越者,是打算开联欢会,还是同乡会? “她被兴隆客栈和甘婆婆吓了一跳,然后受不住就晕倒了,现在还躺在榴花姐姐的客栈里,堂主,你说这姑娘傻兮兮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就算没有坏人,山里路上总有个豺狼虎豹罢。”小易说话仍是小心翼翼的,和闯了祸的孩子一样,巴巴等着大人原谅。 谁知道呢,毕竟唐小鱼也不能去问老虎野狼,是不是也觉得傻逼不足以入口,免得被传染傻气:“把她昨天说过的话,给我复述一遍。”她不记得谁说的,想要害一个人很简单,把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送过去就好。 “她说~~~”小易记性还不赖,把昨晚商商的话复述得七八成,唐小鱼很满意,感受到他殷切想要受罚的眼神,她笑道:“还不算傻透了,去把苏芬婶叫到东厅,然后找你姐领罚。” “为什么找我姐?” “从今天起,你姐易兰就是信义堂二当家了,还是说你想让三当家罚你。”唐小鱼从他手里抽过伞柄,撑着伞大步走向正门,小易哀嚎了片刻,颠颠儿追上来求饶。 “堂主,我再也不敢了,你让我去三当家那令罚,打完我在同弟兄们宣布我姐接二当家的位置,行不行。”小易双手合十,差点就要把唐小鱼当老天爷拜。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 小易窝瓜脸瞬间变成苦瓜,期期艾艾道:“堂主,我真的错了,我姐新官上任肯定要立威的,逮住我还不使劲儿薅,她一人得道我全家升天,我爹肯定不会求情,我二哥更不会,堂主我错了,我一定长记性。” “要不,你罚我半年例银,我八月十五落我姐手里,那就碎咯。” 唐小鱼摇摇头,跨过门槛来到了街上,小镇已经恢复往日热闹,隔着粉墙黛瓦就能听到嘈杂声,有车马,有叫卖,也有船夫的号子。 可惜平静下却是危机重重,平日里路过万家,都会过来问候一声的百姓,今天都显得退避三舍,他们都不知道漕帮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趋利避害。 “我晚说了,你姐就猜不到你的小心思?”唐小鱼收回视线,看着小易反问。 小易爪爪脸,他想了一会儿:“肯定知道啊,长姐如母,我放个屁她都知道。” “知道你耍小聪明,然后你姐会怎么做。”她再问。 “肯定立马再打我一顿,然后我爹知道又来刮我,接着是二哥。”小易已然想到结局。 唐小鱼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既然知道耍小聪明反而是罪加一等,你怎么不想想,懂点事儿在我回议事堂之前,跟你姐说我要提拔她做二当家,上位立威就让她拿你开刀,估计你还能少受点儿皮肉苦。” “堂主,你没骗我,你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捉弄人,三当家以前就被你捉弄过,苦不堪言呢。”小易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小鱼,和学生递作文给老师评价一样虔诚。 唐小鱼笑得人畜无害,一脸正派的回答他:“没骗你,去给我牵马来。” “哎!”小易欢喜得原地蹦了蹦,他麻溜的往马厩跑,很快就消失在大门后的甬道里。 议事堂有袁鼎邦坐镇,她可以不急着回去,现在唐小鱼要去了解一下商商这个人,免得又是一个来自金手指或者系统的巨坑。 不怕系统坑就怕系统惦记,系统在唐小鱼心里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她不得不处处提防,在与笨蛋为伍的地方,活着还真挺累的。 ------------ 第26章 当家难2 苏芬婶住望月桥北老闸口附近,距离功德桥有一段距离,骑马去要两盏茶的功夫,脚程快的要走两刻钟左右,在水网密布的小镇骑马,谈不上多好的体验,好在南方的马身形矮小,在三肩宽的路上当代步工具也是极好的。 “堂主,您怎么来了。”老闸口猪肉档的老板娘看到她骑马来连忙打招呼,同时还向铺子里扯嗓子喊道:“娘!娘!堂主来了。” 喊了两声,铺子里没回应,老板娘索性就跑进内堂去。 很快声音由自后院传来,依旧高亢嘹亮嘿,唐小鱼叹息的想——她发现自己身边一溜人,除了上官一家说话斯文含蓄外,其他人无论男女,输出一盖用吼。 她‘哎’了一声,自马上下来,青石板路刚洒过水,唐小鱼落地时恰好踩在积水上,脚下一滑身子跟着晃了晃,眼看就要跌倒,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她真的就要在街上失礼了。 “堂主,你没崴着吧。”还在变声期的公鸭嗓问道。 唐小鱼道了声谢,抬头时才发现是个小青年,方脸蝉眉,穿着灰色的短褐,腰间系一方皮围裙,肩上驮着半扇猪一手扶着她,整个人稳若泰山。 唐小鱼认得小青年,是苏芬婶的孙子,今年十五岁了:“你怎么不去学堂?” “堂主,先生病了。”小哥回答。 “两个都病了?” 小哥连忙道:“不是,冼老先生病了,褚先生回乡接妻儿还有他弟弟一家,今天才回来,明天学堂就开课。” 原来如此,唐小鱼还以为学堂先生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她虽负责出钱却不怎么管私塾的事儿,往日也只对女塾才上心些,遇到小哥在家就顺嘴问问。 她笑道:“那你背着猪要去哪儿?怎么不用板车。” “去码头,几步路,用不着。” “哎,树娃,赶紧啊,人家要开船了。”老板娘又跑回档口,催完儿子,才敛容过来请唐小鱼进屋:“堂主,您进来吧。” “马上,堂主我走了。”树娃扛着二师兄风一样跑起。 唐小鱼整好衣摆,跟着苏芬婶的媳妇进了内堂,苏芬婶家是外铺内宅的格局,内院是长方形的,住着一大家子人,她到正厅时正好与一对母女打了个照面,跟在母亲背后的姑娘见到唐小鱼,羞怯的低下眼,快步自她身边走过。 被姑娘误会,唐小鱼已经习惯了,她今天穿的是男装,窄袖窄身浅赭长袍,戴着幞头扎宽锦腰带;衣服是小白十五岁穿的少年衣衫,不仔细看会认为她是个端正少年。 穿他的旧衣是二人以前在山里留下的穷习惯,小白身量长得快,旧衣服都是她捡来穿。后来唐小鱼在漕帮主事儿,漕帮男子居多,有时钗裙不太方便,并非她介意女装示人,其实心里有疙瘩的是别人,这里不是现世,再如何仍讲男女之防,故而常穿男装。 那时小白为她改旧衣,唐小鱼一度以为他是个‘贤内助’,早上香梨拿衣服给她换上时也没多想,直到小白提到上官所言时,那嫉妒得紧绷两腮的面孔落在眼里,唐小鱼才豁然开朗明白了被他藏在骨子里的独占欲。 穿他旧衣改的衣衫,就成了如同共用一只勺子,共喝一杯水,代表着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 思忖间,唐小鱼由这家主人引入上座,人一坐下她恍然回神,想起此行目的,很快就收敛心神,再定睛时,苏芬婶正给她倒茶,口中很是过意不去的解释,为何不能出去迎她:“那对母女是乡下人,家里就只有几亩薄田,又不愿委屈女儿,才托了关系找我,在镇上寻一门靠谱的亲事。” 唐小鱼惯是不拘小节的,她接过豆青釉的茶杯,笑道:“无妨的,能有心找到你,是对女儿将来很上心了。” “天下父母心,多是如此罢,还是堂主心底好。”苏芬婶也坐了下来,她连着喝了好几口茶,应是与那对母女说了许久的话。 唐小鱼并不急着开口,假意呷着粗茶,等到苏芬婶不再喝水,她才放下茶杯:“我来是要问你一些事。” “堂主请问。” “百里霁云的未婚妻——季亦师,她身边的人,你有探听过消息么?”唐小鱼正色问她,云谲楼就在桉常府附近,苏芬婶终日为人保媒说亲,这些年自橦路府远嫁桉常府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多是苏芬婶做媒人婆送嫁。 苏芬婶思索许久,犹疑的开口:“我没亲眼见过人,可有个我保媒的姑娘提过一件事,说季亦师曾经为一个同乡大办宴席,流水席喝了三天三夜,那同乡是个女子,平日不事生产,喜欢到处玩,其他的暂时没打听。” 只有这些,哎,消息闭塞真是不便利,唐小鱼默了片刻,再问:“知道名字么?” “我没听清,叫桑桑,还是什么的。”苏芬婶捶了自己一下,后悔道:“堂主,这人很重要?” “现在还不知道,那人应该叫商商,商人的商,昨夜忽然到议事堂来,说她看到有人把小白绑走的。”哼,如果小易没有记错,商商追着他打闹时,情急之下喊过一句——要是在桉常府,你就死定了。 桉常府来的,又是穿越同乡会成员,怎么可能和季亦师毫无瓜葛,季亦师还是云谲公子未婚妻,王骞自称是清雅阁主,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商商怎么会不认识。 这人一开始就半真半假,唐小鱼可是不怎么放心的,她想了片刻又说:“苏芬婶,明剑有个堂姐,叫做明音的,此人你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 “明音,堂主,这个人,其实不用找的。”苏芬婶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有一瞬的慌乱,两手惴惴不安搅着手帕,欲言又止许久,然后一鼓作气说道:“我没想隐瞒堂主,只是那个叫明音的,是我在送嫁路上偶遇的一个可怜人,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容貌全毁。” “我以为她没多少日可活了,就把她拖给了一个乡野大夫,没想到半年后我去看,竟然活下来了,那时候我才知她叫明音。”苏芬婶忽然站了起来,行了个大礼道:“请堂主责罚。” 唐小鱼默然听着,食指敲着桌面,正堂一下就安静下来,她不说话苏芬婶大气都不敢喘,过了一阵,直到苏芬婶作揖的双手开始颤抖,唐小鱼才开口:“她人现在何处?” 苏芬婶松了口气,也不敢落座,说道:“她嫁人了,嫁给了一个鳏夫,就是私塾褚先生的弟弟。” “你为何要替她隐瞒。”唐小鱼声音很平静,却是那种暴风雪前的宁静。 苏芬婶哆嗦了一下,秋高气爽的,她不自觉摸了一把脸:“她一个残缺的女人,又不能生孩子,我看她万念俱灰,本想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找地方呆着。” “后来我不放心,明音是云谲楼的人,又知道不少事情,放她走不如留在手里,恰好同村的褚先生有个堂弟是个鳏夫,还有个两岁的儿子,我就给明音保媒让她嫁了人。” 唐小鱼冷冷的撇了苏芬婶一眼,吓得她噗通跌在地上,苏芬婶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后来,云谲楼有异动,我又怕明音有问题,就跑去和褚先生说,与其让一家人分隔两地,出了事也无人照应,还不如节俭一些,让全家人都搬来。” 唐小鱼问:“你怎么不想把明音嫁远一些。既然想隐瞒,就隐瞒得彻底不更好么?” “明音对堂主有用,但明音也聪明,她要我保密,只要见到漕帮其他人来,她就不再透露云谲楼的秘密,嫁太远了反而不合适,就近些才好拿捏。”苏芬婶回答。 “所以你才介绍褚先生来私塾教书,因为害怕云谲楼和明音串通,又利用褚先生把明音叫到水田镇来。”这样就说得通了,苏芬婶应该也从明音口中套了不少云谲楼的消息,借偶遇稳婆的由头说出来,比起石鸢儿的自私背叛,苏芬婶就是善意的谎言了。 唐小鱼上前把人扶起来,她提起壶把给苏芬婶满了一杯水,苏芬婶看着茶杯如蒙大赦。 唐小鱼说:“明音和他夫婿感情如何。” “我听褚先生和他媳妇说,明音和她夫婿相濡以沫感情很好,她还没嫁人前,被村里的地痞耻笑欺辱,褚二哥二话不说就跟人家打了一架,逼着那地痞和明音赔不是,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苏芬婶回忆道:“因为有这件事在前,我去说媒的时候,明音是愿意的。” “感情好,很不错,她的脸是云谲楼毁的?”唐小鱼问。 “是,毁了脸,挑断经脉丢山沟里,被水冲下来捡了一条命,她现在就是个废人。” 挑断经脉,百里鄂还真狠,花奴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唐小鱼明白了,她说:“褚二哥来水田镇后的差事,你安排在哪儿?” 苏芬婶骇了一跳,讶声问唐小鱼:“堂主,您怎么知道我给褚二哥找了差事?我问过三当家,他说信义堂缺一个教头,褚二哥功夫不弱。” “你不安排好,褚先生怎么能下决心把全家都接来,你的用心我知道了,责罚的事情,以后再说,人来了你先不要声张,明日一早领他们来议事堂见我,就说小姑爷受伤了,我要找个人使唤,识文断字长得丑的最好。”唐小鱼要从明音身上挖出更多秘密,更多的细节,很好,这件事办得不错。 “你看着安排,要稳住明音,我还有事要去榴花那边。” 唐小鱼起身要走,苏芬婶连忙把人送到门外。 骑上来时的那匹小白马,唐小鱼倏地想起一件事,她吩咐苏芬婶道:“甘婆婆最近不太安生,昨天镇上乱了些,她妄想浑水摸鱼,拐一个外乡来的姑娘。” “那个老妖妇,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不是孙县令当年非要遵照律例,岂能让她苟活!”苏芬婶听后,咬牙切齿道。 唐小鱼想了想,启家如今也不敢蹦跶,不如趁现在把兴隆客栈这棵毒苗儿给连根拔起,她心思电转,心生一计道:“你去找个有功夫底子面生又机灵的姑娘,我留着有用。” “是。” 交代完事儿,她策马离开老闸口,兴隆客栈在镇北,二钱码头下船走朱漆木梯上去,就到了客栈后院,以前客栈有好几艘花船,姑娘都在上面,启家的暗门生意漕帮不会管,若不是唐小鱼用计和县衙双管齐下,晚上过桥的时候还能看到灯红酒绿,姑娘卖笑的光景。 从镇南去镇北过功德桥最快,唐小鱼策马出现在桥南时,桥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打算走过去,此时一个男人跑了过来拦住去路,他是赵山河的护卫之一。 男人抱拳道:“堂主,舵主让我来请您回去,启家老太太带着一家女人来府里哭闹,我们老夫人和她们吵起来了。” “我有事,你回去同舵主说一句话:初雪夜,赤麂。”那男子听后,眼珠转了转,犹疑的看着她,唐小鱼牵着马,笑道:“你把话带到,就行了。”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还不行,再去榴花客栈找我。” “是,堂主。”男子应道,随后疾步往万家跑去,很快就隐入来往的人群里,看不到人影。 ------------ 第27章 唐小鱼再见商商 要去榴花客栈,必定经过兴隆客栈所在的杨柳街,那里过去是花街柳巷,如今只剩兴隆一家,少了寻欢作乐的地方,来往水田镇的商贾干脆自己带姑娘来,南晋不禁娼,观澜县不给娼妓入籍,其他地方给。 唐小鱼骑马到街口时,老远就看到个人,老鼠见了猫一般,咻一下自街面蹿回客栈里,不用想就知道是兴隆客栈的小二。 “蛇鼠一窝。”唐小鱼也没搭理这些小喽啰,策马直接穿过街道,到了尽头右拐,再走一段路,就看到一家挂着牌子的客栈。 牌子四角缀有铃铛,靠近就能听到响声,牌面写着——榴花客栈。 一个不太招财进宝的名字。 到了门口,她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小二哥,唐小鱼大步迈进大门,客栈生意不错,吃饭住店的都有。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板娘,见人进门,立刻迎了上来:“您来了,哎,堂主。” “人呢?”她也不绕话,直奔主题。 “楼上,人刚醒,在吃饭。”老板娘连忙见礼,老板也在整衣,打算走出柜面。 唐小鱼示意二人不需要,虚礼的玩意,她不在乎:“榴花,找大夫给她看过没有。” “看了的,说没事。”榴花爽快回答,转身走上通往二层的楼梯,同时示意唐小鱼跟上来。 榴花客栈大堂二层和后院都住人,后院的客人是常住,二层的客人是暂居。 大集市过后,来办货的商贾走了,在二层走廊碰到的大多是书生打扮,或者农户打扮的过客。 “堂主,那姑娘有些奇怪。”榴花带人拐到一间角落的客房,她指了指房门,颇为含蓄的说:“就是,感觉脑子不太灵光。” “怎么说?” “她问我要糖,打算合着安神药喝,我拿了一块糖给她,她说不是,我又拿了一碗蜜给她,还说不是。”榴花无奈的看着唐小鱼,欲言又止。 唐小鱼一瞬间就懂了,商商说的是蔗糖,可是南晋国不产甘蔗,老百姓平日吃的是麦芽糖和蜜糖,榴花意识里糖这个词,就代表这两种糖。 两人是鸡同鸭讲了,唐小鱼笑道:“没事,你就当傻人说傻话。” “确实傻,姑娘家一个人往外跑。”榴花吐槽。 “谁说不是呢。”唐小鱼说。 榴花站在门外眼神担忧的看着前方,好像里面住的真是个傻子,唐小鱼被弄得哭笑不得,说起来商商的行为确实怪诞了些,容易被当成疯子傻子,她又不好解释只能无奈笑了笑。 拍拍榴花的肩膀,唐小鱼说:“去忙吧,有事我叫你。” “堂主,你有事真要叫我。”榴花嘱咐道。 “一定。”唐小鱼郑重点点头,摆摆手催她下去忙生意。 等榴花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唐小鱼静站门外想了片刻——为什么自己回对门里的人起疑,其实纯粹就是一种直觉,就好像一副国画上忽然贴了一个滑稽,正史纪录片里忽然插一段rap。 都是肉眼可见的不对头,必须留心。 她换上一副随和的表情,抬手敲了敲门,咚咚,过了一会儿,屋内才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紧接着一串乒乒乓乓撞击。 隔着门板,唐小鱼都能想象到屋里的人如何冒冒失失的走路,忽地,门被重物撞了一下,砰地一声,门框晃晃荡荡带着灰尘簌簌落下,她连忙捂着嘴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一阵落灰。 嘎吱,门被拉开了。 一个人影闯入她的眼里,唐小鱼皱起眉,视线从头到脚打量门后的人,女子光脚踩在地上,身上胡乱套了一件外衫,衣带系错了两根,整件鹅黄的中衣服露出大半个领口,寡淡五官依旧,只是嘴巴面颊上有一层油渍,看到油腻腻的嘴,唐小鱼嫌弃的移开眼。 “哎,你来啦。”门内的商商未觉自己不妥,仍笑眯眯的。 “有几句话和你说。”她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尚算亲和的笑,商商跟着咧嘴一笑,脸上油光锃亮的,唐小鱼瞬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只胡吃海喝的二师兄。 唐小鱼被商商请了进去,经过门口一役,商商的形象和双商在某人心里呈断崖式下跌,特别是唐小鱼进到内间,鼻间充斥着食物的味道,再看桌子上杯盘狼藉,她嫌弃值怒飙过百,差点掉头就走。 满桌的鸡骨头,羊骨头,面条,包子皮碎屑,屋里不像住人,更像进了一只哈士奇。 她捡了一张干净的椅子,还看了片刻,不放心的伸手在席面上摸了摸,指腹不油不灰,是干净的,唐小鱼这才放心坐了下来,商商则自顾回到桌子旁,吃起剩下的三个肉包。 她一边吃,一边振振有辞的数落起来:“我说,姐妹,你作为漕帮的堂主,怎么连兴隆客栈的失足少女都解救不了,我昨晚差点成为被拐少女,你造不造。” “当初,我听说水田镇有犀利妞儿,十八岁的堂主,年少有为,开办盐场日进斗金,漕帮上下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夸得是天花乱坠,如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商商嫌弃的砸吧砸吧嘴,同时冲唐小鱼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本以为依你的能耐,这小镇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安居乐业,哪知道连男盗女娼都清算不干净,昨天街上还发生暴乱,当众火拼,啧啧啧。” “还有,人家兴办女塾,那可是全府的适龄女子都必须入学,你办的女塾,简直就是一间子弟学校,教的都是漕帮子女,对于其他人家的女儿是听之任之,哎,都是女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唐小鱼坐在椅子上,静静听完商商一大段指责,她并不急着反驳,只是在脑海里逐字逐句的去揣摩对方的话。 商商话里真假掺半,关键信息只字不提,是谁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情,又是谁成了她用来做对比的参照,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认识季亦师和王骞的事,唐小鱼怀疑商商接近自己目的不纯。 她忽然开口打断对方絮絮叨叨的数落,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商商,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谁告诉你,我是漕帮堂主的?” 咳咳! 商商忽然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她捂着嘴吧剧烈的咳嗽起来,感觉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咳咳,我是来的路上听人说的。” “路上?你知不知道,除了信义堂和持正堂,水田镇很少人会喊我堂主,外人都以为我只是万舵主的义妹,至于伏虎堂和威武堂,他们与我有仇,私底下只会骂我,不会称我做堂主。”唐小鱼微微眯起眼,她剑眉压低使得整张面孔异常严肃,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桌子旁的商商咽了咽口水,扭开被呛红的脸企图逃避。 唐小鱼冷哼道:“说罢,谁和你说,我是漕帮的堂主,还开了盐场。”对于自己的另外两重身份,堂主这名头,水田镇上精明的人其实都知道,不说破是忌惮启家势大又蛮横霸道,老百姓怕触了霉头惹来麻烦。 一般都只是信义堂和持正堂的弟兄叫着,更何况老堂主马三还在,许多人都觉得她这个名头,不过是万菱给的,听听过瘾罢了。 至于开盐场,从头到尾,唐小鱼都是打着万家的旗号,每次上山万菱都同去,在外人眼里就是万菱提携她,把这个义妹带身边。 伏虎堂和威武堂对她是不屑又厌恶,绝不会四处宣扬盐场的事情,因为他们无法插足分一杯羹,全因自己的愚蠢和胆小,说出去不但会被信义堂的弟兄抓住话柄,更有可能被人耻笑。 是谁和商商说的,还是说漕帮埋了云谲楼的眼线,自己却一无所知,唐小鱼心头一紧,脑子里略过无数个可能,那些值得怀疑的对象,尽数出现在闹海里。 “我说了,我是听路上的人说的。”商商仍不说实话,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可眼神却一直往一旁飘,说谎的表现明显到就差在额头贴上‘我说谎’三个字了。 她不知道是错估了谁的智商,以为一张假笑的脸就能骗过他人? 谁给她的勇气和错觉。 唐小鱼阖上眼,咬了咬牙,心里做了个决定,她再睁眼时气压比刚才更低了:“咱们就别绕话了,你之前在桉常府呆过,季亦师还给你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你昨天来的时候,却撒谎与我说不认识王骞,你们一边绑人,一边派人来通风报信,是当别人都是傻子。” “你突然从锦衣玉食的地方跑过来找我,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和季亦师闹翻了,不能继续留在桉常府,从她那里知道我的存在,所以跑过来投靠我,所以假装不认识王骞,又想利用他们绑走小白这件事讨好我;第二:你的到来,包括王骞绑架,你事后通风报信,都是季亦师安排的一场戏,为的是让你能顺利接近我。”商商确实是穿越者,现世女子的言行举止刻在她骨头里,这个世界的女子是学不来的。 所以穿越者的身份不是伪装,唐小鱼确认这一点,才会得出那两个推测。 商商听后,双眼微微放大,目光锁定在唐小鱼的脸上,眼前这个和季亦师同龄的女子,有着相当敏锐的观察力,脑子也转得飞快,快到商商觉得自己被甩了好几条街。 不,她不是被甩出街,是甩出了平流层。 或许是在季亦师那边傻白甜太久,忽然遇到个正常人或者双商偏高的存在,商商都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暴露各种信息被对方读取。 压力山大的她,开始坐立难安,但唐小鱼的眼睛像千瓦探照灯一样令人无所遁形,加上眼神又冷峻得吓人,商商不会怀疑,如果她下一句不说实话,眼前这位‘列文虎克’女孩,绝对分分钟教自己做人。 “呵呵~~~”商商尴尬的笑了一阵,脚尖蹭着地板,她嗫嚅道:“我是受不了季亦师恋爱脑才跑出来的,我在桉常府那段日子,是个长得俊俏的男人见到我,就托我给季亦师捎情信,表心意,简直是有病。” “刚开始我是很喜欢她长得漂亮,又有金手指,身边还美男无数,后来我发现她无论喜怒哀乐都像带着一张面具,一张脸只会两个表情。” “什么表情。”唐小鱼问。 “面无表情和干瞪眼呗,还能有什么。”商商对着手指咕噜道,她是真的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玛丽苏,有一天醒来揽镜自照,发现自己竟然和季亦师越来越像,吓得三魂七魄不附体的人,一时接受不了就跑出来了。 对面人的视线仍密密匝匝落在自己脸上,商商感觉到了唐小鱼的冰冷和锐利,她手心直冒汗,气愤完全就像教导主任在审问说谎的学生。 气势上一败涂地的人,乖乖垂着头,破罐破摔的说:“就这些了,我没有说谎。” “你说谎与否,我自有办法查到。”唐小鱼维持坐如钟的姿势面对她,眼神是复杂多变的,商商根本读不懂。 “不过,你也可以向我证明,你所言非虚。”忽然话锋一转,唐小鱼忽然露出宽容的表情。 商商好奇问道:“怎么证明。” 唐小鱼笑得如春风和煦:“笨蛋要证明自己聪明,比登天还难;可是要自证不够聪明却是容易的。” 呃,商商咬着手指,心里把这句话捋了一遍,终于听懂了,她应该是被讽刺了。 ------------ 第28章 没有科学根据的金手指 商商觉得自己有点儿悲催,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被唐小鱼这么踩着,还用鞋尖碾了几下,心里很是不痛快,有点儿想反抗。 反抗,甩脸,怼她,撕逼,商商倒很想,可极强的求生欲告诉她,对面那个女人,现在这么和颜悦色的讥讽,只是降维打击的前奏,自己买个乖服个软,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跟着大姐有吃有喝。 季亦师那里她是绝不回去的,商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怎么证明,IQ测试,EQ测试?”商商问道。 对面的人,嘴角似乎玩味的笑了一下,商商不由得肝颤了颤,那感觉很酸爽,打个比方就是吃完成都麻辣火锅上厕所的感觉。 辣且疼! 唐小鱼要开口,双唇动了动,商商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九年义务都会的就免了,你来这儿之前是什么学历?”唐小鱼一本正经的问。 这不是在骂她小学生都不如,商商的自尊心又被打击了一下,她对着手指,说:“大学本科,全日制的。” “我想你肯定是你们老师带过最差的一位。”唐小鱼仍一本正经,她自腰间的小袋子取出一块东西,递到商商眼前问:“你认得这是什么?” 商商盯着麻将大的一块东西,凑过去又看又闻,嗅了嗅,味道很熟悉,恩,再仔细一看,肯定的说:“是红心蜜柚的皮。” “没错。”唐小鱼点点头,同时把柚子皮放到商商手里,继而说道:“季亦师在禹南发现的那棵红心红皮的柚子树是怎么回事儿。” 商商想了想,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说了还会牵扯到另一件大事,怎么办,她很想撒谎,可撒谎对眼前这人没用,唐小鱼很记仇的,商商苦着脸,眼睛眉毛都皱做一团,过了半晌,她呼出一口长气,慷慨就义道:“那是三年前,季亦师路过禹南的时候,发现那里的老百姓种了不少柚子,可禹南的柚子皮厚肉少卖相差,她就灵机一动想到在某个网站看到,有个果农发现了一棵红皮红心柚子树,然后通过嫁接,赚了好多钱的新闻,于是就利用金手指,许愿要找到和那个果农一样的柚子树。” “还用找,金手指不是万能的么。” “大姐,钱也很万能,可不能让太阳西升东落,柚子树确实是找到的,然后她就马上教果农用嫁接的办法,把红心红皮树枝做的接穗,嫁接到黄皮柚子树上,今年是头一年结果,还成了贡品。”商商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发现唐小鱼也在看自己,吓得她马上低头躲开。 红皮红心柚子树是找到的,而不是变出来的,传闻说甜如蜜,结果试吃的那个又酸又苦,名不副实很有问题啊,唐小鱼还要确定更多细节问题,她很想知道季亦师那些金手指能做到什么程度,知己知彼,以后正面交手也不怕的。 她点了点商商的额头,让这人把头抬起来后问:“商商,季亦师发现了那棵母树,立刻就开始着手准备嫁接了?没有再等第二年这棵树开花结果?” 商商疑惑地抿起嘴巴,眼睛转了一圈,沉吟片刻后说:“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果了,然后她就开始着手让果农学嫁接,因为嫁接比种子快很多,不过,等今年有种子了就能种到更远的地方去。” 竟是这样的,唐小鱼皱眉,再问:“你确定她说的是,看到果农的新闻报道,所以要了一棵一样的柚子树?” “对啊。” “季亦师怎么确定那棵母树是芽变新品种,她怎么区别忽然出现的红皮红心特征不是饰变,古代有条件给她做细胞学坚定?” 商商完全就听不懂唐小鱼的话,她胡乱抓着乱糟糟的头发问:“芽变是什么,季亦师只是说看了一篇报道,唐小鱼你说的是学术报告吧。” “那我说人能听懂的,看过生化危机么,同样是变异,爱丽丝进化了,其他配角只是感染成怪物,红皮红心柚子是变异品种,季亦师怎么确定她得到的那棵母树是进化版的爱丽丝,而不是其他配角。”唐小鱼现在看商商,就如同高数老师看课堂上的学渣,两两相忘思维却天涯海角,哎,她也不强人所难说专业名词了,找个大家都懂的故事类比一下吧。 商商拧着眉头,露出半懂不懂的表情,她说:“可季亦师有金手指,是金手指哎。” 唐小鱼哂笑起来,她可以肯定一件事了,商商确实是个傻瓜,只不过这个傻瓜和一个金手指面瘫凑在一起后,同性相斥,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傻瓜讲道理,唐小鱼觉得从踏进这扇门开始就被传染了。 她最后再问一个问题:“那我问你,季亦师去那里找材料做防水纸袋的?” “防水纸袋?为什么要防水纸袋,就算有金手指也做不出来好不好,南晋不产橡胶,而且防水涂层是工业制品,这里根本没这个技术好不好。”商商理所当然的说。 呵,知道防水涂层是工业制品,需要化学合成,商商还没有傻彻底,唐小鱼又有了些许动力,她再问:“没有双层套袋技术,季亦师的柚子怎么可能红得如此均匀?” “季亦师说,苹果就是越晒越红的,柚子也是。” “姑娘,为苹果着色的是花青素,越晒越红;柚子着色是类胡萝卜素,越晒越淡。”上官家的柚子比粉红色还深两个号,着色均匀漂亮,唐小鱼一直以为季亦师已经可以无视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规律,在农耕文明时代量产防水纸袋了呢,可曾想原来是出现了技术漏洞,大概连系统都不知道各中原理罢,才会出现让人笑掉大牙违背科学的情况。 既然对手只是个一知半解充行家的女主,唐小鱼还担心什么,这类人不足为惧,只要自己能忍受电击的痛苦,就可以到系统面前有理有据的砍掉季亦师的金手指,她倒要看看没了傻逼光环照着,云谲楼的人怎么来取小白的心头血。 到时候,自己和小白大可以在水田镇享受一两年;让季亦师自食其果,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唐小鱼希望这位金手指女主,动作要利索些,太慢的话恐怕只能连百里霁云也一起埋了。 唐小鱼站了起来,整整衣摆,疑惑解除,她可以放心的去处理王骞,再设法砍掉云谲楼的爪牙,唐小鱼打算今后和季亦师划分一条楚河汉界,如同电视分屏,这边是愉快的正剧,那边是万人迷金手指沙雕剧。 从此,各不相干。 “过几天,我差人把你送回桉常府,路费食宿费我包了。”唐小鱼甩甩衣袖,大步走向房门,商商愣了几秒,蹭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向门口,急忙以身拦在门扉。 她背后抵住门,恳求的看着唐小鱼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季亦师瞒住了宫里来采办贡品的公公,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不能留我下来管吃管喝。” “什么事,值得我去养一个笨蛋。”唐小鱼悄悄后退半步,和商商拉开距离,她总怕这人会忽然耍赖扑上来,把油渍擦到自己衣服上。 “我有证据,在我的包袱里。”商商努力证明自己值得免费吃喝,她站了起来,噔噔地跑到床头一番鼓捣,随后抱出了一个红黄相间的柚子。 她抱着柚子跑回唐小鱼跟前,说:“就是八月的时候,柚子园的果农来报,说有一片山头的柚子褪色了,而且这个褪色病开始往其他山头传染,宫里来人的时候,季亦师只好选了一片还没染病的给他们看。” “那颗母树的果子甜,但是染病的果树,有些果子皮厚肉少,酸甜不均。” 唐小鱼拿起那颗柚子,被叶子覆盖的地方呈粉红色,暴露在阳光下的呈黄色,是转色期没有套袋处理的样子,她把柚子还给商商,问道:“八月份开始的?” 八月份,柚子七月份开始转色,唐小鱼记得,大概是八月的时候,她给万家那两颗柚子树撒草木灰,脑子里是闪过红心柚和红心红皮柚的记忆,记忆里有个人很耐心的给自己解释果树育种的有趣知识,她听得精精有味的,可惜这段回忆依旧是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商商点点头,抱着柚子小心翼翼的问:“我觉得柚子不是生病,你说是吧。” 开始知道柚子园出事的时候,商商和季亦师一样以为是树生病了,想方设法的挽救,但是病情并没有得到控制,季亦师的金手指也不管用,刚才听唐小鱼说的那番话,商商其实还不太懂,但是她直觉找到病因了。 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拨乱反正。 这也是商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了是一个穿越者,她还有另一重身份——造物主选的监督,这个世界并不是系统创造的,真正创造它的是造物主,商商和系统都没见过造物主,他们两个都是从上一代监督和系统手里接过如今的职务。 自从唐小鱼来了之后,商商喝的水,呼吸的空气,包括监控了无数年的一景一物都变了,如果说在唐小鱼之前,世界是光怪陆离不讲逻辑的,那么她到来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慢慢正常起来。 或许唐小鱼也察觉了吧,在她主导的故事里,所有角色都趋于正剧化。 正剧于商商而言是陌生的,她之前碰到的都是季亦师这样的女主,其中不乏季亦师PRO版,她从来不觉得无脑惹人厌,更不会因为发觉自己日趋无脑化感到恐惧。 厌恶和恐惧的情绪,是五年前开始的,那时候唐小鱼打破了第一道封锁,和小白来到水田镇,系统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异动,他立刻设下第二道封锁。 系统害怕触怒造物主,因为他的儿子妄图利用造物主的力量让唐小鱼续命。 但商商觉得,造物主是喜欢唐小鱼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造物主给系统力量,却给了监督者自己的一只眼睛,商商的右眼属于造物主,她现在看着唐小鱼,右眼的影像和左眼是不一样的。 右眼的唐小鱼是唐祤的模样,好比开了柔光双摄,给唐祤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而在看季亦师的时候,左右眼完全一样,没有任何特效,意味着造物主不愿意去接触和了解季亦师的灵魂。 