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忧童年 ------------ 第一章:出生之地 1973年9月,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偏僻小山村,环境优美,风景秀丽,赣鄱大地,新吴故所,属于江西省宜春市奉新县,距离省会南昌不远。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王勃的千古名篇《藤王阁序》描绘出的瑰丽景色,正是赣鄱大地的盛景。 我的家乡处于鄱阳湖流域,诗人极致赞誉的盛景,用来形容我的家乡,一点也不过分。历史上这里出过许多名人,最有名的就是《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而他正是我的家族先辈。 出生的这个小山村,有个充满神话色彩的名字,叫凤凰山。不过却从来没有过凤凰的传说,也没有过凤凰的故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头,山头上坐落一座尼姑庵。 那时的乡镇叫公社,村叫生产大队,组叫生产队,一般都简称为大队或队。我出生的小山村叫凤凰山队,加上省市县,它的全称是江西省宜春地区奉新县会埠公社枫垅生产大队凤凰山综合生产队。 从地理上讲,凤凰山属于越王山,是越王山系的一个小丘陵。越王山属于九岭山脉,海拔有1260米,是奉新县最高的山,连接会埠、澡下、仰山、澡溪等四个乡。 据说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就在此地,因此得名越王山,山顶确实有练兵场、点将台等,与越王屯兵相关的传说和地名,山里人简称越王山为越山。 越王山原名药王山,是因为这里气候适宜,土壤肥沃,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比如七叶一枝花、半边莲、黄精、万年青、前胡、土人参、五三等。 20世纪60年代初,为了应对复杂的国际政治局势,改变全国工业布局东西部不平衡的问题,中共中央1964年提出“三线建设”战略。 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政策号召下,数百万工人、干部、知识青年、解放军、农民,从东部迁移西部,形成“三线建设移民”。 凤凰山队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组建,共有十户人家,都是外来移民,先后到达相隔时间不远,全被安排住进了尼姑庵,因为都是外来人口,所以叫综合生产队,当地人称“综合队”就是指凤凰山队。 十户人家,有些独身一人前来,有些是举家搬迁。父亲应该是最先到达的一批,因为他是综合队的队长,在这里与母亲结婚成家,生下我们一男三女四姊妹。 江苏人、湖南人、湖北人各一户,分别姓昌、王、谢。来自邻县安义县的有两户,一户姓刘一户姓雷,这户姓雷的,在我父亲任民办小学校长后,接任了生产队长,一直未成家,孤家寡人一个。 来自本县宋埠公社的有四户,一户是我家,一户姓唐女主人是我父亲的侄女,另有一个单身户与我父亲同姓。来自邻县高安县的有一户姓赵,还有一户来自本乡相邻的青树大队,与我母亲是远亲姓温。 父亲来自宋埠公社,姓氏血脉延续缘故,宋埠因此被称为我们的老家。老家是游子对故乡的称呼,寄托怀念,寄托亲情,寄托割舍不断的千丝万缕的乡愁。 宋埠的宋姓,被称为雅溪宋氏,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唐。先祖最初落脚之处,后来被称为牌楼,以牌楼为中心,后裔逐渐散布周围三十六个村庄,被称为三十六宋。 我父亲就出生在牌楼,我们这些后辈口中的老家,指的就是宋埠。老家人口繁衍快,又有两支分出,一支在会埠的西庄,与外婆家邻近。另一支在罗坊的港下,罗坊后来改称罗市。 因为探望老家人的缘故,懵懂记事起,初次感受到了地域差异,地形不同,地貌不同,语音不同,风俗习惯不同,生活条件也不尽相同。 出生之地是典型的山区,出门便见山,绿树掩映,花草环绕,溪流潺潺,满眼苍翠,多有小桥流水人家,村落一般都不大,有些甚至零星散居。 山岭逶迤,山路弯弯,村落常被山林遮掩,有时要到近前才能见到,分布的也比较零散,村落之间常隔着好几里路,有的甚至更远。 老家则是平原,按照地理形成特点,应该可以算鄱阳湖冲击平原,一进入宋埠地界,不见苍翠的高山,不见清澈的溪流,眼力穷尽之处,要么是村庄,要么是田野,苍茫一片。 第一次见识山区与平原的区别,就是看不穿的山外青山与看不透的雾色苍茫的区别,就是百鸟争鸣野兽嘶吼与零星枯树鸦雀聒噪的区别。 平原的另一个感觉是风大,不像山区有山岭阻挡,偶尔才有大风天气,这里什么阻挡都没有,因此什么时候风都大,特别是冬天,真可谓北风呼啸寒风刺骨。 大约三四岁时,第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去老家拜年,年纪小不能坐后面,就坐在了前面的横杠上,一路骑行,一路寒风迎面,被吹得瑟瑟发抖。 路途遥远,父亲越骑越热,我却越坐越冷,父亲冒着热汗,一件件脱下衣服,又一件件的包裹在我身上,依然无法阻挡寒风侵蚀,钻透重重包裹的衣服,到老家之后,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全身麻木,奶奶心疼的抱着烤了好一阵火,才逐渐恢复。 与老家相比,就感觉山区的风太小,尤其是夏天,农忙季节田间劳作,顶着烈日,特别希望风大。但是偏偏就难见风起,正午时分天气最热,往往只闻树稍蝉鸣刺耳,不见树叶飞舞轻扬。 平原才见村庄密集,满眼看去都是村庄,每一个村庄都比山区的村庄要大,少则几十户,多则上百户。比如牌楼,因为户数多,就要分成牌楼一组、二组、三组、四组。 据说这样的分法,与先祖有关,娶了四房太太,四房的后代逐渐增多,占据了牌楼的四方,这四个方向就被叫作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后来设村划组,改称一组、二组、三组、四组,奶奶一家属于三组。 尼姑庵后山的灌木丛中长着一颗枫树,特别粗壮特别高大,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高挑的毛竹在它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人们对这颗树很尊敬,连它的枝丫都没人敢动。 但也有不怕的,爬到树上将它粗大的枝丫砍下当柴烧。事情也有这么凑巧,动了菩萨和这颗树的几个人,要么早逝,要么家庭迭遭变故,更增添了人们的敬畏。 凤凰山四围都是稻田,听说以前也是属于尼姑庵的。这片稻田很广,稻田外围均匀分布着五个村落,周围高矮不一的小山丘陵,将这片稻田围成了一个盆地。 五个村落,东边的叫柏林队,傍着溪流坐落田野。东南方向的叫邓家山队,北边的叫枫垅队,东北边的叫坳上队,这三个村庄各自坐落一处山脚。西边的叫石巷队,坐落在丘陵上。 大队就叫枫垅大队,队部却不在枫垅,而是在石巷。除了这五个队,大队还管辖着坎头、石前、西垅等三个队,以这五个队最集中,接触最多,联系最密切。 这五个队都不大,都只有二十户人家,比凤凰山队大不了多少。它们中也有外来移民,但绝大部分是原住民,凤凰山队耕种的农田,都是从这五个队划出来的。 小盆地之中有两条小河,一个在东沿南北走向,从田野穿过,一个在南呈东西走向,沿对面山脚蜿蜒,在柏林村与邓家山村中间交汇,然后静静向东流去。 ------------ 第二章 聚居庵堂 尼姑庵与越王山上的宝莲院是一系,解放前香火都很盛,远近闻名。小小的一座庵堂,拥拥挤挤,容纳下了十户人家,其中包括了四五十个小孩。 那个特殊的年代,提倡“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鼓励多生多育,农村没有什么节育措施,因此每家都有五六个小孩,而且出生的相当密集,一般都是间隔一二岁。 到这个特殊的年代结束,国家开始推行计划生育,造成独有的人口出生高峰,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口之多,可能再无法超越,七十年代的同龄人,到哪里都是一大堆。 尼姑庵是一座四方开建筑,典型的明清风格,坐北朝南,正前方是主楼,后面有厢房和龛房,依地势而建,分成三级,主楼部分最低,中间龛房和大殿其次,大殿后的佛像台与两边的龛房最高。 主楼、龛房、大殿、天井为一体,厢房相对独立。龛房的外墙加高,与主楼平齐,墙顶龙形起伏,增添厚重外观**。 主楼后面是四方天井,天井后面是大殿,大殿两边对称排列两座龛房,一条走廊将龛房与天井隔开,向东通往侧门,隔离出前后两座龛房,向西连接西厢房前的南北向走廊。 一座木质楼梯紧靠东面南侧龛房外墙,架在天井之上,下面连接大殿走廊,上面连着一座戏台,四根柱子树立,底下是木质楼板,四周是木质栏杆,栏杆漆成深红色。 西厢房南面与天井平齐,南北走向的走廊连接前后院墙,各有一个小门进出,形成封闭式庭院。走廊前有一条排水沟,连着天井,分开了厢房与龛房。 最后面的佛像台,后来用黄夯筑隔离,当作了大家的厨房,两边的龛房前各有一条闭合通道,因为地势渐高,大殿左右的龛房,门前都有数级台阶。 长条的麻石,一块块铺就走廊和大殿地面,平整而又坚实,天井和水沟也是用麻石砌成,一个长年行走,一个长年雨水浸润,分成两种不同颜色,走廊和地面银白发亮,水沟内敛暗黄。 十户人家,一般都是一家一间,实在住不下了,最后来的几家,在大殿上用竹篱笆或木板,隔离出了几间房间,用来住宿。后来还来了一户,单身一人,住到了戏台上。 结构紧凑,错落有致,住下了十户人家,印象中似乎并不太拥挤,角角落落,都曾留下小伙伴们玩耍的身影,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欢笑声,时刻在里面飘扬回荡。 在玩耍之中,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小妹,曾不小心从戏台摔落,掉在天井麻石上,休克了很长时间,父母为此吓得不轻,又推又揉才把妹妹救醒。 据说解放前尼姑阉内还有尼姑,解放后才被遣散。综合队成立时,菩萨还完好存在,后来开展破“四旧”运动,被认定是旧社会封建残留,全部毁于一旦。 和我父亲一样孤身一人前来的,还有一个叫雷必松的,在父亲到民办小学任教之后,接替我父亲担任了生产队长。据说他破得最积极,那些木料做成的菩萨,全被他劈成了柴烧。 凤凰山确实是小山丘,甚至可以说是小山包,高不过二三十米,方圆不过四五十米。东南部分是竹林,西北部分是灌木,整齐的将山分成了两半。 尼姑庵有两条石板路通向山下,南面一条连接主楼大门,陡峭而蜿蜒,从竹林中穿过。东面一条连接东龛房小门,依竹林与灌木沿山坡而下,相对平坦。 陡直不同,不知道什么年代建成,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朝拜的香客,石板已经磨得发亮。南面那条有竹林遮掩,湿气很重,浸染成黝黑色,还常有苔藓生长,东面那条烈日直晒泛着金黄。 在我能够在地上爬的时候,竹林掩映的石板路,开始留下我爬行的身影。 听父母讲,每当他们出去劳作,我就会趁着这条石板路,一个人爬到下去,坐在马路边集体仓库的门坎上。山里人称外公为“阿公”,外婆为“阿婆”, 刚刚学会发音,常“阿公阿婆”的自言自语。 等到父母劳作结束,回来时才把我抱回,后来觉得这样不安全,再出去劳作时,就把我和姐姐锁在房间里,等他们回来,房间的床底,常常是屎尿满地。 综合队成立之后,农忙季节,两条石板路不够用,在西面沿山坡又开挖了一条土路,沿灌木与竹林分割线而下,没有石板,黄土中挖出一个个坎,下雨天非常滑无法行走。 后山也有一条土路,在灌木丛里开辟出来,通往山下的一眼泉水,每天村里人都会到这里挑水,用来烧水做饭。也没铺垫石板,绕山而成相对平坦,雨天也滑,但再滑也要用水,挑水之人因此常有摔倒,苦不堪言。 这眼泉水,在一块巨大的麻石下,旁边交叠几块大青石,青石凹凸不平,相当洁净,就连石逢中也没有一丝泥土,人们会经常掏洗保持水井卫生,青石因此被掏成深褐色,映得泉水特别清亮。 那块特别巨大的麻石,傍着山脚耸立,形成一面石崖,长着厚厚的青苔,透出这眼泉水年代久远。也不知道它浇灌了多少人,哺育了多少代成长。 泉水深近两米,宽约一米长两米多,底下的石缝中,经常能见一两条鱼,由村民特地放养,能检验水质好坏,也给泉水增添了一丝灵性。 靠近水面有一块青石凸起,无论冬夏井水只满到这,不会多也不会少。凸起刚好垫脚,打水时一脚踩在垫脚石上,水桶按进水中装满提起,再换一只脚,将另一只桶装满提起,不落肩就能挑回。 泉水不够全村人用,挑水就要起得比较早,晚了则要多走一些路,到附近小河挑水。小河是越山上流下的泉水汇聚而成,洁净而又清澈,完全可以当作饮用水。 盛夏酷暑,田间劳作,山民河边树荫乘凉,一般都是直接饮用溪流中的河水,不见一丝温度,特别清凉。深秋过后,天气寒冷,水中却又能感觉一丝暖和,水面之上能升起雾汽。 山脚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穿过,路面平整,铺垫沙石,特别坚实,无论晴雨,都很好走。 ------------ 第三章 山路弯弯 山里人有句俗语,叫“看到岭跑断腿”,从一个山村到另一个山村,往往要上几道坡翻几道岭,空旷的山野,常常有走乏的山野村民,扯着嗓子吼叫,山谷回荡,经久不息。 父亲出生平原,母亲却是山里长大,两个舅舅成家,两个姨出嫁,依然生活在山区。据母亲讲,早先的时候,山民之间会对山歌,只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外公外婆家住会埠左山大队,一个叫“山嵋岭”的地方。大姨嫁到了澡下东岭大队,就在大队所在地东岭。小姨嫁到观下王坪大队的上王坪。 三个地方,都在越王山深处,外公家在山南,大婕家在山的东面,小姨家在山北,位置最高,几乎快要到越山的山顶。相对而言,只有我家地势最低,位于越山脚下,背靠大山,满眼都是看不透的山势延绵。 小时候听到走亲戚是最兴奋的,现在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可能是偶尔能得到长辈给的点心,解解嘴馋,可能是不用被父母叫来叫去做这做那,能够无忧无虑的玩耍。 兴奋伴随劳累,山路太远太长,往往一走就是大半天,有时可能是一整天。记得从四五岁开始,就要独立走完,即使有父母陪同,还有两个更小的妹妹要抱要背,我和姐姐已经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山路既是走亲访友之路,也是山民生产劳作之路,走亲戚过程中,见识了许多山民的勤劳与智慧。 山里巨石特别多,也特别大,表面漆黑,凿开之后,里面有麻状斑点,因此山里人称作“麻石”。麻石随处可见,用途也非常广泛,有专门的手艺人,称作石匠。 山里人家,一般都以麻石做墙基,能挡雨水侵蚀。一般都用麻石做成高高的门槛,能防虫蛇爬入。关牛、猪的圈舍,一般也都是用麻石做成。 家底殷实的人家,就更讲究些,门前一般都蹲着两尊麻石雕成的狮子,或者是其它的瑞兽,用来镇宅。还有的会制作一些石桌石凳,摆放庭院或者亭台。 麻石产自深山,平原用得也非常多,除了门宅庭院,集镇的胡同巷道,村里的门前小径,排水的天井沟渠,都能看到一条条麻石身影。 不管哪里的深水井,井口都是用麻石凿成,高出地面一截,大部分是圆形,少部分外面八角里面圆形,个别是八角形甚至是四角形。水井四周一般也是麻石铺垫,里高外低,最外侧成建成一条水沟,便于排水。 麻石还用来建造牌坊,家族聚居之地的主要路口,一般都会有一座这样的牌坊,跨越道路,只见门柱,或三或五成一门或三门,彰显姓氏、记载功德、流传伟绩。 会埠西庄有一座独特的四方形牌坊,如此形状全国仅两座,记述了祖萌的皇恩浩荡,名字叫济美牌坊,依潦河边建设,据说那里曾经是一处繁忙码头,现在牌坊依然还在,当作了名胜古迹保存,但码头已经消失,四周全是稻田。 寓意消灾去祸镇压洪水猛兽的宝塔,一般也是麻石建造而成,耸立河岸,非如此难以镇压洪水,现在实行“河长制”工程,坝高堤固,洪水再难肆虐成害,宝塔只是作为了遗迹保存。 山里行走,路边不时会有凉亭,四根柱子一个尖顶,柱子有时是麻石有时是木料,上面架梁成为尖顶,搭建几根横木,或者摆上几块大石,用来坐下歇脚。 麻石凿成石板,一块块铺成一级级的台阶,就是山里常见的石板中,蜿蜒而上,有些不见尽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代多少人的心血。 石板路连接着山里与山外,连接着各个山村,绿树掩映,草木伴随,浅水铺垫而过,深溪搭建成石桥。蜿蜒而上,有时陡有时缓,有时宽有时窄。 一般的石板路一般只容一人一轿通行,作为交通要道的石板路,铺垫的石条更宽大更厚实,山路更加宽阔更加平缓更加坚实,类似西南边陲的茶马古道。 随着村村通公路,许多石板路没有了人行走,缺少养护,时间久了,杂木丛生,已无法通行。 极少数被挖掘出来,与秀美风景一道当作景区开发,被现代人当作遗迹探寻,当作历史怀念。更多的从此沉寂,淹没在杂草丛生之中。 穿行山路,常见溪流,每有山民聚居的村庄,在水流湍急之处,总能见到水磨、水舂、水榨。利用水流冲击水车,带动轴承转动,完成磨、舂、榨等工作。 还能听到一声声有规律的“梆梆”声,山谷回荡,从不间断,这是山民驱赶鸟兽的简易装置,在农田和园地附近,经常能够见到。 剖出一截竹筒,横在溪水中,盛满水之后会沉下去,水又自动溢出,然后自然跷起,敲击在另一截竹筒上,发出声音起到驱赶作用,山野静谥,声音轻脆悠长。 水磨一般以麻石做成轮子和槽,槽被连接成很大的一个圈,石轮在石槽内滚动,将需要碾磨的东西放入,就能磨制成粉。水舂是用整块的石头凿成臼,再以石头做成杵,也有用木头做成的,用来舂米除去谷壳。 水榨要复杂一些,主体包括水磨和油榨两个部分,水磨用来将要榨油的农作物磨成粉,油榨是用特别大特别结实的杂木,制作成的特殊盛具,另外还有众多大小不一的木楔。 农作物磨成粉之后,放入油榨之中,从小到大,不断打入木楔,粉末受到挤压,油一点一点的溢出,顺着石槽缺口,流成一线,装满木质油桶。 用来榨油的农作物不多,山区常见的是油菜籽和茶籽,平原还有花生籽,榨出的油分别叫菜油、茶油、花生油。 油菜和花生都是人工种植,油菜利用水稻换季,秋冬时节栽种在水田中,平原和山区都很常见。花生栽种在旱地,山区旱地少因此少见,平原旱地多因此多见。 茶籽只有山区才有,生长的野生茶树上,分成两种。一种果实大,外形和大小与桃差不多,树长得也高大。一种果实小,外形和大小与李子差不多,树长得相对矮小。 这两种茶树结出的茶籽,都能用来榨油,但是以高大的茶树最受山民欢迎,因为它结出的果实大,籽也大,含油量也多。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高大的茶树被山民称为“油茶”。 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更矮的茶树,和灌木一样丛生,新生的叶子鲜嫩肥厚,被山民们采摘制成茶叶,是山里人口中真正的茶树,属于红茶系列。 每到山民家中,总会热情的端出这样的一碗热茶,又浓又捻,淡一点的成深红褐色,浓一点的几乎成黑色,味甘而又略带点苦,浸润心脾,功效强大,能去油腻,能解疲乏,还能醒酒。 “油茶”尤其独特一些,其它的茶树低矮细小,树皮颜色与普通树木一样,都是青绿色的。“油茶”却高大粗壮,树皮颜色泛着金黄,有一层细密的绒毛覆盖。 新生叶子不能制成茶叶,但常会变异,长得又肥又厚,有的保持原有的叶状,有的会曲卷,甚至长成中空的圆形,像一个个的桃子,山里人称为“茶苞”,味道鲜美,类似水果。 初春树木吐绿,茶树叶最容易长出“茶苞”。攀爬树顶摘“茶苞”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既有爬树之趣,又有果腹之美,如果能摘到如同桃子一样的“茶苞”,那份激动兴奋能持续许久。 “油茶”木质相当坚硬,生长缓慢,很少能长成参天大树,见过最大的也只有成年人手臂精细。虽然坚硬,长得却不规则,弯弯曲曲,难见有哪段长得特别通直。 不管哪一种茶树,都是山民眼中之宝,野生不易,从没人刻意砍伐。深山之中,常见零星生长,在山民的刻意保护移植下,有些地方会生长成片。 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外婆家从大山里的“山嵋岭”搬下来,在山脚的香炉山用黄土夯了一座新房,建成了上下两层,很是宽大,从此占据我童年的记忆。 香炉山名称的由来没有考证过,它前面的一座山上,就有一片高大的油茶树,生长成林。背后的小山丘上,则生长着一丛丛低矮的茶树,夹杂在灌木之中。 这里留下许多美好记忆,跟着表弟穿行其中,林间跳跃,树上攀爬,直到外公呼唤吃饭的声音响起,才会带着恋恋不舍,又跟着表弟返回。 每到深秋,茶籽成熟季节,山里人家门前常见晾晒着一片片茶籽,晒干之后,外面的果壳爆裂,里面籽露出来,一般都是四颗,拇指大小。 然后用手剥出来,用箩筐挑到油榨坊,榨成茶油,用来炒菜有一种特别的清香,现在依然深受欢迎。 ------------ 第四章 柚珀棕麻 尼姑庵大门前有两颗柚子树,临近陡坡,长在竹林边沿。一左一右紧挨在一起,老态龙钟,青色的树干,粗到一人抱不过来,猜不出树龄到底有多长。 两颗柚子树,生长的枝繁叶茂,每到中秋季节,都会挂满黄橙橙的柚子,煞是好看,只是很难等到柚子成熟,在还是青涩的时候,就被采摘一空。 柚子树高大葱翠,一直生机昂然,叙述着庵堂往日的香火兴旺,顽强表达着一段辉煌记忆,但这种顽强并不能坚持多久,最后它们身上都挂满毛虫,在毛虫的侵蚀中失去生机,最终凋零枯死,乃至消失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黄橙橙的柚子,看得多吃得少,记忆中好像没有吃到过,它们不但被小孩惦记着,还被大人惦记着,农村水果少,通常是还没等到完全成熟,就已经没有了。 童年的时候,偶然吃到桃子、李子,会留下核小心埋在土里,希望它能生根发芽长出果实,但很少能长成,即使长成也结不出像样的水果。 后来才知道,果树还要嫁接,不嫁接是长不成的,怪不得农村果树少,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嫁接,没有掌握这种技术,才栽种不出果树。 柚子树抗病能力非常弱,深青沉积的树皮和树叶上,常容易寄生虫子。树干被虫子蛀咬,会流出乳白色的树脂,凝固之后变成透明的琥珀,常年积累,层层叠叠,挂满树干。 琥珀晶莹透亮,非常好看,常常被我们掰下来,当作珍奇欣赏。据父亲讲,琥珀中常包裹着小昆虫,为此我们特别寻找,但一次处都没有发现。 琥珀能起来润滑作用,农村妇女纳鞋底时,将纳鞋底的麻线,就着琥珀用力拉过,带上了琥珀油脂,再将麻线穿透鞋底时,就特别省力。 裁剪布料缝制衣服,会留下许多边角料,粗布的边角料,非常适合做鞋底。将边角料堆在一起,先用米饭粘连,然后再用麻线穿过勒紧,就制成鞋底。 麻线取自贮麻,特别坚韧。贮麻是一种大叶草本植物,高过成年人,杆有拇指粗细,表皮纤维粗壮而又细长。长成之后,砍下捆扎,附近找个有水的沟渠,浸泡一段时间,表皮腐烂之后,一根根纤维就会分散出来。 杆是没用的留作柴烧,腐烂的表皮剥出,清洗干净,就能制作麻线、麻绳。麻线用来纳鞋底、缝衣服,麻绳用途就多了,制作农具,打造家具,捆绑物品,作为提手,等等等等。 除了了麻绳,还有一种更结实的棕绳,由棕树上生长的棕丝制成。棕树是江南非常普遍的一种植物,树干之上长着一层层深褐色的丝壮物,比马的鬃毛还要粗上一些,特别坚韧。 棕丝层层剥下,用特制的工具将一根根丝绕起来,就能制成棕绳,粗壮的棕绳几头牛都拉不断, 牛的缰绳用的就是棕绳。棕绳的用处更大,制作农具田地劳作,处处可见它的身影。 棕树的叶子生长奇特,从树干的棕丝中,长出根粗壮枝条,两侧成齿状,异常坚韧,枝条的顶端成扇形分出叶片,叶片连在一起,向外伸展,最后分裂成细长条的棕叶。 棕叶柔软而韧性十足,连着枝条一起采下,依形状剪成心形,外面包裹粗布,用麻绳缝制成边,就是一把制作考究的蒲扇,盛夏纳凉,驱赶蚊虫,扇风起火,都要用到蒲扇,山里人家家户户都有。 树干上的棕丝,还是制作蓑衣的最佳材料,一般都是直接采集,按顺序从上往下,一片片用麻绳缝制起来,做成披风状,就是一件完好的蓑衣。 斗笠蓑衣,是山里人雨天野外劳作的标配,就此取材,制作简便,轻巧而又结实,在塑料薄膜还未普及之前,没有任何雨具可以取代它们。 麻绳轻巧,棕绳粗壮,各有用途,成为农家必不可少之物。在那个年代,记忆之中,好像家家户户附近都会有几颗高大的棕树,都会种上一两亩麻田,就为了解决生产生活需要。 农村种植麻田,是因为贮麻还可以制作麻袋,物资紧缺,生产力不足的年代,塑料的蛇皮袋还没有出现,装运稻谷或者大米,除了箩筐,就是麻袋。 因此国家还会收购麻丝,用来生产麻袋,我家就种植过贮麻,除了家用之外,应该也向国家售卖过,因为记忆中种植过许多,也种植过好多年。 我家有两块琥珀,年岁久远,不知道父母从哪里获得,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月,不知道纳过多少鞋底,一条条麻线拉过之后,上面留下的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深槽。 纳制鞋底很是费力,用来做鞋底的粗布不知道垫了多少层,这样的鞋底因此又叫“千层底”,乃至针都很难穿透,光靠手的力气还不行,于是农村妇女纳鞋底时,常见大拇指上套着个铁圈,铁圈上刻意制成的一个个小凹洞,用来顶着针穿过鞋底,因此被农村人称作“顶针”。 鞋底越厚越舒适,纳的麻线越密,就越结实越耐穿,一双鞋底不知道要缝多少针,要勒多少次,针脚细密,一个个的紧挨着排过去,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包含多少付出。 农村活计多,因此常见妇女们抓紧点滴时间,大拇指上套着“顶针”,膝盖上放着特制的针线盘子,一针针的纳着鞋底。 除了纳鞋底,麻绳还能用来缝制鞋垫,制作原理与鞋底相同,只是比鞋底要薄得多。鞋垫的作用是为保护袜子,因此又被叫成“袜底”。 鞋垫的缝制更讲究些,心灵手巧的农家女子,会在上面绣出一个个精美的图案,这样的鞋垫,常被未出嫁的少女,当作定情之物送给情郎。 ------------ 第五章 青年塘 凤凰山东面山脚,靠近公路的农田中,开辟出一块空地,有一排平房,专门为知识青年修建,这些知识青年有男有女,全部来自上海,被当地人简称为上海知青,这里被叫成青年塘。 青年塘的名称来源于那个特殊的年代,不是一地仅有,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地方叫青年塘,大的有镇,小的有村有组,奉新就有几处叫青年塘的地方,与这里一样,都是村民小组。 回溯知识青年的来历,与“上山下乡”运动紧密相连。1956年10月25日中央下发《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第一次提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了知青上山下乡开始的标志。 1955年为缩小城乡差距,北京青年杨华、李秉衡等人向共青团北京市委提出到边疆区垦荒,11月份获得北京市团委的批准和鼓励,随后引起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和边疆垦荒的热潮。 这种历史条件下,伟人发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 大量知识青年因此离开城市,下放到农村定居和劳动,首次出现历史新名词“插队”,专指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生活劳动。 真正有影响的大规模“插队”,发生在*****刚开始不久,与前所未有的“红卫兵”运动紧密相连。“红卫兵”运动影响之深远,造成许多惊天动地的历史事件,对无数家庭造成影响,更改变了无数知识青年命运。 “红卫兵”运动代表着*****正式开始,短短三年时间,造成了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学生因此滞留学校,到1968年出现了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六届初、高中学生一起毕业的奇景,他们有一个震铄古今的响亮称呼,叫“老三届”。 为解决“老三届”就业问题,“插队”席卷全国,人数之多、规模之大、影响之深,都是史无仅有空前绝后。“插队”从这时开始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词汇,提到“插队”就不用提“知青”,不用提“上山下乡”。 那代人到国外留学也被叫成“洋插队”,留学回来下农村进农场到单位,因此又有了“洋农场”“ 洋兵团”“洋干校”之类的特定称谓。 父亲的大学生涯完全契合了“红卫兵”时代,1965年考入大学,次年“红卫兵”运动兴起*****开始,1968年大学毕业,“红卫兵”运动结束,正遇“插队”大潮。 他应该也算是一名知识青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被时代潮流拍打回农村。 最初落户附近青树大队,在凤凰山与母亲结婚,当了几年队长,在我出生的那几年,到大队新建成的民办小学当校长,直到1985年落实政策,才改变农民身份,成为一名初中教师。 青年塘的平房坐北朝南,青砖垒成比较简陋,“人”字房顶用木料支撑上面盖瓦,前有一条宽约一米的走廊,东西两头房间突出耳房,使走廊相对闭合,地面是泥土,墙壁没有粉刷,房梁之上没有楼板隔离,一眼能见房顶梁檀瓦片。 这是那个年代集体用房的标准模式,不管是“知青”住所,还是农场、林站、学校,都能见类似风格的建筑,条件好一点的,地面和走廊会有水泥或者砖石铺垫,房顶会加上楼板。 人数较多或者有专门用途,会建成两层,包括生产大队在内的单位礼堂,学校的教学楼,大一点的机构或单位的办公楼,一般都是两层,个别的有三层。 1977年恢复高考,上海知识青年不少人回家参加高考,开始陆续离开,1980年底国家出台政策允许返乡时,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事实上早在我出生那年,就有人陆续离开,比如我出生时,听母亲说,有几位知识青年,已经收拾好行礼准备返回上海,得知我出生,特意返回逗留了一阵。 这样的重返,可能就是一辈子不再相见,因此才会在即将踏上回程时,特意逗留一段时间。事实也证明,他们离开之后,再没有哪一个回来过。 青年塘只是上海知青集中居住之地,还有许多知识青年被安排在其它生产队,这些人当中,有些下嫁本地青年,有些娶了本地姑娘。 比如坳上队就有一位上海知识女青年,嫁给了本村的一户张姓人家。他们从此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有了家庭,有了拖累,曾经的家乡成了故地,曾经的新土成为了家宅,梦想重新构建,希望重新诞生。 知青返乡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开始施行,农村群众俗称分田到户。是特定历史条件下激发农民生产积极性的做法,农民以家庭为单位,向集体承包土地,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分田到户确实激发了农民生产积极性,似乎在一夜之间,将沉闷的农村唤醒,一时之间,农村见不到一个闲人,见不到一块闲地。辛勤之下,不少家庭解决了温饱,积攒了一定的积蓄。 父母以及父亲的侄女唐姓一家,湖南的王姓一家,以及孤身一人的父亲同族,正是因为有了些积蓄,从集体手中购买了青年塘的一两间平房,四户人家率先搬下凤凰山,到青年塘居住。 从此定居此地,直到若干年后发家致富,才离开的离开,远徙的远徙。现在青年塘只剩“大姐”一家居住,不过再不是平房,而是现代化的别墅,“大姐”三个儿子外出闯荡,积累下丰厚财富,一人建了一幢。 父亲的侄女我叫她“大姐”,他们一家刚到凤凰山落户时,粮食不够吃,当时担任生产队长的父亲,接济过他们不少,虽然是我父亲侄女,但是年龄却和我母亲差不多大。 我对“大姐”的感情很深,有亲戚天然相近的原因,更多的是小时候,从“大姐”那里得到的许许多多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大姐”和我们做了近二十的邻居,一直到我部队服现役,这段邻里之情才分开。 ------------ 第六章 邻里乡亲 青年塘平房共十间,东西两个耳房突出相对更长一些,其它宽窄一样。 最东头住的是父亲的单身本族,紧邻着王姓一家六口住了两间,然后是“大姐”一家七口住了两间,空一间之后,是我们一家六口。 中间空的那一间和西边的两间,属于青树大队的窑前队和庵前队,这两个队在越山之上,其中庵前队与越山顶上最近,上面曾有尼姑以院作庵,因此叫庵前。 青年塘后面的农田,都属于这两个队,这些房间被他们买下作仓库,后来还在青年塘西边空地,用黄土夯了一座仓库,仓库与青年的平房之间空处,加了横染和瓦,扎了竹篱笆隔离,成了他们的临时厨房。 父亲的单身本族,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心灵手巧而且多才多艺,木匠、篾匠、油漆,没有什么活,他不会的,最重要的是他还会拉二胡。 按照家族的辈份,他比我父亲要高一辈,因此父亲要我尊称他为“叔公”。 到青年塘时,我已经六七岁,正是孩子王身份,深得他喜爱,曾经用木头精心给我做过一把手枪,雕刻的精巧逼真,还漆成了鲜亮的红色。 这把手枪更增添了我孩子王的威风,从此不离身边,只是太过贪玩,也太过令人羡慕。一次在小河边的沙滩上与小伙伴们玩耍时,莫名其妙的丢了,估计是哪个小伙伴因为喜欢藏起来了,从此再没找到,因此失落了许久。 “叔公”只是为我做了这一把,因为要花功夫、时间,还要花费油漆,制作不容易。后来父亲也用锯子做到木头手枪,粗糙得很,始终无法与“叔公”做的相比。后来再也没有得到过比这把手枪更好的玩具,能为童年最难忘的记忆之一。 多才多艺的“叔公”,因此深得小伙伴们的喜欢,更让我们喜欢的是他拉的二胡,幽静的夏天晚上,一曲二胡让我们那么痴迷,那么陶醉。其实他在尼姑庵戏台上住时,也曾经拉过,那时年纪太小,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小时候很少看到乐器,山里人家常见的笛子、二胡、喇叭、锣、鼓等,在综合队里也没有。每一次听到“叔公”的二胡声,就被深深吸引,原来音乐是那么迷人。 不过“叔公”呆的时间不长就走了,大约也就两三年时间,在他走后不久,另一个孤寡汉子本队的队长搬到了他的房间住。 他的心灵手巧和多才多艺,最终拆散了他隔壁的王姓一家,带着王姓一家的女主人走了。“叔公”的做法,因此受到旁人指责,那时我还幼小,认为这就是“坏人”。 被“叔公”拆散的家庭,男主人移民自湖南,特别老实本份,在大队组织的伐木工作中,曾经被砸断双脚,一脚不能弯曲,一脚要短一截,本来就凄苦,老婆一走,更加凄惨。 印象中从未见他和别人起过争执,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只要看到他,都是瘸着双腿,默默干活,虽然残疾在身,却什么活都能干,顽强如此。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年龄和我们姊妹差不多,大的是两个女儿,小的是两个儿子。老大比姐姐要大三四岁,老二和我同年,两个男孩分别与大妹小妹一样年纪。 大女儿特别能干,那时顶多十二三岁,从此担当起母亲的角色,不但照顾了残疾的父亲,还带大了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更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供最小的弟弟考上了师范,后来成为了一名教师。 农村有句俗话,“会生崽的先生女,会打鞋的先打底”,青年塘三户人家,先出生的都是女,这三女也都一样出色,她们吃苦,她们耐劳,哪怕再苦不会叫累,哪怕再难不会叫屈。 尤其是王家的大女儿,就算是父亲残疾母亲出走,从未见她怨天尤人,也未见唉声叹气,更没有自暴自弃,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庭,扛着岁月写就了一段辛酸历史,至于到底有多么辛酸,或许只有她才知道。 她应该很早就出嫁了,可能还不到十八岁,生活太艰辛,太过孤苦无助,早点成家,早点寻求依靠。她丈夫也确实不错,公社所在地会埠村人,多次见他来帮忙劳作,相当憨厚诚实。 印象最深的是她特别关心弟妹的学习,最小的弟弟成绩非常出色,她甚至不让他做家务,而是要他认真学习。她对弟妹的要求也很苛刻,因为我父亲是校长的缘故,如果要玩,也只能跟我们姊妹玩,用她的话讲,就是跟好的玩,向好的学习。 在我生一场大病之后,孩子王地位受到挑战,其他小伙伴都跟着邻家的小孩玩,她的这个弟弟也跟了过去。这时候见识了她强势的一面,用竹稍将这个弟弟打到了我身边。 小时候对长者的称呼,很能说明山民关系纯朴,邻里感情深厚,男性长者常常是加名字加尊称,比如“老王伯伯”、“老昌伯伯”、“敦财公公”、“师斋公公”、“小谢叔叔”。 女性长者的称呼,因为母亲的原因,有些叫得相当亲近,比如“家凤妈妈”、“悌英妈妈”。有些生疏一些,比如“小谢婶”、“某某姨”、“某某大妈”。 分田到户之后的数年时间,小孩子纷纷长大成人,尼姑庵显得越来越小,而且也确实破旧,到有了些积蓄的时候,尼姑庵内的另五家人家,都陆续搬下凤凰山。 凤凰山队没有自己的宅基地,在大队的协调下,湖北的谢姓、安义县的刘姓、本乡的温姓、江苏的昌姓、高安县的赵姓,五户人家,在石巷队建造新居。 条件好一点,家底殷实一些,就建造砖瓦房,差一点的就建造土坯房,再差一些的建造土砖房。 土坯房用夹板固定,取黄土一层层夯实,是山区的传统建造方法。利用了黄土强大的粘性,中间加入了竹片稻草,比砖瓦房还结实,现在的山里人家还能看到这样的建筑。 搬到青年塘不久, 在一排平房前,我家也建了一幢这样的土坯房。房分两半,一半做客厅,兼放农具,屯积稻谷。一半作为房间,前后两张铺,睡着一家六口人。 用现在的说法,大概可以叫“两室一厅”,冬暖夏凉,风雨难透。上面还有楼阁,木料做梁,铺了一层木板,用来放怕受潮的各种杂物,比如父亲那个装满书籍的箱子,母亲制作的各种干制品,零零碎碎各种各样,放满了一楼阁。 到我们即将进入生长发育的年纪,再不能挤在一张床上,父母又在旁边加了一半,与另两间大小一样,不过不是黄土夯成,而是用土砖垒成。 黄土粘性大,相对结实,但是也相对讲究,要到山里找到合适的土,完全靠人力挖出,又要用人力挑回,随着房屋加高,还要吊上去,相对来讲费时费力,建造起来特别辛苦。 土砖用则不同,取自田里的灰黑色泥土,挑选松软粘性大的,用模具制成四方的砖,晒干之后,就能当砖使用。相对来讲结实度差些,也不如黄土好看,但是建造方便,相对省时省力。 砖瓦房当然是最好的,结合了两者的优势,建造时轻便省力,坚实程度不比土坯房差多少,而且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砖,增加了美感,更加好看。 三种建造方式,自古流传,各有所需各有不同,大山里的人家,取黄土最方便,一般都是黄土夯成的土坯房,只有要山脚以下,才见不同建筑风格。 越山顶上的那个宝莲院,就是黄土夯成,凤凰山上的尼姑庵,则是用青砖垒造。 村民搬离之后,凤凰山上逐渐荒芜,从此再无人居住,尼姑庵终因无人修缮,渐渐倒坍。尼姑庵的砖石,也被村民用搭建圈舍,一点点搬走,最后仅剩碎砖破瓦,掩藏在深深的杂草中。 ------------ 第七章 越山故事 小学期间,当校长的父亲,每年都会组织四、五年级的学生,攀登一次越王山,印象中他和学校老师都会参加,有时学校的毕业照也在山顶拍摄。 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就带我爬了越山,姐姐比我大一岁,正读四年级,是自己爬上去的,在父亲的鼓励下,我走了约大半路程,直走得两腿发麻,父亲才背着我走完最后一段。 越王山的山顶,四周凸起,中间凹下,形成一个盆地。正中有一座很大的庭院,面积大约一亩地的样子,名叫“莲花院”,墙基用石头垒成,墙体则是黄土夯筑。 当地人流传“越山顶上无大树”,山顶之上要么是茅草要么是灌木。听外婆讲,生活在越山的村民,每年都会在越山顶上烧山,有时打雷也会着火,所以才不成大树。 越山顶上生长着一种低矮灌木,结出的果实类似板栗,但是比板栗要小很多,不及板栗的四分之一。与板栗形状完全相似的,被叫做“毛栗”,一头尖的叫“尖栗”。 它们的外壳都生长着尖刺,山里人家专门用竹子做成夹子,就是用来采摘“毛栗”“尖栗”的。每到深秋成熟季节,都会上山采集,叫“打毛栗”。 “毛栗”“尖栗”都是野生的,越山环境非常它们适合生长,表皮坚硬,肉质厚实,不易坏耐贮存。既能当作日常零食,也能当作点心招待,还能当作粮食补充。 尤其以越山顶上生长得多,一把火烧过之后,毛刺被烧掉,甚至直接裂出果实,便于采集。因此形成烧山习惯,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第一次登上越山,还能见到残垣断壁,乱石砌成的墙基还在,还有黄土墙残留。前门用麻石条做成的门框,兀自挺立,门庭上安放一块石条,上面“莲花院”三个字仍清晰可辨。 前门东侧矗立着一座香炉,高近三米,用当地麻石制作,底下是四方石座,中间有两个圆形石鼓,下方的更大中空有焚香痕迹,上面的更小实心用作装饰,最上面是伞状的八角雨檐,雨檐上顺流水方向凿成阴阳线,如同雨槽。 历经无数风雨,仍然坚固结实,是最完好的遗迹。第一次登越山时,父亲抱着我爬上了这个香炉,在最顶端的雨檐上,坐着照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与所有的照片一样,被父亲精心保存,现在依然完好清晰。 香炉旁边有一眼泉水,这眼泉水比较讲究,从四沿到水底,全部用长长的条石铺垫,泉水汨汨而出清冽甘甜,往“莲花院”正前方的湖中流去,据说喝了这眼清泉的泉水百病不侵。 每次故地重游,一定会找到这眼泉水,深深喝上几口,现在这眼清泉依然在,依然清冽,依然甘甜。 