也因为如此,商商的感觉被撕裂了,旧习难改让她去挑剔和吐槽唐小鱼,因为被改变的世界变得不再伟光正,但造物主的眼睛渴望看到更多,甚至为了保护唐小鱼,屏蔽了监督者许多能力,好比在二人见面之前,商商不知道唐小鱼的容貌,见面后更是连读心术都失去了。 “怎么样,我爆的料,够不够你供我好吃好喝。”无论如何,造物主之眼都不想回到季亦师那边,商商不敢同老板驳嘴,只能死皮赖脸的求收留。 商商仰着脖子,两手抱柚,一副赶紧买我的表情,唐小鱼收起思绪,正色看她良久,事情越来越不对头,看来找系统势在必行,至于商商,暂且留在身边。 唐小鱼很快做了决定,然后说:“晚上,我让小易来接你去万家,在此之前,你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如果再让我看到一滴油,交易就终止,不再复议!” “哦吼,没问题!”商商听后,喜笑颜开,原地又蹦又跳的欢呼:“洗白白,啦啦啦!” ------------ 第29章 开始改变了 商商正颠颠可劲的蹦着,房门忽然被人哐地推开,唐小鱼定睛看去,只见小易咋咋呼呼撞门而入,榴花紧跟其后,二人神色慌张似想要冲进来救人。 “堂主,您没事吧。”小易一进门就问,他撸起袖子,亮出胳膊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榴花亦是如此,两只眼睛护崽母狼一样盯着商商。 “我没事,外面什么声音。”门开后,外面嘈杂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唐小鱼好像还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赶紧去。’ 看到人还好好站着,榴花收起要扑救的手脚,脸上溜过一丝赧然,她清了清嗓子回答:“听报信的人说,舵主要给欠了启家钱的老百姓做主,大家都跑去凑热闹了。” “哎!这是要打土豪分田地了,我也要去看热闹。”商商闻言,蹦蹦跳跳的凑到唐小鱼面前,再次把唐小鱼逼得后退一步。 唐小鱼不悦的皱着眉,绕开满桌的垃圾,故意让人看到邋遢的景象,毫不意外的小易立刻就炸了。 他啧啧两声,指着商商说:“你属猪的,把厢房搞得跟猪窝一样。” “怎样!我这叫豪放,不端着,真性情。”商商叉腰反驳道,还不忘炫耀一番:“你可知,桉常府的风流公子就喜欢我这样真实不做作的姑娘,没眼光。” “公子,哼,我看是瞎子差不多,看到你这德行还能喜欢,不是想谋财就是害命。”小易这嘴巴毒起来也是不逞多让的人。 “你信不信老娘揍你!”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揍我不怕天打雷劈。” “哎呀,你们俩个,堂主还有正经事要办,别吵了。”榴花连忙出来打圆场,她分开仿若斗鸡的二人,同时推了一把小易,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说:“你赶紧和堂主回去罢,不是说有事。” “哦哦,堂主,昨天的人醒了,袁堂主请您回去。”小易经她提醒,忙不迭收起张牙舞爪的姿态,同唐小鱼说:“马车在门口了。” 人没死,很好,唐小鱼满意的点点头,视线掠过气鼓鼓的商商,最后定在小易脸上,商商这姑娘也不知是否和季亦师呆久了,三观粉碎性骨折,生生把邋遢当不羁看,反而是小易这个小镇土生土长的男孩儿,还比较有家教些。 或许现代文化的精华到了商商身上,都转变成了隐性基因,糟粕反而全显,让人见之反感。 “小易,你等商商收拾好屋子,再带她去万家,和舵主说让她暂住。”唐小鱼故意用小易来提点商商,就是不想这姑娘把恶习当趣味。 既然已经打算暂时收留她,一切就得照这里的规矩来,那些从季亦师身上染来的坏毛病,通通都要改掉。 唐小鱼不想再被拉低素质,毕竟拉低智商已经不可避免。 “让我收拾屋子?”商商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置信的问她。 “你有意见?”唐小鱼冷冷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她抬手虚晃一下,异常严肃的和商商说:“我不是季亦师,榴花开的是客栈不是垃圾场,要么走,咱么听话,明白?” “你好吓人。”商商眨眨眼嗫嚅道,她右眼里的唐祤眼神自带威仪,冰冷得像一座巍峨的雪山耸立,自己就是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人家一招如来神掌就能降服的小玩意,除了乖乖服软,还能做什么,商商识时务的闭上嘴乖巧的点点头。 哎…… “我说,你会不会收拾,一根根捡,要捡到什么时候。”小易插着腰监工一样杵在屋子里,商商同榴花要来了抹布和木桶,以前自己哪用动手,打个响指就完工的事儿。 “你厉害,你做给我看看啊。”唐小鱼走了,第一次被人数落的商商狠狠瞪着小易,把抹布摔在桌上,她就不信一个男的能做得多好。 小易不由分说拿起抹布,把桌上的垃圾先归做一堆,然后拿起木桶再往里一扫,轻轻松松就收拾完了。 他说:“你照着做,快点儿,磨磨蹭蹭,我都没热闹看了。” 商商没想到小易是个行动派。 “切。”她服气的瘪瘪嘴,没想到他还挺能耐,商商不由地想起季亦师,在桉常府内务都是女孩子做得多,男人甜言蜜语,风花雪月,但对家族敬而远之。 可她接触这里的人之后,发现水田镇并没有桉常府那样强烈的内外之别。 商商依葫芦画瓢的扫垃圾,不忘和小易拉家常:“你做事挺利索,跟谁学的。” “我姐教的,赶紧干活。”小易到门外拿来扫帚,骂骂咧咧的帮着打扫:“启家吃瘪,我一样热闹都没凑上,赶紧,赶紧的。” “你是有多恨启家,非要去落井下石。”商商看他在帮忙,心里偷偷乐呵,小易是嘴硬心软的人,她昨晚就知道了。 “启家就是兴隆客栈真正的东家,坏透了。” 靠! 原来是冤家对头,这热闹得凑,商商麻溜地干活,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过两盏茶功夫,二人就把屋子收拾好了,商商也把自己捣拾干净,跟着小易同榴花道别。 “小易,有热闹看,快来啊。”商商在门外等小易时,看到街口有几个老婆子围住昨晚那个老妖妇推搡。 “叫我干嘛。”小易从马车旁走了过来。 商商指着前面街口的位置,三五个老婆子正冲着老妖妇谩骂,距离有点远听不到内容,但是商商肯定是骂人,而且是口吐飞沫的骂。 她嘿嘿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 小易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咕噜道:“你还真信这鬼话,那些人是堂主安排的,专门臊那老妖妇的,让她安分点儿。” “我说,就不能把人抓牢里,我昨天差点被拐了。”抓了关起来,还费那口水,商商虽然怕唐小鱼,可仍觉得她能力不足。 “你应该识文断字吧,难道不知律例上写明了:罪人年六十以上,小罪情减,大罪理减,那老妖妇被抓的时候六十有一,孙县令只能打几下板子。”小易转回去收拾马车。 商商楞了一下,律例是何物?她以前都没听过啊,季亦师都是随心所欲的,虽然这几年也开始屡屡碰壁。 哎,正剧,正剧,看来真是要变天了。 好在自己识时务,及时弃暗投明,商商兀自得意起来。 就是不知道王骞他们在唐小鱼手里,能落个什么下场,还有明剑,他长得挺帅的,不知道人在哪儿。 “喂,上车了。”小易不耐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商商回过神,应了声:“哎,马上。” 议事堂——后院。 唐小鱼在院里踱步沉思,身旁有袁鼎邦陪伴,她心里思绪飞转急忙理清思路:万家废欠条的事在镇上闹翻天,启文松和启二爷还关在衙门大牢里,兆远奎这老狐狸闭门不出,一切都还在掌握中…… 不知想了多久,她再回神院子里暗了一片,黄昏已经悄然而至。 “我晃了多久?”唐小鱼恍然问他,目光落在远处,此时,太阳落在叠落山墙上,余晖照地。 袁鼎邦回答:“有一会儿了。”他声音偏低,沉若战鼓。 有一会儿,那就是很久了,唐小鱼拧眉道:“伏虎堂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服管的刺头都关起来了,其他人各自归家,码头那边我已安排人去接手。”袁鼎邦说道。 “清点一下码头的货船,威武堂先让人盯着不用插手,伏虎堂的船在码头耽搁也有两日,客商肯定也急了,你想一下办法让船开,但千万不能给启世玉之流寻机会在货上做手脚,来坏漕帮分舵的名声。”启世玉没脑子,家里又暂失两个主心骨,没有人约束他,恐怕会脑子一热干坏事。 她不得不防着启家的人。 唐小鱼想想还是不放心,她问袁鼎邦:“我是不是该把启家的刺头儿都关起来。” “关起来倒是不难,有句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若没有斩草除根,启家还是要闹的。” “有必要么?”斩草除根,斩草除根,唐小鱼心里默念了两回,似乎想要说服自己赶尽杀绝,可她目的只是想压制住启家的恶性竞争而已。 至于启家结局如何,唐小鱼并不想左右。 她摇头,袁鼎邦还想劝,唐小鱼看着他,这个男人年过而立,身形挺拔魁梧,端正的五官已被边关的风沙磨砺得粗糙如岩石,那双深邃浓烈且见惯生死的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你很坚持。”唐小鱼犹豫了,她很少让步。 袁鼎邦伸手搭上唐小鱼的肩膀,他的手很大很沉,却没有让人感觉压迫,更像是一种安慰,他说:“小鱼,听哥一句话,启家当斩草除根,这种人,不会念你的恩,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何尝不知道启家虎狼之心。”她叹息,可赶尽杀绝的做法,有违唐小鱼的初衷,她能以雷霆手段打击竞争者,也能设下圈套让启家知难而退,唯独没想过赶尽杀绝这一步:“等启家嫁女之喜过后,我们再······” “不能放虎归山!” 袁鼎邦不假思索的拒绝,他眼神坚定,不容置喙的压低声说:“你若下不了决选,我们可以试一试,明天启二爷就能回家,他们若收敛了,那就听你的。” “如果他们还不安分,就按你说的办。”唐小鱼恹恹地接着他的话尾说,她仍无法跨出这一步,心里还是抵制的。 过了好一会儿,唐小鱼才打起精神,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剩下的事情,你安排罢,左右不过一场闹剧,我进去会会这位云谲楼清雅阁主。” 别过袁鼎邦,唐小鱼走进守卫森严的地牢,地牢有两层,地下是由装酒的地窖改建,上层有一座两开间的屋舍,屋子四面墙都加了铁筋,牢门亦是粗铁栅栏。 下层地窖部分只有一个出口,墙周围还有数根陶管连住避火池,随时能引来池水,不需多久地牢就会成为水牢。 王骞这厮深浅难测,袁鼎邦只能把他关在地牢里,地牢同边军审问细作的一样,把人放在水里泡个七八日再严刑拷打,多硬的嘴巴也能被撬开。 只是,唐小鱼没想到,地牢还真有启用的一日,她拾级而下,守卫的弟兄打开层层铁牢门,在一阵接着一阵哐当声里,她来到了关押王骞的地方。 因为太久无人入住,地牢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唐小鱼看了一眼墙上燃烧的蜡烛,火焰很正常,代表通风尚可。 “袁堂主说,你想见我。”她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面对铁笼里的人不疾不徐的问。 王骞在铁栅栏后席地而坐,他双眼闭着面色正常,额头,鼻子上有几块红斑,大概是被火撩到留下来的痕迹。 “姑娘昨晚演的一手好戏,竟把我给诓骗了。”闭眼的人徐徐开口。 “阁主这话从何说起啊?”唐小鱼明知故问。 “呵呵,姑娘,你其实并没有杀心,只不过是用火攻,让在下乱了阵脚,那位袁堂主下手极准,避开了内脏,我的剑侍看似重伤,其实并不致命。”王骞缓缓睁开眼,他所在的地方光线很暗,但唐小鱼却捕捉到了对方眼神里的一股杀意。 因为她心慈手软诓骗了他,所以恼羞成怒要杀了自己? 唐小鱼不明白王骞的脑回路,也不想明白,她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利用王骞策反明剑,自己需要一个恨透云谲楼的人,去给百里霁云添乱。 ------------ 第30章 王骞和袁鼎邦 唐小鱼没有审过人,她只有谈判的经验。 王骞气定神闲的坐在牢里,他的态度如同一堵墙,挡住了唐小鱼锐利的如箭的视线,而王骞的杀气,在她面前也被涤荡干净,两人以铁栅栏为界相互试探。 “姑娘,你的夫婿,是百里家的血脉,姑娘可知道?”王骞说。 “你的意思是我也算百里家的儿媳?”唐小鱼哂笑起来,好个王骞,想用夫婿血脉来试她,就算没有开上帝视角,正常人被抛弃了十八年,亲生父母兄弟忽然出现,感动自然有可防备也不会少。 更别说小白若不是被系统之子取代,故事里原来的那个他,本来就是在山里苟延残喘的半个野人而已,到死都没能认祖归宗。 王骞说:“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姑娘就算在漕帮有依仗,难道就可以以势压人,违逆人伦阻碍唐公子认祖归宗?” 唐小鱼继续和他打哈哈:“唐小白姓唐,我唐家养了这么多年,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带走的。” “百里家和云谲楼不会薄待唐公子和姑娘的。” 哼,唐小鱼心里不屑的冷笑起来,他说这么多,都不曾称呼过小白一声大公子,唐小鱼一声少夫人,是放不下身段骗个彻底,还是觉得小白入赘的身份有辱家门? 唐小鱼并不稀罕这个称谓,可一个人心里的想法,总会无意间从言行之中反映出来,小白提到过王骞骗他的事情,只骗他说人在水田镇里,却没有用身世去诓小白离开。 “王骞,你救了小白后,为何不说出他的身世,反而要骗他?”唐小鱼很好奇,王骞这样做的原因,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手肘撑在扶手上,五指托住面颊,好整以暇的继续问:“你只想掳人,还在这儿与我谈父子亲情,不觉得很傻么。” 王骞闻言脸色又变了变,他嗤笑数声,吐纳收息缓缓站起身,与唐小鱼面对面说道:“明剑之前传信,说人可能在水田镇,他先去探路却没了音讯,我只能带着剑侍和花奴前来,一上岸便看到数十个人在追杀唐公子,旁人都说追人的是漕帮。” “唐公子旧伤未愈,又遭人当街追杀,换做你也不会贸然去认亲罢。” 确实不会贸然认亲,唐小鱼点点头承认王骞说的确实有道理,王骞继续道:“诚然唐公子和我家公子容貌相似,但品行却有霄壤之别。” “被丢在山里吃风饮露的人,能有什么品行?”唐小鱼忍不住吐槽。 王骞听后,面上虽有不喜,但并没有反驳:“我没有想到的是,王某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尝到阶下囚的滋味。” “呵呵,王阁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她打断对方继续扯谈。 “我若没说亮话,姑娘以为王某人方才在说什么。”王骞笑问,他在牢里走了几步,仿佛在园子里赏花一样闲适:“姑娘身边能者颇多,连地牢都与别不同。” “如今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说些让姑娘不高兴的话。” “你倒是挺识时务,商商姑娘同我说百里霁云快死了。”唐小鱼忽然抛出一个让他无法回避的问题来,商商是个很好的借口,自己的眼线还不能暴露太快:“百里家再过些时日,就只剩下小白一根独苗。” 牢笼里的王骞听到商商的名字眉峰骤地簇起,再听唐小鱼说百里霁云将死,那张自信的脸上浮起一丝恼意,他好似自言自语的说:“商商竟来了水田镇,莫非是一路跟着我们下来的?” “季亦师待她不薄,怎么会~~~” 牢笼外的唐小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骞,作为清雅阁主,算是百里鄂的左膀右臂,消息不够惊骇根本拆不穿他厚实的面具,商商和季亦师二人臭味相投,看王骞变了脸色,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在构陷商商。 “王阁主,我想商商姑娘所言非虚,不然你们怎会千里迢迢来掳人呢。”唐小鱼站了起来,扫扫衣摆,喟叹道:“既然小白如此重要,我更不可能让他现在回去。” “为何!亲弟有难,兄长却袖手旁观,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百里家也不屑于认他!”王骞端起长辈的架子,一副要训人的姿态,他黑沉着脸道:“姑娘你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亲弟有难才想起还有个哥哥,百里家可真是兄友弟恭啊。”唐小鱼冷睨着王骞,随后轻浮的翘起二郎腿,一脸见钱眼开想入非非的说:“云谲楼也算富甲一方,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家有金山银矿也耐不住僧多粥少啊。百里霁云要真的死了,小白再认祖归宗岂不美哉啊,到时候百里家的家业都只能留给小白一人。” “哼,你以为能如愿!!” “哈哈。”唐小鱼大笑起来,故意笑得前仰后合,她志得意满有些放肆的看着王骞:“这句话,你大可以等到百里霁云入土为安在与我分辨也不迟,小白等得起。” “哎呀,天降巨财,啧啧,舒坦。”说完,唐小鱼瞥了面色不善的某人一眼,像个坐着白日梦的人一般,踩着愉快的步子离开了地牢。 人一出了地牢的入口,唐小鱼立刻收敛起肆意的表情,疲态在她眼底集聚,外面天色已经是昏暗不明,四处点燃了火把,她问看守剑侍的弟兄,那个女子如何了,弟兄说伤得都是皮毛,人单独关在几个男子旁边,好吃好喝养着。 “持正堂里有拳脚功夫很俊的女子么?”她还是不想为难女子,出门在外女人有很多不便是男人想不到的,唐小鱼一般不为难女人。 “有的,袁堂主吩咐了,人明天才能来。”那弟兄说道。 哈~~~ 她又慢了袁鼎邦一步,有个神队友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很爽的感觉,跟喝了一口肥宅快乐水,再打一个饱嗝一样。 唐小鱼走出议事堂,街面已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经过两日闹腾老百姓已缓过劲儿来,临大街的酒馆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写着酒字的一串灯笼高高挂起招揽客人。 有点儿干燥的秋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唐小鱼起了散步的心思,反正也就穿过一条巷子的距离,走一走全当松筋骨了。 哒哒哒马蹄声杂沓而来。 “小鱼。”男人声音悦耳低沉,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唐小鱼收回脚往声音来处看去。 那人勒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走进光源,唐小鱼才认出对方:“袁大哥,你还不回家。”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镇上除了酒馆其他地方全都关门歇息。 袁鼎邦大步走到台阶下,他骑马而来,衣衫有些凌乱:“阿义夫妻俩都在码头,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所以干脆回议事堂呆着,以防万一。” “没想到你还没回去。”袁鼎邦庆幸的笑了笑。 “心烦,刚想走一走,不如我请你喝酒怎么样。”唐小鱼指了指挂着灯笼的酒馆,她其实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小易带着商商去了万家,不知道小白会有什么反应。 启家印子钱的事情,万菱处理得如何了,上官和孙县令那边,如果禹南县的柚子都出了毛病,余十六会不会提前起程来水田镇? 她还要寻个机会,把系统叫出来。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唐小鱼有点儿喘不过气。 “好。”袁鼎邦说。 “袁大哥,有句话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唐小鱼和袁鼎邦并肩走向酒馆,她身量只到袁鼎邦的肩头,二人一长一短的身影拉长在青石板路上。 袁鼎邦神情比白日放松许多,他笑道:“但说无妨。” 唐小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向着满天繁星,有感而发的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的,如果不是肩上担着人和事,我肯定买一匹千里良驹云游天下去。”不用每天在各种事情里穿针引线,更不需要勾心斗角。 “我说真的,如果无事一身轻,我就满天下跑,直到走不动了。”自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唐小鱼一直背着包袱,为了不受人左右,为了做自己的主,她付出太多,绞尽脑汁去谋划,费尽心思去筹谋。 一年到头心里都压着沉甸甸的负担,从来没有真的放松过。 她希望有那么一段时间,属于自己一个人,在一片旷野或者一处海岸边,享受一天无人叨扰的日出日落。 “是不是,觉得我无病呻吟了。”唐小鱼说完,觉得确实有这么一点矫情,她自嘲的看向袁鼎邦,表情随之一滞,他们正站在酒楼门口,一串灯笼下面,男子面光而立怜惜的表情一览无余。 什么是怜惜,首先要心疼,其次想呵护。 唐小鱼眼里的那个魁伟男子,挺拔如山,沉静如海,他的眼睛并非小白那样痴恋仰望,而是隐忍深沉的缱绻。 某种程度上说,唐小鱼的虚荣心喜欢小白,可理智却更欣赏能与己并肩的男子,袁鼎邦恰好符合,在此时此地,在她感觉疲惫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 “我们进去吧。”她掐灭想要放肆的念头,二人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么还去招惹他作甚。 唐小鱼抬脚走上台阶,把旖旎的心思全都扫出脑海。 “伙计,要二楼,靠南窗的位置。”袁鼎邦吩咐小二,然后又说:“两壶酒要烫过的,小抄来两盘。” “好嘞,二位贵客,楼上请。”小二哥麻溜的带路。 酒馆二楼比大堂雅致些,花几上摆着几盆盛开的白菊,地上也是干干净净,桌子之间相隔也远没有大堂这么密集,二人上楼时说书的先生正讲到精彩处,在坐的客人分分喝彩打赏。 南晋百姓喜欢听书,这儿说书也和后世相似,唐小鱼听不习惯很少主动凑热闹,她被小二引入座位,落座后才发现这桌距离说书的台子最远。 她环视二层一周,自己的桌子靠近面南的窗户,说书先生在二层北角:“你常来这儿喝酒?”唐小鱼接过袁鼎邦递来的茶盏,盏体温热带着些湿意,是刚被洗过留下的痕迹。 “这里离议事堂最近,所以偶尔来坐坐。”袁鼎邦不以为意的继续用热茶洗着摆在桌上的茶盏和酒碗,他动作娴熟感觉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他少年驻防边关,至今一举一动都还留着边军的习性,其实袁鼎邦不是讲究的人,用热茶洗碗筷这么龟毛的习惯,出现在他身上感觉完全不搭调。 可袁鼎邦就是这么做了,还洗得很认真。 “我们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唐小鱼状似无意的问道。 “元宵夜,在议事堂办堂会的时候,你一个人喝倒了一桌的弟兄。”似乎回忆起美好的事情,袁鼎邦眉目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勾起:“那晚谁劝你都没用,最后还是我把你喝倒才罢休。” “是啊!我喝到最后,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了,第二天脑子像被人暴打过。”她酒品不差喝倒就睡,第二天宿醉反应却很剧烈,小白气得拧了她几把:“今晚,不,明年元宵我们再比一次。” “好啊,我这块酒鬼的牌子,等着你来砸。”袁鼎邦飒然笑着,仿若云开月明。 有件事唐小鱼不知道,或许唯有当时没有醉倒的那人知晓,喝得五迷三道的唐小鱼被闻讯而来的小白带走,袁鼎邦失神的看着手里的海碗,一抹残留的口脂锁住了他的目光,身体里热血沸腾的感觉至今刻骨铭心。 ------------ 第31章 系统也非万能 “你还能走么?” “没事,我就是有点儿困。”唐小鱼脚步虚软但走没问题,她就是觉得困,有点儿…… “哎……”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似一句喃喃自语,轻若蝶舞,却瘙过人心。 唐小鱼只觉心头一痒,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最后自己被赶来酒楼的万菱背回去时,人已经睡得迷迷糊糊,还是第二日听香梨复述才知道还有这段曲折。 半夜,唐小鱼被下腹一阵坠胀憋醒,睁开眼已经不知是何时了,她捂着肚子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周围的桌椅书柜很熟悉,唐小鱼认出这儿是万菱的书房,主人细心的在屋里留了两盏油灯,清醒大半的人,眨了眨眼后往桌上的刻漏看了看。 “丑时二刻了~~”唐小鱼低声喃呢。 睡在一侧长榻上的香梨梦里咕噜了一句,翻过身在被子上蹭了蹭,唐小鱼悄悄捂住嘴,看她呼吸均匀不似被吵醒,才起身走过去给香梨拉好被子。 今晚她喝得其实不多,现在除了脑子有点儿沉外没有其他不适,自书房一侧的恭房中解手出来,唐小鱼已经睡意全无,她看夜色不错便在院子里呆坐着。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天上秋月清冷如水,地上树影婆娑,唐小鱼就坐在一片银华中沉思,她把连日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通,权衡利弊过后,还是觉得有需要把系统叫来。 而且她今晚想喝酒也有借酒壮胆的意思在,第一次尝试难免紧张。 “呼~~”唐小鱼闭起眼,做了片刻心里建设,修整好心绪后,抬起左手照十二地支掌决,左手拇指依次点过‘子寅午戌未’五处,口中念念有词,须臾,决毕,一团闪着电花的光聚在掌心。 她聚睛凝视闪耀的电花,掌心跟着起了一阵酥麻,是电!意识到电花团就是电击开始的征兆,唐小鱼即刻紧咬牙关,还不待她喘口气,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一阵强电流从指尖穿过,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单手撑着石桌,才勉强坐稳身子,电击持续了大概有五秒,可唐小鱼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电流刺激每个细胞都在收缩,一组画面突然在闹海里闪现,像无意中碰触了开关,熟悉的感觉使得唐小鱼想抓住它,而一个平缓不带情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念头。 “你叫我?”那是系统的声音。 来了!还挺快的。 唐小鱼收拢神智,甩了甩被电麻的左手,抬起头看向前方,来人穿着全白西装带着面具,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商商是谁?”她速来开门见山节省时间。 “商商本在快穿系统历练,那边出了事故,她暂时留在这里。”系统回答。 快穿系统?唐小鱼心头一跳,问道:“快穿系统,是能在不同位面反复横跳的世界?” “没错。” 竟是有分类的,如果商商原来要去的是快穿系统,那么自己在的地方叫什么?金手指系统? “我在的是什么系统?”她问,商商颠三倒四的性格,也确实符合快穿系统片段化的特质,不需要连贯更不需要规则,唐小鱼撑着石桌站起身,倔强的与系统平视。 系统机械的回答她:“这是一个女向的恋爱世界。” “配对象的?网恋平台?”唐小鱼不假思索的问。 系统噎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是,来这儿的女子都可以找到心意的对象,只要能和心爱之人通过考验,我就能满足她们一个愿望。” “她们可以选择获得新生,也可以选择和心爱的人在此白头到老。” 说的真好听,其实就是恋爱脑YY全集,唐小鱼在心里腹诽。 “你这个系统真是广大单身狗的福音,我特别希望代表关爱‘单身狗’协会,给你颁发一面锦旗。”唐小鱼调侃道,系统沉默不语,不接这话茬,她心里冷笑着,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季亦师的柚子园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我周遭的人,他们似乎越来越正常了。” 切换到正常话题,系统才愿搭理:“柚子园是我的疏漏,现在已经修正了,至于你周遭的人发生改变,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主导的故事线,自然在你应有的水平上展开。” 换言之,季亦师主导的故事线,也只能在她傻白甜的层次展开? 那么这个任务其实并不难,当初唐小鱼以为对方拥有金手指,自己要全副武装去斗法,现在系统也承认季亦师的好运可以被修正,那对自己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你以什么依据修正季亦师的金手指?”唐小鱼直视系统,有点儿逼问的感觉,她觉得很多事情不单纯,季亦师八岁被称为善财童子恣意妄为十年,以前不修正现在才弥补? 如果能修整,直接在季亦师自编自导中毒的时候下手不更好? 逻辑上说不通,所以唐小鱼怀疑系统有问题。 “这个你无需知道,只要明白错误会被修正就好。”系统不愿正面回答,唐小鱼却有些担心,她刚要追问,对方忽然开口:“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好我儿,可他却屡次受伤,唐小鱼你不想解释一下么。” “疼几次他就不会自己往刀尖上撞了。”她无所谓的说。 系统一阵沉默,院内气压骤低,风都冷了:“你料定我不会罚你!!” “可也是你说的,我主导的故事线,就要按照我的水平开展,人世险恶,你不教他迟早要社会来教。” “如果非要找个保姆的话,你可以让季亦师和他相爱啊,一劳永逸。”唐小鱼拿捏着小白有些有恃无恐,不知为什么,她笃定小白不会改玄更张,系统要是能控制儿子,还能让他在故事里当个必死的炮灰? “放肆!”系统果然怒了,随即抬起手,白色的电光在指尖闪烁。 这是要惩罚她?! 唐小鱼自认为不可能像个老妈子一样守着小白,在她的行为准则里,不懂事就得经受社会毒打,连着几日经历了许多突发事件后,她有些破罐破摔的情绪在,唐小鱼挺直了脊背,打算和系统正面杠。 轰隆隆~ 轰隆隆~ 忽然间,几个旱天雷在头顶炸开。 系统抬起的手竟在雷响后犹豫了,唐小鱼不解的抬眼看着满天繁星,雷不就是系统的怒意么?怎么雷声反而把他吓了一跳的感觉。 吓到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怎么?还不下手。”唐小鱼试探的上前半步:“不敢了。” 系统拢了拢手指,电光噼里啪啦,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越来越刺眼的闪电,证明他现在恨不得让她就地服软。 头顶的雷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系统再犹豫片刻后,忽然下了决心。 “如你所愿!”他冷冷道,一个响指,闪电顺着他的意识,破空利箭似的冲进唐小鱼眉心。 一道白光闪在眼前,耳边的雷鸣骤静,唐小鱼只觉得一股力量从眉心进入身体,经过四肢百骸最后灌入地下,像被水淋了一样,不痛不痒没有什么感觉。 连被雷击的疼痛和麻痹感都没有,唐小鱼单手撑在石桌上,心中疑惑道:是谁保护了她? 刚刚那道雷击的威力,应该比呼唤系统的电击强度更大,最起码她现在根本不可能站着。 有谁的力量能和系统抗衡? 唐小鱼闭上眼,太多问题了,系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我希望你能保护好我的儿子,让他顺利渡劫。”系统平缓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一个闪身出现在唐小鱼身侧,警告道:“你很有能力,可也要记住,是我给了你新生。” “呵~~~”唐小鱼缓缓抬起头,下颌因咬牙而收紧,她默了片刻,心思电转:“我尽力而为,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若能指出季亦师的破绽,你就能立刻修正。” 系统转过脸,只说了一个字:“是。”便消失了。 唐小鱼面对再次空荡荡的院子,瞬间挺直了身体,她握了握五指,回忆刚刚那场意外,她在这儿呆了将满十年,观察过四季更迭,日月轮换,唐小鱼判断这个世界是完整的,所谓完整就是类似现世的复刻版,只不过这里的人并非遵循自然规律生存繁衍,生存繁衍的本质被恋爱取代了。 但世界的结构并不是错乱无序的,一切冥冥中自有规则,这里也是能量守恒的,煮饭需要烧柴,人需要吃饭,季亦师的金手指就像有序世界里的错误,世界并非一元二次,是多元并存的,阴阳相生对错相伴。 所以季亦师可以存在,并不是世界乱了,而是因为世界有包容性。 现在错误忽然被人修正了,就是这种包容性最好的证明,可为什么要修正? 原因呢? 唐小鱼越想越乱,根本理不清头绪,系统也不愿回答,她知自己刚才举动冒进了些,可事情变得奇怪了,系统隐瞒了一些事,而且他在害怕,还有,刚刚的雷声不是系统的又是谁的? 这个世界里有谁让系统忌惮?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呢。”唐小鱼望着系统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 “你疯了!”商商指着自己这位胆大妄为的同事咆哮,她刚才被雷声吓得半死,右眼瞬间就赤红如火,那是来自造物主的怒意:“造物主以雷声警告你,竟然还不收手,非要教训那个丫头作甚!” “我就是看不惯她持才傲物,目空一切的样子!”系统面无表情的回答:“若不小惩大诫,她以后就要踩在我头上去了。” “现在上头的风向已经很明确了,造物主喜欢她,这个世界要重新洗牌。”商商抱着双臂警告系统,她一向最识时务,目标就是当最强的墙头草,系统这样做无疑会激怒造物主,她指着自己赤红未消的右眼给系统瞧:“看到了吧,刚才只差一丢丢,我就要受命去灭了你崽子。” “现在历劫求生机的不是唐小鱼,是你的宝贝儿子,你还不明白么。” 系统站在厢房里,目光忽然看向一处墙面,那个方向过去就是小白暂住的二层厢房,商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接着抱怨:“大哥,我们共事多年,你知道我们只是被选中,拥有了超于常人的能力,并不代表这些能力不会被收回,也并不代表你我不可替代。” “你难道还没发现,我们二人都无法窥视唐小鱼的内心么?” “你也无法窥得她的心思?!”系统讶异的看着商商,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说:“那孩子我自小就看不透,所以我才趁她身体虚弱的时候封住了她的记忆。” “呵,她最终会找回来的,在唐小鱼想起真相之前,你最好祈祷你的儿子没有被造物主逼疯吧。”商商觉得可能是悲剧收场,她查过当年的事故,一切皆因小白而起。 这不,造物主已经把袁鼎邦放出笼了,他完全就是按照唐祤其中一任男友复刻的,那个若不是出了意外,已经同唐祤花了九块钱的男人。 “我儿他嫉妒心重,经不得挑衅,你可否手下留情。” “你求我,不如放下你大男子可悲的自尊心,不要刺激唐小鱼。”商商无奈极了,造物主被恶心多年,终于盼来了唐小鱼,纵然她有眼见的不足,也并不妨碍造物主积压已久的不满情绪井喷式爆发。 商商最怕造物主变成唐小鱼唯毒,那到时候小白才里外不是人。 ------------ 第32章 新晋红人唐小鱼 商商最后再规劝系统一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懂得察言观色,适时候出来周旋一下,压住唐小鱼,而不是和她正面杠。” “我们也不过是个打工仔,各为其利。” 系统无奈点点头,惨然笑道:“造物主,我们差点就把它给忘记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老板回来了,你应该庆幸你儿子喜欢的人,是咱老板心里刚起的红人,不是过气的那个。”商商自己也压力山大,有唐小鱼在,季亦师就成了一个错误。 以前商商监督系统,只要保证不虐女主,只虐男主便好,全都是感情线问题,无脑爱就行了;哪知本来尸位素餐的鱼池,忽然来了一条鲶鱼搅乱一池水,哎哟,加上唐小鱼那家伙事业心重,感情线她根本不搭理,玩的都是权利,金钱,人心那一套正剧路线。 商商前世今生都是傻白甜,她肯定自己在正剧里面活不过前三集啊。 更惨的是,造物主喜欢,她若不想被代替,最好的办法就识时务。 “嘘!” 商商自怨自艾时,系统忽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二人即刻定住身子侧耳倾听,门外传来蹬蹬蹬,蹬蹬蹬的脚步声,好像有人上楼来了。 “唐小鱼来了,你赶紧撤。”商商凑到窗花镂空处往外瞄了一眼,唐小鱼的侧脸映入眼眸,她骇了一跳,连忙缩回脖子:“赶紧走,她整一个‘信号屏蔽器’,趁她弱势你还有能力,还不溜之大吉。” 系统非常认同商商的说法,他只来得及再说一句:“手下留情。”就迅速离开了。 商商连忙吹灭蜡烛,她刚才在屋子四周设了一道无形的隔绝墙,外人看不到屋里发生的事情,只能见到熄了烛火漆黑一片的画面,结果,唐小鱼回到花厅,她的能力瞬间减半,险些就维持不住幻象。 “太可怕了。”她悄咪咪蹲在地上,捂着心口。 “商商。”唐小鱼好像听到屋子里还有人声,她有点儿不放心,站在门外叫了一声,屋里回应她的是绵长的呼噜声:“睡了么?” 唐小鱼又等了一会儿,想到院子里守着赵山河亲训的护院,一般贼人闯不进来,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因为小白受伤需要人照顾,小厮在外间搭了床,她推门进去时小厮正呼呼大睡,唐小鱼绕过他,举步如猫进了内间,屋子里留了一盏油灯,架子床上侧卧着一个人。 那人面如冠玉,不知梦到什么,眉头紧锁的揪着被子很是难过,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本来合眼的人忽然睁开眼。 唐小鱼吓了一跳,小白也愣了片刻,然后委屈的看着她。 他眼里水汽氤氲,一瞬不瞬盯着她,小白抬手碰了碰眼角,唐小鱼知道他在说——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有事,你怎么了。”唐小鱼坐到床沿,小白等不及似的挪了个位置,做完一番折腾,又眼巴巴瞅着她,唐小鱼无奈的站了起来。 小白立刻揪住她的衣摆,那眼神直勾勾如千丝万缕,像只要她再动一下,就立刻扑上来抱着人死缠烂打。 “我去关门,外面还睡着人呢。”唐小鱼压低声说。 小白还是维持紧迫盯人的姿势,只不过眼神一秒就换成了期期艾艾的可怜样,用唇语说:“快点回来。” “前后不过十步路,能有多慢。”她忍不住噎了他一下才去把门拴上。 唐小鱼回来后直接躺进被里,那颗牛皮糖自发黏了上来,她抽了抽手换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今天小易带了个人来,咋咋呼呼的。”小白看着人,双唇翕合无声说道,说完面颊贴上她的,气息喷进耳朵里,痒痒的,像一只亲人的猫儿,唐小鱼皱着眉说:“说话正经些。” 嘶! 她的头被这人撞了一下,赶上酒精未褪,弄一下还有点晕乎,唐小鱼瞪着始作俑者。 那人气鼓鼓回瞪她,小白盘腿坐了起来,两手飞快的比划了一句手语:我怎么不正经,你和野男人喝酒才是正经不成? 谁告诉他的!? 唐小鱼皱眉,可转念一想,自己宿醉归来肯定动静不小,万家的仆人最擅长碎嘴,小白知道也不意外。 可他吃醋的酸味有点儿呛人,她摸了摸鼻子跟着坐起身,顺手把落发捋到耳后,和小白面对面说:“我去见了王骞,云谲楼那边不好摆平,我心烦才去喝酒。” “你有吃飞醋的功夫,怎么不多想想,以后少给我添堵呢。” 小白蠕了蠕薄唇,长卷的睫毛煽了煽,他长得好看,嗔怒含怨看着人,满眼醋意如咕噜咕噜沸水一样冒,特别容易让人心软,唐小鱼阖上眼,叹息一声,再睁开看他,故意用疲累的声音说话:“我酒醒后,担心你就马上回来了,看来我还是回去罢。” “唉唉!”他撑起半身两手急忙搂住人不放,不能说话急得唉唉叫,唐小鱼眼底滑过一丝得意,她知道自己能拿捏住小白,这种以退为进的浅显伎俩,拿来哄他是一哄一个准。 小白不笨,就是喜欢得太紧了。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 “啊啊。”他用力点点头。 “商商怎么了,让你一见她就做噩梦。”唐小鱼捧起那张俊脸,轻轻在他鼻尖上,啾了一下,小白眼里瞬间炸开了烟花,人也顺毛了,乖巧的靠着自己蹭了蹭,她知道自己行为有渣女潜质,问题是手段虽渣,却很好用。 小白舒服的哼哼两声,用手语比划了一下,抬起脸望着唐小鱼良久,用唇语说道:“她一见我就盯着瞧,还说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话。” “她原是季亦师身边的人,现在投入漕帮,她对我有用。”唐小鱼说着话,同时推了推一侧的枕头重新躺回去,小白也跟着一道窝进被褥里,两人面对面,他两道剑眉似蹙非蹙,看着就是又不高兴了。 “你不想见她,避开就好,睡吧。”她并不想从小白嘴里知道商商说了什么,他们两人相处太久,剥开意乱情迷稍微花点心思,小白都能发现自己在试探他,人心其实很复杂,小白可以说是个恋爱脑,可他也有情绪,试探一二次还好说,次数多了人心就凉了。 心凉了,就容易因爱生恨。 现在唐小鱼知道小白不喜欢商商这就足够了。 其实,百里霁海心里也确实如唐小鱼所料,他感觉到小鱼藏了心事,可她愿意回来自己又不敢去计较太多,那个商商冒冒失失的,哪怕自己装傻充愣,无视她说话时夹杂的网络词汇,这个人仍毫不掩饰自己身份,大大咧咧的跑过来,说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 说什么虽然他长得和百里霁云一样,气场却弱了许多。 什么感觉唐小鱼喜欢和自己势均力敌的男人,他这种菟丝花,相处起来会很乏味才对。 句句戳心戳肺,还说在议事堂见到个荷尔蒙味爆棚的男人,和唐小鱼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 若不是百里霁海修养好,真的恨不得拿针线把她的嘴巴缝起来。 百里霁海怨毒的想着如何报负商商,同时又含情脉脉地用指腹描绘着唐小鱼的面颊,她的脸型天生带有棱角,板着脸时威仪顿生,眉目清晰不算美女,却让人印象深刻。 “这一段时日只属于我一个,不可以么?”百里霁海心里问着熟睡的她,只有这时候,自己才敢去问,因为害怕听到拒绝的回答。 “别讨厌我。” “你还记得我们读幼儿园的时候,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上小学的时候,我哭着非要和你同班,你说你名震小学部,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不要害怕。” “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终于同班了,你教我骑自行车,说这样就可以载你回家。” 百里霁海兀自回忆着属于他们二人的过往,从幼儿园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小鱼,他们是对门邻居父母关系很好,自己像小尾巴一样粘着她,他怀揣着美好期待他们白头到老,白发齿摇。 成为小鱼的丈夫,和她生儿育女,这个梦想几乎占据了百里霁海整个童年、少年、成年。 “你爱我么?”他悄悄凑到她的耳边,无声的问道。 “我爱你!唐祤!嫁给我!”男人准备跳下一万一千英尺高空时,忽然在飞机上求婚。 原来这是一次精心准备的求婚跳伞。 机舱里的同伴都在欢呼,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唐祤,我爱你!” 男人大喊着,从舱门跳了下去,在万里高空中,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下,她紧跟其后,从一万一千英尺落下,乘风翱翔,最后落进了他的‘圈套’里。 唐小鱼梦到自己站在草地上和一个遒劲有力的男人拥吻。 她紧紧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承受对方浓烈得要熔化自己的爱意。 心跳如鼓,幸福得眩晕。 “我爱你。”她喘着气埋在他肩窝里,他短短的胡茬磨蹭着她的面颊。 唐小鱼难抑心动想要狠狠亲个够,可方才还大胆求婚的男人忽然矜持起来,说大庭广众要节制些,唐小鱼狠狠踩上男人的鞋面,换来的只是对方更紧的拥抱,待她收拾好心情抬起脸要说‘我愿意’时,男人的脸却看不清了,连同周围欢呼的人和蓝天绿地也像浸了水的彩画儿,糊成无法辨认的模样。 “不要!”她大喊起来,想要去抓住这段记忆,想要看清他的脸。 可无论唐小鱼怎么努力,所有人和物在眼前终化成泡影,只余一声叹息。 似浅复深。 道不尽的隐忍和怜惜。 一声叹息。 她不久前才听过的。 袁鼎邦! 唐小鱼几乎要叫出这三个字,却在最后关头生生咽了回去,她倏然睁开双眼,触目一片明亮,天亮了。 一滴温热的水珠自眼眶滑落,唐小鱼抬手抹上眼角,她哭了?! 明明梦境很幸福,为什么要哭。 “堂主,您醒了么?”外间传来香梨询问的声音。 “醒了,有什么事。” 香梨回道:“苏芬婶的孙子来传话,说人到了,吃过早饭就带去议事堂。” “好,我知道了,商商醒了没有。”唐小鱼轻轻推开缠着自己的小白,他睡得很沉,说话声都没吵醒他。 “醒了,正在用早饭。” “好,准备热水罢。” “是,堂主。” 唐小鱼迅速起身,她来不及理清那个梦,明音来了自己要抓紧时机,能否拿下明剑就在此一举。 香梨差人端着热水到隔壁,唐小鱼掬了一把热水扑到脸上,入秋后皮肤上皴裂了不少小小的细口,温水软化皮肤,让人觉得很舒服。 “堂主,你今天又不在府里啊?”香梨递上毛巾,同时问道。 “怎么了,舵主有事找我。”她边擦脸边问。 香梨取来面脂,赧然浅笑道:“不是舵主的事儿,是小易,他这几日是要跟着堂主,还是要陪商商姑娘。”提到小易,香梨露出小女儿情态来,眼睛水汪汪的,提到商商时又介怀得泛酸。 唐小鱼懂了,她抹上面脂,想了会儿说:“今天过后,他怕要在家呆个五六天了,商商我另找人照顾。” “哎,谢谢堂主。” 谢她,恐怕很快就要怪她咯,唐小鱼今天要宣布易兰接替石鸢儿成为信义堂二当家,按照易兰的性子,估计自己刚说完她就能立刻打弟弟几鞭子。 ------------ 第33章 玉梅和明音 苏芬婶做事很符合唐小鱼的心意,从不磨洋工更不会找借口。 唐小鱼来到议事堂的时候,苏芬婶领着人已经先到东厅候着,因为还要处理帮中事务,唐小鱼先把信义堂和持正堂的弟兄们都召到戏台前的校场来。 台下乌泱泱的站着人,古人有点将台校阅三军的说法,她就在戏台上凑合一回。 人群最前的地方,小易带着商商两人打打闹闹的,唐小鱼气势如虹的抬起手,戏台下的弟兄姊妹都像点了静音键,吵吵嚷嚷的人声一瞬间停止。 台上的人也不废话,朗声宣布:“从今天开始,易兰,就代替石鸢儿成为信义堂的二当家,知道了么!” “知道了。”所有人异口同声。 唐小鱼又说:“石二当家,我另有安排,任何人不得妄议,知道了吗!” “知道了。” 交代完要紧事,唐小鱼不忘鼓励一下弟兄们,并表示会给每个人都派一个大红包,易兰新官上任,派钱和惩治小易的事情都由她一人负责。 “多谢堂主提携。”绕是已经提前得知,易兰脸上还是难掩兴奋,她向唐小鱼郑重行了大礼。 唐小鱼点点头,把人扶了起后,转向廖史飞说道:“待会儿你便带着易兰到商行还有码头认认脸,至于盐场那边,改日我亲自带她上去。” 廖史飞抱拳先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今晚要不要在汇东楼摆宴,大家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汇东楼两层小楼哪儿坐得下信义堂和持正堂所有弟兄,只够账房和管事挤一挤而已,唐小鱼瞥了一眼带着伤仍站在台下的弟兄们,想了会儿吩咐道:“汇东楼就不去了,让议事堂的厨子准备一下,就在校场摆宴。” “易兰。”她眼睛瞥向一侧。 易兰会意,上前道:“属下在。” “这些琐事交你去安排罢,闹了两三日,宴席要办得踏实漂亮些。” “堂主,要不再来一台戏,让弟兄们乐呵一下。”易兰说。 唐小鱼疑惑的眨了眨眼,不年不节的哪里来的走穴戏班:“找得到就唱一晚。”她也不否决。 “找得到,堂主,前几日启家请来了戏班,现在他们那还有这心思,戏班子没走呢,叫一声就来。”廖史飞连忙献宝,他脸上乌青的地方还在,但并不妨碍这人幸灾乐祸。 “你们安排吧,我还有事,” “是。” 唐小鱼走下戏台,身后的易兰和廖史飞向大家宣布今晚有戏听还有酒席吃喝,戏台这边忽地就起了海潮一般的欢呼声,她刚要转上游廊便见袁鼎邦快步朝戏台走来。 她呼吸一滞,顿住了双脚定定看着来人,袁鼎邦今天穿了一身武服,一改往日的书生打扮,宽袍大袖穿在他身上,也并非不合适,就是缺少了武服的劲炼,削弱了袁鼎邦堪称比例完美的身材。 虎背熊腰长腿,下盘稳又不失灵活。 袁鼎邦不是第一眼俊男,可他底子好,有让人看多几眼的资本。 “小鱼。”袁鼎邦唤她。 唐小鱼醒过神,连忙收敛心思,她可能做了个梦,可梦并不能左右现实,她笑道:“袁大哥。” “刚才,启二爷已经被接回启家了。”他说。 “那就按照计划来,袁大哥,待会儿你我二堂的要在戏台这边摆宴,我在想要不要去请兆家的人过来聚一聚,算摆和头酒,到底是漕帮子弟不要闹得太难看,让外人笑话。”刚才唐小鱼没和廖史飞、易兰提这个,就怕廖史飞闹起来,原本欢欢喜喜的事情,弄成糖里掺了玻璃渣一样难以下咽。 可她也没料到自己开口后,袁鼎邦浓眉微蹙,似也不太高兴,唐小鱼问他:“是我说错了什么?” 袁鼎邦浓眉渐渐舒展,向她露出一个无事的笑:“成王败寇,兆堂主为人左右逢源,估计听到风生就打算来了。” “对了,啊义说码头那边今天能开七成的船。” 唐小鱼点点头,她又和袁鼎邦在廊下说了一会儿帮里的事务才去东厅,临分别前袁鼎邦欲言又止,终是没把话说出口,唐小鱼并未追问他想说什么,转过身时却忍不住叹息。 她甩掉心底乱七八糟的想法,大步穿过抄手游廊,人进了菱花门就听到一阵孩子的笑声,还有大人说话的声音。 “二哥,我们回去吧。”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 苏芬婶为难道:“玉梅,人都到门口了,你要回去,我怎么交代啊。” “弟妹,你说什么呢,苏芬婶给我们张罗这些,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怎如此不知好歹!”另一个稍微尖细的女声立马斥责道:“之前都说好的,放芝儿去女塾,里面的女先生是县令夫人,京城来的名门闺秀,芝儿跟了好先生,将来指不定有大造化。” “嫂嫂,我不是那个意思。”娇滴滴的女人委屈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到底就不是亲生的,哪能事事都为芝儿着想。” 一个沉稳宏亮的男声出来劝和:“嫂嫂,玉梅可能怕生,不是那个意思。” 尖细的女声仍不依不饶:“她是什么意思,苏芬婶给你某了个差事,让咱们全家都搬到镇上,还给芝儿寻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女先生,你媳妇压根就没把芝儿当亲生女儿。” “反正我不回村里,我棉儿今年四岁了,过几年也能去女塾,芝儿也不准你们带回去!” “好了!你嫂嫂说得对,玉梅,你是我褚家的媳妇,既已不能开枝散叶,我也不强求,可你应当尽心尽力抚养芝儿才是,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褚先生不愧为一家之主,说话都是放到最后一锤定音。 院子里安静了一阵。 唐小鱼观察了一下几人后,便抬脚走进东厅前院,她一出现守在附近的弟兄便高呼——堂主到。 苏芬婶和褚先生见到人连忙行礼。 “堂主。” “堂主,人带到了。” “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搁了,大家进去说吧。”唐小鱼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余光瞥向一个隐在丈夫背后的女人脸上,她脸上刀痕纵横形状恐怖,可眼睛却异常漂亮,女人就是明音了。 唐小鱼领着几人进了东厅,苏芬婶让人把茶点都摆上,她笑呵呵的给唐小鱼介绍人:“堂主,这位是褚先生的夫人,这对金童玉女就是褚先生的孩儿。” “小妇人见过堂主。”褚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给唐小鱼见礼,唐小鱼从腰囊里取出两个小红包,一人给了一个。 褚先生立刻婉拒道:“不可,堂主,使不得。” “无妨,拿着吧,讨个好兆头。”唐小鱼递给俩孩子,孩子看着父母亲却不敢接,还是苏芬婶直接代她把红包赛到孩子手里。 “你们两个,给堂主行大礼。”褚夫人说道。 两个孩子很乖巧,给唐小鱼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轮到明音夫妻时,苏芬婶先介绍了褚二哥:“堂主,这位是褚二哥,褚先生的弟弟,这位是玉梅,褚先生的弟媳,小姑娘叫芝儿。” “见过堂主。”褚二哥和玉梅异口同声道。 唐小鱼含笑点头,照例给那个叫芝儿的小丫头一个红包,小姑娘怯生生的行了个大礼。 “苏芬婶和廖二当家已经同我说过了,褚先生一家刚到镇上,既然是我们漕帮的人,就按照二人说的安排。”唐小鱼抿了一口茶,细细端看褚夫人和玉梅的神情,褚夫人言行泼辣但举止得体,玉梅紧紧靠着丈夫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褚二哥生得一派正气,举手投足都有武人的风范。 “我有一事,可能要麻烦玉梅。”唐小鱼面露为难道,她余光捕捉到玉梅眼底的警惕。 褚夫人抢先一步堵住了玉梅要婉拒的话,她说:“堂主看得起咱们,哪有麻烦这说法。” “我夫婿受了点伤,暂住在万家,那些小丫鬟毛手毛脚,我很不放心,听苏芬婶提到玉梅,今天一见我觉得很合适,不知道玉梅能否去万家照顾我夫婿几日。”唐小鱼故意把小丫鬟三个字说得重些,褚夫人是个通透人,一听就明白了。 她笑道:“小丫鬟心思多,浮躁,堂主不放心是对的,选玉梅正好。”褚夫人碰了碰玉梅的胳膊,递了个小心说话的眼神。 玉梅默默点头,不敢反驳。 唐小鱼和苏芬婶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看向褚二哥说道:“褚二哥,今夜帮里有堂会,大家都在,正好把你介绍给弟兄们。” “堂主,现在廖三当家要带易兰出外去认脸,不如就带着褚二哥一道,省了麻烦了。”苏芬婶帮腔道,她和唐小鱼配合得很好,完全让人看不出在设套。 “感情好啊,友泽,你说呢。”褚夫人碰了碰丈夫。 褚先生点点头,吩咐弟弟道:“二弟,你就听堂主安排。” “差人把廖史飞叫来。”唐小鱼说。 廖史飞还没离开议事堂,很快就到了东厅,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他二话不说就领着褚二哥离开了,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褚夫人做主让玉梅留在东厅听唐小鱼嘱咐如何小姑爷,他们一家带着芝儿先回私塾去。 “我回家帮嫂嫂整理行囊,好多东西都没收拾呢。”玉梅抱着芝儿,不愿留下。 “用不着你,友泽的学生还有他们的爹娘今天要来拜见师母,街坊邻里也会过来搭把手,你也知道自己的事儿,我们一家人无所谓,可你让友泽的学生怎么看,你出来不得把人家吓坏了。”褚夫人直接把芝儿抢了过来,压低声音数落玉梅:“你男人以后就要靠着漕帮谋生,怎么一点儿事儿都不懂。” “嫂嫂,我。”玉梅嘟囔道。 “我什么!你这模样堂主才放心,我可打听过了,小姑爷生得俊俏,堂主是在提防那些莺莺燕燕,亏待不了你的。”褚夫人先斥一句,把玉梅的话堵回去,后面就使了软话,到底是没给玉梅推搪的机会。 唐小鱼一边和褚先生闲扯学堂的事儿,一边留意这对妯娌,苏芬婶都安排好了,今天特地让学生们带着双亲去拜见师母,顺道帮先生整理新家,褚先生的小院是热热闹闹的。褚夫人好面子,更维护丈夫的脸面,恨不得把玉梅关在屋里,现在唐小鱼要玉梅留下她求之不得。 褚先生一家走了,唐小鱼请玉梅坐下。 她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表情渐渐冰冷和警觉。 “没想到堂主年纪轻轻,手段却很凌厉。”玉梅转眄流连,语调都软糯了几分,腰身微微侧着显尽婀娜,像一株依附树木的菟丝花,比起刚才唯唯诺诺只想躲在丈夫羽翼下的纤弱,现在这幅染了媚态的模样就透着一种戴假面具的虚伪。 “你是玉梅,不是明音。”唐小鱼为她斟了半杯茶,语气淡淡,一针见血道:“玉梅是褚二的妻;明音是云谲楼的花奴,陉州通判死前纳的小妾。” 明音表情微变,她转过肩膀,受惊小兔一样警惕地盯着唐小鱼:“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有何好处。” “从你被送到梁王府说起,一直到陉州通判如何死的。”唐小鱼开出条件,紧接着给出价码:“你告诉我,我保你永远是玉梅。” “你如何保证。” 唐小鱼胸有成竹的浅浅笑着,玉梅狐疑的看着她,唐小鱼把赵山河和袁鼎邦自云谲楼几人身上搜来的两枚玉质印信摆在嵌屏方桌上,印信形似流云被一分为二,正背面都有刻字。 ------------ 第34章 好事近1 看到契合的玉佩,玉梅才相信唐小鱼,她告诉唐小鱼这是百里鄂亲信才有的印契。 玉梅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刻字,断断续续说起那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去。唐小鱼忍住叹息的冲动,静静听着明音倾诉,悲伤的故事千千万,大多从无法左右自己命运开始。 于明音是切肤之痛,于唐小鱼是镜花水月。 明音的厄运始于家破人亡,她本以为到了仰慕已久的云谲楼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可惜只不过是从地狱七层降到十八层。 云谲楼初创时确实是苦命女人的福地,第一代楼主皓月,可怜天下被辜负的女子,于是在桉常府的落月山上修筑楼宇,给可怜人一个安身处。 奈何好竹出歹笋,皓月的女儿不成器,将母亲一手创立的门派双手奉给了一个虚有其表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百里鄂的父亲。 父兄有恶行,子弟学之则无不肖。 百里鄂把他亲爹贪慕虚荣,伪善奸佞学足十成,也比他那个父亲更有野心,可惜到底是江湖门派养出来的习性,格局太小眼界也窄。 金钱,美人,长生不老,也不过是些玩物。 投其所好而不是投其所需,本质上就不一样。 权贵无常性,惯是喜新厌旧,百里鄂为了邀宠不得不花样百出。 唐小鱼可没那么蠢,兵权,盐铁,她占了俩,造反都行还怕难立身?!! 这也是为何她能借力上官家,给万菱这样一个商户女子要来封号,而百里鄂费尽心机,梁王连一点儿施舍都不给。 梁王骄奢却不傻,在当权者眼里,江湖门派算什么?有用时是刀,作乱时是祸。 难登大雅之堂。 梁王贪墨国库的罪名,直接就甩给百里鄂去善后,谋害朝廷命官,连太妃姜氏的亲族都不放在眼里。 唐小鱼不知说百里鄂无畏还是无脑,想来两个都有,才会去惹姜氏一族。 她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明剑是否知道,百里鄂蹭动过用明语邀宠的心思。” 明音摇摇头,眼角有泪,她凄然道:“明剑和明语都是傻的,一心一意待百里鄂父子,我想过要逃,带着明语回老家去,吃糠咽菜也好过被人当鸟儿养。” “可我到底斗不过百里鄂,他太擅长骗人,和我同去的姑娘又有几个清醒,都是被梁王妃灌下药汤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玩物。” “梁王玩腻了就赏给门客,门客再转赠友朋,再惨一些发卖出去从此失了音讯,我和姐妹们除了没在勾栏挂牌,又同那些卖笑女子有何异。”明音愤懑得攥紧拳头,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她咬牙切齿,呜咽两声,带着哭腔咒骂道:“多少姐妹成了百里鄂荣华富贵的垫脚石,哈哈,贪慕权势,多可笑,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 “确实是个玩意。”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当狗还自备狗粮的蠢材,这便是唐小鱼对百里鄂的评断。 明音自顾陷入回忆中,捂着一张残破的面孔时哭一时笑。 唐小鱼别开脸,过了许久,哭声渐渐歇了,她才问:“明剑能为明语背叛百里鄂否?” 明音泪中带讽,轻蔑的哼了声,她拭掉泪水说:“能,我与明剑到底隔了一层,明语是他亲妹。” “好,明天我安排你见明剑,你要做的很简单,把今天同我说的,一五一十再和明剑说一遍。” 明音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她问:“堂主是要明剑记恨百里鄂。” “恨,那太简单了,我要他生不如死。”只有明剑恨海难填,他才会有拉着云谲楼陪葬,唐小鱼把玩着茶盏,玩味地视线落在沉底的茶叶上,她要把明剑打入地狱,让他堕入血海永不超生。 她同情明音、石鸢儿的遭遇。 无论在哪儿,女人生来就不易,唐小鱼不会自己动手除掉百里鄂,也不会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冒险。 女孩子就该活得漂漂亮亮的,那些腌臜事就留给明剑去做,反正百里鄂养他,也是拿来当刀使,既然是刀,捅谁不一样。 唐小鱼从不以好人自居,她默了片刻,已经做了要百里鄂自食其果的决定:“你当初带着明语逃走,是谁给百里鄂通风报信的,明剑么。” “是他。” “呵呵。”唐小鱼冷笑数声,这抹笑只在嘴角勾了一个弧度,不曾进到眼底:“你想不想杀了明剑。” “杀了?”玉梅不解,声音却是上扬的。 “对,杀了。”唐小鱼说:“你不恨明剑愚蠢么,他对百里鄂坚信不疑,明明可以放你走,却执意要带回去。” 玉梅咬牙道:“怎不恨他,若我不是残花败柳之身,就能为二哥生多几个孩子,他是那么喜欢孩子,他那么好的男人。”提到夫婿,玉梅表情瞬间就柔和了,像被一股巨大的温柔抚平了怨恨和悲伤。 “二哥对我越好,我越恨,当初逃难的时候,我就不该喂明剑那一口粥,让他死在路上多好。” 农夫后悔捂热了毒蛇,明音恨明剑愚钝害她万劫不复,当初的种种心软惦念亲情,到头来竟是至亲把自己推入火坑。 唐小鱼看她把帕子都哭湿了,眼泪还止不住,便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两人对坐无言,一时安静。 东厅因明音的凄诉略显暗淡,可隔着两个院的戏台,热络的声音却穿墙过瓦落跳跃在空气中。 唐小鱼莫名有一种悲喜同生的悲悯感。 就好像坐在医院走廊上,产房里在迎接新生,而手术室里却传来噩耗。 哎~~~ 当然,今天悲的不止明音一人,褚二哥刚来领走自己的媳妇。 商商便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她撞开拦路的弟兄,指着门外大骂:“唐小鱼,你的新二当家简直就是个黑心肝!” “说人话。”唐小鱼呵斥道。 商商豁地夺过唐小鱼手里的茶壶,拽着她的胳膊硬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赶紧和我走,小易要被打了,他姐要当着大家的面打,廖三当家也劝不动。” “小易让我来找你求救。”商商急着救人,使劲把她推出门,唐小鱼被顶着跨过门槛。 “他们如今在哪儿?”唐小鱼不紧不慢的问,喧闹的声音还在持续,从库房搬桌椅的弟兄,三三两两从游廊经过。 水田镇的宴席喜欢讨好意头,必定在太阳落山前开席,今早宣布其实有些急,应该提前三日准备,好在平时漕帮也要做几百人的午饭,用料预备充足,再让名下的酒楼挪些过来,也是足够的。 “哎,唐小鱼!你想什么呢!”商商又气又急,伸手在唐小鱼眼前晃了晃,一边跺着脚,一边尖声叫道:“去救人啊!” “不用去了,你前脚刚跑出来,后面易兰就开打。”唐小鱼把她晃悠的手按下去,不过五鞭子,早打完收工了。 商商瞪着眼,须臾,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不信,小易让我来找你求救的。” “小易自己去请罚的,让你来找我,就是想把你支开,好让易兰动手,你在那边闹,易兰面子挂不住。”唐小鱼听到商商说是小易让她来的,就已经懂了:“他们姐弟演周瑜打黄盖,懂不懂,你智商不在服务区太久,能全须全尾走到水田镇,完全可以位列世界第九大奇迹。”她实在忍不住揶揄商商。 商商不理会唐小鱼的恶意调侃,半信半疑的瞅着人,最后哼了一声,倏地转身照原路跑回去,看着她小牛犊一样的背影,唐小鱼无奈摇摇头。 难怪香梨对商商心怀芥蒂,一个冒冒失失一个少不更事。 唐小鱼怀揣着心事回了万家,门前还有两三百人拿着借据来讨说法,启家那笔烂账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妹子,你用过饭没有。”万菱在正屋用饭,听说唐小鱼回来了,把筷子一搁就出来接人:“我有事想跟你说。” 有事,谁找自己是没事的。 唐小鱼心里嘀咕抱怨,她本打算先回花厅厢房休息一会儿的,哪知万菱在垂花门堵自己。 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好啊。”她藏起疲惫,挤出一个从容的笑,唐小鱼抬脚刚要同万菱去正院,香梨就领着上官泠婼的贴身丫鬟——欢儿匆匆走来。 欢儿先给二人见礼,才转身同唐小鱼说:“堂主,我家夫人有请,有要事相商。” 呵呵,才念完就应验,万菱当初一的时候,十五在来的路上,事赶事说的就是现在这情形了,唐小鱼无力的达拉下肩膀,向万菱问道:“万姐,你很急么?” 万菱先看欢儿,欢儿是上官泠婼亲自教养的,芙蓉如面冷如冰,她淡淡回视万菱,这位舵主竟露出尴尬的微笑,同时摆摆手。 “妹子,我不急。” “堂主,孙大人也在。”欢儿催促。 “好,我知道了。”唐小鱼向万菱递了个抱歉的眼神,转身跟着欢儿离开万家。 等她从县衙归来,之前的情形又再次重演,这次是廖史飞,唐小鱼一只脚才跨过垂花门,廖史飞嚷嚷着开席的叫声就自背后传来,她翻了个白眼,扶着门框一叹再叹。 “舵主呢?”唐小鱼吸吸鼻子,抬手扇掉那股味,沉声问他:“你喝了多少?”一身酒味,廖史飞贵在愚忠,最大的缺点只有——嗜酒且易醉一个。 廖史飞嘿嘿挠着头,他因贪杯经常被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憨笑着:“就三杯。”说着举起了四只手指。 都到了不用吹气测试,目测都能判断醉酒的程度,竟还大大咧咧穿街走巷来接人。 唐小鱼心累得连翻几个白眼,唯一庆幸的是,这位老兄过街没被轮子碾。 “堂主到!!!” “堂主到!!!” 两声高亢的通传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戏台上早已开锣,演的是孝子为母报仇的忠义仁孝英雄故事,全本是演不完的,今天选了一折——孝子六战守将的打戏,唐小鱼不懂戏,只见那白面武生功架了得,身如灵猴咚咚咚在台上翻着空心跟斗。 台下的观众大气不喘,一个个目不转睛极是入迷,自发齐声给武生数数: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 啪啪! 武生赢得满堂彩。 “易兰。”唐小鱼抬眼寻人,在扎堆的人头里逡巡许久,才看到易兰和袁鼎义,二人正在安排乡绅入座。周围嘈杂得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唐小鱼随手唤了一个弟兄去把二当家叫来。 “堂主,您回来了。”易兰急忙赶到,她累得一头汗,声音嘶哑不清,唯独两只眼睛熠熠发光像两团火。 “这戏班子不错。”她夸了一句,等着易兰反应。 易兰果然没让唐小鱼失望,她眨眨眼,连忙道:“红包已经准备好了,堂主,你看。”说着就从腰上解下一个红绸缝的袋子。 沉甸甸的一包碎银,足够多了。 “好,兆家来人没有。”刚才唐小鱼好像看到几个兆家的孩子从跟前跑过,她不太记得孩子的名字,只是觉得面熟。 易兰答道:“来了的,就坐哪儿,戏台旁边。”说着朝戏台左手边的几桌指了指。 来了就好,唐小鱼让易兰带自己去找万菱,三支祭天地的香续上第二轮时,宴席正式开始。 万菱和唐小鱼在主桌落座,漕帮四大堂口只有伏虎堂不在,万菱站起来一抬手,校场上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童言无忌嚷着开饭,把大家逗乐了。 ------------ 第35章 好事近2 议事堂戏台校场前后左右一共八九十桌人,万菱宣布唐小鱼成为新任信义堂主后,本该欢呼如浪潮席卷,大家弹冠相庆的,可是也不知是万菱还是众人的原因,竟一时间冷场了。 好在有个童言无忌小朋友高喊一句:“姐姐本来就是堂主啊!”打破了尴尬。 一声童言,清脆脆的,万菱就坡下驴,举起酒杯高喊道:“为我的义妹,为信义堂,漕帮干杯。” 醒过神的众人也捧起酒碗,扯着嗓门大喊:“为堂主干杯!” 乒乒乓乓,碰碗的响声此起彼伏,校场又恢复人声鼎沸的热闹,信义堂的人乐疯了,抱着酒坛扯上二三十个弟兄过来给唐小鱼敬酒。 “哈哈,堂主,今天是双喜临门,我敬你。”有些事,但凡有个人牵头,背后就跟着一群人响应,敬酒就是如此。 唐小鱼眼前就围了二三十个汉子,手里举着酒碗,一个个笑眯眯,眼定定的看着自己。 盛情难却啊。 她视线从一个个晃晃荡荡的海碗上略过,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坐在一旁的袁鼎邦立刻过来挡酒。 他举着酒碗站在唐小鱼面前,高大的背影山一样囊括了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镇在此处,凌厉的眼风一扫:“来,我代表持正堂诸位兄弟,堂主,我敬你一碗。” 袁鼎邦捧着酒碗转身,唐小鱼感激的向他眨眨眼,端起酒碗与他碰了碰:“多谢。” 袁鼎邦回以浅笑,端起碗一口闷,身后持正堂的弟兄也效仿,唐小鱼耳边都是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易兰这时也带着弟兄们凑过来。 “堂主,我代表弟兄们敬你。”易兰说。 “好。” 因为有袁鼎邦挡着,后面敬酒的人也规矩很多,唐小鱼总共就喝了一碗半,剩下的全是袁家兄弟和廖史飞来顶。 酒过三巡人也迷迷糊糊,唐小鱼转头去找万菱,她微醺的和前来感激的百姓猜拳喝酒好不快乐,旁人的规劝都成了耳边风,唐小鱼一时间有点儿同情抱着孩子,还要照顾妻子的赵山河。 她和袁鼎邦打了招呼,逐上前拍了拍赵山河的胳膊,低声道:“姐夫,我找你有事。” 赵山河面露难色,看了还在海喝的妻子良久,终是把孩子交给香梨,跟着唐小鱼走到角门那儿,这边人少比较安静。 “何事?”赵山河问。 “我今夜要安排石鸢儿和明剑会面,你可否在场。”唐小鱼怕明剑有异动伤到石鸢儿,要是小白没受伤,她就不用劳烦姐夫了。 