越山顶上有湖,在莲花院的正前方,面积约两三亩地的样子,湖边长着成片的小水竹,丛丛簇簇低低矮矮,水面不是很清,可能是由于长期没人清理,淤泥堆积的缘故。 湖水流下山的地方,是南面山口,宽仅丈余,泉水汇聚成湖,就从这个山口流下,其上两根宽大的石条做桥,跨过溪流,刚好一人通行。 山口是南面上山的必经之路,一条石径不知何年修建,一直通到山下,最后不知叉向了何处,从小学出发,离开马路进入乡野小道,就踏上了石径,其中有几处路口,就是石径相连。 湖中水面无遮无掩,微微泛黄的水中,有一根树杈裸露,表面漆黑似火烧过,看起来还很粗壮,特别显眼,里面流传着一个张天师的故事。 据说张天师就是在越山顶上修炼得道成仙的,附近十里八乡,有着许多关于他的神话传说。 当初建造莲花院,符合要求的木材只有隔壁的靖安县才有,山路崎岖,路途遥远,搬运不便。在张天师的帮助下,一根根的木材,就这样凭空从这个湖中冒了出来。 最后一根用做大梁的木材,刚从湖中刚冒出一半,主持建房的大木工,就大叫“够了够了”,结果这根木头立刻停下不动,任由怎么用力,怎么想办法,也无法将它取出。 结果就差了那根大梁,张天师又用刨出的木屑堆在一起,轻轻一吹,表面木屑清除,变出了一根完好粗壮的大梁,顺利地造好了庭院。 从此湖中就耸立着这根大梁,传说当然是假的,不过当地人却说,这根树杈真拔不动,近些看还真是一个树杈倒插水中,看看山顶四周,都是低矮灌木,杂草丛生,真想不明白怎么会长出这么大一颗树,又为什么会有一段倒插在湖中。 趁着泉水往东,是一片开阔地,叫练兵场,说是越王勾践曾在此练兵,所以被叫做练兵场。传说难辨真假,不过确实很宽阔,有点斜坡,却也算平整,容下几千人操练完全没有问题。 练兵场过去,不远处能见到一块凸出地面的大石头,形状如同倒扣地上的盖子,一面的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跨虎登仙”,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题。 传说张天师就是在这块石头上,胯下骑着头猛虎,飞天而去成为神仙。也许当年勾践就曾经站在这块大石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操练。 练兵场往东,是一条狭谷,蜿蜒折转向东,长约里许,谷中有一条小径跟随蜿蜒,是东面下山之路,这条路完全是土路。谷底宽阔,土壤肥沃,小径行走,还能看到青草湿地,不过现在已经长成茂盛的灌木,在山民的砍伐下,只有小径还存在。 东面的下山口,有块巨石,上面能同时站立数十人,师生们一般就在此合影留念。 巨石平直突出,石下成崖,往下看去,谷底仿佛就在脚下,如临万丈深渊,阵风山风,迎面扑来,寒意心生阵阵晕眩。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寒意,巨石被称作棺材石,不过外形平直倒也有几分相似。 方圆几十里最高峰的山顶上,竟然别有洞天,有湖有院,而且规模不小,是何人所为,已无从考证,其心境直追先贤,堪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 ------------ 第八章 老家之辛 老家人多地少,人均才三四分田,一户常常也就三四亩地,计划经济时代,口粮都成问题。收获的粮食,交足国家提留集体,所剩无几,有时甚至无法保证温饱。 既然是承包当然要交租金,一般都是以粮食代替,在农村叫交“提留”。农村致富愿望强烈,田地产量有限,交“提留”给农民带来的负责还是比较重的。 一段时间,催收“提留”是农村干部的主要工作之一,也是最难做的工作之一,有些方法简单,常直接到村民家中,扒取屯积的粮食完成“提留”任务,粮食不够,就牵猪赶牛,爬鸡捉鸭时常能见。 相比之下,山区农村的田地就相对多了,比如我家分到的良田就有十二亩,母亲还另外开垦出四五亩荒地,这些荒地开垦出来之后,不用交公粮不用交提留,叫自留地。 老家不但地少,更没有荒地可以开垦,也不象我出生的山村,有山有水。那里是平原,水田很少,一个个山头被开垦出来,作为旱地,种的一般都是花生。 孩童时期的印象之中,老家曾有亲戚来借粮食,父母总会想方设法接济。更多的记忆是老家人来砍柴,每到农闲的时候,老家人总会推着个“大板车”前来,然后开始到山上砍柴。 没有山就没有柴烧,这在那个小农经济时代,也是一件影响正常生计的大事。家家都是小锅小灶,都要生火造饭,没有柴烧,就只能烧稻草。有时稻草不够烧,还要积累牛粪,晒干之后代替稻草。 我家和山区的普通家庭一样,都是一个柴火灶,然后放进劈好的木柴,生出浓烈的火焰,不但煮饭方便,在冬天,还可以积下炭火,用来取暖。 山区农村的灶建得都非常讲究,分成了上下两层,中间用铁栅栏隔开。改革开放之后,商品极大丰富,农家柴火灶还会安装一圈铁管,用来烧开水,被我们叫作“充壶”。 生火做饭时,要特别留意木柴燃烧情况,不断将烧透了的木柴,敲击下炭火,从铁栅栏漏到灶底。然后用专门制作的铁铲,将这些炭火装入坛子之中,再用盖子盖上。 炭火被隔绝空气,就会熄灭,成为冬天取暖的储备。这样得到的炭火与木炭是不同的,被农村人称为“火屎”,形象而又直观。除了冬天取暖,“火屎”作用还有很多。 因此储备“火屎”,是村民相当重视的一件事,因为它的用处很大。需要使用的时候,就倒到“火笼”中,以点燃的炭火引燃,既能冬天取暖,也能焙制东西,非常好用。 在山区非常普遍非常实用的东西,在老家平原却没有,他们烧的是稻草、干牛粪,积累不下“火屎”,“火笼”的用途受到影响,平原因此比山区多了些平淡,多了些不易。 老家也有“火笼”,不过却相当少,这样的人家一般都要想办法谋求“火屎”,我父亲就经常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载着一袋“火屎”,送给老家的奶奶冬天取暖。 老家人生火做饭,灶前一般都安置了一个风箱,稻草火焰小,要依靠风箱才能保持火力,小时候常见堂姐堂兄们坐在灶前,一手把稻草送进灶内,一手拉扯风箱。 稻草有限还要当作牛的饲料,因此捡拾牛粪,成为了老家小伙伴们经常要做的事,拿个铲子,提个竹箕。捡拾回来之后,要趁着湿劲堆在墙上风干,风干之后就可以用来烧了。 老家人也砍柴,但是平原可砍伐的柴火确实太少,因此常见老家的堂哥们,不辞辛苦,推着大板车到我们这里砍柴。 两个钢圈做成的轮子,中间一根铁杠连接成轱辘,木料打制成一副车架,安放在上面,前面是两个扶手,后面是一个拖斗,就是一辆平板车。 砍伐的柴火用大板车拉回,冬季农闲时间,常常要来回几趟,曾经得到他们的呵爱,坐在大板车上,跟着来回跑,特别兴奋,记忆犹新。 父亲讲他小时候,到八九岁还没衣服穿,一到夏天就光着个屁股。小时候到老家,发现他们不但吃得比我们差,穿得也比我们差,这是我更喜欢是外婆家,而不太愿意去老家的原因。 穿着好也不一定是好事,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父母怕我冻着,特意给我买了条绒裤穿,绒裤是连档的,不透风很暖和,其他的小伙伴还都穿着开档裤呢。 那时鲜有买整件衣服的,农村妇女都是买布回家,再请当地裁缝做成衣服,裁缝做衣服时照着身体量尺寸,根据尺寸在布上用**绘出线条,裁剪后再缝制成衣服。 裁缝在当地妇女中是门职业,作为一门手艺,用来赚取些钱物,贴补家用,缝纫机甚至一度成为风靡一时的嫁妆。大姨和小姨都曾学过裁缝,大妹在高中毕业之后,也曾经学过。 像这样整条的买回一条裤子,是不多见的,何况还是从来没见过的绒裤。第一个穿新式的裤子,第一个告别开裆裤,在小伙伴面前,是非常值得炫耀值得自豪的。 不知道那时的绒裤制作简陋,还是材料稀缺,这条购买来的绒裤,不像现在有皮带,或者有松紧,而是用一根细绳束腰的。绒裤的束腰部位缝制成一圈缝,刚好可以穿过一根细绳,细绳是用棉制成的,柔软而又与绒裤配套,拉出细棉绳,打个活结,就可以束腰了。 兴奋劲还未过去,小伙伴们面前还未炫耀够,绒裤上用来束腰的那根细绳,就已经成为了我的恶梦。 之所以打成活结,是因为在解手的时候,方便及时解开。但是孩童时代,玩心太重,一般情况下,不玩到实在憋不住了,是不会想到上厕所的。 每当这个时候,就要快速的解开那个活结。但是慌乱之中,这根细绳却总是跟我作对,记不起了是因为太小,手脚太笨,还是自己没有掌握诀窍。 匆忙之中,一拉活结,细绳没有解开,反而常常拉成死结,屎尿憋得又太急,越急拉拽得就越用力,越用力就越成死结,更无法解开。常常因此又急又羞,因为实在憋不住了,一边拉扯着细绳,一边委屈的哭着,一边屎尿拉满裤裆。 这就是孩童时要穿开裆裤的原因,只要蹲下,随地都能解决,多少次穿着最新潮的连裆裤,拉满裤裆,在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小伙伴们的嘲笑声中,蹒跚着回家,自豪变成了屈辱,屈辱变成泪水,爬满幼稚的面庞。 一旦拉成死结,是那么难解开,记得有一次,又碰到拉成死结,父亲刚好就在身边,一边宽慰要我坚持忍住,一边帮我解开,但是直到他拿来老虎钳,都未能解开,只能笑着看我屎尿顺着裤腿往下流出来。 ------------ 第九章 喂猪养牛 山区村民家里,都或多或少养了几头猪,一方面家里和剩饭剩菜可以用来喂猪,因此不会浪费。另一方面,山野之中能够采集不少野草,也可以用来喂猪。 这样的野草被农村人称作猪草,闲暇时采割猎草,是我们小时候的劳作课目之一,有“笔杆草”、“灯笼草”、“厥草”、“野芹菜”、“艾草”等等等等,现在还能一一分辨出来。 那时候没有猪饲料,全靠剩饭剩菜、猪草喂大,一头猪常常要喂养一两年,才能成长到出栏屠宰。养猪还有一个好处,能够合理利用米糠。 那时已经有了电动的碾米机,不过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稻米加工设备。稻谷收割回来之后,用碾米机剥除谷壳。一个漏斗,里面有铁筛子和轴承,依靠轴承转动,铁筛子过滤,剥除的谷壳。 这样的剥除法并不彻底,出现粗糠、细糠,里面还会夹杂着细米,猪对糠特别感兴趣,喂猪时洒上一把糠,猪吃的相当欢。 喂猪的活我经常干,而且从小干到大,幼小的身躯提着个大大的潲水桶,走到猪圈,然后熟练的“噜噜”呼唤几声,猪就会成群的围拢过来。 有一种葫芦能长得很大,刚长成时,表皮青涩,非常鲜嫩,是农村常见的瓜果蔬菜之一,完全成熟之后,表皮完全木化,呈现金黄色,特别坚硬。 将完全成熟的葫芦,剖成两半,因为坚硬,一般都是用锯子锯开。挖空里面的囊,制成葫芦瓢,成为农村家庭常用的盛具,农村家里都有好几个,用来盛不同的东西。 比如喂猪时,用得就是葫芦瓢,舀起一勺猪食,倒入大大的杂木凿成的猪槽,几头猪“哼哼”的挤在一起,“叭哜叭哜”的你争我抢。 农村有谚语,“一只猪崽养不大”,就是说养猪至少要养两头,才会争抢吃食,才会迅速长膘。农村因此常用来比喻带小孩,小孩多的家庭,孩子长的结实,没病没灾。 那个年代自己吃的都不够,并没有多少剩饭剩菜用来喂猪,野外的猪草也不象想象中那么多,那么容易采摘,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采猪草。 所以农家养的猪并不多,一般只有两三头,养四五头的,这家的主妇必然是相当能干。养猪也并非那么容易,如果遇到猪瘟等疾病,几头猪都白养了,无妄之灾,常令农家伤心,家庭主妇因此呼天呛地。 猪的野性其实特别大,猪鼻子最爱到处乱拱,拱地拱门,一旦拱出个洞或者缺口,就会逃出猪圈。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时常能见山民到处追赶。一旦跑入山野,很有可能被野兽吃掉。 养大一头猪不容易,因此都会修建牢固的猪圈,有条件的会用麻石砌成墙,要么用厚实的土坯砖垒就,差一点的也会用粗壮结实的杂木,围成猪圈。 那时的农家是受不得一点损失的,别说是猪跑掉或病死,就是养的小猫小狗,如果意外死亡,也会让这一家难过不少天,因为豢养也并不容易。 农村老鼠猖獗,一般每家都会养猫。养狗的用处就更大了,能防黄鼠狼偷鸡,能防小偷盗窃,有些狗特别有灵性,还能防鸡鸭走失,防家畜离圈,甚至看护小孩。 相对来讲,养狗要比养猫容易,因为狗能够自己到外面找食,而猫是要喂养的。我印象中,养猫要专门给它喂饭,用一节竹蔸剖开,就可以制成喂猫的盛具,我们那将这种喂猫的盛具叫“猫蔸”。 收完稻谷之后,稻草不能浪费,要捆扎起来,我们叫“扎杆”。“扎杆”有技巧,就取一小把稻草,作为捆扎之用,捆扎之后,一个个耸立稻田之中,密密麻麻铺满稻田。 晒干之后,堆积稻田中,能防止被雨水腐蚀,被叫做“杆堆”。等农暇了,一般是深秋之后,将这些稻草挑回,再堆成大的稻草堆,叫法一样是“杆堆”,只是大小不同。 深秋之晨,霜露挂在田间的“杆堆”之上,能结出一条条冰棱。冬天下雨之后,“杆堆”上堆着厚厚的雪,如同耸立田间的一个个雪人。 深秋过后,霜露起雨雪降,杂草枯黄,直到来年开春,牛在野外可啃食的草,非常稀少,草料不够,就要靠“杆堆”维持,金黄的稻草,正是牛特别喜爱的饲料。 牛是农民最忠诚的伙伴,田地耕耘全靠那一头牛。因此稻草特别被农民看重,“杆堆”也被特别看重,一般都是堆积在牛圈附近。 中间树起一根杆子,一般都是用细长的杉木做成,用来固定“杆堆”。一个个捆扎好的稻草,围着杆子交替堆积上去,高能有十几米。 堆“杆堆”讲技巧,重心不能偏,否则即使有木杆也可能倒掉。还要防雨水渗入,里面略高外面略低,最后一个捆扎好的稻草摊开,插在杆子顶上,讲究点的还会用塑料薄膜封顶,保证水不会渗透进去。 这样的“杆堆”,里面始终干燥。冬天漫长,牛的食量大,一个“杆堆”不够,有些人家堆着好几个。 使用时就从底部开始,从里面一圈圈一把把的抽出,抽完一圈“杆堆”自然下降一点,一直到来年开春,稻草用完,只剩个杆子,留作秋后继续使用。 吃大锅饭的时候,集体会专门建设牛舍,比如我们凤凰山队,就在仓库旁建了一排牛舍。外面用厚实的土坯砖筑成墙,里面则用根根粗大杂木隔离开来。 与猪不同,牛必须隔离开来,否则会互相打斗,尤其是成年的公牛,拼斗之凶狠,常常是不死不休,除非及时拉开,或者一方败逃。 公牛拼斗凶狠的特点,催生了“斗牛”比赛,现在还有不少地方组织这样的比赛,甚至成为了一门职业,成为了一地的旅游资源。 也许正是因为以粗大的杂木做成围栏,将牛隔开,山里人称牛舍,一般都叫作“牛栏”。围栏还能保护墙体,牛喜欢以角顶墙,借墙摩擦搔痒,力气太大,常年之下非常容易损坏墙体。 