赵山河浓眉深蹙,疑惑的问:“非要今晚,明日不行。” 唐小鱼也很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件事要越快越好,她正色道:“京城那边有变,姐夫,为了虎子和我姐,我们要动作快点。” “好,我去交代一声。”赵山河想了会儿,点点头。 赵山河走了,唐小鱼还站在原地醒酒,她靠在角门一侧的墙上,看着挂满灯笼的戏台子;漕帮原来堂会的戏台就是个临时搭的草棚,如今改成砖木结构五顶六飞檐,五开间的台子,屋脊上有灰塑的武神小像用来镇宅保民安,梁架梁头通雕有福禄寿报喜图,总结一句就是耗工耗时有钱才修得起。 穿堂风刮过,糖葫芦一样从戏台辐射到校场各处的红灯笼,摇摇晃晃灯火阑珊,台上唱得尽心,台下听得畅快。 怎么看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唐小鱼吹着夜风,好好享受了片刻宁静,其实无事可做站着发呆也挺好的。 奈何平静是短暂,喧闹才是常态,唐小鱼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背后热闹还在持续,街面上却显得有些冷清。赵山河跟着她拐进小巷里,走了一段正要出小弄口时,唐小鱼猛地顿了脚,她忽然间听不到背后紧跟的脚步声,不由得心头一凉,立刻拧过身去看,小弄里只有她一个人赵山河虎子都不在,唐小鱼立刻提着灯笼沿原路跑了回去。 她走了几步便看到赵山河抱着孩子站在十字弄口,唐小鱼大步凑近,灯笼的光照在赵山河父子身上,她暗自‘讶’了一声,赵山河目露杀气,紧盯着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弄,他单手抱着虎子,一手祭出防身的短刀,刀身如镜在夜色里银光凛凛。 “出什么事了!”唐小鱼压低声,伸手去接虎子。 “那边有人,气息稳健,是个练家子的。”赵山河把儿子递给唐小鱼,侧身挡住了二人,手里的刀刃一翻势要出击,须臾,他疑惑道:“走了?” 唐小鱼没有赵山河敏锐,她侧耳去听,呼吸声没有听到,却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而且渐行渐远。 她说:“要不要追。” “不用,可能是路过的。”赵山河确认对方确实离开才收起短刀。 唐小鱼心里却没跟着松一口气,她回到万家后特地差人去和袁鼎邦说一声,赵山河也被她弄得有些紧张,护院增加了一倍。 “石鸢儿,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唐小鱼带着石鸢儿来到关押明剑的地方,这里和议事堂铁牢一样上下两层,明剑在一层铁牢,过了明日再转入地牢关押。 石鸢儿这几日消减些许,面容憔悴身如薄柳,唐小鱼示意守卫打开牢门,石鸢儿走了进去,屋里点着灯很亮堂,一个面如菜色一只手掌抱着纱布的男子坐在罗汉床上打坐。 他听到动静,也不曾睁开眼瞧,男子剑眉星目,有一种刚毅的美,唐小鱼心想如果脑子和脸蛋一样正常就好了。 她打个手势,守卫哐当关上铁门,唐小鱼和赵山河转入暗间,透过墙上的气孔,这里可以看到铁牢里发生的事情。 “明剑哥。”石鸢儿在屋中站了片刻,才凄凄软软地唤了男子一声。 男子剑眉微颤,逐睁开眼,黑眸如缀寒芒,明剑疑惑地盯着石鸢儿,少顷,才问:“你是?” 石鸢儿摸着面颊上突兀的疤痕,哀怜道:“明剑哥,我变丑了,你都不认得我了。” “明剑哥,你真的不认得鸢儿了~~~” 明音提到过,百里鄂的花奴千挑万选才出一个,选的都是面容娇艳聪明却不多智的姑娘,成为花奴后还有人手把手教这些姑娘如何卖娇献魅。 石鸢儿自然也学过,她装可怜的本事,着实让唐小鱼眼前一亮,柔弱又无辜,无力又凄凉。 “鸢儿,你没有诓我,是楼主把你送给了梁王,而不是你姐姐贪慕虚荣。”明剑拧眉看着石鸢儿,眼底是抗拒的,但也并非坚若磐石:“是漕帮的人胁迫你才如此污蔑楼主?” 石鸢儿恶狠狠瞪着明剑,一副想要与他拼命的狠绝,厉声唾骂道:“我姐姐贪慕虚荣,百里鄂就是这么说她的?明剑你有没有良心,我姐姐和谁有情,你当真不知道!” “她托你送了多少次衣服鞋袜,你当真眼瞎!” “梁王年过半百,他就是一个老畜生!”石鸢儿嘶声力竭的冲明剑嚷嚷,浑身颤抖,拿起桌上的水碗就往对方脸上砸去! 明剑躲都不躲,任由水碗砸在额头上,最后碎了一地。 “百里那老贼,他逼着我姐姐毒死夫人,又将我送给梁王,转过头就在你面前装好人。”石鸢儿指着明剑的鼻子继续撒泼骂道:“是了,我和你无亲无故,我们被折磨你怎会在意,人走茶凉啊。” “我不是,鸢儿,我不是。”明剑面色惨白喃喃自语,身上的防备在石鸢儿歇斯底里的怒骂中裂痕斑斑,只要再重拳一击,便能零落成泥。 “少在我面前装清白,百里鄂连自己都能送上郡主的床,恐怕明剑哥也没少风流韵事罢。”石鸢儿忽然桀桀讥笑起来,眼睛骤亮,像抓到把柄:“也是,你这么年轻,要是入了郡主的帷帐,还有百里老贼什么事儿,他不会这么傻。” “哦哦,我忘了还有明语,百里鄂带着她在京城招摇,多少达官显贵明码竞价,头牌姑娘都自愧不如。”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哈哈~~~”石鸢儿放肆的大笑,疤痕因为夸张的表情扭曲,表情恐怖又尖锐。 明剑惶惶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豁然站起身,绷紧脊背逼近石鸢儿,眼神如刀,沉声质问:“你胡说,明语一直在公子身边,楼主他~” 石鸢儿哪儿怕他,用力把人推开,明剑慌了神智,反而被推得踉跄几步,她阴阳怪气的道:“明剑哥在北周多年,脑子也不好使,竟还相信百里老贼。” “明语身怀落雁之姿,明剑哥怕是不知道,京城那些风流公子如何调笑明语的?问她何时可收房,何时能一亲芳泽,哈哈哈。” 明剑直直瞪着放肆的石鸢儿,浑身的防备泄了气,他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不知因惊愕还是愤怒,断指的手握成拳,血已浸透纱布。 “百里鄂把明语当成一块吊在贵胄眼前的肥肉,看得见吃不着,你说什么价码,他们才能如愿以偿呢。”石鸢儿与方才气势逼人的明剑颠倒了角色,她现在才是咄咄逼人的那个,张牙舞爪把明剑撕得粉碎。 等石鸢儿从铁牢出来,才走了几步人就靠在墙上瘫倒下去,方才的凌厉和尖刻一哄而散,整个人像失去了骨头,只剩下瘫软的皮肉。 唐小鱼走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你做得很好,明天我就带你上盐场与王向帆团聚,你和易兰交接清楚,我再安排你们夫妻去别的地方安稳度日。” 石鸢儿虚虚福了福身子,感激道:“多谢堂主成全。” 送石鸢儿离开小院,一直默然不语的赵山河才开口问唐小鱼:“你觉得明剑会全信。” “三人成虎,明日我还要安排一个人来见他。”唐小鱼自信满满,上官得到传信,说梁王称病请了恩准回家静养,老东西死性难改,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明日第二个,谁是第三人?” 唐小鱼淡然一笑,说:“冯省。” 明剑此人让唐小鱼颇为无语,当初构陷冯省时绝不手软,在北周多年一到冯省的生忌死忌,他拜得比受冯省恩惠的人还勤。 不知是真的懊悔,还是只图个心安。 惺惺作态整得他好像才是那个,被命运捉弄为民请命的英雄一般;这令唐小鱼感到恶心,男版圣母白莲花,比真小人更应遭人唾弃。 这种人唐小鱼自不会手软,物尽其用已是对明剑最大的宥恕。 “堂主,哪个~” 唐小鱼转入花厅,香梨已等在廊下,她愁眉不展的揪着手帕,委屈巴巴的。 “有事?”唐小鱼瞥了一眼天色,算算时辰已经很晚了,香梨不去歇息等在这儿作甚? 香梨蠕了蠕薄唇,嗫嚅道:“商商姑娘还没回来。” 唐小鱼眼色一沉,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商商,余光往二楼黑灯的厢房瞥了一眼,目光又转回香梨脸上。 原来如此。 “商商在小易家?”她问。 香梨点点头,拈酸吃醋道:“商商姑娘说小易无人照顾,她可以帮忙。” 无人照顾? 谁给商商的错觉,小易家境殷实,跟着易兰丈夫——麻福贵学厨的弟子都有五六个,随便一个都能照顾他。 这借口太烂了。 香草吃醋是因为商商住进小易家,瓜田李下商商想做什么?!! 唐小鱼捏了捏眉心,香草目光殷切,仍等着自己开口决断。 “明日,我叫人把商商唤回来,你回去歇息。” 香草喜笑颜开,福了福身子:“多谢堂主。” ------------ 第36章 盐场的来历 唐小鱼洗漱一番回到屋里,已经没有说话的欲望,直接倒头就睡,小白是个哑巴的优点,在这时候就非常突出。 她两眼一闭,谁都不爱,梦周公去。 只是睡得迷迷蒙蒙时,会感觉身边的人辗转反侧,每一次转身哼气,都带着深深的怨念,唐小鱼也知道自己好几天没有静下来和小白独处过,她太忙了,潜意识里小白就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会无怨无悔呆在原地等的人。 说白了,可以忽略,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姐夫,待会儿你带着人进去,他们说了什么让苏芬婶记下,最重要的是要留住明剑的命。”唐小鱼上车前还是要再交代清楚,毕竟自己不能在场。 她也不是刻意避嫌,更多的是考虑到效果,让明音自由发挥把明剑推入地狱,会比按部就班更效果拔群。 “我知道,你放心。”赵山河保证道。 唐小鱼转向万菱,今天用早饭时,她已把上官的话转述给万家俩主事人知道,宫里的人在禹南县采办贡品时出了纰漏,监察御史提前启程来观澜县,约莫再过十一二天就到。 意味着余十六也会提前抵达,在余十六离开前,明剑要做的只能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地牢里,一丝妖风也不能透露出去。 还有王骞几人,唐小鱼都要一并解决。 “姐,你待会儿和干娘去县衙,给上官一个台阶下,她会安排你们如何做的,至于后院的事,你莫要过问。”唐小鱼嘱咐万菱道,上官到底是累世公卿出身,就算下嫁给了孙县令,仍是一朵高岭之花,心底士农工商良贱之别改不掉,万菱出身商贾之家混迹江湖,这二人属实气场不合,以至于多年来全靠唐小鱼在中间维系县衙和漕帮的关系。 对于上官和万菱,唐小鱼要求很低,不交恶就好了。 “我晓得了,送走你,我和娘就去县衙,放心,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万家绝不马虎。” 唐小鱼点点头,不再赘述,上官对万菱整治启家的做法不置评也不反对,孙大人倒还夸了两句,俩家到这一步算是和解了。 剩下的顺其自然,不必强求,那边还有一个她不得不强求的人在呢,唐小鱼出个门也不爽利,她走到第二辆马车旁,冷眼睨着壁虎似趴在车门上的某人,这家伙一大早被易兰提溜过来,正在闹情绪。 “上车。”唐小鱼懒得废话,直接下达指令。 “我不!我要去看小易。”商商摇头如拨浪鼓,完美演绎什么叫每个细胞都决绝的标准姿态:“他今早发高烧了。” “是谁害的,烧个水把房子点了,让小易淋湿自己冲进厨房救人的是谁!”唐小鱼徒然拔高了声音,眼底暗流涌动,她疾言厉色指责商商道:“你住人家一晚上,给人填了多少麻烦,一点自觉都没有么。” 商商被骂得缩起脖子,委屈又可怜地瞅着唐小鱼,扳着车筐的手一刻不松,嘟囔道:“我道歉了,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道歉,说得轻巧,昨晚不是小易,那一片房子都烧成灰了,我到时候要不要送你下阴间给无辜烧死的百姓道歉啊。” “我去道歉,我有钱,可以补偿。” “不知死活,我成全你。”唐小鱼不怒反笑,是那种阴测测摆明在使坏的表情,她招来香梨,吩咐道:“香梨,商商姑娘说要挨家挨户赔礼道歉,你陪着她去,不要提漕帮和我的名讳。” 香梨惊讶的睁圆眼,视线在商商和唐小鱼之间来回,她说:“堂主,你要找七八个壮汉陪哦,我细胳膊细腿护不住商商姑娘,那些婆姨凶得咧。” “无妨,你看着她挨打也行,没打死就好。” 商商怪叫起来:“你说的是人话么。” 唐小鱼瞪她:“你不做人事儿,还想听人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上车或者去道歉。” “我上车。”商商识时务的松手,对着手指说,上车后还不忘小易:“香梨,你待会儿去看小易,帮我带句话。” 香梨皱着眉,想拒绝,又开口问:“什么话。” “我回来了一定去看他。” 香梨当场黑脸情,唐小鱼没眼看,懒得理商商这种没眼色的家伙,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万家三辆马车排成一字缓缓驶出城门,商商独坐一辆车子跟在中间,易兰和唐小鱼坐一辆,车子摇摇晃晃走上山路。 “石鸢儿夫妻,你要盯着,不要让他们下山,账目要对得清清楚楚。”石鸢儿在第三辆车里,也一同去盐场。 易兰一直拿笔在认真记,她问道:“堂主,我可否问石鸢儿做错何事。” “日后我再说,目前你只需知道,她做了有损漕帮和我的事情就好。”唐小鱼靠着软垫,身子随着车身轻晃,颠簸的感觉并不好受,胃里的东西偶尔会涌上喉咙,反酸并不美妙。 唐小鱼唯能做的就是靠说话和思考来转移注意力。 易兰抿了抿嘴,不再提石鸢儿,继续问盐场的事情,唐小鱼很欣赏易兰识趣这点,也是为什么这么多管事里,自己会提拔她的原因。 马车一早出发,到盐场刚刚赶上准备开午饭,因前几日查账引起不小动荡,唐小鱼不想盐场人心惶惶,打算只宣布易兰接替石鸢儿一件事。 可郑德财却觉得盐场也该同山下一样摆宴庆祝,不为易兰成为二当家,他想恭贺唐小鱼终于名正言顺。 “好意我心领了,办正事要紧。”唐小鱼婉拒郑二当家美意,换做从前她一定大肆摆酒,现在太多变数,逼着她不得不低调:“老张呢?” 唐小鱼坐在聚宝堂也有一阵了,快嘴张往日都先于郑德财来向自己汇报,怎么今天不见人,在镇上也没听苏芬婶说老张有事啊。 “堂主,山下那两百户外乡人要再划地建房,盐场就老张资历最老,正在山下帮忙呢。”郑德财解释道。 划地建房、丈量分田不是县衙的事儿么,唐小鱼想了想,觉得有点怪异:“是县衙找你们下去帮忙的?” “可不是么,那些乡民为引水入田打起来了,县衙主簿吓破胆,跑上山让我们去管的。”听郑德财的口气,是不太情愿管,又逼于无奈接手。 唐小鱼也不想管,但那两百多户人,既然来了就得管,村里因为水源打架的先例比比皆是,丈量田地打一架,打水井也打一架,屋子多占少占一分地都能闹成群架,老张为人八面玲珑,比县衙主簿更能震得住场子,来盐场请人下山,那县衙主簿也是人精。 “我知道了,郑二当家你去同大家说一声,我有事要宣布,耽误一会儿吃饭的功夫。” “我这就去。” “至于石鸢儿夫妻,逢人问起,就说我要安排二人去京城,其他的一概不提。”唐小鱼说。 郑德财明白,他从不多话:“属下知道。” 宣布由易兰代替石鸢儿成为信义堂二当家也就一句话功夫,唐小鱼说完便抽空逛逛盐场,这里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画面。 商商跟在她身边,看到盐场的高耸的木架,似有一阵张目结舌的惊愕,很快又见怪不怪的围着科技含量不高的天车啧啧评论。 “小鱼,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盐。”商商好奇的凑过来,挤眉弄眼,像在刺探秘密。 唐小鱼倒也很大方,走到锅炉房的一堵矮墙旁,墙下堆着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碎石,她抬起脚尖点了点这堆石头问商商:“这是什么石头。” “红色的岩石。”商商目测后,很直观的表达,她话出口后,忽然有些后悔的皱着眉:“你问我专业名词吗?” “这又是什么。”唐小鱼点了点旁边另一堆灰白色的碎石问,商商这回不答了,她插着腰,一脸你休想骗我当笨蛋的表情,唐小鱼呵呵笑道:“红色的是侏罗系红色砂质页岩,白色的是三迭系白沙岩,我这个名称也不太准确,毕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地质是否完全复刻了地球的。” 商商依旧一脸懵逼,她挠挠脸,问:“说人话行不行?” “我以前住山上的时候,观察此地三年,发现很多食草动物都会过来这里舔舐岩石,原来是地上有盐结晶析出。”她主要是运气好,观澜县志有记载过,大概一百多年前,曾经有能人异士打井取卤,自己其实不是开先河的那个人,唐小鱼是捡了前人凿井的大便宜。 唐小鱼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感慨道:“盐场这块地岩层结构单一,卤水潜藏。”清理几个旧井后,卤水就出来了,唐小鱼让盐场的人一边汲卤一边打井,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运气是唐小鱼必胜的法宝之一,毕竟她不得不承认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商商问她:“我想问,打一口盐井最快要多少年。” “四年,最初的盐井是老井清淤,清理了半年到一年,新盐井打得最快的三口用了四年,就是你背后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的三架天车。”唐小鱼指了指商商背后的数丈高大木架,商商顺着她指的位置看去,那是被蒸腾白烟包围的巨大三脚架,架子用绳索牵引固定在地面上。 四年,商商心里犯嘀咕,如今季亦师金手指时灵时不灵,因为听说贩盐是暴利行业,季亦师也想参合一脚点石成金,现在按照造物主的习性,唐小鱼用四年完成的事情,某人要么失败,要么耗时翻倍才能摸到边。 毕竟商商可以肯定,季亦师对地质知识一窍不通,她赏玩玉石说的都是网络复制粘贴那一套,外行看热闹的玄乎描述。 “唐小鱼,如果我和你说,季亦师也想开盐井,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鱼无所谓的扬了扬眉,两条胳膊抱在身前,自信笑道:“她是嫌农商两开花还不满足,想要遍地花开,然后每一朵花上都挂上——此人是个傻逼的牌子才满足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不过,她如果没有跟风的坏习惯,我记得北周有一段海岸线,直接引海水晒盐就好了,比打井简单许多,只要她能放弃南晋的莺莺燕燕,回北周去励精图治当个大盐商,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商商恍然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简直就是错过了一百万啊,季亦师早干嘛去了,海水晒盐都没想出来。 北周有海岸线,资源比这儿丰富,国力也强盛,季亦师本可以在北周混得风生水起,她半途而废更多还是因为男人:“蓝颜祸水,我和你说,季亦师当时用金手指收割了不少钱财,可一遇到男人,她就开始谈恋爱。” “百里霁云是她爱得最热烈的一个,为了让他整天吃飞醋,日日上演霸道公子爱上我的戏码,那些淋雨进山洞,美男千里告白,将军英雄救美~~~”商商一想到从前,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己是有多自虐,才会同季亦师待在一起,和眼前这个货真价实的女强人比起来,季亦师就是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哎,失策啊,等商商结束回忆,想要继续同唐小鱼八卦时,才发现人家早就走远了,连背影都没留给自己。 有必要这么嫌弃么,知己知彼总是好的吧,商商跺跺脚,抓了个路过的挑夫问:“大哥,你看到堂主没有?” “堂主回聚宝堂了。”挑夫回答。 “多谢了。” ------------ 第37章 唐小鱼怒怼商商 商商追唐小鱼到了半路,又觉得自己眼巴巴赶着人家,有损她监督者的身份,舔着脸被嫌弃不如去耍,可大家都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有空理自己。 她想找孩子们玩,结果孩子都在学堂里,商商像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百无聊赖的在盐场晃悠,最后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聚宝堂,她一进门就听守门的小哥说教书的徐先生在屋里和堂主说话。 说话?是有事情?!! 商商心思一动,有些好奇,她还没见过唐小鱼日常怎么管盐场,不如趁现在,听听这位造物主新宠有何高论。 她说做就做,猫着腰悄悄溜进聚宝堂,堂屋内落地折屏一侧坐着一男一女,唐小鱼面门而坐在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说话。 商商贴着墙打算从门边溜进去,她脚才跨过门槛,头顶就落下一声轻咳,糟糕,商商抬起头,视线猝不及防的撞进唐小鱼眼里,那双眼暗含不容置喙的警告,商商头皮一阵发麻,脚卡在门框上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厚着脸皮躲进屏风后。 唐小鱼懒懒地收回视线,她方才正说话,一台眼就见到某个掩耳盗铃的人企图从门边溜进来,蠢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投到地上,一举一动完全暴露。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暂且压下想讥讽商商的念头,唐小鱼继续同徐先生论事,这位诲人不倦的老先生,遇到了一个连唐小鱼都觉棘手的问题。 “堂主,我实在不该,可宝珠是我四十多年来遇到最聪明的孩子,她若是男儿,日后必金榜题名。”徐先生懊悔了片刻,忽然激动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好似他自己金榜题名一般。 “可惜,她是个女娃,我哪怕倾尽所学去教,让她惊才绝艳又如何,这世道容不下如此女子。”须臾,徐先生似火炭浇了水,滋滋熄灭,最后只腾起一片灰烬:“堂主,我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我想,整个观澜县,只有你能告诉在下要如何做。” “先生如果不想教,就不会来问我了。”唐小鱼浅浅的叹道,她也不是万能的,更不想用一句话去决定宝珠的人生:“先生有教无类,乃师者风范,宝珠能遇到先生是她一大幸事,不幸的就只能怪世道了。” “先生的担忧,小鱼明白,女子不可入仕,你怕将宝珠教得力压儿郎,却落得个怀才不遇郁郁而终的下场;哪怕孑然一身,在先生眼里也尚算个好着落。” 唐小鱼歇了会儿,呷口茶水润喉,继续说:“最怕她无依无靠,一身才学引人窥伺、嫉恨,落个官贵玩物的结局。” “哎~~~”徐先生语调苦涩悠长,那道不尽的无力和彷徨都在这长吁短叹里,他捋着花白的胡须,忧心道:“我怕她落得与我妹妹一样的下场。” “可我又想,或许,堂主能给宝珠另一条路走。”徐先生定定注视着唐小鱼,眼神是让她无法承受的希望,他在宝珠身上倾注太多对亡妹的愧疚,以至于言行都带有一种天生的负罪感,压得对方有些喘不过气。 唐小鱼垂眸,眼睑覆下挡去徐先生殷切的目光,她其实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的将来,毕竟只要完成任务,自己就能回到现世,很多时候唐小鱼只是稍微点拨一下,让他人自行成长,万菱、易兰都是如此。 但宝珠不一样,她只是个孩子,需要自己决定命运之前,在有足够的能力自负盈亏之前。 这个孩子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温棚,让她有足够的空间长大。 现在有位园丁来找自己,问唐小鱼能不能为这些花骨朵,建一座百年大计的温棚,说实在的她也有些懵。 责任二字,泰山一般,不是谁想挑就能挑的。 不可否认,之前唐小鱼所作所为所想,都是以利己为前提的,她的女塾更像是定向培训的职业学校,这些姑娘日后都能为漕帮所用,这算自己为万菱和漕帮的女子所能做的最长远谋划,满打满算只是一代人而已。 “徐先生,给我三天时间,三日后我亲自上山答复你。”唐小鱼没有马上拒绝徐先生,拒绝他的话胶着在口中,就是说不出来,同时,她亦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彼此都有一个回旋的余地。 徐先生迟疑良久,喉头滚了滚,他这次来找唐小鱼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怀揣着一个女孩的未来,何其沉甸甸。 唐小鱼莞尔一笑,她其实更想徐先生知难而退,可现在这个烫手山芋递到自己手上,该如何是好啊。 “堂主,是我为难你了。”徐先生起身作揖,歉疚又不甘。 唐小鱼连忙站起来,叹口气后,索性和徐先生说句心里话:“徐先生,我要三天,并不是去想给不给宝珠一条路,而是要想我能护宝珠多久。” 徐先生双眼一亮,感激地再作一揖,激动的说:“徐某替宝珠多谢堂主。” “无需客气。”唐小鱼把徐先生送出聚宝堂,转回身时,商商又壁虎一样扒着门看自己,她藏不住的心事全写在脸上。 “唐小鱼,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地方畏首畏尾的,没季亦师有魄力,那老先生求你给女娃一条路走,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答应,为什么要犹豫。” 唐小鱼挑眉,绕有兴致的看着她,商商这个傻白甜真的是从根骨上就是傻的:“你跟我进来。”她朝商商招手,转身走进刚才与徐先生谈事的隔间里。 商商颠颠儿跟过来,边走边说:“你看啊,咱们唐朝的时候,妇女地位多高,女皇,女官都有,改嫁都是常事,有过这么辉煌的过去,作为现代女性,你连让一个女孩子追求自身梦想的能力都没有么?” “季亦师就让所有女孩都读书,让她们有追求梦想的权力,这点你真的不如她。”商商滔滔不绝,像忽然逮住机会,要闷头薅一样。 唐小鱼好整以暇的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又拿起一只新的豆青釉杯子给商商也倒了一杯,她说话这么多,估计一杯不够。 “而且,身为现代女性,你怎么没有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魄呢,季亦师不谈恋爱的时候,还想过要当女皇的~~~” 商商喋喋不休的说着~~~ 直到她喝了两杯茶,唐小鱼才放下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含笑看着商商问:“请问唐朝女性占有多少生产资源,唐朝是农耕社会,我们就算女性占多少田地好了。” “我不知道啊,但是唐朝有女皇、女官。”商商理所当然的说。 “我要问的不是女皇,女官;英国也有女王,但是傲慢与偏见的女主角和作者依旧没有继承权,我问你女性占有多少田地,《唐六典》怎么记载的。”唐小鱼不给她东拉西扯的机会,打蛇打七寸,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不一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不占生产资源跟我谈梦想,是要做白日梦么?” 唐小鱼已经料到商商不懂,她全然就是一个幸存者偏差理论的真实案例,看问题只看到光鲜亮丽的一面:“唐朝授予田地的女性,只有寡妻妾,其他女人是没有田地的,出嫁绝户是要充公的。” “还有再嫁的问题,唐朝公主再嫁者23人,三嫁4人,可唐代宗后就没有公主再嫁了,新旧唐书里的列女也没绝过,唐朝三千多存世墓志铭里,记载再嫁改嫁的妇女仅10例,守节的有264例。”难道她只盯着那几个过得特别好的,就可以以偏概全,少数代表大多数了?唐小鱼觉得商商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体育老师代课的结果,她略微嘲讽的说道:“初唐时鼓励妇女再嫁,是因为大战过后人口锐减,需要增加人口,把女人当生育工具,看不透本质还沾沾自喜,你不傻谁傻。” “别动不动就数据打脸行不行。”商商还是不服气,她嘟着嘴,眼睛转了转,然后说:“起码武则天是女皇,她提高了女性的地位。” “是啊,没有改变社会结构和生产关系的提高,焉能长久?”唐小鱼继续拆台,而且是强拆,不留余地的:“你看过陈梦雷编的书么?” “什么书?” “知道你没看过,这本书里收录的节妇里:唐朝有51个,宋代267个,明代36000人,哼,彻底打回原形。” “原来你只想曾经拥有,只在乎少数妇女的小确幸,剩下不被记载、被遗忘在历史里的无数女性,都当做不存在了?!!”唐小鱼是真的被激怒了,她语气冷如冰锥,就差指着商商的鼻子讥笑道:“你是自己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当然可以任意妄为,你不需要在乎自己死后,那些女孩儿是否被复辟势利残害,当然可以闹。” 商商脸色泛白,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唐小鱼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指责道:“季亦师有可以维护和延续她提高妇女手段的权力机构么?南晋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无名小吏任选都排除妇女,更别说兵权了。” “你可知要争取和巩固一个弱势群体的权力,需要多少代人前赴后继,现世妇女运动用了两百年,你想一代人就解决,做梦!”这也是唐小鱼不敢贸然答应徐先生最根本的原因,给宝珠一世恣意有何难,可第二个第三个宝珠呢,那些才智不如宝珠又想追求梦想的女孩儿呢。 只成全一个,就好像做善事完全为感动自己一样虚伪。 “季亦师让女孩子读书,我赞同,可她如何让女子学以致用?!” “哪天季亦师凭一己之力结束农耕文明跨入工业文明,再来和我谈不考虑历史进程的白日梦!你也是!”唐小鱼‘啪’地拍响桌子,徐先生给的压力,让她控制不住情绪的发火,诡辩有用么,没有! 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儿,再苦能有普通人苦,能有贱籍里卖笑卖身的女子苦么。 唐小鱼不想以贫贱区别女人,可也请商商和季亦师之流,看待天下女子的时候,不要一斑窥豹! 不要觉得别人吃到第十个包子才饱,你就自作聪明的把前九个包子省掉,有什么事一蹴而就?! 轰隆隆,轰隆隆,几声旱天雷攸地砸在屋顶上,唐小鱼骇了一跳,怒意也被打断,她蹙眉看向外敞的窗户,阳光落在窗沿上,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想到刚才有几个辊工爬上天梯加固巨木,唐小鱼神经一下就绷紧了,雷雨天高空作业很危险,她快步走向聚宝堂大口,经过商商时余光瞥了一眼,心底又是一阵讶异,她怎么被几声响雷吓得魂不守舍,有这么恐怖?! 唐小鱼顾不到商商,她大步朝需要加固的天车方向跑去,商商哆哆嗦嗦坐在椅子上,目光追着那行色匆匆的背影。 呃的个娘咧,吓死她了,刚才那几声雷,靠,造物主就这么喜欢唐小鱼么?连曾经的爱将被怼也要为始作俑者呐喊助威。 她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在正常人中间而不是季亦师那边弱化配角的环境,自己还能立足么。 商商将将靠着桌子,她其实不能完全理解唐小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造物主嫌弃自己的原因罢。 不被造物主喜欢是什么下场,商商根本不敢想,她不愿意提早体会艳阳下冰冻三尺的冷感,有谁嫌自己命长呢。 ------------ 第38章 商商留村 唐小鱼有惊无险的回到聚宝堂,她一直对攀爬天车作业的辊工就安全问题耳提面命,上一年有个学徒失手摔落,幸亏老师傅眼疾手快扯了一把,摔断了腿保住了命,在床上躺了半年瘸了,现在跟了灶房的师傅学煮盐。 “走罢,下山了。”啪,唐小鱼打了个响指,屋里鹌鹑状的商商不明就里地忽闪着眼睛,屁股粘在椅子上都没动。 “你不过夜啊,路上要走半天的,回去城门都关了。”商商晃着双腿嘟囔。 “难得你还知道城门夜闭的规矩。”唐小鱼不咸不淡道,同时眼风一扫,逼得商商乖乖从椅子上起来。 某人不服气的嘀咕:“我不是白痴好吧,只是聪明得不太明显。” “那你可能要架一台STM,不然一般人看不到。” 某人日常懵逼:“什么是STM。” 唐小鱼轻描淡写的笑道:“观察单个原子的显微镜。”说完便潇洒的转身离开,走了十多步才听到商商后知后觉的喊叫声。 “你又拐弯抹角的讽刺我!” 呵呵,想到商商跳脚的时不太聪明的样子,唐小鱼忍不住弯起嘴角,怼人真是太欢乐了,哎,可惜这段时间不能留商商在镇上,不然每天怼一怼,能活到九十九呢。 “堂主,干净衣物都准备好了,在蓝色的包袱里,还有你要的东西放在包袱下面的藤箱里。”郑德财的妻子说道。 唐小鱼感激的向这位夫人笑了笑,夫人爽朗回之一笑,郑夫人好奇的问道:“堂主,你说圣旨长啥样,是不是金的。” “我也没见过。”唐小鱼说。 郑夫人按捺不住兴奋,表情满满的展望状,一旁的郑德财有些看不下去,嘟囔说:“让你下山帮忙,不是凑热闹。” “啧~~”郑夫人一记冷眼,郑德财马上闭嘴转过脸去,当做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让仆人赶紧装车。 郑德财惧内的模样,惹得唐小鱼笑了笑,随后吩咐他道:“你和易兰自盐场管事里甄选一下,也不能全下山去凑热闹,要留几个人在。” “我会安排的。” “堂主,路上小心。”郑德财扶着唐小鱼上马车。。 “回去吧。”唐小鱼让易兰他们留步。 她坐回车子里,商商和郑夫人一道,车里没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唐小鱼揉着太阳穴,身子往软垫上一斜躺在垫子上,睡吧,睡了才不晕车。 马车驶离盐场时日头已偏西,太阳和地平线之间只容下一掌宽,也就是还剩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回镇上是不可能的,倒是能赶上去小新村看日落。 嘚嘚嘚。 车子走了一路,唐小鱼也睡了一路,听到车板被人敲了三下,她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问道:“到了?” 外面的车夫回她:“堂主,老张到村口接您来了。” “好,我马上出去。”唐小鱼连忙起身拢了拢头发,郑夫人在车里放了小铜镜,她拿来照了照,收拾妥帖自己,唐小鱼一边感慨郑夫人心细如发,一边推开车门。 “堂主。”老张带着两个仆妇和三个长工等在村口,这时山谷里还能看到半个咸蛋黄似的太阳,唐小鱼事先让郑德财飞鸽传书给老张,看样子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老张,辛苦你了。”唐小鱼笑道。 “哪里话,饭菜和干净的厢房都准备好了。”老张说完,又向一旁的郑夫人点了点头。 这时,商商冷不丁的喊了一句:“好大一片甘蔗啊。” “那是苞谷地。”郑夫人连忙纠正道,跟来的仆妇和长工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商商霎时红了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好在她一向心大,而且皮厚:“那我过去看一看,嘿嘿。”说着就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三步并两地跑到了那片苞谷地旁,正好有几个孩子背着箩筐在掰玉米,见到人来也不怕生,说了几句话还招呼她一起玩。 郑夫人有些担心,看着笨手笨脚掰玉米的人,她凑到唐小鱼身边说:“堂主,那姑娘这么掰,待会儿脸上手上都要发痒的啊。” “随她去吧。”不捧个钉子,怎么知道生活不易呢,唐小鱼留下一个仆妇在一旁看着商商,免得误踩了谁家的菜,一会儿说不清楚要打起来的。 “老张,你这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小新村的里正之前向县衙报有丁户手实,孙县令按照民户的数量在山下划了一块地给逃民,原来的逃民安定下来后,听易兰说又有一部分迁了过来。 老张带着唐小鱼往歇脚的农家小院走去,同时解释道:“原来孙县令划地时只有一百二十七户人,后来又迁回九十三户,新来那九十多户就和东西两村因为引水进田的事情打起来了。” “县衙主簿和乡里有旧,说话做事都偏颇了些,小新村的人不服气就打起来了。” “其实这附近几个乡里都有村民在盐场干活,平日老郑和老张都去走动的,挖河渠的事情本来闹得不大。”郑夫人提到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口,黑着脸说道:“那主簿是个生手,哎呀,给东村那几个娘们哭几下,就带着人来小新村讨说法。” 老张也很无奈,一个劲的叹气,唐小鱼心跟着也烦躁起来,按理说县衙管刑讼、编户、岁入;乡民械斗由来已久,县衙不来当和事老反而来搅局确实少见。 那主簿确实不傻,就是不太懂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老张,我打算把刚才那姑娘放在小新村一阵,让她跟着你学点人情世故。”唐小鱼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安排商商的去留,她太能惹事,要么差点被人拐,要么差点火烧连营。 “堂主,我~~~”老张想要婉拒。 唐小鱼抬手示意他让自己把话说完,老张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那姑娘叫商商,季亦师身边的人,现在漕帮正逢多事之时,启家不安分,云谲楼那边又派了两拨人来,巡察御史、万菱封乡君全都挤在一块。” 所有事情就像一根藤上的葫芦,凑在一起时,弄得人脑仁疼,恨不得分出七八个影子来同时跟进这些事,商商不适合留在镇上惹事,这丫头又急需人敲打,小新村和老张是目前唐小鱼最优的选择。 “你怎么带徒弟的,就怎么带她,有麻烦就把人往前推,不用多加照顾。” 老张默了一会儿,他听明白唐小鱼吩咐的事情,了然笑道:“堂主,放心,这姑娘回到水田镇时,会脱胎换骨的。” “麻烦你了。” 当晚,洗过澡还不停挠胳膊的商商,得知自己要留在小新村跟老张一同帮助村民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张脸像脱水的苦瓜。 “我不,我以前看视频觉得农村是世外桃源,人家掰玉米都是欢声笑语的,可没人告诉我会皮肤过敏啊!”商商挠着胳膊,又从郑夫人给的小药瓶里,用手指抠了一坨药膏出来抹,表情跟猪八戒吃人参果如出一辙。 唐小鱼嫌弃的抿起嘴,心想以后要远离季亦师,免得被传染成这幅鬼样子,她吐槽道:“自己傻就不要怨社会,难道拍视频的还要一板一眼给你解释农村生活不易么。” “在这里和老张学做人,别总好心办坏事,活得像个胎盘。” “我不!我在水田镇也可以学,为什么要在乡下学。”商商脑袋又开始模仿拨浪鼓左摇右晃,唐小鱼总觉得能听到半瓶水晃晃荡荡的声音。 她拧着眉心,一点都不给对方留余地的讥讽:“如果不是我没空去找食人部落,也不会安排你从农村起步,因为这样太为难农民伯伯了。” “你又拐着弯讽刺我。”商商这回反应挺快,她坐在帐子里尖叫,撒泼打滚,弄得整个床板咯吱咯吱抗议。 唐小鱼也不是什么幼儿园老师,会耐心劝解,她一向对惹事精铁血手腕:“那好,要么跟老张留村里,要么我送你回桉常府。” “选吧。”自己还是很民主的。 商商忽然不滚了,床架停止发出刺耳的抗议,她豁然做起来,鼻子里吭吭哧哧的呼着粗气,无比怨恨的瞪着唐小鱼,两拳头握着,绷紧的肩背像要随时扑上来打人。 一个剑拔弩张,一个闲庭信步。 唐小鱼以为商商会硬气的选择回桉常府或者自己闯荡江湖,不用留在正常人的世界守欺负。 到头来,她还是低估了商商能屈能伸的韧劲。 商商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住,然后背过身,用后脑勺对着唐小鱼负气说:“我要睡了。” 显而易见的商商选择留在村里,郑夫人给她准备了全新的换洗衣物,药和一包碎银子,老张安排一个仆妇同住,除了不情愿没有其他问题。 马车离开的时候,商商站在石头上遥望许久,骑马的唐小鱼走了一段还能看到她小小的身影。 “堂主,你不回镇上?”郑夫人撩开车帘问她。 “有舵主坐镇,应该没什么事,我想去长秋观看看。”唐小鱼策马前行与马车并肩,在走一段就会有一条上山的路,骑马走三盏茶功夫,就能看到长秋观的山门。 水田镇大多人尚佛,唯独唐小鱼不太热衷,在发现这里有座年久失修的道观后,她出钱修缮一新。 唯一的要求是观内几位通识医药的道长,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到乡里赠医施药。 道长欣然答应,他们原本囊中羞涩,只能为一两个村子义诊,有了唐小鱼的资助,走十来个村不成问题。 “舵主坐镇~~~”郑夫人欲言又止,语气透着不放心。 唐小鱼莞尔一笑,她知道郑夫人顾虑什么:“舵主也不差啊,这不是还有袁堂主在么。” “但愿吧。”郑夫人嘀咕一句。 水田镇,万家。 赵山河见到袁鼎邦后,厉声问道:“找到没有!” “没见,我派去看管的女武师只记得那个叫碧琪的女人迷晕了,其他的一概不知。”袁鼎邦急得脸色发白,他少有这样急躁不安的时候,更让他害怕的是,明明眼线确定有个外人进了启家,但启家一反常态的让持正堂进去搜的时候,又没有找到云谲楼的人。 “大姑爷,你~~~” 赵山河无奈道:“我走不开。” 大家都走不开,舵主和万老夫人带着女眷跟县令夫人习礼,监察御史已乘船离开禹南县;袁鼎义要料理码头积压的事;伏虎堂还有两三百个刺头在廖史飞手里;小姑爷卧病在床,大姑爷在万家铁牢里有人要审,袁鼎邦从没有这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昨夜接到盐场的飞鸽传书,只说唐小鱼在小新村留宿,但现在都还没见到人。 “你去道上等小鱼罢,只要她安全,其他事可以缓一缓。”赵山河说。 袁鼎邦已经派人去了,可不祥的预感像阴云一般笼罩在心头,启家按兵不动,根本不是他们一贯做派,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在谋划什么,那个叫碧琪的女人,没有离开水田镇又藏在哪里了。 宴席当天晚上,躲在巷子里的黑影应该是她,她跟着唐小鱼又有什么企图。 “袁堂主,马车回来了,可堂主她去了长秋观。”香梨跑进花厅,郑夫人和她前后脚也走了进来。 长秋观!! “小鱼为什么去长秋观。”赵山河向走进来的郑夫人询问。 郑夫人向二人作揖后,看向赵山河,反问道:“出什么事了?我刚才就觉得一阵心慌。” ------------ 第39章 记忆闪回 “水田镇有多大?连一个生面孔都找不出来?”郑夫人气恼的瞪着两个大男人:“堂主现在就一个人在山上。 “不对!!!” 郑夫人忽然惊呼起来,她紧张地两手交握在身前,来回踱步道:“启家肯定在憋坏水,大姑爷你立刻去亲自交代万家的车夫,让他们都不许乱说堂主的行踪。”到底旁观者清,郑夫人老练一顿安排:“袁堂主,你立刻出城去把堂主接回来。” “好,嫂子,镇上的事就暂时劳烦你了。”郑夫人就如一阵及时雨,难怪唐小鱼把人请下山,她有些地方甚至比万菱都老辣,袁鼎邦和持正堂的弟兄都很尊重这位嫂夫人。 他抱拳道:“我先去了。” “等等,你要带多少人去,我打算带两百个弟兄去启家找他们老太太喝茶。如果堂主少了一根汗毛,启家也别想全须全尾。”郑夫人盘算了一会儿,又问二人:“兆家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兆远奎那个老狐狸,恐怕就是知道什么罢,就是不吭气而已。”赵山河道。 袁鼎邦同意赵山河的说法,他补充道:“兆家已经闭门几日,就只有摆宴哪天晚上来了一会儿,一家人吃完就走。” “看来,咱这水田镇并非铁板一块,藏个人都找不出来;袁堂主你先去接人,把令牌给我,剩下的事情我来办。”有郑夫人在,袁鼎邦稍能缓口气,解下令牌交给郑夫人后,他行色匆匆离开了万家。 袁鼎邦手下一帮老兵油子行动神速,一番乔装打扮后提着长刀潜出城,这些人动作利落不减当年。 “堂主,我们去哪儿。”骑在马上的人问。 “你我兵分两路,去长秋观,免得背后有人跟踪。”袁鼎邦吩咐道。 领头的中年汉子向弟兄们打了个手势,二十个人一分为二,一言一行都令行禁止军纪严明。 再一个手势,两队人策马扬鞭,路上尘推腾空翻滚一骑绝尘。 哒哒哒,马蹄声在安静的山道上响起。 唐小鱼策马到了山门下,此时距离午钟还有一段时间,日头暖洋洋洒落,山中老松萌密小道盘折,道观藏在翠屏里,深渺隐居不与世通。 有人说移景换情,心绪烦乱时一头扎进森林里,哪怕只是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坐着俯视环峰,也能从大自然里获得片刻安宁。 那种感觉就像鼻塞时忽然通窍,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唐小鱼不记得谁和她说的这番鸡汤,只是觉得自己很适合躲进这个云霄风烟的化外之境,放逐自流片刻。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烦。 她一手撩袍拾级而上,绕过朱门绿窗的道观,拐上另一条通往飞瀑亭的小路,那个亭子视野极好,远可看山峰出鞘,近可观飞虹落千丈,不失为一个休息的好去处。 唐小鱼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捋顺,那个跳伞求婚的梦,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拥有画面的片段,那个神似袁鼎邦的男人是谁?是自己缺失记忆的一部分么? 还有商商的到来,系统的含糊其辞,这个世界在改变,变得正常化,对唐小鱼来说是好事,但为什么会改变她不得而知,这是一个埋在心头的隐忧,不受掌控的事物往往和定时爆炸物一样危险;还有宝珠…… “我到底要怎么办?宝珠的未来。” “要长治久安?可动作太大了,我只是第一步,后面九十九步谁来继承?”唐小鱼坐在凉亭里自言自语,把心里的问题都抛出来整理,这是她的习惯。 ‘我当树洞如何。’一个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是梦里那个低沉悦耳的男声,他怜惜道:‘你自说自话,让我这个未婚夫很受伤。’ ‘唐祤,你有听到我再说什么吗?’ 唐小鱼皱着眉,微微侧着头,似乎要听到更多,更清楚,可那个说话的人却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唐祤,你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这是我的习惯。”唐小鱼下意识回答,她忍住要去碰触的念头,仔细端看眼前忽然出现的画面,那个男人五官深刻,有一副漂亮的运动员体魄,宽松的冲锋衣也掩不住那结实且线条美好的肩膀,他的皮肤是常年在户外运动的麦色,脸深一些脖子浅一些。 男子低低笑起来,不是那种一缕阳光打进心头的笑,而是群山皆于眼前看遍万里云海的笑。 唐小鱼忍不住跟着他翘起嘴角,他又说道:‘能否把我也变成你的习惯。’这是一个奇怪的请求。 看着他唐小鱼内心泛起一种属于并肩作战后,能无条件相信对方的安全感,心里意外没有拒绝的念头,她说:“好。”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唐小鱼问。 男子没有回答,他看着唐小鱼比了一个手势,她眉头皱得更深,并非看不懂而是懂了,那是一个棒球运动的暗语,意思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跑! “跑什么?”唐小鱼不明所以。 “小鱼!!!”山道上传来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 “哎!”唐小鱼仿若梦中被人叫醒,她低叫了一声,再定睛时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可一张相似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凉亭对面,怪异的感觉盘桓在唐小鱼的心头,她眨了眨眼睛,他们相似的不仅仅是皮相,连气质都一样。 “小鱼,总算找到你了。”袁鼎邦快步绕到飞瀑亭前面,瀑布四周常年湿润,石板上长满了青苔,他跑的急趔趄了好几次。 袁鼎邦这人,再急也是步伐稳健,胸有成竹的,哪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一定是镇上有事发生,意识到异常唐小鱼即刻收整好心绪,她大步走出亭子,向来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袁鼎邦站稳身子,喘口气,立刻回答:“云谲楼那个女子,她易容成女武师的模样,趁着议事堂摆宴时逃了。” 逃了? “其他人呢?” “都还在牢里,只有那个叫碧琪的女子逃了,她被抓得突然,身上带易容的东西不可能太多,如果一直戴着女武师的面皮,遇到熟人必定会露馅儿,用自己的脸,在镇上属于生面孔,也不安全。”袁鼎邦侧开身,示意唐小鱼边走边谈,按照他的分析,那叫碧琪的女子最有可能是藏起来,然后给云谲楼送信。 启二爷那天放狱,他又和季亦师有生意来往,碧琪能去也会去的地方就是启家。 “你跑过来,莫不是在启家也没找到碧琪。”唐小鱼心思电转,她忽然抓住袁鼎邦的胳膊,弄得他脸上腾起一阵茫然,瞬间又杂糅进两抹红云。 袁鼎邦羞涩无措的看着自己,可唐小鱼却没空解释太多:“他们跟着你来了。”启家,碧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就是唐小鱼自己,漕帮所有人里只有袁鼎邦一个有空去追着碧琪的踪迹。 启家当然清楚袁鼎邦和自己的关系,那么只要一直当黄雀在后的盯着他,就能顺着踪迹找到长秋观来。 哎! 如此聪明的计策,云谲楼的人想不出来,启二爷也想不出来,只有启家那个支撑两代人的老夫人能算计到。 唐小鱼很庆幸,启家后两代都没能继承启家老太太的精明算计,而且儿大不由娘,启文松兄弟并不十分听从老太太的话,多说一两句都觉得她是霸占着家业不愿放手。 现在启家再由老太太主持,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吧。 有时候巧合就是那么神奇,好像为了印证唐小鱼的猜测,她话音未落树林那边就起了厮杀声,袁鼎邦反应极快,反手扣住唐小鱼的手腕,疾步带着人往另一条下山的路走。 “别下山,到长秋观里去。”那几个道长功夫不弱,启家也不可能带许多人上山,应是轻装上路打算一击必杀,袁鼎邦听后二话不说直接抄近路往长秋观走,说是近路其实是一条年久失修的羊肠慢道,在亭子东侧陡坡上,当初唐小鱼弃之不修,在另一个地方重开了一条盘折如蛇行的山路。 慢道的石阶碎烂,袁鼎邦走得急,没顾得上脚下,他一步踏空大小不一石头顺着台阶咚咚咚滚下去,唐小鱼忙不迭拉住他的胳膊稳住人。 “小心。”她看了一眼背后,已经听到追来的脚步声,那人步法轻盈,气息如蛇,感觉应该是个女子,等袁鼎邦站稳,二人又立刻往陡坡下走去。 跌过一次后,唐小鱼和袁鼎邦都极其小心,脚下依然飞快,果然下到一半,一名身着蓝衣的娇美女子手持峨眉刺追了上来,她在慢道尽头刹住了脚,杏目里杀意一闪。 女子就是碧琪。 “你先走。”袁鼎邦看到蓝衣女子杀来,一个侧身就把唐小鱼护在背后,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盾牌,唐小鱼没有废话,转过身去与他背抵背。 她说:“我带你走。”还有不到二十级台阶了,地势陡峭自己不能留下他。 “好。”他说。 背贴背御敌,在战场上最寻常不过,为的是避免腹背受困。 她的软背贴上自己的,隔着衣衫他能感受到背上的温度,呼吸起伏;刹那间袁鼎邦心跳如鼓,脑子里只剩下生死契阔——这不该有的旖旎让他一瞬失神险些陷入其中,若不是碧琪朝他们掷来暗器的话。 铛档! 蓝衣似飞燕俯冲,随着她轻灵的落在一级级石阶上,碧琪手里的暗器也例无虚发的向袁鼎邦袭来,利器如雨他手中长刀飞转,同时挨着人一级一级往下走。 碧琪速度极快,她似是豁出命去了。 袁鼎邦不敢松懈,他一步一脚印,生怕自己一旦和碧琪抗衡,一个后退就把唐小鱼给撞下去,又怕自己忽然上冲害她跌倒。 “小鱼!”峨眉刺还有一臂远就要刺杀过来,袁鼎邦几乎能看到尖刺顶端的寒光,他下意识大喊,唐小鱼反应也很快,她一手撑着袁鼎邦宽厚的背,一鼓作气咚地一声跳下五级石阶。 “我先走!”她大喊。 “快!”袁鼎邦挥刀抵住碧琪的刺杀。 唐小鱼不想袁鼎邦分心,她站稳后头也不回的向长秋观大门跑去,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又显得绝情的背影。 “呵呵,大难临头各自飞~~~”尖刺堪堪撩过袁鼎邦鼻梁,碧琪菱唇嘲讽的勾起。 “与你无关!!!”袁鼎邦横劈一刀,刀刃携下一片蓝色的衣袂,他又补了一刀把碧琪逼退,有些事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懂,只会用虚妄的心思去猜测战友之间的信任,同袍之间以命诱敌只是常态:“你懂什么。” 他用命换来她一线生机,自然不会想小鱼浪费。 “喔?你喜欢她啊。”碧琪恍然大悟,嘲笑的看着袁鼎邦,她素手掩住嘴角眼波生媚:“启二爷说得不错,你对唐小鱼存了心思,也只有你能找到她。” “可惜啊,她已为人妇,呵呵呵。”她忽然收起双刺,袅娜而立,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带了钩子一样在袁鼎邦脸上身上游弋,声音也改了冷冰化作一池春水:“袁堂主何必惦记旧鞋,只要你助我杀了唐小鱼,碧琪愿~~~” “你给她提鞋都不配!”袁鼎邦对这些女人的手段不屑一顾,她说的不堪入耳的话,幸得没让小鱼听见,真怕污了耳朵。 在袁鼎邦心里,无论唐小鱼嫁人与否,她一直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他恨不得将唐小鱼捧上圣坛日日仰望,又岂容他人出言不逊,问过他手里的刀没有! ------------ 第40章 记忆再闪回 “嗯~~袁堂主是恼羞成怒咯。”碧琪调笑着,脚尖轻点,蝶舞飞花似的躲开袁鼎邦凌厉的刀法。 她其实也占不到便宜,袁鼎邦不曾想下死手,他还有用一支人马在路上,留着碧琪的活口才能一举打压启家,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启家恐怕也想自己杀了这个女子,好玩一手死无对证的把戏。 也不知,启二爷埋伏在何地坐收渔翁之利? “唐小鱼,别来无恙啊。”男人阴阳怪气的从大殿走出来,唐小鱼马上想撤退可背后的院门哐当合上,呵呵,原来埋伏在这儿,她沉住气,笑看那个脸上还未消肿的男人。 她不疾不徐道:“启二爷,你又来自讨没趣了?” 唐小鱼不着痕迹打量长秋观前院,九开间的三清殿在院中线位置,现在殿前廊上站的全是启家护院,四位道长应该在后院,或是软禁或是被打晕。 一,二,三,四~~~ 唐小鱼默数了一下,加上启二爷一共九人,哪怕看守道长的有四个人,加起来两方的人数是差不多的,不存在力量悬殊的情况。 “唐小鱼,你要是现在给爷爷磕头认错,我还能留你一命。”启二爷插着腰,一脚踩在宝瓶栏杆上,匪里匪气道:“识相的就乖乖过来,给爷爷三叩九拜。” “磕头认错,启二爷莫不是被打傻了不成~~~”唐小鱼往三清殿左侧的空地挪了几步,一派淡定的继续嘲讽道:“难道启二爷忘了被打成狗,吭吭哧哧趴在地上的时候。” “你莫得意!也不看看自己身边有几个人,哼,袁鼎邦恐怕被那妞整得五迷三道的,没空来救你了。”说着,他志得意满的啐了一口,指着身边几个持械的护院道:“要是不从啊,到时候我手下的兄弟可有的是办法好好伺候你。” 说完围着唐小鱼的魁梧护院纷纷轻浮的大笑起来,眼神中太过明显的暗示意味令人作呕。 又往一侧挪了几步的唐小鱼觉得那猪脑袋莫名其妙,自己进来后他不马上攻其不备,竟还要摆开阵仗来耀武扬威一通,唐小鱼心想原来反派死于话多真是一条铁律,而且更愚蠢的是,她已经移动到兵器架旁,那帮傻逼还在仰天大笑。 长秋观有个道长擅长棍法,唐小鱼站的地方就是他平日练武的一小块空地,地上有许多拳头大的坑,都是铁棍砸出来的痕迹,现在那根七尺铁头长棍正明晃晃的横在架子上。 唐小鱼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铁头棍握在手里,肩膀猝不及防坠了坠,挺沉,她握棍亮了一招三点头,铁头铛铛砸在青石砖上,砖面瞬间裂开。 “如何。”唐小鱼抬头冲启二爷勾勾手,她本不想动武,毕竟太早暴露自己能以一敌十不太好。 哎,原本打算让道长出面解决,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竟藏了一手,好好好。”启二爷表情一瞬错愕,他连道几声好,半信半疑道:“你们下去试试她的底子,怕不是假把式。”同时示意身边最勇壮的两个护院出列。 那两人领命后翻身跳下栏杆,唐小鱼眼睛在二人身上提溜了一遭,二人落地轻盈下盘还不错,赵山河教她的时候,直说男女体力不同,她不可力敌就要巧取,专挑要害重击。 其中一人猿臂粗壮,一个下肢紧实,她要打上三路下三路来克敌。 三人先后试了试对方,唐小鱼有底了。 她玩味的扬起眉峰,对方踢腿横扫,唐小鱼一个闪身插步,棍头直戳男子心窝,猿臂见同伴败落,立刻五指成爪使了一招苍鹰扑兔,而她身法一转,骑龙步挑棍,给对方一个鸡飞蛋打。 启二爷忙不迭后退,同时大喊:“你们一起上!拿下她。” 剩下的护院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唐小鱼很快挂了彩,面颊被划了两刀。 她避强打弱,劈棍,盖棍、以快打慢直击要害,那六人也讨不到好,唐小鱼棍法刁钻,三招之内必中二人。 “嗨!”唐小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收棍环视地上哎哎嚎叫的护院,她忍不住甩甩手腕,果然练则强废则弱,手腕有些疼。 “无胆匪类,你们启二爷,脚底抹油早溜了。”她说着便举目看向启二爷方才站的地方,哼,空空如也:“你们日后不准出现在水田镇,见一次我信义堂的人打一次。” 甩下这句话,唐小鱼拧身急忙跑向后院,她不是去追启二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要确认那几个道长没事。 “呼~~都还活着。”几位道长不知被什么迷了,呼吸平稳的躺在柴房里,唐小鱼探到鼻息和脉搏后,拿起一旁的水桶,往几个人身上泼。 哗啦,冷水下去,其中一个道长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就睁眼,唐小鱼蹲下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长,清醒了么。” 道长抹了一把脸,散乱的眼神慢慢聚焦,他点点头,唐小鱼又说:“那我先走了。” 她站了起来,余光瞄到柴房柱子上挂的一套弓箭,道长鲜少杀生,偶尔要祭祀三清时才进山打猎,弓箭染过血所以挂在柴房里,唐小鱼取消弓箭,掸掉皮套上的灰尘。 碧琪身上有易容的东西,肯定也带有毒药,刚才走进柴房的时候,唐小鱼嗅到了一股淡淡兰香,道长身上常年都是香火味,哪里来这脂粉气的玩意。 启二爷虽然流连烟花之地,但也不可能拿得到如此清雅的香,那么只剩一个可能就是兰香是碧琪带来的迷香。 袁鼎邦有危险! 想到这个唐小鱼挎着弓箭直奔前院,心里默念千万不要说中,不要出事,她闻到香味后,整颗心都纠做一团,唐小鱼没料到道长是被迷晕的,她闪身穿过大门,来到慢道下时被眼前的一幕骇到。 好的不灵坏的灵! “住手!”她大喝一声,迅速搭箭拉弓,对准那个握着峨眉刺要往地上人胸膛扎的女子。 “呵呵~你很在意他?!”碧琪痴痴笑着,抬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妩媚冷绝的睨着唐小鱼,倏地,握住尖刺用力往袁鼎邦胸口扎了下去,唐小鱼目眦欲裂,搭弦的两指松开,嗡地一声,箭羽飞了出去。 噗! 箭头扎入碧琪的咽喉,她捂着脖子双眼瞪得老大,眼底尽是害怕死亡的惊恐。 唐小鱼丢开弓冲上去踹开碧琪,血从袁鼎邦心口咕噜咕噜往外冒,她连忙用手按住窟窿,黏糊温热的血渗过五指,唐小鱼心第一次慌了。 “袁鼎邦,袁鼎邦!” 她要想办法止血,要止血,救护车,救护车来了没有,袁绪中枪了,他中枪了。 唐小鱼双手机械的按住伤口,耳边是惊慌的尖叫和连续不断的枪声,袁绪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冷,但是救护车却进不来,他们没办法! 唐小鱼她抱着袁绪一直到他停止心跳,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堂主,堂主。”苍老的声音气球一样在耳边炸开,唐小鱼猛然醒过神,木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鹤发童颜的道长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恍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她忙不迭问道长:“袁绪,不,袁鼎邦怎么样了。” 唐小鱼神智很快回归,她想起了自己二十五岁时的记忆,可无数疑问也随之而来,为什么袁鼎邦和袁绪无论容貌,声音,行事作风都很像,连受伤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老道长给了唐小鱼一个安心的微笑:“这三天不发热就好,别担心,偏了两寸没伤到心脉。” 呼~~~ 她暗自呼出一口气,给道长行礼,诚心感激他救了袁鼎邦一命:“那个女子~~” “堂主箭法如神。”道长如此回答,已经不言而喻。 唐小鱼点点头,不再管碧琪,后事自有长秋观去处理,她推门进了厢房里,袁鼎邦躺在床榻上,身上有浓重的药味,他面无血色和袁绪中枪后一样,那一刹那唐小鱼感觉到生命在指尖流逝无法抓握的恐惧。 袁鼎邦让她再体会了一遭。 唐小鱼拐了一张椅子坐到床边,对着昏迷不醒的人悄声问道:“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他呢。”自然,她得不到任何回答,屋子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烛花炸开的微弱噼啪响。 受伤的弟兄暂留在长秋观,还能骑马的已经回水田镇向袁鼎义报信,明天一早漕帮的人就能来到这里,唐小鱼守在屋里,长秋观没有她能换的衣服,只能穿着染血的旧衣将就过夜。 道长很细心,给唐小鱼端来了一碗素粥和一个馒头。 吃过饭后,她打来水又准备了一瓶酒在屋里,因为怕半夜床上的人忽然烧起来,唐小鱼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一次,万幸的是晨光熹微的时候,袁鼎邦都没有发烧的迹象。 吁~~~ 在凳子上守了一夜的人,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万幸啊,这一刻唐小鱼的心情无比的轻松,但也只是一刻而已,袁鼎邦身上迷雾重重,他的长相,性格,哪怕是年龄都和袁绪如出一辙,巧合到这个程度,已经有了阴谋的味道。 袁绪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自己现在记忆还不完整,唐小鱼也不会把袁鼎邦当成袁绪,如果这样做了,对袁绪就是一种侮辱。 “堂主,漕帮的人到了。”老道长推开房门,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焦急,眼底一片青黑的袁鼎义,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前,小心翼翼的去探袁鼎邦的鼻息,探到后如蒙大赦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垮了下去。 唐小鱼上前扶住人,顺道把他带开方便道长把脉:“启二爷抓到没有。” “舵主亲自去了,启家的人嘴巴硬~~~”袁鼎义愤懑道,眼睛一直跟着道长,看他给袁鼎邦把脉换药,片刻都没有离开。 直到道长换完药,转过身和他们二人说:“情况很好,待会儿下山小心些,回去之后,把这药方给前来看诊的大夫,养个两三个月就能痊愈。”袁鼎义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多谢道长。”他接过药方,细心折叠放好,又吩咐四个弟兄抬着一块板子进屋,几个人抓住袁鼎邦要把人抱到木板上。 唐小鱼连忙阻止,吩咐他们不要动袁鼎邦,而是前后两人分别揪住褥子的四角,用床单把人兜住再移到木板上去,几人照吩咐去办,果然很快就把袁鼎邦抬到了板子上。 “堂主,还是你心细。”袁鼎义由衷感谢道。 唐小鱼摇摇头,她受之有愧,二人相视一笑,笑容都透着疲惫,他们并肩走出了长秋观,外面阳光和昨天一样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唐小鱼觉得一阵暖意覆来,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疲惫感见缝插针的爬上她的后背,维持了一夜坐姿,唐小鱼现在背疼脖子也酸。 加上没有干净的衣服,身上混着血味和汗味,闻上去有一股馊味,她皱了皱鼻子,有点嫌弃自己。 唐小鱼浑身酸痛的到了花厅,身上的血迹还把香草吓了一跳。 “堂主你~~~” “不是我的血,热水可备有。”唐小鱼满脑子只剩下洗澡的念头,她刚才走进来都想避着人。 香草点点头,忙把人带上楼去,边走边低声道:“堂主遇袭的事情,小姑爷还不知。” 唐小鱼扭了扭脖子敷衍地嗯了一声,直到整个人冲干净,重新沉入一桶新热水时,她的脑子才重新运转。 ------------ 分卷二 第41章 巡察御史 自袁鼎邦受伤那一日起,唐小鱼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无缘无故出现一个故去的人,还复刻到如此相似程度。 或许其他人会相信巧合,天意之类的话。 那些人都不是她,唐小鱼只会觉得有人窥看了自己的记忆,利用那段往事来做文章。 是系统么?用袁绪来试探她。 有必要啊,自己和小白捆绑在一起,才能把系统的利益最大化罢。 若是她完不成任务,小白厉劫失败也落不到好下场。 那么袁鼎邦人设是谁再拿她的记忆开玩笑! 用心险恶! 唐小鱼是愤怒的,在想起袁绪后,她一个晚上独坐在镇北的家中,把过去记下的零星对话,全都一一摊开来。 在进罗斯冰架前一晚,破冰船上她被队员们推出来切生鱼片。 唐祤肯洗手作羹汤,纯粹就是要杀一杀本子队员的威风,让他看看谁才是菜系的祖宗。 做菜时副队小詹姆替袁绪过来搭话。 队里的人都知道袁绪在追她。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个男人明目张胆的追求,也间接导致神经敏感的前任选择离开她。 唐祤都要炸了,别说搭理袁绪,拿刀片了他的心都有,前任帮她赚了不少钱,除了神经敏感几乎没有缺点。 只是…… 啊~~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小鱼努力想可仍想不起来,但队员的名字却是清楚的,罗博,亚历珊德拉,袁绪,小詹姆,山本,莉莉。 不但前任名字被屏蔽,容貌也是模糊的。 唐小鱼觉得有人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但自己会弄明白的,还有就是上次她遭到电击,脑海就想起关于袁绪的记忆,是不是意味着,再电击一次就能想起更多? 如果可以的话…… “堂主,堂主,舵主来请您回议事堂去。”香梨的身影映在窗棂上,遇袭后万菱安排护院和香梨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唐小鱼瞥了一眼铺开一桌的宣纸,重新笼成一叠后说:“我知道了。” 真相,她会找出来的,唐小鱼想。 十二日后,码头。 上游驶来的楼船缓缓靠近岸边,孙县令和上官泠婼,漕帮除了启家之外的众人,附近的老百姓都聚在码头上翘首以待。 差役跑过来问孙县令:“老爷,可以点炮了么?” “点吧,别伤到百姓。”孙县令说。 “哎。” 差役举着一炷香跑了回去,他先轰走围着竹竿乱摸的孩子,后又扯着嗓子让大家小心要放炮了,最后点燃了引信。 一时间码头噼里啪啦作响,一阵阵带着火药味的烟团腾起。 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鞭炮声一直响,直到楼船上的船家,向岸上抛来缆绳才停止。 “山河,义妹还没回来?”万菱左顾右盼,仍没见到唐小鱼的身影,袁鼎邦躺在家里还不能下床,袁鼎义一个人主持不了持正堂的事,这些日子都是小鱼肩挑两个堂口。 就像今日,孙县令也没料到围观的百姓如此多,县衙那点儿人,连个进码头的路都封不住更别说后面清街通路了。 “人越来越多,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赵山河再次整了整衣襟,他们二人站在孙县令和上官泠婼身后,说话都是小小声。 万菱又看了一眼身后,百姓密密匝匝站着都看不到缝隙,持正堂和信义堂的弟兄拿着长棍挡成一条栅栏,还三番五次被百姓推离原地。 “小鱼回来没有。”上官泠婼微微侧头,仍目视前方的问身后的这对夫妻。 万菱松了松领口,小心翼翼回道:“还未,百姓来得太多了。”前一句是回答,后一句是原因。 上官泠婼点点头,她先凑到孙县令身边低语几句,孙县令转头看看热情不减的百姓,又同夫人说了几句话。 上官泠婼回头和万菱正色道:“监察御史大人入住驿馆时,你无论如何都要让唐小鱼在场。” 这是一句不带任何余地的话,万菱噎了一下,脸色发白刚要开口,就有人喊船上有人下来了,她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整装待发的面对楼船。 船夫把木板搭好,几个身着差役服的男人开路,一个着朱色曲领大袖官服的男子在差役簇拥下下船来到码头上,他年纪与孙县令不相上下,留着美须,五官周正大气。 “吴御史。”孙县令迎了上去,作揖道:“一路辛苦。” “孙弟,好久不见。”吴御史回了一礼,转过身对着上官泠婼,继而笑道:“弟妹也是,别来无恙。” “吴御史见笑了。”上官泠婼福了福身子,寒暄几句后,她端庄大方的侧开身,向吴御史引荐万菱:“这位是漕帮的舵主万菱。” “万菱携夫婿赵山河,见过吴御史。”万菱夫妻同时作揖。 “万舵主,久仰久仰。”吴御史点了点头。 “驿馆已经准备好了,吴大哥请。”孙县令抬手引路,吴御史请他稍待片刻。 万菱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周围的百姓唐突了,连忙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自己和山河都规规矩矩,照足了上官指点来做,人群挤虽挤了点,可漕帮的弟兄仍维持得不错,没出乱子啊?! 赵山河低声提醒:“船上还有人。”万菱转眼看去,还真有一个被仆从搀扶的男人走下甲板,他脸色青白的眯着眼,软趴趴像快米糕一样立着。 “这位是内宫的余内侍,他有些晕船。”吴御史语气客客气气的,不见得多关心。 万菱听小鱼提过这位余内侍,她也知道这人为何而来,可更记得义妹提醒自己——一切都还在掌握中,不能自乱阵脚的话。 “既然这位余内侍身上不爽利,要不就先安排他去驿馆休息如何。”万菱低声建议,她悄悄看向上官泠婼,就担心自己说错话。 而上官泠婼却点了点头,说:“吴大哥,不如就请万舵主先把余内侍送去驿馆,天色尚早,大哥若是不嫌弃,可以到镇上走走看看。” “嗯,我也正打算先到处走走。”吴御史客随主便的点点头,继而转向万菱客气道:“劳烦万帮主了。” “吴御史不用客气。”