分田到户之后,牛分到各家,一般都会用黄土夯筑各自的牛舍,里面依然会打制一圈围栏,“牛栏”的叫法,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牛的缰绳也特别容易断,农村人俭朴成性,常将缰绳“八字”形的一圈圈缠绕牛角上。养熟了的牛,甚至放养的时候,都不用解下,一声吆喝,一下拍打,或者骑在牛背上两腿一夹,牛就知道该去哪里。 大约十一二岁时,有一天早晨贪睡晚起,误了放牛的时辰,等到牛舍时,发现门已经打开,而牛已经不见,以为是牛自己跑掉了,怕父母责骂,没敢声张,独自顺脚印追寻下去。 直到脚印消失,发现确实找不到了,才惊恐的向父母报告。父母知道后,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多问,急切之下立刻寻找,邻居也纷纷加入帮忙寻查。 当天没有找到,父亲判断是被人偷了,那时候偷盗现象在农村时有发生,偷鸡摸狗,牵猪赶牛,并不少见。那时不象现在,到处有监控,往往很难再找到。 父亲甚至立刻想办法寄信给了老家,因为与老家相邻的安义县石鼻乡有牛市,是附近几个县最大的牛市,常年有人贩卖牛,如果被偷盗,很有可能在牛市出现。 我的二伯父和五伯父,接到传讯之后,立刻到牛市打探,连续打探了几天,终于发现有一头牛跟父亲描述的非常像,于是想方设法拖住,又想办法通知父亲到那里去认。 父亲与邻居姐夫急忙赶到,结果真的是我家的那头牛。卖牛的人还都认识,不久前到过我们那里,是队长雷必松的亲弟弟,原来他早有此心,趁夜撬开了锁,将牛牵走。 后来如何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此事之后,父母不但没有多问缘由,没有责骂,反而夸我诚实,发现牛不见之后,知道顺着脚印寻找,到实在找不到了才回来。 农村家庭被偷盗,一度猖獗了数年,社会风气影响,许多年轻人误入赌途,他们什么都偷,什么都敢偷,鸡舍中抓住鸡壳子一拧就抓走,门口放块洒了毒药的碎肉,毒死狗就提走。 这些人偷盗成性,胆子之大,难以想像,甚至敢在屋外言语,没有一点惧怕之心,那时候警力薄弱,侦察手段落后,偏远农村根本无法兼顾,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后来家里养了一只白色的狗,就是这期间被毒死的,最初的那只黄狗太聪明,从来不会受诱惑上当,毒死的白狗也没能被拖走,有黄狗拼命守护。 父亲得到过一把宝剑,据说是凤凰山上泥土中找到的,本来很长,锈蚀掉了一截,精钢铸就,被父亲磨得相当锋利,我特别喜爱,也没少拿出来炫耀。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回家遭遇了这些惯偷。应该是冬天的一个夜晚,他们在偷邻居家的鸡时被发现,所有人都起来追赶,他们已经引起民愤,一旦发现无不群起而攻之。 我提起宝剑追了出去,虽然是晚上,但月光皎洁,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四周都是田野,无处躲藏,情急之下,几个小偷逃进凤凰山的灌木中。 几只狗疯狂咆哮,我家的那只黄狗,甚至钻进灌木,就在他们身边凶狠的呲牙咧嘴,不断纵起身来作撕咬状,好在有黄狗凶狠,否则还真有可能被他们逃掉。 虽然人多,虽然激愤,但是真要进灌木之中追赶,还缺少这份胆量,偷盗常与凶狠连在一起,万一遇到亡命之徒,作生死搏斗,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危险。 也正是黄狗的凶狠,其中一个小偷仓惶的跑了出来,想顺着马路奔逃,我发现之后立刻追了上去,这时才发现,高中两年身体发育,已经相当强壮。 没几步就追上了这个小偷,一手挥舞宝剑,一手一把将他拽住,喝令他停下,这小子不但比我矮小,还相当弱智,竟然回手将宝剑抓住。 我下意识拉回,锋利的宝剑,割破他的虎口,一道鲜血瞬间奔涌出来,这是我第一次伤人见血,反倒吓得不轻,在父亲等人围拢过来之后,还拿出手绢给他包扎。妇人之仁,后来被父亲多次嘲笑。 这个小偷被大家扭送到了大队,由村书记交由派出所处理,其他的小偷趁机跑了,至于是不是被派出所抓回,就不知道了,第二天我就返回到了学校。 经过此事之后,小偷收敛不少,青年塘许久没有发生被偷盗现象。安宁有时候也需要自己的勇敢才能守护,也是从那一天起,我认识到了身体强壮的重要。 ------------ 第十章 火之记忆 “火笼”是用竹篾打制的,拼成圆形,中间放入陶制的容器,上面再装上一个提手,就成了“火笼”,尺寸一般在一尺左右。伴随着“火笼”的使用,又有许多配套的器具。 比如“焙笼”,一般都是圆形,也用竹篾制成,直径大约三尺,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面用来盛放需要焙烘的东西,下面用来防止热量扩散。 “焙笼”可以烘焙的东西很多,最常用的是烘焙“火烘鱼”,河流溪水中捕捞来的鱼,经这样烘烤,焦焦脆脆,吃起来特别香,是农家招待客人的佳肴。 那时候生活都很拮据,农村家来了客人,有这样一道美味,往往能极大体现主人的热情,“火烘鱼”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一些很小的鱼,烘干之后能直接吃,味道不知道多鲜美,这样的小鱼没少偷吃过。 “焙笼”还能薰腊肉,多是自家养的猪,宰杀之后留下部分,先要用盐腌制,然后再在“焙笼”中薰,等到薰成黝黑焦黄的时候,就算是薰制成功了。 薰腊肉却不能用“火屎”,要用“枯饼”,“枯饼”是打菜油时,油菜籽被榨尽油之后,压制成的饼状残渣。用来薰腊肉,会有独特的香味。 “枯饼”虽然是榨油时的残渣,用途却不小,深得农村人喜爱。可当作饲料,用来喂猪、喂鸡。也可当作蚊香,点燃一块驱除蚊子。 还可以用来药鱼,碾成粉再炒熟之后,放入溪流之中,能够使鱼虾短暂昏迷。小时候没用“枯饼”药鱼,也没少跟在别人后面捡现成的,那时药鱼好像也只有这一种方法。 冬天用“火笼”取暖,方式很多,最常见的是家庭主妇做针线活时,用一块围裙或者棉衣,围住“火笼”而坐,一边缝补衣服,或者纳着鞋底,一边与邻里聊天。 “火笼”用来取暖,还要用竹篾扎成一个环,上面用铁丝编成罩子,盖在“火笼”上,可以用来放脚。“冷不起的头热不死的脚”,脚放在“火笼”上,整个身体都会暖和起来。 农村家庭看护婴儿,“火笼”的作用也相当突出。以木料制成圆桶,上窄下粗,上下通透。圆桶的半腰位置,开出四个孔,穿上两根特制的木棍,用来承载挡板。 挡板上站立婴儿,上面的开口,大小刚好可以盛放幼儿身体,哪怕是幼儿还无法站立,依托开口支撑,依然可以活蹦乱跳。农村群众形象的称之为“起桶”,“起”是当地方言音,是站立的意思。 挡板下面则是放置“火笼”,相对上面要粗不少,这样即可以保持“起桶”安放稳固,也能保证“火笼”的热量不会散失,更能保证不会被烫伤。 这样的“起桶”,农村曾经相当普遍,农村小孩几乎都在“起桶”中长大,我当然也站过“起桶”,非常温暖非常舒适。现在都有了空调,农村已经很少能看到“起桶”了。 相对于“起桶”还有一种“摇桶”,高约一米,材质一样木料制作,底下刨制两根弧形木头作支架,上面是长圆形木桶,一边稍高一边稍低,木桶内常垫着厚厚的稻草,上面再垫着厚厚的棉絮。 这是给婴儿用的,弥补了“起桶”不能放婴儿的不足,两头高低不同方便婴儿抱起放入,轻踩弧形支架,或者轻推桶身,就会左右摇晃,不影响手上的活计,大点的小孩也可以帮忙。 冬天是属于小孩的,没有了农活,很少被大人支使做这做那,因此玩得也最疯狂。 “火笼”携带方便,冬天的时候,小伙伴到外面玩,常常吊着个“火笼”取暖。有“火笼”在,平添不少乐趣,因为可以点火烧烤,可以引燃鞭炮。 我们小时候,还不知道有焰火,甚至都没听说过。每逢过年,每家燃放的鞭炮都是很短小的一卦。按鞭炮个数,分成二十响、五十响、一百响等多种。 印象之中,一般都是二十响。那时候的鞭炮都按封卖,用纸包裹严实,每封里面有十卦,家庭条件差一点的,有时就买两卦,一卦关门燃放,一卦开门燃放。 除非家里特别宽裕,或者娶亲嫁女等重要时刻,才会有五十响、一百响的出现。五十响、一百响的,要比二十响的鞭炮大许多,威力和声响也大许多,我们称这样的鞭炮为“汹涌管”。 “汹涌管”威力惊人,成小男孩逞强表现之一,抓在手中引燃引线,谁最晚扔出去,谁就最勇敢。因此经常有小伙伴被炸伤手,有些伤得还会比较严重。 从小逞强争胜,除了“汹涌管”,还有跳坎跳水,比得也是谁跳的坎最高、水最深,家长为生计繁忙,我们小时候都是无人看管的“散养”状态,这样的无知无畏之中,也都健康成长了起来。“火笼”还有一个好处,特别结实,提着提手转圈或者甩动,里面的炭火会燃得特别旺盛,有些小孩经常会架上些柴火,转动着使柴火燃烧。 我还记得“小谢叔叔”家的“杆堆”,就曾经被“老昌伯伯”家的小孩在玩“火笼”时不小心引燃,十几米高的“杆堆”看着被烧成灰烬。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识火患,“杆堆”中的稻草,干枯无比,溅着火星就会自燃。引起这个“杆堆”燃烧的,就是甩“火笼”时溅出的一点火星。 分田到户之后,山下仓库暂时没有分到个人,而是作为生产队安放碾米机之用,仓库对面,隔着马路是一排牛栏。仓库和牛栏的旁边,各开辟出了一块晒谷场。 各家的“杆堆”一般都堆在这两个晒谷场上,按照晒谷场的划分,有属于自己固定的位置,这样的做法,是为了稻草用完之后,中间那根杆子来年还可以使用。 “杆堆”中可以钻入,可以藏人,这里也是小伙伴们特别爱玩耍的地方。没有大人看管,玩得太兴奋,提着“火笼”飞舞,一颗火星就这样从“火笼”中飞出,溅入了其中一个“杆堆”。 当时我也在场,情景依然记得,“火星”溅入“杆堆”,被小伙伴及时发现,立刻放下“火笼”扑打,结果还真被扑灭了,火星被扑灭,小伙伴就没再放心上,继续疯玩。 谁知稻草太过易燃,看似被扑灭,其实还有灰烬,闷在其中向里漫延,等到再次发现,外面看起来只烧了个小口,里面其实已经烧成了空心。这时火焰再无法被扑灭,水淋不进去,翻开来见到风,助长火焰烧得更快。 那个惹事的小伙伴,知道闯下了大祸,惊恐的哭喊着大人前来营救。生产队的都赶来了,“杆堆”的主人“小谢婶婶”,也赶来了。 但赶来再多的人也没有用,救和不救意义一样,“小谢婶婶”顿时哭天喊地,满地打滚。大家看着“杆堆”在面前化为灰烬,只能一起将“小谢婶婶”拉起劝慰。 后来惹事者的父母赔了“小谢婶婶”一个同样大小的“杆堆”,这个小伙伴为此吃了顿“竹笋炒肉”。那是农村家里管教小孩最来历的方法,一根竹片或者竹稍抽打,一打就是一道淤青,甚至一道血痕。 竹稍细长坚韧,鞭打在牛身上,以牛皮之厚也会吃痛,农村人都是用细长的竹稍赶牛,因此有个特别的称呼,叫作“牛稍”,每当有小孩顽皮不听话,常听大人恐吓,“你爸爸拿‘牛稍’来了”,听者无不亡魂大冒。 在现代化农业机械严重匮乏的年代,一头牛承载得太多,几乎可以说承载的就是一个家,就是一代人。农村人无不对牛特别看重,放牛娃们无不对牛情有独钟。 ------------ 第十五章 动荡年代 父亲高中毕业后,任过一段时间代课老师,一九六五年他二十三岁,通过努力考上了江西师范大学。刚进大学校门不久,遇上红WEIBING运动,学校里参加,各地高校参加串联,语录在手,当作车票,坐着火车跑遍全国。 回家探亲,在当地学校邀请下,参加了当地的红WEIBING运动,批斗了当地干部。形势复杂,过后不久,遭到清算,认定父亲是带头人,是公社乃至全县造反运动的幕后策划者,是要翻右倾案,是要打击报复。 不断的信函,不断的材料,汇入江西师范大学,要求将父亲遣返接受批判。好在大学百般保护,不但使父亲顺利坚持到毕业,毕业之后老师还劝说暂时留校,以免回去受到迫害。 父亲在大学受到保护,老家人却未能幸免,只比父亲大一二岁的五伯父,当年也曾跟随父亲参与,因此被抓了起来,反绑双手,将两个大拇指捆绑吊起。 一次批斗挨打,后背留下一根细长的铜条嵌在肉里,本地的医生怕受牵连,不敢医治,五伯母和二伯母,半夜偷偷过河,请到邻县安义县黄家洲公社的一名医生,才偷偷治好。 老实巴交的二伯父,也受到批斗,但没那么狠,他的小孩,那时候大的也有十一二岁了,因为批斗,从来不敢惹事,如果和别人起争执,不管有理没理,二伯父总是先将自己的小孩打了一顿再说。 二伯父有五男五女十个小孩,其中三女两男五个年纪稍大的,因此都显得性格懦弱。后面出生的五个,除了一个因病成痴呆之外,才显性格开朗好强。 因为这一段往事,父母与五伯父、五伯母感情非常深厚,可能是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男孩的缘故,五伯父和五伯母对我尤其要好,毫不夸张的说,当作了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一样疼爱。 开放搞活的政策一出来,五伯父就挑着两个箩筐,在老家街边摆了个修自行车的地摊,成了全县第一个万元户,修理自行车的技术,正是父亲教给五伯父的,记得当年五伯父带头致富的事迹,还被当地媒体报道过。 刚摆地摊时,别人劝他小心政策又会变,不要当出头鸟,五伯父对他们说,*****都死过一回了,不怕了。一段岁月就是一段记忆,刻骨铭心,如何的苦难,非亲身经历无法描述。 父亲在大学躲难,最终被一封电报催了回来。电报以奶奶的名义发的,说是奶奶病重,希望能见儿子最后一面,父亲因此担心,信以为真,顾不得许多,立刻从学校赶回。 现在从南昌到我们县城,开车从高速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那时候没有高速,更没有私家车,父亲心急,接到电报就往回赶,一双脚走了一天一夜,翻山越岭才到家中。 得益于跟随他的几位兄长“独轮车”贩卖物品经历,得益于爷爷为节省车费,挑着行囊,走路送父亲到南昌上大学,回家的大道小路,山梁村庄,父亲记得清清楚楚。 当翻越新建县的梅岭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无法前行,又饥又渴,父亲敲开了一户山民的家门,请求借住一宿,这家山民的热情,现在父亲还深深挂念,他们不但收留父亲住宿,还给了他饭吃,烧水让他洗脸洗脚。 危难最见真情,同样也最容易被感动,交通便捷之后,父亲曾经多次想过去拜访,只是时间太久,时过境迁,建设太快,变化太大,已经无法再找到记忆中的山路。 这样的山路消失的太多,比如去大姨家的那条山路,路边有一树非常好的杨梅,不久前想去顺着这条山路摘杨梅,寻找之下,发现那条山路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山口的那座水磨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疾走一天一夜,一到家中,就有好心人来提醒,要父亲赶快逃走,电报是假的,公社为了骗父亲回来才发的。知道上当之后,奶奶立刻让三伯父带着父亲逃跑。 跑了不久,公社就有人追来,一直追到了县城。父亲躲进县物资局,当时局长是宋姓本家,他对追来的人讲,“娘追儿尚且不出百步,何况是一个祖宗下来的本姓家人。”,这才劝回了他们,躲过了一劫。 父亲讲,那个公社书记对他仇恨很深,扬言抓到他后,要三天内打死。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现状,父亲的经历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六六年开始的运动,造成大量学生滞留学校成“老三届”,如何安置就业是最大难题,在一声号召下,他们又放下书包走出学校,扛起锄头上山下乡,到广大农村接受贫下中农改造。 父亲努力考上大学,结果被历史大潮重新冲回农村,命运多舛,宿命轮回,本来想像大伯父一样,通过读书跳“龙门”,跳上“龙门”却又再落“农门”。 事实上,即使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父亲毕业后也一样要回农村,他就读的江西师范大学,本来就是面向农村培养学生,又遇到红卫兵成社会问题,他的其他同学,都没有安排工作,都成为了知青“插队”农村。 父亲最后逃到的是会埠的青树大队,青树大队与枫垅大队相邻,也处在越山脚下。 落户偏远山村,也不容易,知道父亲的情况后,没有哪个生产队敢接收父亲。也是父亲幸运,有一个生产队长相当开明,有些魄力,他说“大学生多难得,你们不敢要我要了。” 那时候别说大学生,就是高中生都少见,农村中就更少见,父亲因此在青树大队落脚,那个收留他的人姓刘,后来他的儿子与我成了高中同学,关系相当亲近。 就是躲到这里,事件并没有结束,当地会社又给父亲所在地发函,要求遣返接受批斗。父亲再次被幸运眷顾,这封催命函,被父亲的一位表哥给压了下来。 父亲的这位表哥曾经是地区的司法局副局长,那时正好被调到管辖青树的新建农场,在里面担任领导干部。这封函在被他收到后,放在了抽屉的最底下。 几年前我去探望父亲的这位表哥,当时他还很健朗,笑着跟我说,“我看到是你父亲的名字,就锁到抽屉最底下,当作是不小心忘了,保了你父亲一条命。” 这样的笑容,现在还亲切呈现面前,那是一种沧桑的积淀,那是一种世事的练达,更是一种前景的理解。这样的心境可能只有大伯的那一句“一切向前看”,才能彻底诠释。 现在父亲的这位表哥已经安然去世,带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段历史,他的两个儿子,与我们一家走得相当近,后来转业分配,得到过他们不少帮助。 种种经历之后,父亲心灰意冷,安安心心当了近二十年农民,直到1985年,与当年“插队”农村的大学同学,一起到省城争取安置,才都落实政策分配了工作。 ------------ 第十一章 父辈亲情 父亲42年出生,有姊妹七人,六男一女。父亲排行最小,大伯父28年出生,比我父亲大14岁。 大伯父在当地传奇色彩很浓,一是他勤奋好学的故事让大家津津乐道,二是他年纪轻轻,在老家人眼里就当了“大官”,让人崇敬羡慕。 父亲兄妹七人,包括爷爷奶奶,这一大家子,随着大伯父事业沉浮而动荡飘摇,有生离死别,有妻离子散,非常曲折,在历史大潮的冲击下,一个人的努力,一个家族的抗争,力量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大伯父非常好学,童年就有不俗表现,别人家的小孩还在玩耍,他就知道努力读书,老家人常讲,大伯父放牛时都会拿着书本,一边放牛一边背诵。 大伯父的好学努力,在他读完高中时就受到重视。奉新县刚刚被解放时,百废待举,人才奇缺,大伯父因此被特召入伍,进入南昌市,在省公安厅工作。 年纪轻轻,就担任过南昌市某区的首任派出所长,到55年或者56年的时候,已经是南昌市水上公安局的局长。 大伯父对党的事业无比忠诚,对家庭也无比忠诚,那时候他的工资大概有20来块钱一个月,积攒了不少钱,一直无私帮助爷爷奶奶,这一大家子。 爷爷奶奶用这些钱购买田地,置办家产,期间还用大伯父寄来的200元钱,在祖居故所旁,买下了一处老宅。因为他们的儿女都开始长大,成家立业,房子已经不够住了。 大伯父的无私,被这一大家子铭记心中,乃至到我们这一代,都记着大伯父的恩情,家族感情也因此显得特别亲近,在经历诸多变故之后,分散天南地北,一直不曾消淡。 解放之初,生活依然清贫,老家土地少,爷爷奶奶一家尤其苦些。六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要张口吃饭,常常是吃了上顿,下顿不知道在哪里。 奶奶是童养媳,从小裹着脚布,就是旧社会所说的“三寸金莲”,走路都颤颤危危,不能劳作,只能操持些家务,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爷爷一人身上。 爷爷勤劳而又忠厚,国民党败退前夕,地方上无人愿意担任“保长”,“保长”类似于现在的乡长。地方无人管理,败退前的国民党**,找到爷爷,让他担任了当地的“保长”一职。 因为忠厚,也因为生计,爷爷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同时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他当“保长”一天之后,当地就解放了,这一天的“保长”经历,为日后家族受冲击,埋下了伏笔。 解放之初,政策还不明朗,各家依旧为生计奔波,爷爷的几个儿子陆续长大成人。田地少解决不了吃喝问题,爷爷带着他的儿子,推着“独轮车”远走邻县乃至省会南昌,靠着贩卖些农用品,维持一家生存。 “独轮车”在老家相当普遍,用途很广,单独一个大大的木轮,两边是支架,后面是扶手,扶手上一般都绑着根粗大的背带,前面有时也会安一根背带,用来帮助拉拽。 使用时以手抓起两个扶手,将背带挎在肩膀上,然后就可以推行了。两边的支架,用来盛放货物,也可以坐人,省力而又轻便,可以上大路行走,也能在田间地头穿行。 “独轮车”不知道何人发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历来就有,山区少见,平原却家家户户普及。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代人成长,承载着老家人太多记忆。 田地之中劳作,装运肥料、稻谷、秧苗,离不开它。远方行走,贩运货物,装载器材,购买物品,也离不开它。甚至娶亲嫁女,走亲访友,也一样少不了它。 小时候回老家,还曾经见识过“独轮车”娶亲,用大红布将“独轮车”包裹一新,新娘披着红盖头坐在“独轮车”一侧,另一侧坐着伴娘,然后就是抬着嫁装的队伍,敲锣打鼓,迎回男方家中。 抬嫁装比较有讲究,两根木头特制成杠,在山区则一般用两根通直的竹子代替。嫁装就捆扎在杠上,然后再在两头安上根横条,穿上帆布,前后各一人,帆布挎在肩膀上,手把持杠子,就能前行。 嫁装的数量越多,杠也就越多,说明女方陪嫁越重,越有排场。那时候杠的数量也是一种比较,争个高低比个长短,我估计“抬杠”一词,就来源于此。 “独轮车”娶亲,解放后一段时间内,是新社会新风尚,时间再往前推,一般都是用花轿娶亲的。时间再往后移,这种“独轮车”现在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老家已经再难见到,仅有的几辆,都被当作古迹保存。 生活的艰辛,最容易让人记忆,父亲就经常说起。他小时候,一直到八九岁还没有衣服穿,一到夏天就光着个身子,邻里各家情况都类似。 父亲对吃记忆也相当深刻,一日三餐一般都是稀饭,特别的稀,难见几粒米。主食一般是“糠饼”,碾米褪下的谷壳,和着米糊制成,吃下之后,难以消化,拉屎都拉的屁股痛,被父辈当作自嘲。 吃“糠饼”喝稀饭,一直伴随到父亲上大学,就读大学有大米饭,有白面馒头。假期回家,再次吃“糠饼”,父亲笑着说“很久没吃过‘糠饼’了”,话没说完,就被爷爷用烟斗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长了个大包。 “没有我们吃‘糠饼’供你读书,哪有你大米饭白面馒头吃!”,父亲的玩笑竟然引来爷爷出奇的愤怒,从此父亲再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父亲对他的几个哥哥都特别尊敬,哥哥们长大辛苦劳作,唯独他年纪小,相对于几个哥哥,他得到爷爷奶奶和哥哥们的照顾最多,吃得苦受得累最少。 二伯父、三伯父没有文化,一直在农村劳作,吃得苦最多,他们推着“独轮车”贩卖东西,走得路也最远最多。父亲也参与过,不过他的作用是压车,“独轮车”装东西最怕不平衡,哪边轻父亲就坐哪边,如此保证“独轮车”平衡。 听父辈们讲,二伯母从小就到了爷爷奶奶家,相当于童养媳,父亲几乎就是二伯母带大的,在二伯父远走他乡贩卖物品时,幼年的父亲就被二伯母带在身边作伴,一直到十一二岁。 据说大伯父参加工作后,爷爷奶奶对他提过一个要求,就是供最小的弟弟读书,因此父亲从上学那一天起,读书费用,包括后来大学期间的生活费,全部是由大伯父承担的。 大伯父无私也忠厚,父亲读大学期间,他正处人生低谷,生活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艰苦,但仍然忠实的履行爷爷奶奶的嘱咐,一直供父亲读完大学。 所以父亲读大学,过得也比较紧张,父亲常说起期间的不易,正值年青,吃不饱饭,就在饭票上动脑筋。饭票是硬纸做成的卡片,每吃一顿,就在上面用圆珠笔打个勾。 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小心翼翼的将勾擦除,当作没有勾过继续使用,擦得次数多了,几乎将卡片擦穿。 擦除的痕迹这么明显,也不知道父亲和他的同学们,是如何蒙混过关的,父亲没有解释过,对此疑问只是笑笑,或许其中还有一些故事,具体如何只有他们知道。 父亲大学期间生活清苦,还表现在穿着上,一双皮凉鞋,穿过冬天穿过夏天,冬天脚冷会生冻疮,趁着凉鞋缝挤出来,能长成瓣状。一身衣服,短手短脚,好比现在流行的吊装。 ------------ 第十二章 大伯无私 大伯父的无私,对家庭帮助很大,现在来看工资虽然微薄,但是当时可不简单,爷爷奶奶依靠大伯父的工资,不但解决了一家温饱,而且还不断购置家当。 大伯父是特召入伍的,因此爷爷奶奶家属于军属,刚购置来的一幢老宅,门楹上悬挂着“军属光荣”的牌匾。新中国刚成立,老家人入伍的很少,因此爷爷奶奶一家,在当地威望很高。 解放之初,重分田地,重分地主富农财产,不管分什么东西,用老一辈人的话讲,尊重军属,都是先让爷爷奶奶挑选,然后才轮到别人。 也许是穷怕了苦怕了,爷爷奶奶非常看重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因此特别维护,加上大伯父在当地威望太高,在合作社运动开展时,这种维护最终酿祸。 大伯父在公安工作,其实是军人身份,听说平常都是佩枪的。身份特殊权力还不小,据说老家曾经有人在国民党军队为官,败退时央求到大伯父,开具了一张路条,才得以逃往台湾。 五十年代中期,全国进行农业生产合作社运动,俗称吃“大锅饭”。爷爷奶奶非常固执,不愿舍弃好不容易积攒的田地,以及耕牛和生产器具。 更不愿加入合作社,将好不容易积攒的物资,交给集体重新分配,重归清贫,吃集体食堂,同劳动挣工分。 搞合作社在当时来讲,是最大的政治任务,公社工作人员多次上门做爷爷奶奶的思想工作,好话歹话说尽,奶奶就是不答应,说得多了,奶奶还将上门做工作的公社书记等人臭骂一顿,导致矛盾不断升级。 不积极投身伟大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可不是小事,材料层层上报,有公仇有私怨,爷爷当过伪保长,大伯父给国民党军官开过路条,也都被列举出来。 据说那时候的公社书记也是佩枪的,公社书记到大伯父工作的单位调查,一言不合,掏出枪来就往桌子上一摔,大伯父见状,同时掏出两把枪,也往桌子上一摔。 这段故事老家人讲的最多最精彩,带着无比的骄傲自豪,也带着无比的尊敬与崇拜。不过这样的做法,没有平息事态,而是加剧了矛盾激化。 大伯父对党的事业无比忠诚,面对当时的情形,却没有作出准确判断,他也认为都是自家努力积攒的,来源清楚。再加上当时的说法是自愿加入,他认为公社做法太过强人所难。 但地方**不是这么理解,当成了伟大号召,要坚决贯彻执行,遇到阻力无法解决,拖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后腿,因此不断向上级反映,也不断向大伯父所在单位递送各种“右派”材料。 地方**不断反应问题,终于对大伯父造成影响,虽然没有因此被打成“右派”和“反革命”,但是影响肯定是相当大的,因为他最终被调离南昌,甚至离开了公安队伍。 那时全国正开展向垦荒青年学习运动,每个青年干部都要写申请,志愿到艰苦环境工作,大伯父也写了这样的申请,他的申请很快获批准,从此离开省公安厅,到上饶铅山的一个叫沙贩的边远农场当场长。 这一去,大伯父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农场,整整三十年之后,中央全面平反落实政策,大伯父又重新回到公安队伍,分到上饶市公安局工作,享受处级待遇,还在家属宿舍分到了一套住房。 重新回到公安队伍不久,就到了退休年龄,大约在2010年左右,大伯父终于听从大家劝说,从居住了四五十的农场搬出,到上饶市公安局家属宿舍居住。 期间过程多么曲折,老一辈对这段记述得很少,大伯父更是从来不提。只是听父亲讲,当时的大伯父抱定一个信念,始终不离开单位,始终不离开组织。 