万菱说。 之后,吴御史就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往码头外走去,夹到的百姓觉得很新鲜,争相凑到戏文里说的钦差大臣面前。 临上马车前,上官泠婼派欢儿来给万菱带句话说——让她尽快把唐小鱼找来。 “山河,你去找找小鱼,她也不知道走去哪里了。”被赵山河扶上车的万菱,站在车前踮着脚往人群里看,凑热闹的人乌泱泱一大片延绵到街口。 就跟来赶集一样。 “你小心些。”赵山河嘱咐妻子。 “我没事,你去找小鱼。” “好。” 那厢孙县令带着吴湘去了县衙办的私塾,冼先生和褚先生领着学生在课堂里等候,吴湘当年是恩科三甲之一,又有直言不讳刚正不阿的名声,在读书人心里如同大前辈一样的存在。 水田镇也没出过京官,零星几户官宦人家也是外地迁来的,能搬到这儿也是家道中落,山鸡里充凤凰的人户。 实打实的京官自然不一样。 “吴兄,这两位是冼先生和褚先生。”孙县令介绍二人,两位先生忙向吴湘行礼。 “见过吴御史。” 吴湘回礼后,视线在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面上略过,又落到头发斑白的冼先生脸上,然后说道:“我在桉常府就听闻冼先生才名,可也听闻老先生志在山野,今日一见倒是有些意外。” 冼先生捋着白须,闲适的笑道:“都是误传,我不过一个乡野村夫,识得几个字,教孩子明是非学为人而已。吴御史高风亮节,才是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褚先生可考取了功名。”吴湘目光转向褚先生,褚先生表情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落落大方的回答。 他说:“褚某愚笨,而立之年还不曾榜上题名。” “无妨,有志不在年高。” 孙县令笑道:“吴兄,褚先生为人正派,写了一手好字,连愚弟都自愧不如。” “好字?连孙弟都赞的字,是少有啊。”吴湘来了兴致,就要褚先生当场写几个字。 监察御史在私塾里,弄得在万家帮忙的褚夫人魂不守舍,她一直想着夫婿,几次差点把自己手指给切了,好在玉梅及时发现才免了血光之灾。 “嫂嫂,大伯见多识广,一定可以应付的。”玉梅宽慰道,同时把大嫂请出厨房。 褚夫人对着玉梅一阵无语,她擦了擦手,到水井旁去洗果子,一边洗一边念道:“你懂什么,今天不一样。” 玉梅坐在小凳上继续洗菜,不太在意的说:“有什么不一样,监察御史也就是个五品官。” “啧!”褚夫人可听不得这话,她忙不迭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经过,舒了口气,低骂道:“你是头发长见识短么,那是官,官老爷,这是哪里,这是万家,你男人还在漕帮里干活,这话你让人听去如何是好。” 玉梅抿了抿嘴,褚夫人拧眉瞪着她,压低声警告:“我今天就和你说了吧,堂主和孙县令通过气了,如果顺利日后你大伯——我男人,很有可能在监察御史身边某个差事。” “某个差事?!” “自然,当家的写了一手好字。”褚夫人骄傲的夸起丈夫,她双手合十向老天爷祈求道:“老天爷,你开开眼,让我夫婿有出头之日。” 说完,她又盯着方才说错话的玉梅:“你嘴巴给我闭紧些,以后苏芬婶和堂主都是咱家的恩人,大恩人,你和二弟要尽心尽力,知道么。” “知道了。”玉梅温吞的回答,她低头认真把菜梗翻出来洗,大伯和大嫂一家,还有褚二哥都很喜欢镇上的生活,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现在,她们又给大伯某了一个前程,自己除非一走了之,不然一辈子只能活在唐小鱼的控制下。 离开褚二哥,玉梅做不到,她宁愿在明剑身上多扎几刀也不会离开丈夫。借自己的手让明剑半死不活的躺着,才是唐小鱼的目的。 好深的心机! 她真的只有十八岁么,城府不输百里鄂啊! “师娘,师娘。”一个声音在院外喊道。 “怎么了。”褚夫人惊弓之鸟一般站起来。 玉梅也看向门口,是苏芬婶的孙子——树娃,气喘吁吁跑到水井这儿来,他和苏芬婶长得七分像,一张很讨喜的面庞。 “师娘,我给师娘道喜来了。”树娃笑嘻嘻的朝褚夫人行了个夸张的大礼,继而报喜道:“监察御史大人,已经收了褚先生到门下做主簿。” “哎呀,哎呀,老天爷,老天爷啊。”褚夫人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会儿双手合十拜老天,一会儿去收拾掉落在水井边的鲜果。 “嫂子,树娃还在呢。”玉梅见她欢喜傻了,连忙提醒,褚夫人猛地顿住手,湿哒哒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从钱袋里拿出两枚碎银,又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脑后,走到树娃跟前笑道: “师娘是欢喜傻了,拿着去买糖吃,多买些,让学堂里的孩子也尝一尝。” “哎,师娘。”树娃收下银子,又说:“我奶奶让我顺道捎句话——堂主说御史大人住驿馆这段时间,褚师傅要去守夜,让你们也去帮忙。” “大好事啊。”褚夫人喜笑颜开,又多给了一枚碎银。 树娃乐颠颠儿走了,玉梅看着那孩子,暗自长叹起来,自己现在插翅难飞了。 ------------ 分卷二 第42章 远距离打脸 驿馆因多住了一个余内侍,原先安排的人手又不够了。 县衙没这么多人,仆妇只能从漕帮出,或者直接从万家要。 “婶子,玉梅也去?”褚夫人有些犹豫,她不让玉梅出门,而是自己跑去问苏芬婶:“她这样,把吴御史吓到怎么办。” 苏芬婶催几个老妈子动作快些,趁吴御史还在外面,得赶紧去驿馆把厢房收拾出来,那些仆从的午饭晚饭也要准备好。 别到时候要啥没啥,让人看了笑话去。 “有什么,吴大人那样的清官,什么奸佞邪恶没见过,怎会以貌取人。”苏芬婶抽空回了一句,等把细软装好,又再催人赶紧上车:“别磨蹭了,驿馆里都要放咱漕帮的人,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懂不懂。” “哎。”褚夫人应道,转回去把玉梅拉上车。 万家有万老夫人坐镇,漕帮内务有郑夫人在,苏芬婶带着人去驿馆,虽然临时临急的要人,但还是能抹得开面的。 “我说,他师娘,你见过京官么,咱做的菜也不知是咸是淡,合不合胃口。”厨娘有些忐忑,其实车上的老妈子都一样。 “我也没见过。”褚夫人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孙县令,道听途书倒是知道大官很多,知府啥的,说来惭愧她一个教书先生的媳妇儿,却也没见过多大世面。 好在她男人熬出头了,吴御史在陛下面前都是能叫上名号的人物,跟了他做主簿总比做教书先生强。 “他二媳妇,你做点心最好看,到时候你得帮着我。”厨娘对玉梅笑了笑,惭愧道:“我就会做大菜,小玩意我做不来啊。” 玉梅很随和的应了她,车上的妇人又开始聊起家里的孩子都跑去凑热闹了,连公公婆婆也是。 “不知道,吴御史现在到哪儿了,我们动作要快些,要是收拾的时候被吴御史撞上,那多丢人啊。”有个妇人说。 大家都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在理。 水田镇,女塾。 “吴兄这就是女塾了。”孙县令把吴湘领入女塾时,刚好到了开午饭的时候,朱三和香草把孩子聚集在食堂里,女孩子叽叽喳喳小麻雀一样,加上朱三母亲,还有负责打扫女塾的一对夫妻一共五个人勉强能管过来。 “要不一起用饭罢。”上官泠婼建议,人都到此处了,难道还转出去吃个午饭在回来,书斋里也有地方招待。 欢儿听了一个长随禀报,小步走到上官泠婼身畔,低声说:“夫人,堂主来了。” “赶紧把她请进来。”上官泠婼忙道。 “谁来了。”吴湘好奇问。 “就是信义堂主——唐小鱼。”上官泠婼浅浅笑起,她解释道:“方才人太多,都是来看看御史的,她带着人去疏通百姓,所以吴大哥没有见着人。” “疏通百姓,难怪我们一路来,也是秩序井然的,原来是这位堂主的功劳。” “功劳算不上。”唐小鱼走进来就听到吴御史说话,她朝这位朱衣大人抱拳行礼,随后大大方方任对方打量自己。 吴湘严谨的目光在她身上审视许久,最后才讶然看向上官泠婼,问道:“怎会如比年轻。” 上官掩嘴呵呵低笑,有些逗趣的反问:“吴大哥眼里的堂主是多大年纪。” 吴湘摸了摸鼻尖,再看向唐小鱼,犹豫道:“应该如万舵主那般年岁罢,看着真的太年轻了。” “在下确实是信义堂主。”唐小鱼含笑面对在场的人,笑容背后藏着些许疲累,今早一出门她就觉得百姓好像太过热情了,后来想想水田镇两万多户人,加上周边的乡,村,坊等其实整个观澜县人户也就三万七左右。 这些人里能到观澜县外走动见识的并不多,只有一成不到能走出去,大多还是漕帮走船的弟兄。 造成这种羊群现象,多半是百姓生活简单,又忍不住好奇心。 新马桶还香三日呢。 吴湘由衷夸赞唐小鱼道:“真是年少有为。” “女先生,饭菜已经端到书斋里了。”香草见缝插针的过来禀报。 上官泠婼请几人到书斋用饭,女塾的饭菜属于女孩子喜欢吃的那种花花绿绿的搭配,一碟羊肉焖青萝卜,一碟白菜,一碟酸辣鱼皮加粗米饭。 唐小鱼看着那碟酸辣鱼皮沉默片刻,说起来除了大集日摆摊,其他时间她腌好的鱼皮、煮好的丸子都送来女塾给孩子加餐了。 没有保鲜的冰室,遇到自己技痒时,只能靠这帮孩子消化,可最近唐小鱼忙得脚不沾地,并没有做酸辣鱼皮,女塾更不可能摆别人的鱼皮到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能做和她一个味道鱼皮的,整个水田镇只有一个,唐小鱼已经好几天没有空搭理的那个人。 她寄情工作来缩短和小白相处的时间,行为确实很渣,因为唐小鱼心底已经把他归入嫌疑人的行列,在自己查清楚真相之前,过去那种相濡以沫的状态都不会有。 “哎,这是什么菜。”吴湘端着碗,好奇的夹了一撮鱼皮,上官泠婼说是酸辣鱼皮,他尝了一口,咀嚼几下,两眼微睁一切尽在不言中——是吃到好东西的表情。 唐小鱼也夹了一撮放到嘴里,熟悉的味道蔓延齿颊,其实味觉比爱还刻骨铭心,唐小鱼尝到了属于记忆最深处的味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是一种代代相传铭刻味蕾的记忆。 恢复一段记忆后,唐小鱼更确定自己现世成长的某段时间和小白是重叠的。 可他不是系统的儿子么? 书斋里用饭的几人,大多沉默着,偶尔交谈几句。 吴湘问唐小鱼问题的时候更多。 “唐姑娘是怎么想到要办女塾的,这和季亦师姑娘不谋而合啊。” 又是季亦师,唐小鱼不露辞色的咽下一口羊肉,不答反问道:“请问吴御史小时候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多,还是和爹在一起的时候多。” 吴湘不明就里,还是回答:“自然是娘亲。” “所以我才办女塾,就这么简单,至于那位季亦师姑娘如何,我只是略有耳闻,她确实胆大,在下佩服。”看人下菜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唐小鱼做事情都不喜欢大肆宣扬,她喜欢在大局已定后坐而论道,之前尽量保持低调。 唐小鱼不会傻到觉得为民请命的吴湘能理解她女子平权的理念,既然是雷区,那就别傻兮兮踩进去。 说完上官泠婼冲自己眨眨笑眼,唐小鱼就知道没说错话,自己和吴御史之间还是求同存异的好。 “在下有一件事很好奇,最近有传闻说禹南县的柚子出了事,不知有几分真假。”她岔开话题。 吴湘放下碗筷,他碗里已经空了,长随想要为他添饭,吴湘谢绝了。 他叹口气,幽幽说起禹南县的见闻来:“那几山头的柚子很怪异,有酸有甜,皮色斑驳。” “季亦师姑娘说是得了怪病,选出一批贡果已是勉强,剩下的柚子品相参差不齐……” 提到柚子上官泠婼也有话说:“那就是要砸在手里了,可能是年成不好吧,靠天吃饭谁说得准。” “哎,辛辛苦苦一年,也不知禹南县的农户要怎办,那位季亦师姑娘可有办法。”孙县令一如既往的为百姓担忧,事事都以百姓为先。 他职业病太重,唐小鱼估计是没得治了。 但也不失为百姓之福。 “季姑娘打算用玉白瓷的进账补给果农,接下来一年是不愁的,查出病因后开始可以继续栽种,季姑娘在甘郏县烧玉白瓷,甘郏县又与东齐开了互市,一件玉白瓷就能抵果农两三年的收入。”长随给吴湘端来一杯茶,他接过来握在手里没喝,眼神里都是对季亦师的敬佩,他继续说:“都说商人重利,这位季姑娘虽然言行乖张,可对百姓还是不错,甘郏县山多田瘦,农户幸苦一年也未必能果腹。” “那都是从前了,如今甘郏县百姓制玉白瓷销到东齐,再从东齐购得白米,我听闻如今的甘郏县是家家制瓷,户户都有白米饭吃,羡煞旁人啊。”孙县心生羡慕,短叹几声。 说道百姓安居乐业,孙县令和吴湘心心相惜相视一笑,上官泠婼碰了碰唐小鱼,低声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唐小鱼一时想不起来甘郏县在哪儿,所以才沉默不语,可刚才她终于想起来这个地方了,只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甘郏县地势高险,山多地少,可它却是老皇帝爷爷插在东齐眼里的一把匕首,当年攻下死了不少精锐的,那里难产粮食,吃穿都靠低地上的县乡供给。 运一次粮食上去要二三十天,羊肠山道走骡子可以,走不了车。 但在东齐那边就不一样,甘郏县面对东齐的方向地势较为平缓,走马走车都可以,运输时间也短只要三五天。 唐小鱼谨慎的问吴湘:“甘郏县还有几户人务农?现在还需要从临近的县乡运粮食么?” “务农的只有十来户人,毕竟地丢荒了可惜,制瓷利润丰厚,多数人都进了作坊。”吴湘想了想,似乎在斟酌,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唐小鱼的第二个问题:“甘郏县如今粮食充裕,自然不需要异县运粮上去。” “如此繁盛的情况持续多久了。”唐小鱼在问。 “三四年了。” 呵呵,真是一副互通友好的繁荣景象,美好得唐小鱼都不忍心戳破它。 可如果假象不刺破,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她心底深埋一种想要报复这个世界的念头,现在已经破土,就差一阵春雨浇灌,再茁壮成长来了。 唐小鱼说:“孙县令,吴御史,我有一言还是同二位说一说的好。” “请说。”二人异口同声,同时看着她。 “甘郏县无人耕种,这些年以玉白瓷同东齐换粮食,若有一日东齐断粮,他再发兵自甘郏山西北攻打南晋,请问甘郏县无粮可吃能守几日?”唐小鱼平淡的说着一件可能改变整个南晋国运的大事,她心里其实在嘲讽,嘲讽被某人拉低智商的整个世界。 四国鼎立,之前又说四国君王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现在又像俩白痴,把软肋都送到别人手里。 日日互通有无高歌友谊,却不知道他人只要出兵五万就能夺回甘郏山,此后桉常府、橦路府、台安府就像鱼腹一般袒在敌人铁蹄下。 在坐的人都没料到唐小鱼直指行军布阵的事,吴湘和孙县令皆是文臣,对行军打仗一知半解。 “二位听不懂?”对面的两个男子申请迷茫,唐小鱼哂笑良久,以桌上的碗碟当沙盘,给他们演示了一下只要东齐皇帝脑子清醒,就会以五万铁骑迅速拿下甘郏县,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的过程。 “太宗皇帝下令,要台安府以异县乡余粮供给甘郏,如今甘郏靠着东齐供粮度日,异地县乡也就不再为其备粮,到时战鼓一响,东齐五万轻骑自甘郏山西北攻入,不出五日就能打下七个城池。” 甘郏县存在为的是与东齐在此地相互掣肘,一旦给敌人空子钻…… 唐小鱼的筷子点了点代表运粮山道的碟子边沿,再敲代表被攻下的城池的碗,碗高碟低如同地形:“强弩把手要道,我们过不去,我想无粮半个月,上面的百姓只能吃土了。” 吴湘恍然大悟,他拿起茶杯,摆到粮道咽喉上,目瞪口呆的自语道:“失了掣肘,甘郏县就会成为东齐扎进南晋的一把刀。” ------------ 分卷二 第43章 在怀疑的路上 许是唐小鱼说的太令人咋舌,也或是吴湘忽然智商回到应有水平,意识到事态严重——东齐一旦发兵就再无挽回余地,他急忙向上官泠婼讨来一份舆图,就在书案这里仔细推演起来。 吴御史没了在镇上走走的心情,东道主孙县令一样心系百姓安危,他找来县衙库房里的舆图,与吴湘仔细讨论,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二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唐小鱼和上官泠婼坐在廊下,很是有闲情雅致的谈到启家的事情,毕竟启二爷谋杀未遂,袁鼎义死咬不放,那人判了流刑。 罪人家眷以银钱赎买,免了笞刑。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放过启二爷的家眷,那些人不会念你的好。”上官泠婼不满道。 “没什么,启二爷在禹南放了不少钱,启文松打盐井也砸了重金,启家是把棺材本都豁出去了。”再加上印子钱被万菱整了一遭,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也相去不远了,启文松要是聪明点儿,就缩起手脚重新养精蓄锐,若是继续作死,大概会晚年凄凉吧。 毕竟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他们既然能自作孽不可活,我又何必脏自己的手。” 上官泠婼不敢苟同的说:“你这样,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后患?”唐小鱼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身子稍稍往后靠,用椅背支撑住身体,懒洋洋的看着屋檐道:“呵~,他们那一家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很快就要在镇上住不下去了。” 得罪了方丈还想走,没那么便宜。 启家会举家迁移,真正踏上家门败落的第一步。 “那伏虎堂由谁来接管?还是说万菱干脆废了这个堂口?” “留着,堂口绝不可废。”废堂口会引得人心动荡,看到同门败落,还是有不少人会生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思,唐小鱼首先还是要稳定漕帮的人心,至于日后伏虎堂的人被欺负到自行离去,都是后话了。 唐小鱼自信地举目眺望远方,屋檐外的天变成了橘红色,百姓家传来阵阵饭香,她摸着肚子尚未有饿感,就是今天东奔西走的脚酸。 她回头去看书斋里仍盯着舆图的二人,他们聚精会神,不时拿起小摆件来比划,唐小鱼看不到这场讨论的尽头,干脆同上官泠婼说:“我回去看看小白,有事去我家找我。” “嗯,你回去休息吧,我看他们俩今晚都别想睡。”上官泠婼体谅她辛苦,还催她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吴湘要宣旨,还有得折腾的呢。 唐小鱼也不推辞,毕竟小白暗示得很明显,她坐上马车没有回万家,直接去了自己镇北的小院,马车停在家门口时已是掌灯时分,唐小鱼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那人孤单的守在家门外,灯笼的光斑驳了他的面庞,她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可从刹那明亮的眸子里又能推测小白等了很久,许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原因,小白的眼神总是直白的, “我回来了。”除了这一句,唐小鱼无话可说,嘴里像吃了黄连,苦得让人难以招架,理智让她把小白推开,感情上他们相处的十年又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自己就如同一团面被人左右拉开。 人真是个矛盾的生物,理智和情感难以统一,又无法分割。 唐小鱼凡人一个,她有七情六欲也会烦恼、难过,只不过抽离情感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一些而已,并不代表此时,她的心冷如钢铁撼动不得。 小白主动凑了上来,睫羽颤颤巍巍的,墨玉一般的双眼讨好又期待,实在卑微到尘埃里,唐小鱼后槽牙一紧在心软之前慌忙的转开眼,她大步跨上台阶,故作镇定的说:“我好累,先进去休息。” 她进了大门,这里是他们在镇北的家,唐小鱼隔五日都安排人来打扫,随时都能回来住。一切都和离开的那天一样,水井边还挂着葫芦勺,屋檐下晒干的玉米还没来得及磨成粉,这些事都是小白在做,琐碎又枯燥而他却乐此不疲。 他们曾经相濡以沫,在这里精打细算的度日。 还有在山里的五年,每一次日出,每一天日落。 唐小鱼对小白就算没有爱情,亲情也是有的。 她因为这个脑子都要炸开了可奈何无解,记忆回不来,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唐小鱼快步穿过院落,院子里的桂花和牵牛花应季开放,落荒而逃的人却无心观赏,她只想避开背后那两道紧追的视线,小白无辜可又不完全无辜,这是问题症结所在。 “你烧了水?”她推开房门,看到屏风后面冒着白气,就猜到小白准备好了热水,紧跟着她进屋的人似乎对方才的冷脸并不在意,像一只小蜜蜂一样忙着给她准备东西。 可百里霁海怎会无动于衷呢,他是心痛如绞,小鱼夜不归宿已经十几天了,他知道漕帮出了乱子,启家倒了,袁鼎邦受伤,云谲楼的人蠢蠢欲动,还有一个女主季亦师来捣乱。他知道小鱼很累,一旦这个世界在她前面展开的时候,百里霁海却不能挡在前面,为心爱的人遮风挡雨,反而因为愚蠢受伤静养。 她很忙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怨,他本来就帮了倒忙。 ‘我在锅里热了冰糖雪梨做宵夜,晚饭有鱼头豆腐汤,豆腐是王婶送的。’他用手语和正在宽衣的人说,那个人轻减许多,小圆下巴都尖了,百里霁海很心疼,但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帮忙。 可百里霁海就是控制不住想她,时时刻刻都在想,所以他偷偷做菜去讨好小鱼,想她开心。 “我想吃酿豆腐。”她把换下的衣服给他时说。 有的,百里霁海记得她最钟情酿豆腐,见到这菜就能吃两碗饭,今晚他做了不少花样出来,馅儿有葱花猪肉,葱花鱼肉,莲藕鱼肉,莲藕猪肉的。 ‘我做了四样,都是你喜欢的。’ “那好。”唐小鱼向他不走心的笑了笑,转身进到浴桶里,温水淹没至脖子,浑身的皮肤被水包裹着,那种瞬间压力释放的感觉,让她舒服得哼嗯起来。 泡了会儿两脚好像踩到一个异物,唐小鱼皱眉把东西捞了上来,是个纱布包裹的药团,她凑过去嗅了嗅,被水浸了许久,还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唐小鱼觉得药包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 这种感觉就像离家数十年后,在同学会上见到老同学觉得面善却叫不出名字一般。 小白和她在现世认识的吧,起码有过一段相同的生活环境。 唐小鱼总觉得自己被蒙蔽了,又没能拿证据来,小白说话做事都揉碎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根本分不清。 说来也巧,这回最是稀松平常吃穿住行意外提供了线索——酿豆腐,吃第一口唐小鱼就知道了,因为不像鱼丸面和酸辣鱼皮是自己教小白的,酿豆腐唐小鱼不会做。 味蕾上熟悉的感觉,让她确定小白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甚至可以说二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吃的是一个味道。 嘚嘚,唐小鱼抬眼看向敲桌子的人,正好与他脉脉有情的视线撞作一道。 ‘怎么不吃了?’他连笑容都是讨好的姿态。 唐小鱼垂目,被咬了一半的酿豆腐还夹在筷子上,她摇头表示无事,随后把剩下半块豆腐吃完;汤汁渗入豆腐里,味道鲜甜,小白放了耗汁,南晋没有出海口,但因为漕帮走水运,能拿到不少海味干货。 耗汁代替耗油,熟悉的配方~~ “小白,你也吃。”唐小鱼决定改变策略,如果小白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个地方,他会不会认识现世的她呢。 二十五岁的唐祤生活在海外,唐小鱼推断在往前几年她也是生活在海外的,而味道的记忆巩固时期应该是童年。 他们童年时代长期吃过一个味道,不可能用巧合解释的,唐小鱼不着痕迹打量小白。 他原本谨小慎微的表情,在自己夹菜后瞬间拨开云雾见晴天,可这片晴天不敢恣意灿烂,他捧着碗眼如弯月,唇角似翘非翘,可怜得像个仰人鼻息的孩子。 模样很能激发母性,但唐小鱼心底没生出半丝母性光辉来,她确定自己没生过孩子,也没把同龄男人当儿子看的习惯。 可她确实愧疚了。 犹然而生的歉疚。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那位吴御史带来一个大麻烦。”唐小鱼很快切换到过去闲聊的模式,她会把事情的一些细枝末节告诉小白。 小白眨眨眼,笑意更深了些,他用眼神问:吴御史不是来宣旨的么,他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季亦师惹来的祸端,我都很想怼她,恋爱脑不可怕,可怕的是还自以为有文化。”唐小鱼边吃边吐槽季亦师,满脑子的发家套路,结果是眼界浅,或者说钻钱眼里做了卖国贼都不知道。 边境重地,互市不是想开就开的,甘郏县一个军事要地,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食安全竟拱手让出去。 她怎么不把脖子伸进别人绞索里呢。 到底是有多脑残,才能做到蠢透地心的程度。 “小白,你说她怎么活到现在的?”舀了一勺冰糖雪梨入口,躺在院子里晒月亮的人问。 今晚月亮是个银盘,和她手里那白瓷碗很像, 正在水井边洗碗的人,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运气好,唐小鱼也觉得是运气。 她把剩下的糖水吃完:“喏,洗吧。”她理所当然的把碗递出去,那人也理所当然的接下放到盆里洗干净。 “哈~~想到吴御史对着舆图彻夜难眠,我就开心,小白,笨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说对吧。”唐小鱼又躺到椅子上,交叠起双腿,枕着自己的胳膊,对着月亮得意扬了扬眉峰。 洗碗的声音依旧,她舒服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位吴御史恐怕在水田镇呆不了几天,他会急着回去拨乱反正,亦或是把这个把柄送到太子手里。 甘郏县的事,说轻了就是见利忘义,鼠目寸光;说重了便是通敌卖国,老皇帝爱子要怎办?老皇帝宠爱十二皇子母子,想要用这件事让十二皇子铩羽,老皇帝是靠不住的,只能群臣上书谏言,就怕太子一顿操作猛如虎起了反作用。 正如唐小鱼预料的那样,吴湘没有回驿馆,因为害怕隔墙有耳,惊动了太妃的人,他与孙县令在县衙书房秉烛夜谈。 上官泠婼留了欢儿和一个长随在书房外伺候,她端着醒神茶走了进去,自家夫婿和吴湘面露疲惫,眼神反而熠熠生辉。 她说:“你们二人喝了茶再谈。” “弟妹,我打算后日就回京,死谏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东齐的阴谋得逞。”吴湘斩钉截铁的说,他做的决定一向都是言出必行的。 上官泠婼皱了皱眉头,坐到椅子上,她先看了丈夫一眼,丈夫的眼神淡然坚毅,看来他也支持吴湘死谏的做法。 “吴大哥,你是太子的人,就算为百姓冒死直谏陛下,他也会犹豫,陛下一旦犹豫就给了十二皇子反咬一口的机会。”十二皇子与他母妃一样奸诈,陛下时常偏听偏信,就算察觉不妥也会延误时机,太子也是这三年才学会守拙,以退为进的处世之道。 陛下虽不喜储君,却也挑不出错,更不能违逆祖训,就怕太子知道甘郏县的事,一时得意会适得其反,结果弄巧成拙。 ------------ 分卷二 第44章 受封乡君 翌日 万家内外一派喜气,闻风而来的百姓都堵在门外,院子里也站满了人,一尘不染的正堂里男女宾客位列两边,所有人都锦衣在身,神情肃穆又欢喜,等着一堵圣旨的真容。 吴御史取来圣旨,众人下跪,他朗声宣读:“敕,朕闻观澜县万氏女,品以淑德,丽于名贤,持家有道~~~封节义乡君。” 跪在地上的万菱携万老夫人叩首谢恩道:“万菱,万氏谢陛下荣恩。” “万舵主,这是五珠花钗冠,青罗绣翟衣。...... ------------ 分卷二 第45章 要出远门啦 吴湘吃了唐小鱼牌的定心丸,眼底的疲态渐消,心情也稍显开朗,可他跑去和廖史飞喝酒时,唐小鱼又觉得这位御史有些借酒消愁,怕是对季亦师还介怀吧。 席上酒过三巡,万老夫人更是敞开怀来者不拒的喝了好几杯,因为男女分席唐小鱼劝住了万菱母女,可男宾席那边就全靠赵山河一个,小白说不了话,也帮不上什么忙。 结果自然是全军覆没。 宴席散的时候,多少夫人是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骂骂咧咧回家的,唐小鱼已...... ------------ 分卷二 第46章 商商日常缺脑 唐小鱼一夜好眠,第二日睁开眼,脑子还处于放空状态,除了翻个身继续睡,还真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赖了十分钟的床,才恋恋不舍的蹭了蹭枕头起来洗漱,唐小鱼生物钟是很规律的,小白亦是如此,他比自己起得早,正在院子里练刀。 忍不住又打了一哈欠的人,掬了一把热水扑在脸上,以手代毛巾搓了搓面皮。 “堂主,舵主在正堂等您用饭。”香梨递上毛巾,不忘提醒一句。 “呜~~”唐小鱼把脸埋在毛巾...... ------------ 分卷二 第47章 渔嫦姑娘很缺钱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甲板上就热闹起来了,一阵乒乒乓乓,商商求生欲极强,小鸡仔一样躲到那个姑娘身后去。 咚咚咚! “你闻到没有,血腥味。”商商揪着姑娘的袖口,被姑娘嫌弃的震开。 姑娘自腰上抽出软剑,低声骂道:“你抓我的手,我怎么打架。” “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商商悄悄收回手,小声嘀咕。 “那你还知道啥?吃饭睡觉?!”姑娘发出灵魂的拷问。 感觉自己再度被鄙视的...... ------------ 分卷二 第48章 事了,出发啦 收拾了明剑后,玉梅脚步轻盈的回家做饭,在知道余内侍会走后,自己更少了负担,可她仍很谨慎,对今晚的事不敢松懈半分。 以至于,日落后去给褚二哥送衣服时,险些被褚二哥察觉了,到底是同心夫妻,她慌乱片刻后觉得很窝心,因为丈夫心里有自己。 “没什么,我就是看大嫂偷偷在屋里哭,有点难受,想同你说说。”玉梅装样摸了摸眼角,余光从角落溜过,心里欢喜道——成了。 她又同褚二哥说了会儿话才离开驿...... ------------ 分卷二 第49章 路上的小插曲 商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出船舱,船上也就这么大地方,船工大多见怪不怪,这姑娘三天两头被骂,皮实得很,就是有点儿笨,老去做那种触霉头的傻事。 让她起风时别站桅杆附近,免得船工转帆的时候绳索没扎牢伤人,看吧,真的不听劝,这不,正靠着桅杆嗷嗷哭。 “哎呀,商商丫头,你跑出来作甚。”正要拉绳索转帆的船工看到傻站着,赶紧把人赶回去,船都要转弯了,船栈上来个闲人算个什么事儿啊。 “回去吧,咱要转帆了。” ...... ------------ 分卷二 第50章 她叫杨小离 唐小鱼带着记完账的渔嫦和商商来到苏芬婶住的舱室,她已经给孩子换了一身衣裳,那是她准备带去给外孙的,小孩子还没缓过劲,奄奄一息地躺在被褥上,好在小白煮了热姜汤,还温了一碗盐水送来给孩子补充一下。 “你们先在这里帮忙,我回去把信写完。”唐小鱼不急着知道小孩发生了什么,进来也只是要确定孩子平安无事,小白打了个手语,意思是饭煮好了,但唐小鱼并不饿,她对小白说:“我喝汤吧,写完信再吃饭。” 小白不认同她...... ------------ 分卷二 第51章 杨家村 准备靠岸前唐小鱼召集众人在二层厅室商议了一下杨小离的事情,照苏芬婶详问后推算,杨小离一家是四天前打算由陆路转水路,在三道弯乘船时遭的伏击。 渔嫦说花奴不会留活口,杨小离父母生还的可能不大,去杨家村也只能通知她的亲属去收尸;苏芬婶也同意渔嫦的说法,按照以往接触的看那对夫妻凶多吉少。 “杨小离是孤儿了。”商商显然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她脸色越来越白,颤着双唇求助的看向唐小鱼,唐小鱼知道商商内心是...... ------------ 分卷二 第52章 矛头 恨会使人成长,还是使人疯狂。 唐小鱼认为两者皆有,世事无绝对。 当族老的儿媳说,两个花奴已断气时,围观的乡民反而安静了下来,就连年纪最小的杨小离也是刹那的迷茫,大概她不知道将来要何去何从,仇人死了父母也没了。 “堂主,人已死,事情到此结束吧。”族老发现唐小鱼也到了河边,主动请她上前商议,唐小鱼靠近了些,她明白族老的意思,在乡民的围观中,唐小鱼下了最终的决心:“那就找些木柴把这二人烧了,再寻个...... ------------ 分卷二 第53章 放不飞的笼中鸟 渔嫦和商商的和解出乎唐小鱼意料,只不过现在不是详问的时候,河岸边有一场葬礼在举行,乡民正在注视着一个人——杨小离。 在柴堆面前,她显得更矮小,两手举着粗壮的竹筒火把,杨小离点火的动作不带犹豫,将火把伸进干草和细柴垫的垫层里,她视线紧紧跟着蹿升的火苗,直到火舌蔓延到更粗的木头上把它们点燃。 火越来越大热浪溢出,唐小鱼在下风口处感觉更明显,火星点点乘着河风飞舞,天干物燥的季节直把她额头...... ------------ 分卷二 第54章 大队人马到账 唐小鱼心累得不愿意再说话,特别是面对的人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年,仍还是用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来处理每一次争吵时。 就好像你发高烧,他说多喝热水,你肚子痛也是多喝热水,无论她为什么发火,小白都用同一副面孔来对待——撒娇,卖萌,认低微。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唐小鱼想和他交心,真正平等的对话,但是两人之间隔着一堵高墙,她尽力去打破,小白却又无形的给补上,一旦徒劳的次数变多...... ------------ 分卷二 第55章 未见傻逼先闻其声 当你想说正经事,周围的人都在搞无厘头。 当你想力挽狂澜,周围的人都在无形拆台。 人生其实和一出魔幻现实主义题材流水账文也没啥区别,或许小说中尚存逻辑可言,现实里逻辑经常半路熄火,让人找不到南北。 唐小鱼面对如斯光怪陆离已经学会淡然,可并不意味着接受,她接过小易双手奉上的信,余光瞥见商商不安分的爪子已经跃跃欲试,这丫头还真是不看场合,唐小鱼眉头一跳一边展开信,一边冷声道:“小易,下次再让我发现...... ------------ 分卷二 第56章 当沙雕剧遇上正剧 商商漫长人生当中在遇到唐小鱼前浑浑噩噩,遇到后瞬间累积的经验教训比之前悠长岁月叠加起来还要多,特别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过去傻白甜蒙头往前冲,现在她竟懂得贴墙爬行做应急避险,一系列动作下来连商商自己都吃惊了。 “呃~~~”商商坐到碎木上扎疼了屁股,她连忙捂住嘴巴,收起脚窝进大水桶的夹缝里,眼前纷乱的脚步弄得甲板上烟尘滚滚,她也不敢睁眼去看。 