四伯父得大伯父的帮助,那时候已经是南昌市的一名公安交警,因大伯父事件,也被远远的安排到了井冈山工作,在那里又受打击排挤,就有了离开单位的想法。 大伯父得知后,多次写信劝诫,中心意思是不要离开单位,一天不离开,组织上就会管你一天,不管日后如何,总有落脚之地,四伯父可能受到的压力太大,最终没能听从大伯父劝诫,毅然跟随妻子远赴他乡,从此离开了单位,开启了一段凄苦生活。 大伯现在已经90岁高龄,我多次去探望过,精神依然矍铄思维依然敏捷,问到他的经历,闭口不谈,一句“过去了,向前看”带过。 直到有一次,我和已经是弋阳某镇派出所长的表弟,一起去探望他,谈起我们的工作时,他才笑着说,六十多年前曾在南昌当过一个地方的派出所长,是新中国首任。 大伯父的故事有很多,在我们这个大家族中传颂,他在家族中有着太崇高的地位,所有人对他都异常尊敬,传颂的都是感激和赞美,从来没有听到过贬低抵毁之语。 后来听他的大儿子说,下放到铅山沙贩农场后,大伯父常独自关在书房内,向上级写信汇报思想反映情况。我这个堂兄说的玄乎其玄,称大伯父一直是在给中央写信,无法证实,大伯父从来不讲,或许只能沉入历史,堙没有他的记忆之中。 我多次到过沙贩农场,这个书房看到过,属于一排平房中的一间,这种平房与青年塘平房非常相似。房间全被书籍堆满,只有一张书桌超然独立,尤其显眼,上面铺着一张洁白的纸,白纸上除了笔墨,什么都没有。 大伯父的大儿子,因为大伯父受家族尊敬的缘故,也受到大家的喜爱和尊敬,而他也确实忠实的承担着家族亲情联络员的履职,因为他的努力,散居各地的堂兄弟姐妹,感情始终融洽,走动始终频繁,保持了这份亲情不断,殊为不易。 由于父亲他们六兄弟结婚早晚有差异,这位堂兄却没能成为家族长子,家族的长子是老三家的大儿子,因为占了个“长”字,待遇特殊,与六兄弟一样,老宅之中分到了一间房。 ------------ 第十三章 老家老宅 老家的老宅,来历却不平凡,养育过一代巨匠《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明代万历年间建造而成,历经了数百年风雨,依然完好。 这所故居分成两半,一半属于爷爷奶奶一家,另一半据说在还没解放之前就已经卖掉了,从此住着另一支宋姓。 现在还记得这所老宅的不同寻常,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厅堂,成年人才能合抱的柱子,竖立了十二根。据老家人讲,这个厅堂能够一次性摆下二十四张酒席。 老宅除外墙是青砖垒成,里面全是木料搭建而成,分成东西两排,中间是一条幽暗深邃的走廊,走廊两边雕刻精美图案,用雕梁画栋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雕刻一般以花鸟虫草为边,中间则是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年纪太小,具体是哪些故事,已经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有的席地坐谈,有的拱手作揖问候,有的乘舟坐骑远行。 图案不但上了油漆,衣着鲜明,有红有绿,还有的镶嵌金边,显得熠熠生辉。可惜现在已经倒坍,经历三四百年未毁,最后在生活条件改善,有了新居,无人照看,一点点被岁月侵蚀。 小时候每次回老家,都会被上面雕刻的故事吸引,一个个的观看过去,那种兴致能与看小人书相比。 老宅分成了两层,记忆中似乎并没有楼梯,上下时使用的是梯子,上面一般用来贮存各类物品,也有几间用来住人。 可能是没有高大木料的缘故,老家见不到“杆堆”,稻草收回之后,有时就贮存在楼上。 二伯父一直有养鸽子的习惯,他家用来贮存稻草的阁楼之上,特制了一排鸽笼,竹木打制,不知道经历我多少年月,每天清晨,鸽子带着哨声飞出,傍晚又带着哨音飞回。 山区取水灌溉方便,水渠之中常年有水,往往将水渠一堵,就能灌满农田,很少见到因为水源问题而起争执,更没有因为缺水而发愁的。 老家则不同,那时水利还不够完备,印象中水源一直比较紧张,为抢水源常有争执,有时甚至引发大规模械斗,为了解决农田水源不足问题,家家户户都有一辆水车。 平原的水车与山区的水车完全不同,山区是利用水源不断的优势,节省人力发挥用途。平原则是以人力踏动,将低洼处的水抽取到农田之中。 老家的水车,也叫龙骨车,一节节的看起来像是龙骨,里面是一块块木板,用粗壮的棕绳穿在一起,两端有齿轮,齿轮上有踏板连接。 使用时将一头伸入低洼的水塘,一头连着沟或者农田,不断踩动踏板,带动齿轮旋转,在齿轮的咬合作用下,棕绳连接在一起的木板飞速转动,带起一片片水花流向高处。 平原也有平原的优势,就是水塘特别大,而且没有树枝杂木,特别适合使用捕鱼器具,老家就有这样的器具,形同罩子叫“甄网”。 “甄网”有根细长杆子相连,顶上安装了一根绳索,选一处水面,将“甄网”缓缓浸入,等待一段时间后,将绳索慢慢拉起,误入其中的鱼,就会被网兜起。 阁楼之上,放得就是如“水车”“甄网”之类的东西,当然还有其它的许多家用器具。 大约是九十年代,县**计划修建宋应星纪念馆,组成专家队伍,专程到老宅看过,想在原址重建。不过那时已经成了残垣断壁,重建意义已经不大,纪念馆最终建在了县城。 到二十世纪时,又重新选址,不但建成纪念馆,还在此基础上建成了公园,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良好去处。 宋应星和他的《天工开物》,不但是历史遗留科学巨产,更是成为了一种文化,县**专门成立了宋应星纪念馆管理委员会,不少人醉心研究,关于宋应星和《天工开物》的书籍,有数十种版本。 雅溪宋氏一直重视教育,考取功名求取仕途不在少数,在明朝时达到顶峰,据说当时在外的七品官员,如同一斗芝麻一样,不可细数。 明嘉靖年间,老家牌楼出身的宋景,累官至三部尚书,得到皇帝嘉许,特封祖上两代为尚书,因此有一门三尚书说法,牌楼村建有“三代尚书”第。 类似这样的老宅还有“进士第”“方伯第”,与“三代尚书”第一样,现在大都仅剩牌匾门楼。 老家老宅大都是明朝建筑,有些还相当完好,比如说我家老宅隔壁的“大堂前”,外墙用了生铁拉牵,三进三出,有门当有勾栏,现在还相当坚实,相当气派。 不久前,宋埠镇**还申请到了专项资金,对老家的老宅进行了修缮,恢复了不少往昔鼎盛风貌,村子前还建了个广场,古香古色,特别有意味。 ------------ 第十四章 世事艰辛 四伯父没有听从大伯父的劝诫,随他老婆逃难到浙江,在那里他被称为“江西佬”。事实证明大伯父是对的,后来落实政策时,无论四伯父如何努力,都无法恢复身份,无法恢复工作,最终成为一介平民。 四伯父自作主张离开组织,由此带来的苦难相当深重。跟随他老婆逃到浙江不久,他老婆就离他而去,带走了一个女儿,留下了两个儿子。 他逃难的地方在浙江省宁海县,一个叫大佳河的地方,房子后面就是大海,海边能用来耕作的土地稀少,一般都是“赶海”为生,四伯父无力购买舟船,也不懂“赶海”,生计难以维持,终日饥寒交迫。 因此四伯父曾经带着儿子,重回过老家,在山区烧了一年炭,以换口粮糊口。年仅七八岁的长子,寄养三伯父家一年,在四伯父回浙江后,又寄养奶奶身边一两年。 这位堂兄,对这段岁月记忆深刻,用他的话讲,所有的记忆又都是一个字——“苦”,奶奶特别关心他,说得最多的是“有奶奶在就有你一口饭吃”,这一口饭是稀饭,难见米粒只见汤水。 奶奶也确实对这位堂兄充满关爱,常常变着法子给他找好吃的,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在奶奶面前,受到的关心疼爱其实都一样,都是她割舍不下的血脉骨肉。 因为这段经历,这位堂兄对老家感情特别深厚,后来在浙江入伍,成长为军官。当他穿着一身整洁的军官服,回老家探望奶奶的时候,引起老家上上下下轰动,都为他感到自豪。 记得那是1985年春节,我才12岁,跟随父亲到了老家,见到了这位堂兄,一袭墨绿色的军大衣,映衬得特别威武,闪耀着光芒的军人风采,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时就有了向往,认为这就是以后自己该有的样子。 最高兴的当然是奶奶,踮着裹着脚布的三寸小脚,拐着拐杖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一次跨过高高的门槛时,不小心被绊倒,摔成了骨折,这一摔动了根本,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大伯父到铅山沙贩农场后,为求生计,二伯父、三伯父以及五伯父,都曾经到农场找他,而他都竭尽全力予以帮助,都安排到了农场运输队工作。 二伯父和三伯父都已经成家,运输队的工资太少养活不了一家人,五伯父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时间不久,他们都先后返回家中务农。 爷爷有个妹妹,我叫姑婆婆,嫁给了宋埠对面安义县的黄家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曾经改嫁并搬到了澡下,在澡下农机厂安家落户。 改嫁后又生下了一儿一女,女儿年纪稍长,两人都比父亲年纪小,我叫他们表叔表姑。与父亲从小长大,关系非常亲密。 表姑最小的女儿刚长成年,就到铅山投奔大伯父,大伯父依然慷慨接纳,安排也到农场的文工团工作。 在文工团工作期间,她与一名小伙子相恋,这个小伙家住与铅山相邻的弋阳农村,不久与小伙结婚,双双离开了文工团,在弋阳农村安家落户。 结婚之后陆续生了五个男孩,他们所在农村,生活和我老家一样清苦,甚至还要差上一些。表姑父曾经带着大儿子,寄住姑婆婆家,谋生过一段时间。 大约八四年,他家的大儿子曾经在我家里复习过,不过却没有考上大学。二儿子长大后在海军服役了几年,我到部队服役不久,他就退役了,给我寄过一些海军服的照片。 三儿子和我同年出生,考上了师范,成为一名教师。四儿子小我一岁,考上了警校,成长为一名派出所长。五儿子考上师范,当了十来年老师之后,考上法官进入本县法院工作。 他们每年都会到澡下拜年,有时也会到我家来玩。因此与我自小就有接触,尤其是老四老五,年纪与我相仿,接触最多,关系最密切。进入高中之后,还经常相互写信联系。 父亲落实政策分配到澡下中学任教,到姑婆婆家次数就开始多了起来,因为她家就是学校不远,是我们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与他们的接触就更多了。 读军校时,一次寒假,曾经跟随表弟到过弋阳,一处偏远农村,一大家子与另外几家挤在一幢老宅,那时依然能见他们生活清贫。 这里面有个小插曲,据说当年爷爷奶奶和姑婆婆是有意让表姑与父亲成婚的,不知道是因为父亲上大家之后,知道近亲不能结婚,还是因为家庭变故,或者其它原因,最终没成。 姑婆婆身边只有表叔一人,家境一直比较窘迫,一直到表叔长大成人都是这样,家里条件差找不上对象,一段时间母亲一直忙着为他介绍对象,结果都因为嫌弃家穷,没一个谈成,到三十几岁,才与附近农家的一位姑娘结婚。 交通不便时,哪怕铅山与弋阳相邻,不管是去探望大伯父,还是是表姑家玩,都只是走访一家就回,直到后来有了私家车,才会同时去两家。 记着大伯父的无私帮助,每次表弟陪同我们一起去探望大伯父,总是看到他几百几百的给大伯父和大伯父塞钱,大伯母每次都真诚推却,实在推脱不了才接受。 大伯父从不推脱,也从不伸手去接,任由他塞,双手十指交叉相握小腹之上,神情不变,依然微笑,身体还动都不会动,看着身边众人,眼中似乎看不到钱物,只看到历史,只看到变迁,只看到他的经典名言“一切向前看”。 ------------ 第十六章 外公外婆 父母的结合,外公起了重要作用。外公文化不多,但对读书人却很尊重,父亲一贫如洗,又是被批斗身份。仅凭一个“大学生”招牌,却得到外公认可,极力促成了父母成婚。 逃难在外,孤苦无助,不但生存,而且成家。对于当时的父亲来讲,只能说是福气。父亲曾经多次讲到外公的庇护,发自内心的感激,一直对外公外婆敬爱有加。 外公自己没有文化,一天学也没上过,几代都是地主家雇农,在最讲阶级成份的年代,这样的出身根正苗红,革命性最彻底,最值得信任,解放不久就是党的基层干部。 记得母亲曾经讲过,上级曾经想要他当公社书记,他说自己大字不识一筐,坚决没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资历,当然能给父亲提供一定的庇护,而父亲也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庇护。 父母结婚时,外公在父亲下放的青树大队供销社当书记,印象中大概是在我五六岁时,才调到公社食堂当书记,此后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了退休。 外公就是在供销社当书记时,认识了父亲。唯一的大学生,长得又高高大大,刚刚被生产队接收,就轰动一时,山时里读过书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是大学生。 一段时间,山民们都称呼父亲“大学生”,提到父亲的名字,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大学生”,人人都认识。当时插队的女知青,不少特别愿意接近父亲,由于需要庇护,父亲最终选择与母亲在一起。 父母和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新事新办,没有宴请没有酒席,举着伟人语录就结婚了。所有家当仅有一床棉被和一箱书,都是父亲从学校带回来的,那厢书一直像宝贝一样跟随父亲。 我高中毕业在家待业期间,钻上阁楼认真翻看过这些书,都是大学教材,有些是铅字,有些是印刻,书面整洁保存完好,里面包含父亲割舍不下的校园回忆。 计划经济时代,商品都是凭票供应,随着我们姊妹四个出生,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指标不够用,外公一家节衣缩食,省下许多粮票、肉票、布票,全部给了父母。 有了外公一家的极力帮助,我们姊妹四个,从来没有缺少过衣服穿,从来没有挨过饿。