烟尘一阵阵扑到脸上,嘈杂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甲板才重新安...... ------------ 分卷二 第57章 沙雕剧能结束否 发誓最忌天打雷劈,打了雷,说什么都更像放狗屁。 商商作为监督者,比所有人都更早感觉到变化,甲板上除了季亦师之外的人,眼神已经不再是过去纸片人的呆板单一,像忽然被人当头棒喝清醒过来了。 各怀鬼胎,才是常态。 包括季亦师最喜欢的暗卫——夜,他也开始摆脱了金手指的控制,逐渐找回自我。 “季亦师,你在撒谎。”商商指着季亦师,斩钉截铁的说,既然造物主要季亦师兵败如山倒,她就不会违逆老板的意思:“我亲...... ------------ 分卷二 第58章 沙雕剧可能要继续 脱离了季亦师他们,唐小鱼原计划是加快速度往总舵方向去,结果当晚宣布的时候出了意外。 她又被剧情控制了,说了相反的话。 船要在橦路府和台安府交接处,也是左右河相汇的地方停歇,唐小鱼不知道剧情要她去芋头镇有何目的,是打算让季亦师带着一帮残兵败将追上来,继续强迫她们看沙雕剧不得换台么。 “唐小鱼,你怎么不走了。”一上岸商商就嚷着要去药铺抓药,唐小鱼也是要看剧情想作甚,结果走到这里脚...... ------------ 分卷二 第59章 哦,原来问题在这里 商商啪啪打着如意算盘,兴冲冲就把事情和唐小鱼说了,当时小白也在,如果不是他小姑爷的身份,商商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说实在的系统儿子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没啥记忆点。 加上有口难言,存在感更低了。 袁鼎邦的事造物主已知晓,而且还用来埋了一条暗线,李霁海这厮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袁绪一出谁与争锋,简直笨死了。 好在唐小鱼这人挺念旧,无论如何只要系统不作死,她应该会照顾小...... ------------ 分卷二 第60章 忠义两全 船舱一层厅房里鸦雀无声,十字纹窗棱里漏下柱状的光束,人影流动忽明忽暗,那是船工看天气好,在清洗甲板和晒干粮走动的身影。 外头热火朝天,更衬得屋里过分安静。 “堂主,我离开之前,只知道覃夜还跟着那个叫季亦师大富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雷翠珍提到那个负心人时,眼神和四年前截然不同,唐小鱼想起来,她曾因失去清白轻生的时候,嘴里咒得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覃夜。 覃夜,夜。 ...... ------------ 分卷二 第61章 商商也讨厌沙雕剧 商商听渔嫦解释才知道,铁卫昨晚就发现云谲楼的人在附近,唐小鱼很奇怪为什么覃夜和季亦师走陆路比水路快,但也没有细问,商商只想说有金手指,一夜千里都不是事儿。 被告知真相的商商没磨叽,马上就跟渔嫦乘船从芦苇丛里摸进小镇,她们现在趴在饭馆后院的墙根下,那边覃夜已经和雷翠珍见上了面。 商商真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黄长禄为了雷翠珍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女人之前还哭得天塌地陷的,转眼...... ------------ 分卷二 第62章 上官榷到来 “唐小鱼说得真准。”商商兀自感慨,很快又被人打断了去。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别出声,有人来了。”渔嫦捂住商商叨逼的嘴,把人拖进了暗角里。 商商也习惯对方的粗鲁,顺势一倒被当做麻袋拖走,她盯着巷子口,隐约能听到一轻一重的两种脚步声,还真是有人来了,三更半夜来小巷,非奸即盗。 巷子没有光源,商商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瞅见两个模糊的轮廓在移动。 忽然脚步声停了,商商心提到了嗓子...... ------------ 分卷二 第63章 金手指会失灵嘛? 唐小鱼对现在故事进度很不满意,她应该去踢铁板夺取总舵主之位,结果被剧情拖延症留在这里。 系统想要什么,唐小鱼越来越不懂。 而且,为什么季亦师的金手指像传染病,唐小鱼本以为沙雕和正剧之间是空间上的隔离,最近的认识让她改变了这个想法,季亦师身边的人,会受金手指影响,但接触自己的人竟可以摆脱影响恢复本我。 “原来是和人有关。”唐小鱼喃呢自语,既然是和人有关,问题就没那么复杂了。 ------------ 分卷二 第64章 金手指碍事,掰断好了 若有人问唐小鱼,恨是什么,她只会简单的回答一句——恨是一种情绪,能让人丧失理智。 可恨对于雷翠珍和覃早是什么。 是被亲人背叛,是卖入青楼勾栏。 雷翠珍的恨,比覃早更深刻。 她的清白,尊严,都毁在一个人手里。 如今,她的未来也毁在了这些人手里。 恨于雷翠珍,就是恨不得嗜仇人血肉,让仇人不得好死,雷翠珍恨得存粹,发泄恨的方式也很存粹——暴打一顿。 “别扯我头发...... ------------ 分卷二 第65章 好心没好报 唐小鱼觉得上官榷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不显山不露水,他即使很愤怒,仍在覃夜带回黄长禄后,亲自把季亦师送回云谲楼那边。 “唐小鱼,那个上官榷,感觉比你还冷。”商商目送季亦师离开时,忍不住说出看了一场好戏的观后感:“他眼神好阴鸷,你们之前在一边嘀咕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我总觉得季亦师她~~~”后面的话,商商不太好说的省略了。 还能怎么样,要么上官榷报复心重,恢复正常后摆季亦师一道,要么就是季亦师...... ------------ 分卷二 第66章 我若要她死呢 商商从来没彻底体会过唐小鱼的感觉,和季亦师说了半天后,她深刻体会到,有些人真的要撞南墙才通透。 能遇上一点就透的人,简直不要太开心。 “你要是想保命,你就自己悟吧。”商商已经无语了,她说什么季亦师都为了反驳而反驳。 这人对自己金手指迷之自信。 “保命?这话我还给你,朝秦暮楚没有好下场,待我恢复后,你的小命也玩蛋。” “别一副假好心的嘴贱,我一双鉴婊达人的眼你骗不过。” 商商忍不住吼:“...... ------------ 分卷二 第67章 真相是什么1 船舱忽然安静了下来,船舱外的流水声变得格外清晰,屋里的唐小鱼和系统各怀鬼胎。 他们都在算计得失,可殊途同归的是,二人都在等着季亦师吹灯拔蜡。 多残忍,多现实。 季亦师从女主角沦为一颗棋子,一个筹码,有人会为季亦师低头么,唐小鱼认为系统会的,虽然一开始她不过是用教训商商的由头借花献佛,可现在却也成了自己手里最有利的武器。 结束这场闹剧。 季亦师死去,小白没了最主要的威胁,自己可以获得新生...... ------------ 分卷二 第68章 真相是什么2 唐小鱼成咸鱼了,商商束手无策,说实在的她也想过去,奈何一靠近眼睛就特别疼,而且做这事的是造物主,自己一个打工仔也说不得什么啊。 系统还是唐小鱼未来公公呢,他不行动,商商心想自己算个外人,顶多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真没必要出手吧,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担心,唐小鱼趴得无声无息,商商的心不自觉就揪在一起了。 “商商很担心你。”一个少女身姿的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殿宇恢宏气派,几十开间的宽度,二十根红柱撑...... ------------ 分卷二 第69章 业务优秀也是罪 因为业务能力太优秀,忽然被人甩包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唐小鱼只想检讨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比如乱扔香蕉皮,或者糟蹋花花草草什么的,不然怎么会沦落到为人收拾烂摊子的下场,得到造物主的能力,并不能让她欢喜,试问谁人明知道继承的是一个千疮百孔,距离破产只有半步之遥,还需要自己垫资的所谓跨国企业能笑得出来呢。 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买卖。 如今她的心情是问候了几千句原造物主的遗传基...... ------------ 分卷二 第70章 女将军乌龙情陷1 唐小鱼所说的凝练,其实是临时捉来的一个词,她打算改掉冯芷媛的记忆,给这位女将军安排一个性格巨变的理由,只有让冯芷媛接受了,才不会心生逆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如何修改,唐小鱼很幸运,能从填鸭式的数百代造物主的记忆里找到方法,其实相当简单就是运用自己的能力,把魄的记忆具象化成为一篇文字,就和电脑导出TXT一样,修改保存后就能植入新的记忆。 当初前任造物主就是没有修改记忆,直接把一个魄放回去才造成连锁反...... ------------ 分卷二 第71章 女将军乌龙情陷2 冯家军的人,挥动斗大的拳头,酒楼桌椅板凳无一幸免被砸得粉身碎骨,瓶瓶罐罐用刀背,长戟,木棍哐哐哐全都敲碎,他们连库房的东西都拉了出来,看来冯芷媛这回被气的不轻。 “心疼么,你旧情人的东西。”冯芷媛幸灾乐祸,抱着双臂欣赏自己的杰作,等里面都砸干净了,她又让人把招牌也拆下来:“把它当柴劈了。” “杨遮!” “属下在。” “冯芷媛!你欺人太甚!”端木正看到招牌被摘下忍了,听到要劈开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拦住杨遮的刀。 ------------ 分卷二 第72章 冯芷媛正式回归 相拥的人舍不得分开,冯芷媛前所未有的想要靠着杨遮休息片刻,他的胸膛是暖的,和过去一样,他们青梅竹马,却不能走在一起,自己如果有任性的权利,为什么不和杨遮光明正大,非要去纠缠那个端木正。 除非这具身体被别人控制了。 上官榷所说未必是真,也未必是假,可自己没有犹豫的 “阿芷,阿芷。”杨遮五指成梳,为她理顺纠结的长发。 以他为枕的冯芷媛闷闷应了一声,沉思片刻,说道:“这事不管我是不是被人下了降,都必须把端木家的...... ------------ 分卷二 第73章 冯芷媛的决定 作为造物主和监督者,对生死的敏感超乎世界里的任何一个存在,唐小鱼比商商更早闻到血腥味,在夕阳埋入地平线的时候,万家灯火炊烟袅袅时,她就感觉到了。 “唐小鱼,不是冯芷媛归来和狗男女撕逼么,为什么会死人。”商商急忙询问,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这个心思单纯的丫头吓白了面庞,急于从权威嘴里得到安慰:“唐小鱼,说啊。” 唐小鱼从枯萎的花萼上捋下最后的菊瓣,生命的白逝去,只剩枯萎的茶黄,她转过身抓住商商的手掌摊开:“...... ------------ 分卷二 第74章 冯芷媛的决定2 拉仇恨对于冯芷媛来说是家常便饭,年幼她就随着父母亲兄长征战,兵书云云与她而言都是以血的代价学会的,端木正好面子心比天高,这人武艺非凡见识广博,一身本事都不用再正道上。 整日情情爱爱,拿不起放不下。 “端木正,我只给你这次机会,钻过去,我还能把你当条狗养在将军府,如何。”冯芷媛没有让杨遮离开,只有外人在场,羞辱才能让这位秀玉公子无地自容,更加羞愤欲死:“杨遮,你看看,冯家买回来的白嫩公子,我现在把他当阿...... ------------ 分卷二 第75章 教训和结束 唐小鱼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不会苦口婆心,她性格如此,如果有人看到警示牌——前方山体滑坡请绕道,还非要开车过去,她出于善心会提醒司机看警示牌,司机执意前往,那自己就会下车。 唐小鱼能做的,大概就是打电话给相关部门。 现在,自己就是这个相关部门,面对商商不知好歹,是非不分的愚蠢行径。 她只会奉行一句原则——熊孩子,揍一顿就好了。 “你既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我就让你去坦白从宽。”唐小鱼打了个响指,直接就把...... ------------ 分卷二 第76章 结束和新布局 冯芷媛此生结束了,不再因为他人的错误反反复复,更不会被他人意志左右,结局不好也不坏。第二天清晨,冯家镇一片萧索,百姓听闻端木正恶行后,自发揪着端木家的人到将军府门前谢罪。 冯家镇到底姓冯,娘家人帮亲不帮理,更何况端木家一个入赘的女婿,在娘家地盘横不起来。 这厢驿丞送来早饭,也带来了将军府的拜帖,说是请上官榷及信义堂主过府一叙,唐小鱼打算换身衣服,系统在这时不期而至。 他一来就问商商:“你,下手太狠了。” ------------ 分卷二 第77章 宋黎黎来了 两强相遇,狭路相逢,唐小鱼也不是先低头那个,虽然她确实说了实话,伤了某个人金子般的自尊心。 又如何,上官榷做得,自己说不得么。 唐小鱼不会低头,先低头的只有上官榷,他大可甩袖走人,事实上除去造物主的身份,上官榷想清楚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为了上官家更不会同唐小鱼计较。 “唐姑娘,你真是直言快语。”不辱鱼望的上官榷回到茶桌旁,他神情恢复如初,看来已经收拾好不必要的情绪,不,唐小鱼这里形容得不太准,应该是他...... ------------ 分卷二 第78章 宋黎黎其人 宋黎黎出门后直奔县衙,汤岐黄早在书房等着自己,她心想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程孽认父的事在三白县已然是无人不知的境地了吧。 想到老爹和整个宋家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宋黎黎恨不得拿刀碎了那对母子。 她坚信爹是清白的,不能因为爹不在了,无法当面驳斥程家母子就白白被人扣屎盆子,做为儿女不为父亲洗脱冤屈简直猪狗不如。 “你要查县志,我都先整理好了。”汤岐黄说道。 “汤岐黄,你太贤惠了,我都恨不得想把你娶回家了...... ------------ 分卷二 第79章 补二十年前剧情 唐小鱼和宋黎黎都不是那种闲话家常的人,宋黎黎说明来意后,对方很爽快的答应可以到雅间谈,东福客栈的掌柜立刻安排了二楼最好说话的雅间出来,毕竟分舵的人已把整个客栈包下,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茶水,糕点摆上,铁卫守门。 宋黎黎发现唐小鱼身边的人,除了叽叽喳喳的小哥外,大多都比较沉稳,此时屋里除了自己,还坐着苏芬婶,唐小鱼夫妻,汤岐黄拢共五个人,分舵其他人在楼下吃饭。 “苏芬婶,我来是想问你二十年前三白县...... ------------ 分卷二 第80章 小白怎么办? 如果不是为了续命,唐小鱼真心不想接这个锅,更不想去理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自己都很矛盾,如果要玉石俱焚,唐小鱼有这个骨气,但若有一线生机,她又不想放弃。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问题接踵而至,渔嫦问商商去哪了,唐小鱼用搪塞小易的借口再说一次,这都不是问题,毕竟自己说的话,在漕船的队伍里一般没人会无聊去质疑,更何况商商和季亦师的关系大家都清楚。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唐小鱼没办法支开小白,哪怕他不说话,自己看着也...... ------------ 分卷二 第81章 意外之喜 宋康见过渔嫦身手后,整个人就热络起来,跟个情窦初开一见钟情的小年轻一样。 “渔嫦姑娘,你的刚才那套擒拿~~~” “渔嫦姑娘,还有刚才的黑虎掏心。” “你想要我教你?”渔嫦一副待价而沽的表情,显然和拦着她暗送秋波的男子搭不上线。 唐小鱼觉得这二人很可爱,便站着继续看热闹,没有把渔嫦叫回来。 被渔嫦问是不是想学的宋康羞涩的蹭了蹭鼻子,期待的说:“姑娘不吝赐教,宋康自然是想学的。” “想学啊~~~”渔嫦两眼放光,这...... ------------ 分卷二 第82章 开锤第一步 宋康出乎意料的热诚态度,让本来都准备继续发飙的宋黎黎有些不适应,很快聪明的她就想到另一个可能,就是自己大哥思春了,她大哥二十有五,至今提起姑娘就撇嘴,每次娘亲问他要怎样的姑娘才肯成家时。 大哥次次都是一个耿直的回答,要么比小妹聪明,要么武功比自己好。 前者没几个适龄的,后者没几个抗打的。 现在宋康忽然颠颠儿凑上去,无论如何对于娘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他们宋家看来是要转运咯。 宋黎黎想到大哥遇到心仪的姑娘,不...... ------------ 分卷二 第83章 捶的前奏 唐小鱼的铁卫动作神速,晚饭摆上桌,其中五个人就回来了,渔嫦吃饭喜欢端着碗,她边吃边让五个人长话短说。 “我们跟的是那两个地痞流氓打扮的人,他们在城里绕了两圈,然后摸进了宋府西南方向,五百步远的一座宅子,门匾上写的也是宋府,留两个弟兄在外面望风,我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两个人被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年纪大概四五十岁,左眼角有一块指甲盖大红斑的男人叫进了房里。”带头的铁卫简述了自己所见,宋黎黎已经知道对方说的是...... ------------ 分卷二 第84章 捶一捶更健康 宋黎黎和汤岐黄得知对方心意后,既欣喜又无奈,好的是他们两情相悦,坏的是近期都不能办喜事。 漕帮的事可以托付他人,但宋家的事只能亲力亲为。二哥虽然聪明但心软,大哥耿直没手腕,只剩下宋黎黎一个顶点用。 如果自己嫁给汤岐黄,外嫁女儿隔着一层,娘亲就孤立无援了。 “哎,不知道剩下的铁卫跟去哪儿了,汤岐黄,我心里不太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宋黎黎继续枕在汤岐黄胸口,她一身冷汗渐渐消去,身体也慢慢回暖,但是心却凉了...... ------------ 分卷二 第85章 出乎意料的剧情走向 宋黎黎三叔是个钻营小利不分好歹的人,当年就借着她爹的名头骗娶了三婶,三婶偏偏是个认命的女人,只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三婶进门一年无所出,三叔便打算用七出之条休去,三婶带来的嫁妆自然是不能退的,宋黎黎听奶娘提过,自己爹娘为三婶主持公道要把嫁妆还给她,三叔闻讯假模假样的同三婶说了几句软话,宋黎黎爹娘马上变得里外不是人,成了宁拆一桩婚不拆十座庙的恶人。 三叔买来的小妾,可不是什么安分人,她是挺着肚子抬进家...... ------------ 分卷二 第86章 三婶 血,红色的血从伤口喷涌出来,祠堂里的人都呆若木鸡。 只有渔嫦姑娘反应最快,宋黎黎和母亲被她带着往后退了两步,二哥作为医者是下一个冲上去的人,他连忙捂住堂哥的脖子。 “我儿,你这个贱人!!!”三叔夺过染血的匕首,不由分说就往三婶肚子捅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宋黎黎是来不及出手,但程孽是一个箭步上来就踢开了三叔。 “你有没有事。”程孽着急的问三婶。 三婶眼睛发直,听到人声才惊醒过来,待看清护着自己的人是谁后,她又...... ------------ 分卷二 第87章 云谲楼的故事 宋家的闹剧以一场夫妻相残拉下帷幕,苏芬婶把当场的情况禀报唐小鱼的时候,唐小鱼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是系统感觉很不可思议。 “那个女人为何求死?”系统问。 唐小鱼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她如果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那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我给了他们所有人独立的思维,她们的性格和原生家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做的决定也是如此。” “可程孽还是会爱上宋黎黎。” “又如何,喜欢谁是他们自己的事,有什么结果自己承担,与人无...... ------------ 分卷二 第88章 旧时恩怨今日仇 “卢寄,卢寄。”唐小鱼看着眼前的男子,相貌堂堂的,可惜是个睁眼瞎,不对,是被安排成为一个睁眼瞎。 无论如何,信奉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的诸葛落冰对卢寄这个人,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可唐小鱼却没办法,因为卢寄可以成为崇阳后被杀死,却不能在魄的状态被杀死,自愿消亡其他魄才无话可说。 就如同欠债还钱一个道理。 “你可知道,你一旦夺舍成功,诸葛落冰会一剑刺穿你的喉咙。”诸葛落冰什么性格,想必卢寄比唐小鱼更清楚,他坚持什么...... ------------ 分卷二 第89章 王枫苒 王枫苒接二连三的质问对方,因为激动她一声高过一声,诸葛落冰恨卢寄,恨他不明是非,恨他葬送了母亲一生的心血,更很他在大义和私情之间选择了后者。 自然,王枫苒不奢求师兄能明白女子的苦,明白自己的报复,可他由母亲一手养大,母亲却因轻雪走火入魔而亡,卢寄可以不手刃仇人,但他有何颜面来出卖自己。 既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养育之恩和爱慕之情不能兼顾,那就乖乖待在一旁少来指手画脚不成么。 真是令人厌恶的家伙!! “师兄...... ------------ 分卷二 第90章 乱 王枫苒合上眼继续睡觉,门外的那个,爱等多久等多久,他越是阻止自己,王骞越是会疑心生暗鬼。 她有的是耐心,就怕崇阳最后里外不是人啊。 哈哈。 想想都高兴,王枫苒含笑入睡,这幅皮囊不顶用,上山下山一趟便两腿发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之后,王枫苒眼皮打架,很快就睡了过去。 半夜二更的时候,她就醒了,但是门外的人依然没离开,王枫苒听到了很浅的呼吸声。 等到三更,她肯定自己今晚不能去清雅阁,有个大尾巴跟着去了才是傻子。 不...... ------------ 分卷二 第91章 出嫁 他一直不懂师妹,她不活泼,从小都不活泼,喜欢一个人呆着,卢寄儿时同小师妹更亲近,小师妹长得像个瓷娃娃,说话甜甜的,让人忍不住呵护在手心里,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师傅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喜欢小师妹,云谲楼所有人也是一样的,后来小师妹把奸人带进楼中,害得两位姑姑身受重伤,师傅就疏远了小师妹转而更亲近以一己之力守住云谲楼的师妹。 从那时起,师妹就代替师傅处理楼里的大小事,她对小师妹越来越严厉,卢寄觉得大...... ------------ 分卷二 第92章 出嫁2 门被敲得碰碰作响,酒疯子怎会知道适可而止,更别说还有人在背后撺掇。 好在王枫苒临危不乱,带着喜娘开窗跳了出去,她让喜娘把王骞的人找来,一会儿功夫就找了七八个剑侍。 “你们都是我爹的亲信,大喜之日,有人来砸场子,咱们得还点颜色,不然还以为清雅阁的人都好欺负。”王骞不方便出面,或者说他另有盘算,王枫苒不在乎,她要以牙还牙落百里鄂的面子,她是小辈行事乖张点不为过,大不了去赔礼道歉。 “姑娘,咱们要怎么做。”几...... ------------ 分卷二 第93章 王枫苒见唐小鱼 初一离开后,王枫苒在屋里走了一会儿,她其实想出去,可崇阳就在对面屋,自己在院子里走动,有些说不清楚。 今天见过王骞后,王枫苒知道这个男人哪怕将死,也只会把手里掌握的秘密交给养子,而不是她这个尚对父亲有怜悯心的亲骨肉。 想要夺权,王枫苒实在是无依无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非常手段去打破僵局。 自己手上唯一的资本就是落月,但这个落月不是唯一的,所以王枫苒和王骞说,自己去山下见漕帮的人,毕竟对方带来了另一个公子...... ------------ 分卷二 第94章 条件 按理说江湖人和朝廷之间关系微妙,更多时候是泾渭分明的。王枫苒前世也没和朝廷有什么接触,云谲楼算是占山为王,附近的佃农更无需向朝廷缴纳赋税,她没想过如同唐小鱼这般参和庙堂之事。 江湖人为人处事和朝堂到底不一样,所以唐小鱼的行事作风更像枭雄,她有何目的? 王枫苒心思电转,满脑都是唐小鱼,而初一静坐一旁给自己纳鞋子,作为掌门之女,落冰没有做过针线活,自己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 现在她是王枫苒,一个身份尴尬的花...... ------------ 分卷二 第95章 准备1 王枫苒拿到账册后,一夜不眠不休看完了它,账册相当精彩,怪不得百里鄂和王骞能和解,因为云谲楼没钱了,库房是空的,账面上还有不足一个月的用度。 百里鄂真是个称职的冤大头,拿了云谲楼的钱去养着郡主府和梁王的嗜好,她唯一想说的就是,梁王父女真能慷他人之慨,费别家之财。 “姑娘,睡一会儿吧。”初一为王枫苒守夜,虽然几个仆妇回来了,但他并未放她们进来,只许在外间走动。 “那我眯一会儿,你找个火盆来。”王枫苒已经把账...... ------------ 分卷二 第96章 准备2 崇阳一开始把并未把初一放在眼里,但很快就发现初一的身手不可小觑,他的剑招看不出门路,根本不是云谲楼一脉却很厉害。 二人相互对招数十次,崇阳都占不到任何便宜,自己连师妹屋子前的游廊都没踏上去。 “初一,你是打算和王枫苒坐一条船了。”崇阳收剑,他不能与对方继续缠斗下去。 初一仍严正以待,正色道:“崇阳公子,不是我和姑娘坐一条船,而是夫妻本该坐一条船,但你却把姑娘舍弃了。” “既然舍弃了,就没脸回来指责姑娘所作...... ------------ 分卷二 第97章 百里鄂的办法 过去的诸葛落冰和现在的王枫苒都相信,胜者为王,德须配位,轻雪拿走了楼主之位,就应担当起整个云谲楼的生计,她倒好,当个楼主成了甩手掌柜,把权力度让给自己的丈夫,整日就想着他爱我,所以他不会背叛我,结果如何,晚年凄凉。 诸葛轻雪早逝,她的夫婿还多活了十五年,十五年里这男人过得是软玉温香,百里鄂真是一个天大的孝子,父亲死后不但同诸葛轻雪合葬,还把父亲生前伺候左右的几个小妾也送了下去,真是好一出齐人之福的大...... ------------ 分卷二 第98章 亡羊补牢 百里鄂色诱之计被两个惧内的商贾破坏,至于另外两个占小头的能以人还钱可以不计,毕竟百里鄂就是拿不出现钱来补窟窿。王枫苒看到茶商的妻子后,又想到了另一个计策,让百里鄂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回到小院,初一在门外等候已久:“百里霁云怎么样。” “公子吐血了,我什么都没说,只给了药渣。”初一回答,跟着进屋后,为她拂去肩头的尘土。 “吐血,还真挺好的。”王枫苒把铁卫找来,又写了一封信,有漕帮的人脉在,办事比自己孤军奋...... ------------ 分卷二 第99章 逃走的人 唐小鱼说下一次,也就是两天后,漕帮准备启程的前一天,王枫苒找了两三百号人充作债主,这几百号人大多是被王骞赶走的佃农和平日里与云谲楼结仇的人。 她出一天十两银子按人头算,如果受轻伤,能哭,会卖惨的一天二十两,以此类推,两百八十多号人,一家老小全都上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姑娘,前后门都被堵了。”初一回报:“好几个性子急的剑奴和花奴还把人打伤了” “山下的佃农呢。” “我让那几个受伤的下山去哭了。” 哼,她就...... ------------ 分卷二 第100章 追杀百里鄂 对手都是聪明人,就不会冒进,但也相当消耗时间,王枫苒和百里鄂相互试探之间,已经跳离了原来的地方,他们如今站在木桥上,剑气把周围的矮树都削了几次,树枝散发的清香味萦绕在二人四周。 “没想到你藏得如此深,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因爱生恨。”百里鄂把散乱的长发捋顺,他何时都对自己的皮囊很在意,王枫苒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爹就是走路都要好看的男人,儿子骨子里也逃不开矫揉造作的隐。 “你想不到的事很多,今天才发现自己太...... ------------ 分卷二 第101章 真的假的 他乡遇故知最尴尬的是,你根本不记得对方是谁。 少年你哪位? 这是唐小鱼最想问的第一句话,魄看到自己后,并不急于占据百里霁云的身体,正用商商说的那种无限眷恋的眼神看着她。 “齐逸是谁,我不知道。”唐小鱼很诚实,装不了熟人的情况,她是没必要勉强为之的。 齐逸显得有些悲伤,他感情很外露,低眉的一瞬就溢出来了:“唐祤,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们高中时候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相约读一所大学,你答应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的...... ------------ 分卷二 第102章 齐逸在回忆 齐逸用了两个月才算真正加入到唐祤的小团体里,高一的课程不紧不慢,他们周末都有时间出来玩。 他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跟屁虫和唐祤是邻居,俩人从幼儿园就开始同班一直到高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哪怕在对早恋草木皆兵的高中,老师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优等生跟屁虫的成绩一路高歌猛进,顺带还解决了老师不能每个同学都辅导的问题。 “唐祤,周末你去不去。”齐逸再次走到唐祤座位旁,问了一个昨天就问过的问题,他约唐...... ------------ 分卷二 第103章 还没进入主题吗 唐小鱼已经察觉了,在齐逸主观叙述里,她并没有感到唐祤说话暧昧,更多是想要把齐逸的注意力引开劝他回来。 甚至唐小鱼怀疑,自己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暗示父母联系班主任了,这一点在后来向小白求证的时候是得到印证的。 当时在电话旁的除了唐祤,还有小白,唐家父母几人。 唐爸爸和唐妈妈甚至写了关键词给唐祤临时组织语言,这点唐小鱼相信小白说的,至于齐逸在交通事故上卖关子,她也不急着知道。 把齐逸交给系统后,唐小鱼回到了...... ------------ 分卷二 第104章 答案 现在,唐小鱼只想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严重到让现世的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来以至于重新修改记忆的程度。 又是什么事情让目睹发生的人缄默十年,大家都闭口不谈呢? “过完年后,小白对齐逸的敌意更深了,你们三个孩子总一起玩,后来小白去找齐逸摊牌,希望他以后不要总装可怜接近你。”系统顿了顿,似乎对这段过往把握不准,他沉默了良久换了另一个说法:“在开学前一天傍晚,你们家去走亲戚,我和妻子下班回家闻到了屋子...... ------------ 分卷二 第105章 接近答案 小白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唐小鱼自觉只能信一半,她暂时不管这个,真相还能再等一等,可是五脏庙等不了。 毕竟多事之秋,不能因为一口饭成为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人抵达膳食阁时,负责灶头用度的烧菜老头已经把灶台烧热,这个时辰要开始准备早饭了,他见到唐小鱼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老头爽朗地笑道:“堂主,库房里的存货就只够每人一个馒头一碗饭,小菜一碟勉强管够。” “既然如此早饭就这么做,午饭用料我再让漕帮的人...... ------------ 分卷二 第106章 齐逸和百里鄂 唐小鱼不是个整天挖空心思想过去的人,既然有问题出现,就一边前进一边解决,要是前路不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齐逸,你做决定吧,时间不多了。”唐小鱼说。 齐逸最后看了百里霁云一眼便沉默下来,她也不在说话,屋里只剩铛铛铛的捣药声,还有噗噗噗的陶罐被沸腾的药汤顶开又落下的撞击声。床板上的百里霁云的呼吸越来越弱,每一刻他的生命都在流失。 但这个金手指世界不会因为百里霁云死亡崩塌,因为女主季亦师还在,这里是女频...... ------------ 分卷二 第107章 审吧 唐小鱼去找王枫苒,王枫苒也正想找唐小鱼,她情况不太好,胜在得了渔嫦一粒救命丹,今天还能撑得住看完整个公审。 “姑娘。”王枫苒脚下虚浮但步幅不小,一直充当拐杖的初一忍不住劝她走慢些,不过劝了也无济于事,因为王枫苒不听。 她跨过角门正好看到唐小鱼从岔道转进来,初一仿佛与王枫苒心有灵犀,在她开口前喊道:“唐姑娘,我们在这儿。” “你们怎么自己出来了,王枫苒,你的身体能走得动?”唐小鱼循声望来,三步并两的走到角...... ------------ 分卷二 第108章 复仇 “这根骨头是我娘的,她被你害死在地牢,临死之前都要我报仇,现在用你的血来祭祀我的母亲。”扎了百里鄂一下,仿佛把冰焉所有的力量都耗尽,她瘫软在地上,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放声大笑:“哈哈,百里鄂,你这狗东西,你逼我做老不羞的通房,我不愿意,我们母女逃走,你就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虐打致死,你这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我娘宁死都不愿让人糟践我,她被打死之前只喊过一句话——冰焉,你不能自轻自贱,卖笑卖身,要...... ------------ 分卷二 第109章 真了结了? 目睹自己恨了两世的仇人终成孤坟,王枫苒忍住笑意,抓起地上的一块泥,给百里鄂和崇阳的坟头填上最后一块土。 埋了俩人后,乡民见大仇得报,纷纷结伴散去,只剩她和初一站在新坟旁边,王枫苒想到再过不久这里会败草丛生,母亲无人祭奠百里鄂和轻雪夫妻也不配被人祭祀。 “姑娘,他也算罪有应得了。”初一对百里鄂也是恨的,王枫苒问过他,要不要上去扎一刀为婵娘报仇,可初一婉拒了。 他的恨没有王枫苒深,也没有其他人深,所以初一选...... ------------ 分卷二 第110章 没那么容易啊 怎么从那帮阁主身上榨出钱来,唐小鱼是很想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说一句:“要钱,要命。” 人生一世,总要遇到这种要钱要命的选择题,巅峰上的人当然可以坐拥所有来一句:小学生才做选择题,我全都要。 霸气侧漏!! 虽然唐小鱼是名副其实的食物链顶层,但是,自己立的规矩想要别人遵守,就必须以身作则,她现在只是一个在江湖中展露头角的新人,能做的事情还是有限的。 “唐小鱼,唐小鱼,你在想什么。”商商询问的声音,十分突兀地扎入...... ------------ 分卷二 第111章 真的假的 使唤小白去取宝后,唐小鱼开始着手准备鸿门宴,顺道在理理那个特别女主角的故事线,问竹山庄在原剧情里是万年老二,出场并不多,字里行间提过一句——问竹山庄曾有意和云谲楼联姻,他们家有个才貌双全武艺非凡的女儿可以同百里霁云相配。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问竹山庄的千金,正好卡在这个年龄段。 加上特别女主过去的剧情也走姐弟恋,可怜的是姐弟恋的属性遇上了一个只欣赏成熟男性,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大叔类男人的造物主;在先入为主...... ------------ 分卷二 第112章 砍价现场 唐小鱼的用意,想必在座无需费心猜想都能明白,说实在欣赏他们一夕数变的脸色很过瘾,十分爽。 “吃几颗?”渔嫦拿着锦盒问。 “先吃一颗。”唐小鱼说,她说完渔嫦就捏开徐阁主的下巴,把一粒药丸强行喂进他嘴里,药入口即化连吐出来的机会都没给。 一颗下肚后,渔嫦用外力为徐阁主运功,无相阁主、落花阁主,王佟皆紧紧盯着徐阁主的脸色瞧。 王枫苒说过——服用星辰的人肤色偏白,距离服用落月的时间越近,脸色会从润白会变成死灰,王...... ------------ 分卷二 第113章 郭半绮是何人 鸿门宴的序曲拉开,各家报价之后,商商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实则不然。 他们不过是脚踩两条船,给自己留个后路,性命攸关没必要把事做绝。 至于王骞主动吃下唐小鱼给的落月,也很有可能是做戏。 所以在迷雾重重中,无相阁主和落月阁主选择静观其变,以退为进,先给个价码出来,反正又不是当场给钱。 “你是说,他们回去之后,肯定想办法试药?”商商问。 “对啊,他们手里也有落月,试药是最直接的办法。”唐小鱼回答。 商商又不懂的问道:...... ------------ 分卷二 第114章 郭半绮疯了? 郭半琦这人,给人的观感就不太友好,并不说唐小鱼以貌取人,或者草率下定论。 她先前观察不出来,是因为郭半琦根本就没有其他举动,这人一直在房间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要么盯着天花板躺下,要么站在门口目视前方不说话。 郭半琦的反应完全不在正常人范围内,唐小鱼活了许久,接触的人多事普罗大众,并没有和精神极端不稳定的人有过深入交流,她在这方面的认知基础,也是出于普通人的水平。 那些金手指女主,一个个在网络大学读出来...... ------------ 分卷二 第115章 意外,意外 “不舒服就去药楼。”唐小鱼幽幽回了一句,连转身都不曾。 小白悄悄靠了过去,他额头抵上她的后背,闷闷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一起长大的,你答应过我,咱们一辈子不分开。” “你抛下我十年。” “本来都好好的,如果不是他们~~~” 小白很难过,他担惊受怕,彷徨无助,但小鱼沉默着,她不说话,也不看自己,像要把他隔绝起来。 小鱼想从心底抛弃他吧。 是不是解决了所有问题,她会不会就甩手离开,像十年前那样,把自己...... ------------ 分卷二 第116章 清醒的人 唐小鱼对底层的魄不含任何期待,她只是觉得很滑稽,这些魄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宽宏大量,一定就不会惩罚她们。 “不如这样,你们既然不想重生,想大家一起下地狱,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想重生的站左边,不想重生想死的站右边。”唐小鱼收回蓝焰,像裁判一般坐着目视前方:“开始吧。” 在地上挣扎的魄,半晌没回过神来,他们颤颤巍巍站起身,过了一阵最前头的几人才把唐小鱼的话传下去,一百多号人讨论许久,过了半炷香人群才开始...... ------------ 分卷二 第117章 疯子不止一个 唐小鱼两指摁在太阳穴上,她需要改变一个管理底层的方式,系统不可能掌握权限,他和商商一样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 她干脆就分权,让她们自己管自己。 “你叫什么。”唐小鱼把刚才领头的魄找出来,她是仅次于郭半绮闹得最凶的一位,身材娇小,娃娃脸,一双大眼睛,气质像一团火。 娇小的女子扬起脸:“屈辛。” “好,屈辛,从今天开始,我就任你做百夫长,管理最底层。”唐小鱼才宣布,没有闹事的那帮魄就不干了,吵闹着说她不公正,唐...... ------------ 分卷二 第118章 唐祤的港湾 当死亡无限逼近的时候,商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十分强烈的念头,就是没那个脑子别戴大帽子,自己是才不配位,还嘴特别多。 平日唐小鱼都能宽宏大量,关键时候千万别掉链子,一旦拖后腿还废话多,就是自己今天这个下场。 把对方所有耐心耗尽,逼着唐小鱼下手整人。 说起来,商商总算体会到自作自受的滋味。 “啊!”尖叫声擦过空气,戛然而止。 商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 “哼~~”唐小鱼睁开双眸,嘴角挂着瘆人的笑意,她掀...... ------------ 分卷二 第119章 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唐小鱼对袁绪的支持只有片刻的感动,为何是片刻,因为袁鼎义的妇人回来了。 敲门声惊醒了二人,袁鼎邦眼底划过一丝赧然之色,立刻就清了清嗓子说道:“持正堂有何事?” 因为袁鼎邦受伤不宜舟车劳顿,而且大营不可空虚,他只能留下了,英雄宴由袁二夫人代去。 “无事,是舵主捎信归来,提醒我们可以启程了。”门外的袁二夫人说道,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大伯,鼎义他在冯家军当个都头,持正堂的事他管不过来。” 袁二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 ------------ 分卷二 第120章 短聚 如果说袁绪是唐祤能解开的心结,那么齐逸就是一个黑箱,她连箱子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等英雄宴结束,我就启程去云谲楼。”袁绪打来冷水,把毛巾打湿后折成条状覆在唐祤的眼睛上,躺在他床上休息的人,听着他的话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 一时冲动的结果,就是把袁绪也搅了进来,唐小鱼现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况,一个字——乱,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 现世的人除了袁绪,每一个能省心省力的。 系统被自己发配边疆,那就需要一个...... ------------ 分卷二 第121章 不知所谓 石椅有意识吗? 这个问题唐小鱼不想回答,可能是她在逃避,可能她想把这个问题留给下一任解决,反正唐小鱼就是不想一堆麻烦的时候,再发现一个新大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还真不是她的风格。 唐小鱼对石椅的声音选择性无视,哪怕只稍等一等就能明白它在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难道说其实金手指世界不会崩塌? 算了,别做什么白日梦了。 做完白日梦,人生剩下的估计真的就只有梦了。 呜呜呜,呜呜呜。 商商的哭声,如苍蝇一般烦躁,唐小鱼一...... ------------ 分卷二 第122章 好吧,不是绝境 唐小鱼身心俱疲的站在石椅面前,她真的烦透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生活,自己好不容易喘口气,屁股都没坐暖,麻烦又敲门了。 人家是幸福来敲门,她比较特殊,难道上辈子自己得罪了衰神,今生要同他相依相伴? 不会的,她不可能一直乌云罩顶。 唐小鱼不想认命,要认命自己也走不到今天了。 她收拾收拾郁卒的心情,重新打起精神来面对还在左思右想的石椅:“你弄清继承权的问题了么?我时间有限。” “目前第一任造物主的设定和继承权之间有...... ------------ 分卷二 第123章 临时抱佛脚 唐小鱼拿到图纸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袁绪,他有理工科背景应该能看懂图上的符号和标记,她是看不懂的,想必历代前任也少有能看懂还能修的人。 “我需要我的助手。”她说。 “清理障碍。”被提着的石椅木然回答,她气息奄奄的模样,不对,应该是商商气息奄奄的模样,让唐小鱼忍不住皱眉。 “同意。”唐小鱼削弱屏障,商商忽然夸张地喘了一口大气,像溺水的人重获空气。 急切,无助。 因为靠得近,唐小鱼能感觉到铁锈味道从商商身上慢慢抽离...... ------------ 分卷二 第124章 系统出局 唐小鱼和商商去的地方是一片沙漠绿洲,以绿洲为圆心辐射出去半径一千公里内没有人烟,全都是黄沙漫漫,地表温度摄氏70℃以上,没有任何穿越沙漠的经验想要走出去,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唐小鱼,好热。”商商才爬上一个沙丘就被高温炙烤成一滩糊糊,她双脚陷入沙里,被自身的重量带着往下滑。 唐小鱼瞥了一眼这人,继续往前走,翻过沙丘就能看到绿洲,她不管商商自顾往上走直到登顶。 站在沙丘顶端,眼前就能看到一片三个足球场大的...... ------------ 分卷二 第125章 齐逸醒了! 王枫苒和唐小鱼快步进了药楼,守在四处的铁卫见到唐小鱼的身影,纷纷露出安定的神色,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堂主,你的铁卫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属下。”王枫苒感慨道,在唐小鱼不告而别的一天一夜里,铁卫该做什么做什么,就算有风言风语,他们也能把慌乱压在心底,行事做得比云谲楼这帮老江湖还要干练。 王枫苒以前都训练不出这样一批人来,若是当初自己手下的人马铁卫如此精锐,诸葛轻雪根本不可能攻上山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 ------------ 分卷二 第126章 可能记起来了!! 要王枫苒去杀了王佟,并不是一时兴起,王骞没准备第二个继任者,只有杀了王佟作为王骞骨肉的王枫苒才能有由头去收服清雅阁,至于用什么借口,那是王枫苒的事,唐小鱼不去操这个心,她只要动嘴就行。 “英雄宴是漕帮盛会,二位准备好,四天后我们就出发去三白县。”唐小鱼到落花阁时,无相阁主也在,省了还要跑一趟的功夫。 “我们。”无相阁主刚要开口,唐小鱼淡淡扫了落花阁主一眼,笑道: “要么去英雄宴,要么去死。” “堂主好似...... ------------ 分卷二 第127章 单纯回忆?! 高中食堂人满为患,虽然不住校可他们父母都在职,中午家里没人煮东西,直接在食堂吃饱再回家休息才是正道。 唐祤就读的示范性高中,升学率一直不错,更不错的就是学校食堂,把重点高中都给比下来了,价格还很便宜。 “烧带鱼打到了。”小白捧着餐盘说。 “酸甜排骨也达到了。”齐逸不甘示弱。 “我已经打了鸡腿。”三个她最喜欢的菜,分布在北西东三个打菜窗口,排长龙的队伍不足以支持唐祤坐拥后宫佳丽三人,所以还是鸡腿为王。 可齐逸...... ------------ 分卷二 第128章 要出发了! 唐小鱼不是圣人,遭遇血崩的刹那,她也害怕过,哪怕戴着雪崩信号机,知道会有人来搜救,埋在深雪里自己也害怕过。 “唐祤,如果你承受不了,那就不要记起来,就算没有全部记忆,我们也能想办法解决齐逸的问题。”袁绪说。 唐小鱼把地上的碗筷又拿起来递给他,给了袁绪一个她就算怕也会勇往直前的笑容:“能说出来,我就不那么怕了。” “你还有我。”袁绪接过碗筷领了她的心意,继续吃饭。 “对,我还有你。”唐小鱼舒心的神了个懒腰,...... ------------ 分卷二 第129章 问竹山庄 清官难断家务事,还别说她不清也不是官,高中时代没解决的疑难杂症,又在这儿续上了,哎,彼时,他们不再有校规约束,唐小鱼无比怀念校规森严的时候。 “这事,到我这里就了解,小白你去抱一床被子过来,然后大家熄灯睡觉,明天出发。”说实在唐小鱼也不知道要怎么断,俩忽然幼稚鬼上身的家伙,硬把她逼成了最不想当的幼儿园老师。 哎,她抱着双臂,心里忍不住叹息,都说出发前要讨个好彩头,眼前这俩相互翻白眼,相互呲牙咧嘴的,真...... ------------ 分卷二 第130章 竹在菊 在菊要出门,属哥哥在山最紧张,其次是嫂子,他们俩忙前忙后,根本不给她插手的机会。 这对衣服都穿一个花色的夫妻,占了她的屋子,指挥婢女把柜子里的衣服和首饰全都搬出来,眼花缭乱如市集摆摊。 翻出来的衣衫多是在菊年少穿的,被尘封在箱子里,也就今天才重见天日。 “嫂嫂,大哥,你们给琉璃整吧,我没几件衣服要带去。”要出门的人站在屋里风中凌乱,她不想穿那几身艳色的衣裳,也不想戴这么多首饰,还有鞋子三双就够了,那些簪...... ------------ 分卷二 第131章 异动 竹在菊的大哥有一颗报效家国的心,可草莽出身投军无门,加上他身为长子,更不可能随心所欲,放纵人生。 “大哥,这事怎么不可能不沾手,钟家的人不好惹。”在菊说道。 大嫂也认同她的想法,叹口气对兄长说:“恐怕是朝廷有人想要把咱们问竹山庄抬上去,用来制衡漕帮独占鳌头,至于背后的较量,就不是我们一个江湖门派能看清的形势了。” “钟家一不缺钱,二不缺人,他们只是却一个安插在江湖里的眼线,问竹山庄和漕帮不同,漕帮在太子...... ------------ 分卷二 第132章 得失 先下手为强,是竹在菊抓瞎想到的办法,只有自己先表态,琉璃之后说什么做什么,问竹山庄才有回转的余地。 实在没台阶下,大不了把琉璃当成小姑娘因爱生恨的一场胡闹,丢脸也比丢命强。 “姑姑,要去驿馆。”琉璃眼色冷了几分。 “自然,你二哥要从军,总不是说说的,先去露露脸,让人家军师有个好印象,给他安排个肥差。” “可~~~” 竹在菊不给琉璃开口的机会,她快人快语的说:“我让何姐在这儿照顾你,舟车劳顿的别折腾了,后天就...... ------------ 分卷二 第133章 见面 两人回到客栈脸色都不太好,老大竹光宗见弟弟垂头丧气,连忙哥俩好的过来,长臂一伸搂住了老二的脖子:“老弟想开点儿,投军也不是坏事。”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二本来面子上就挂不住,又被老大不明就里说一通,直接甩脸子不干了:“走开。” “姑姑,我弟他怎么了。”被甩开的老大,看着一头扎进自己屋的弟弟一脸莫名。 “冯家军看不上老二,他连一个耕田的村夫都打不赢。”竹在菊如实相告。 竹光宗惊掉了下巴:“姑,你唬人的吧...... ------------ 分卷二 第134章 分歧 漕帮现在是风头正盛,宋家也开始学会避嫌,唐小鱼看了看上官泠婼,有这位四平八稳的名门闺秀在,她也不需要担心过犹不及的问题。 权当人之常情看待吧。 “好啊,要不二位直接请我喝百日宴好了,正好双喜临门啊。”唐小鱼打趣道。 汤岐黄白面一红,反倒是宋黎黎大方的笑道:“行啊。” 看到汤岐黄不好意思,众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轻松过后众人聚在一张大圆桌旁吃饭,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让食不言寝不语的上官榷有些为难,好在他在...... ------------ 分卷二 第135章 再打一次 上官泠婼不信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鬼话,娘家和婆家都与自己休戚相关,但是这次她想要为自己和孩子们打算,如果娘家为了出嫁的女二好,只要不伤害根本,合情合理的也可以让一些利出来,一味让成了家的女儿全向着娘家,这分明就是没打算让孩子好好过。 “小鱼,你怎么说。”上官泠婼和上官家这代家主是亲兄妹,哥哥也是真心疼爱自己,所以二人经常互利互惠,可上官榷并不是大哥,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按姐说的办,位置...... ------------ 分卷二 第136章 夜探 竹琉璃不阴不阳的话犹如冷天里的穿堂风,听了之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称不上喜欢,只想关上门让它别吹了。 廊下的几个人都不怎么喜欢,以竹在菊最讨厌,她直接瞪了侄女一眼,低声道:“不会说话就闭上嘴,花拳绣腿还想指点江山。” 竹琉璃并未觉得自己言语不当,反而露出一种夏虫不可以语冰的傲慢来,她哼了哼转过脸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这次没有人替她出头,或者维护她,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逐渐无赖的竹耀祖身上,就连上官榷...... ------------ 分卷二 第137章 闯祸了 小白没想到的是,钟延的人一早就埋伏在附近,他们的行踪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暴露了,等他翻落后巷的时候,一支冷箭嗖一声破空而来,堪堪擦过鼻梁。 “嘿!”他感觉到鼻梁上有东西往下流,黑灯瞎火看不清楚,但小白肯定见血了,他当机立断就往后撤,可迎接自己的却是嗖嗖嗖的三支利箭,耳廓,后颈,腰侧。 对方藏在暗处,小白好似暴露在强光下一样,或者说自己暴露在对方射程之内。 “你跑怎么也不叫我。”齐逸的声音忽然从头上传来,小白...... ------------ 分卷二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 分卷二 第138章 最可靠的人 小白和齐逸乖乖在院子里做波比跳,为了找到节奏感,其中一个人带头喊口号,唐小鱼哐当关上门,她现在根本不想见外面的俩个人,自己必须找个地方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绪,才能平静的去背锅。 唐小鱼只想到一个地方能让自己独自冷静,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她先回到了水田镇的袁家,天还黑蒙蒙的,屋檐下挂了灯笼,夜风习习吹微光摇曳,独自站在院里的人心底有一种渴望,这股渴望催动她快步往袁绪的屋子走。 “一定要在啊。”唐小鱼不想去...... ------------ 分卷二 第139章 反将一军! 袁绪的计划操作起来有些小复杂,主要是要脸皮够厚实,核心思想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作为他传声筒的小白也照办了。 “你要我装病?”齐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咱们得补救,什么事都等着小鱼来善后,以后她都不会再信我们俩。”小白说,他大致复述着袁绪的话:“你装作被人袭击,我才能去找漕帮帮主倒打一耙,把眼线安插回驿馆附近。” 齐逸想了想,犹豫的注视着小白,良久后开后问:“你这个办法有多少把握,别到时候又惹出麻烦,把...... ------------ 分卷二 第140章 借力打力 虚虚实实的东西就是考验彼此的心态和才智,小白心里想如果钟延的对手是季亦师,这位心有城府的贵公子立刻能想明白可能就是有诈,一个做得好不错的骗局罢了,但是,如果对手是万菱和自己背后的袁绪,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毕竟真撕破脸,就成了英雄宴上的笑话,对于钟家来说钱财事小,面子事大。 加上问竹山庄掌舵人还是忠忠直直的性子,当面打人脸这般不知进退,不懂拿捏分寸的行为,绝对有被竹在山唾弃的可能。 “钟公子也无需费心,我...... ------------ 分卷二 第141章 看不清 小白迎着那对争执不休的姑侄走上楼去,听到脚步声,竹在菊向来人望来。 “你是?” “在下,百里霁云,有事与姑姑私下谈一谈。”小白说百里霁云四个字时难免拗口,好在也说清楚了,竹在菊微微扬眉。 她挥开二侄儿,粗声粗气道:“还不滚。” 竹耀祖眼睛一亮,噔噔噔就冲下楼去: “姑姑,别惦记我,等我建功立业吧,嘿嘿嘿。”然后便扬长而去。 “那个乞丐准备到后门了。”袁绪提醒道。 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竹在菊点点头跟着小白下楼穿...... ------------ 分卷二 第142章 英雄宴开篇 苏芬婶要和唐小鱼说的问题很简单,就是齐逸醒了,但是舵主想他继续装病,可齐逸除了唐小鱼的话谁都不听。 “他人在哪里?” “拐角客房里。” 好吧,她就去让齐逸留在屋里,把袁绪安排的剧情都走完:“英雄宴那边如何了?” 苏芬婶回答:“都还好,就是人来得太多了,位置坐不下。” “不是按帖子来的?” “是,但免不了拖家带口,所以坐不下了,又临时调了好些桌子来,幸亏饭菜是够的。” “也行,问竹山庄的人来了没有。” “还没有,他...... ------------ 分卷二 第143章 怒发冲冠! 让唐小鱼始料未及的事,发生在英雄宴即将收场的时候,季亦师和竹琉璃竟然为了一个男人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连小白都被牵连进去了。 唐小鱼和万菱正在举杯相庆,易兰匆匆过来低声禀报:“堂主,不好了,季亦师和竹琉璃、小鹤公子在偏院闹起来了。” 听到消息,唐小鱼眉头一皱,先看向旁边桌的钟延,他的属下也行色匆匆的过来禀报,她低声问易兰道:“闹得很凶?” “两女的动手了,不确定是谁先动手的,小易和潜海帮的仇夫人正拦...... ------------ 分卷二 第144章 闹接着闹! 竹在菊把玄衣双侠请过来,也只是为了平息这件事,毕竟她和双侠有往来,不代表人家儿子会看问竹山庄的情面。 “小兄弟,请你帮个忙,把玄衣双侠请来可好。”竹在菊和小易说。 小易很爽快的答应了,立刻就去宴席上把人带了过来,玄衣双侠听了经过后,眼神显然有些阴沉。 “小鹤,你和你哥哥先回去。”玄衣夫人对儿子道,目光十分不悦的瞥了一眼季亦师,季亦师被看后,不太自然的转过脸去。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恩怨怨,现在长辈...... ------------ 分卷二 第145章 闹大了!! 钟延和唐小鱼四目相接,他们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不为什么,只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正如钟延猜不透唐小鱼,唐小鱼也猜不透钟延,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迷雾。 “琉璃,够了。”竹光宗抓住妹妹的手,忍不住训斥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劝阻的竹琉璃愤然骂道:“哥!你妹子被人欺负,你屁都不放一个!” “你看这是闹事的地方么!”竹光宗把妹妹架开,易兰负责季亦师,她们俩疯了一样,怎么都不肯松开对方又撕又打。 “都闭嘴!...... ------------ 分卷二 第146章 出来混! 季亦师歇斯底里的吼着,声音都变了,她双拳握紧像一只困兽:“我不是老天爷又如何,唐小鱼,你敢拍胸脯说,不是你造成我今日的困境,我原来过得多好,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来了,我才会变成今天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你若觉得是我害了你,打可以报复我啊。”唐小鱼很大方的站出来,她冲铁卫皮要带上的赔到勾了勾手,看清她意图的小白和万菱惊呼道:“你想做什么。” 唐小鱼莞尔一笑,不甚在意的谈谈手:“给她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 分卷二 第147章 何去何从? 竹耀祖赶过来时,竹琉璃正在发低热,屋里的窗门紧闭,两个丫鬟和竹在菊为她用烧刀子擦身。 唐小鱼抽了一会儿工夫和袁绪见面,告诉她自己要全心全意去跟主故事线,石椅和地宫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他处理,袁绪只问英雄宴上见血光,众人怎么处理季亦师一个问题。 其实唐小鱼也不知道,这要看钟延怎么办,他有通天的本事救人,但也可以袖手旁观。 “大夫怎么说。”唐小鱼问守在门外的竹光宗,这家伙面色凝重,搓着双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什...... ------------ 分卷二 第148章 危险 小姑娘无奈的和男孩儿拉钩,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却因为男孩儿挂着莹莹泪珠的小脸不敢甩手,唐小鱼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而且看到这个场景竟然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为何啊? 梦里的画面像按了暂停键,唐小鱼从儿时的视角抽离,成为一个旁观者,她可以细细观察让自己感觉到害怕的男孩儿,男孩儿真是少见的漂亮,清爽的短发,发丝乌黑清爽蓬松,唐小鱼不喜欢娃娃,觉得没有生气任人摆布,小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灵劲儿,像只...... ------------ 分卷二 第149章 统一战线 袁绪把人安放在自己的床上,拉上被子后,又守在唐祤身边良久,她太信任自己,所以没发现石椅的异常,果然应了那句话,信任是欺骗的基础。 他知道再过不久,唐祤就会发现真相,但石椅本椅已经按捺不住跑出来了,甚至摩拳擦掌的要付诸行动。 无论如何,袁绪都不允许唐祤一生毁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这次他又擅自决定了。 “好好睡,我会解决的。”袁绪低头,轻轻在熟睡的女子鬓发上落下一吻,他留恋的停了片刻,果断抽身离去。 袁绪没有回...... ------------ 分卷二 第150章 峰回路转 翌日。 竹琉璃不再发低热,她醒来吃了一些肉汤,知道自己身上留疤之后,哭哭啼啼许久,闹着要竹在菊找关系,把季亦师杀了。 她一哭二闹弄得,竹在菊、竹光宗和竹耀祖很生气,除了竹琉璃怎么劝都不听外,就是她安全不体谅问竹山庄的难处。 好像一个骄纵的孩子,要求自己贫穷的父母买昂贵的奢侈品一样。 “姑姑,你去休息,我们哥俩和琉璃好好谈一谈。”竹光宗把姑姑请了起来,她守着妹妹两天两夜,琉璃醒了一句谢谢都不曾说,就顾着闹,...... ------------ 分卷二 第151章 突变 定亲之礼可以用两个字形容——神速。 俩边都是行动派,把礼数凑齐,男女双方,以及重要宾客,媒妁鉴证,在漕帮总舵正堂里,由上官榷亲笔写下婚书,苏芬婶在媒人落款处填上名讳,证婚人是上官榷和万菱。 龙鹰把祖辈相传的一枚白玉指环作为信物交给竹在菊,女方还以一把刻有自己名字的匕首,最后由苏芬婶将婚书送去县衙,请县令落印。 唐小鱼送了一对比目鱼玉佩给竹在菊,在场最高兴的就属竹耀祖,他抓着龙鹰一个劲儿的叫姑父,姑父,被...... ------------ 分卷二 第152章 办法是人想的 时间紧,任务重,唐小鱼马不停蹄就开始和万菱一同把粮食银两归整一下,最后冯家军兵分三路。 龙鹰领一路人马走陆路抄小道,途径问竹山庄,走水路的假扮成漕帮盐运的人马,领头的是上官榷,还有一路假扮成江湖中人要往塞外去,由一位老将领队。 而唐小鱼会带着漕帮的人马,穿上冯家军的衣服,向边境赶去,路上有袁鼎义接应,所以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是怎么逼得竹琉璃和钟延出逃。 以唐小鱼和上官榷的推测,钟延现在已经知道老皇帝命不...... ------------ 分卷二 第153章 心狠手辣 没错,唐小鱼把竹琉璃安排在南院,而总舵厢房里睡着的那个人是竹在菊,为了增加逼真度,她和上官榷大费周章搭台唱戏。 如今,是钟家粉墨登场的好时机。 “呜呜呜。”被绑在凳子上的竹琉璃梗着脖子大骂,气得青筋暴起,却奈何不得眼前的人几分,唐小鱼得意的压住竹琉璃背后的椅背,胜券在握的说道: “竹姑娘,我们希望你能明白,造成那天一切因由的人不是季亦师,更不是我。” “是你,是你非要把百里霁云扯进来,非要把矛盾激化,说...... ------------ 分卷二 第154章 真假难辨 齐逸忽然回来了,唐小鱼撑着沉重的身子,就是不肯倒下去,她想不出钟延背后的动机,就不敢轻易倒下。 “唐祤,你必须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好。” 唐小鱼勉励睁开眼,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只看到眼前人模糊的轮廓:“什么?” “你的脸色很不好,眼睛颜色变了。”齐逸声音小心翼翼的,感觉像不确定的事情,又不敢确定的飘忽。 眼睛,唐小鱼没把发看自己的眼睛,她灵机一动想到了手里的刀,她的刀有点特别,因为善棍术所以佩刀做了镜面,...... ------------ 分卷二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 分卷二 第155章 绝处逢生 一柄冰凉的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袁绪的胸膛,他惊愕的看着松开剑柄的青年,身体撕裂的剧痛让袁绪不得不咬紧牙关才忍住痛呼。 他一瞬不瞬审视着逐渐显露真面目的人: “你是石椅?” “你还不笨,唐小鱼让齐逸进入百里霁云的身体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石椅本椅啧啧赞叹两声,触发了石椅上的防御系统,旋即蹲下身与袁绪平视,他脸上满是洋洋得意的神情:“解决了你们,我才能好好开始计划。” “你把唐祤带去哪儿了。”袁绪仍...... ------------ 分卷二 第156章 是现实么? “唐祤,唐祤,你醒了。”母亲欣喜又憔悴的脸渐渐清晰。 唐祤眯着眼,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音,她咽了咽口水,才艰难开口道: “妈?” 唐母眼中含泪的点点头,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过来,很快就确定唐祤清醒过来了,唐祤也知道自己车祸后虽然抢救回来,但却陷入了昏迷。 “在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主治医生说。 “谢谢。”唐祤看着病房里陌生的摆设,她眼里总出现古色古香的画面,轩窗,木椅,纱帘,都是电视剧里的画面,百思不得其解的...... ------------ 分卷二 第157章 清醒了!! 在比利时疗养三个月时间飞速,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日出日落如走马灯一般. 唐祤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出现幻觉,可她每次和心理医生见面,对方给的答案仍是车祸后遗症。 “好,谢谢。”唐祤垂下眼睫,收起自己的手机,刚才杰森发来短信,说医院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他准备开车来接她。 告别了心理医生,唐祤打开门走了出去,她正犹豫是等电梯还是楼梯,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走楼梯,不过是五层楼高度,何必要等电梯。 心理医生在一栋...... ------------ 分卷二 第158章 一个念头! 唐祤决不可能让石椅得逞,就算拉着小白下地狱又如何。 可她现在毫无还击之力,真是很透了这种势力不均的感觉,可唐祤又能如何,要认命?绝无可能! 她又试着凝聚气剑,渐渐的好似有些感觉了,唐祤被以为是错觉,可当自己真的凝聚出短剑外外壳时,又坚定了信心。 “你是想杀鸡取卵?”唐祤继续和石椅胡扯。 石椅点点头,笃定天真的眨着它那双漂亮的眼睛,但唐祤真的觉得它面目可憎:“怎么会,我说过会赐你永恒,身体会腐败,你确能够永...... ------------ 分卷二 第159章 大结局1! 全然被一起下地狱这个念头占据的唐小鱼,只顾着追杀石椅,把他逼到角落里,就算自己不能砍下对方的头,也要让房顶砸下来同归于尽。 “唐祤,你在做什么!!”袁绪声音从急切转为震怒:“你不要命了。” 是的,唐祤不要命了。 石椅被她追得应接不暇,几次都被落下的瓦砾砸中。 她的刀几次都划开了石椅的皮肉,可每次都让他侥幸躲过去,唐祤也急了,甚至不顾不上脚下的裂痕,直接一脚踩空陷入了裂缝里。 “靠!”她脚腕上一阵剧痛,想拔出...... ------------ 分卷二 第160章 大结局2! 哭泣的理由 唐祤自从车祸劫后余生,她便不轻易哭泣,甚至父母也不会让自己哭。 大难不死,已是世上最大的幸运,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 她完全康复后,妈妈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给唐祤和小李摆喜酒,李尔斯(朱利尔斯)的父母和弟弟都从比利时飞回国,召集了国内的亲戚朋友一起参加婚礼。 “新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摄影师指导着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的唐祤和李尔斯,金九银十,他们的领证在九月九日,摆酒在国庆,爸爸说这叫做金银两全,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