不像父亲那样,直到八九岁还光着身子,也不像父亲那样,从小吃稀饭“糠饼”长大。 记忆中从来都是白米饭,而且经常有些肉吃,而我还有挑食的毛病,见不得一点肥肉,有一点下肚都会吐,在那个普遍缺衣少穿的年代,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只能说父母太勤劳,太会过日子,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在我生那场怪病之前,通常情况下,我要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有“胖司令”美誉在外,要论打架,大我一二岁的小孩都干不过我,所以成当然的孩子王。 外公看重读书,几个小孩却不是读书的料,两个舅舅初中毕业,两个姨可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大舅初中毕业在本村当了几年代课老师,八十年代中后期,又当了几年村支书,后来到乡里的水电站工作。 小舅初中毕业之后,学了几年木工,期间还经常做些小生意,比如贩卖冰棍。现在还记得小舅贩卖冰棍的情景,骑着个自行车,载着个木头箱子,在农村走乡入户叫卖。 盛夏季节,冰棍容易融化,木箱子里面要用厚厚的棉絮隔离高温。每当箱盖子揭开,一阵清凉的雾气就会升了起来,还没吃着冰棍就已经感受到了清凉。 冰棍是改革开放带来的独有的“清凉”记忆,每到夏天,农村经常会有人骑着自行车,载着个木箱子叫卖。那时的冰棍是真正的冰棍,一层薄纸包裹,一根木棍穿着一个冰块,就是冰棍了,一头包裹了绿豆的五分钱,什么都没有的二分或者三分钱。 大约七八岁时,外公到公社食堂当书记,公社食堂能够制造冰棍,每次去公社食堂,外公就会带着我们姊妹,到冰库里面拿冰棍吃,满嘴都是美味。 外公对我们的一直是慷慨的,他此前所在的青树供销社,是我们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每当路过,他总是会从柜台中拿上几颗糖,让我们带在路上吃。 八十年代后期,在外公退休时,小舅顶替外公到供销社上班。接替父母上班,在那个时代是相当普遍的事,小舅因此有了正式工作。 外公烟瘾很大,常年叨根烟枪,或者手里提着个烟壶,退休后,子女劝他戒烟,他真戒掉了,可没过多久竟然无疾而终。 他去世时,我正在部队,大舅说会影响我工作没告诉我,回家探亲时知道消息,好一阵伤心,跪拜在外公遗像面前,哭了许久。 回想外公在世时,到他那能吃到糖果,能吃到冰棍。童年长住外公家时,每到吃饭时,他总是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回来吃饭,声音高亢悠长,仿佛能穿越时空,现在仍不时在耳旁回响。 外婆与外公同岁,四、五岁的时候到外公家当童养媳。外婆年轻时很勇敢,老虎把牛犊叨走了,她一个人敢追着老虎把牛犊抢回来。 2012年,外婆也去世了。去世之时,我特地请假,从单位赶到外婆家,见了她最后一面,其实早几年外婆身体就已经衰老多病,吃了一辈子苦,又与病魔抗争多年,走的时候倒也安详。 曾经听小姨讲过一件趣事,一次年迈的外婆独自乘车去小姨家,坚称在车上看到了我。我听着都奇怪,因为那时我还没转业,正在部队服役,时间完全对不上。 外婆还坚称是我给她让了坐,就更奇怪了,既然我给她让了坐,怎么会不称呼她,不送她到小姨家。而外婆说起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有一种欣慰,有一种喜悦,似乎她看到的那个我,一路给了她不少陪伴。 外婆去世的前一年,一次外婆生病,我开车去把外婆接到县城医院。病房是我抱着外婆进去的,快九十岁的人,己相当瘦弱,抱着相当轻。 外婆躺在病床上相当安祥,没有病痛的疼楚,没有世俗的喜、嗔、怒、怨,让我心底深处无比平静。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到外婆家探望,看到它时就有这种感觉了。 外婆没什么积蓄,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辛勤劳作,养儿育女,尤其是外公去世后的近二十年,一个人在农村生活,自己洗衣做饭、砍柴授地,没向子女说过任何难处。 中途小舅曾接她到身边居住,以方便照顾,婆媳之间,难免有眼色有碎语,外婆从来就当没听见过,她没说任何人不是,只是讲不习惯,又一个人回到农村家里。 人情练达即世故,风雨和岁月在外婆眼角堆起无数皱纹,里面堆积着无尽的沧桑,也堆积着无尽的安祥,或许这就是佛性,每一位长寿的老人,或许都可以称作“佛”,称作“活菩萨”。 ------------ 第十七章 共大分校 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特别勤劳,特别能吃苦。父亲在学校工作,家中大小事都是她操持,大到下田种地上山砍柴,小到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一两百斤的担子,从田地、山上挑回家,是常有的事。 母亲普通平凡,没教过我们作业,没给我们做过玩具,记忆中全是劳碌的身影,要么挑着担在路上走,要么在田地劳作,要么在山上砍柴,要么在河边洗衣服,要么在灶前做饭,空着手走路几乎从未有过,偶尔坐下来,手里也不停地做着针线活。 母亲在他们五兄妹排行老大,读书最多,被送到了本县的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冶城分校读书,三年学制,半工半读,学的是赤脚医生专业。 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简称江西共大,它的创办很有传奇色彩。全国独有,仅江西一家,1958年创办,1980年改制,存在二十多年间,在江西创下开办一百零八所分校纪录,培养了二十多万毕业生。 它是一代人集体记忆的凝结,其中就包括母亲,半工半读,结下的同学情谊相当深厚,到现在母亲他们这一届的同学,还经常聚会,经常讲述肩挑手扛的就读故事。 历史懵懂间有着延续,父亲二十三岁上大学,我也是二十三岁才考上军校。而高中三年,就读的学校就是母亲曾经就读的江西共大冶城分校,只不过我读书时,已经改称冶城职业学校。 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对后人影响也不小,一次偶然的机会,从一名曾经在冶城职业学校教书十几年的同事口中,得知了江西共大的兴衰存亡,他记得是那么清楚,如数家珍。 这名同事比我小一岁,是冶城职业学校的职工子女,从县城二中考上宜春师专,毕业后“哪里来哪里去”,又被分配回冶城职业学校教书,用他的话讲,他就是共大人,对冶城共大分校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和记忆。 据他讲,1957年干部上山下乡热潮涌动,全国各地建起了垦殖场。比如江西,仅在1957年冬天,江西省委就动员和派遣了5万干部上山下乡,开发山区,建设山区。 在当时,江西一些垦殖场农民文化低、掌握技术困难,针对这种情况,各地办起了不少技校。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创办起来的。 1958年5月,从中央下放江西担任副省长兼农垦厅厅长的汪东兴,在北京参加会议时看望伟人,汇报了江西各地垦殖场兴办农林技术学校的情况。 对农村和农民情有独钟的伟人很感兴趣,对汪东兴省长说道,“你回去与邵式平省长商量办些学校,让上不起学的农民上学,好不好?”。 伟人的话,被当成期望和嘱托,回到江西,汪东兴省长与曾留学苏联的邵式平省长商量,谈到了***、蒋经国等两党精英,共同学习过的莫斯科“东方劳动大学”,邵省长说,“我看江西也可以办劳动大学。” 于是1958年6月9日,中共江西省委、省人委做出了《关于创办江西省劳动大学的决定》,办学的目的是为培养共产主义又红又专的大批人才,普及科学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建设繁荣幸福的共产主义新山区。 1958年8月1日,在南昌市郊梅岭成立共大总校,在全省遍地开花成立30所共大分校,宣告了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正式成立,副省长汪东兴兼共大总校党委书记,时任省委书记刘俊秀兼共大总校校长。 当时报道共大总校、分校共有学生1.1万名,其中工农及其子女占92.7%,被誉为遵循伟人教育思想创办的新型大学。开设的专业涉及农、林、畜、牧、医、工业、农机、会计、教师等,各类繁多而又齐全。 分校实行半工半读制度,几年时间里,总校和各个分校开垦出了大批的农场和林场,为学校提供教学、生产、科研三结合的基地,也使学校有了办学经费的来源,同时还为学生自给自足的生产打下基础。 据1959年1月底不完全统计,共大全省各校办农场有66个、林场40个、工厂243个,学校经营的耕地面积4.275万亩,成为培养山区农村建设的基地,解决了办学经费不足问题,当时统计的结果,半年总收入达427万余元。 1961年,共大创办三周年时,伟人亲自提笔,给共大写了一封贺信,就是著名的《七三○指示》。伟人在信中说:“你们的事业,我是完全赞成的。半工半读,勤工俭学,不要国家一文钱,小学、中学、大学都有,分散在全省各个山头,少数在平地。这样的学校确实是很好的。” 伟人的指示,使共大的办学模式和招生制度开始转变,从1958年到1961年,共大总校已经开始在全国实行统一招生,高中文化程度的学生可进入共大总校学习。 分校则视实际情况招生,生源主要来自农村,文化程度参差不齐,甚至没有任何知识文化的文盲也可以进入学习,文盲一般先进入预科班,经过两年的基础知识学习后,才开始学习具体的专业。 1964年,江西共大的分校达到历史最高峰,各地开办的分校达到108所,在高等教育低落的情况下,那一年共大在校生人数有5万之多,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上百所共大分校,除了共大总校和少数几所分校包分配外,其它分校毕业生都要重新回到农村,这为当时落后地区的农村输送了大批的人才,很多人成为了农村建设的骨干力量。 在当时农村群众普遍文化程度低下,生产技能相当落后的情况下,共大分校的创办,对山区农村建设起到了非常巨大的推动作用。 事实上,江西各地方的农业部、林业部等部门的负责人大多都是从共大毕业。在共大总校,一些共大毕业生毕业后,甚至可以留校任教或分配到地方分校。 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对共大的办学模式,给予各种关注,朱德元帅曾亲自将自己的侄子朱俊书送到共大总校学习,****刘少奇更是充满热情的肯定了共大半工半读,是一种非常切合当时农村实际的办学模式。 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被当作了建设山区的有效模式,国家给了最大的支持,几乎要什么给什么,缺什么补什么。 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农村甚至一个大队只有一台大型拖拉机,而在分校所属的农场,插秧机、收割机、播种机,各种各样的农业机械已经随处可见。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共大也是一所阶级特色鲜明的大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进入共大。进入共大必须要有地方**或公社出具的介绍信,出身不好很可能“政审”过不了关,被拒之于门外。 据农大校史馆提供的资料显示,从1958年到1980年,共大毕业的学生有21万余人,其中总校毕业生为10563人,分校为202966人。 1980年恢复高考,冶城分校结束历史使命,划归本县,原址基础上成立了“奉新县第三中学”,由大学变成高中。1981年申报职业学校,大约年底或者次年,国家教委批复成立,名称就叫“冶城职业学校”。 随着冶城分校历史使命结束,原来属于它的农场、林场,也划分了出去,只留下极小一部分用于教学。在我们从学校毕业不久之后,属于学校的工厂也撤除了。 大约本世纪初,学校从冶城迁到了县城,保留了“冶城职业学校”名称不变。从此与“劳动”再无关系,与生产也无关系,专心教学,培养学生和技术人才。一般简称冶城职校,也常沿袭以前的叫法,简称三中。 农场、林场的编制直到现在依然保留着,比如现在的上富镇,辖区内同时还有个东风垦殖场,还有个大港农场。东风垦殖场属于本县,大港农场则属于省管。 ------------ 第十八章 农场优越 当时的农场,大多有个前缀,叫国有农场,也就是说它们属于国家所有,因此农场里面的农民不叫农民,而是叫工人,属于单位工作人员。 与青树大队相邻,就是一个农场,叫做建新农场。属于省里直管,自成体系,有自己的田地山林,还有自己的学校、医院、工厂,住的是集体宿舍,吃得是国家供应粮。 在电影院出现的时候,他还建成了自己的电影院,记忆中可能比县城的电影院建设的还早。第一次到电影院看电影,就是到建新农场看的,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得到了父亲的支持,给了五块钱买电影票,为此走了十几里山路。 在此之前,看得都是露天电影,公社有专门的放映人员,骑着自行车,载着放映设备。架好设备,接通电源,前后有两个轮子转动,带动胶卷映射出画面。 一般都在到大队部放映,每当此时,无论大人小孩,无论白天多么辛苦,都会带着自家的小凳,远远赶来,围坐电影机旁,看得津津有味。 露天电影在改革开放之后还存在的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这时候已经变成有偿服务,是要花钱才能请到放映员的,许多生产队都请过放映队,有些人家里面办喜事,也会请放映队。 农村没有通电之前,这样的电影,是可以通过手摇的方式放映的,尽管小但我依稀仍有些印象。 两个转轮一束光,一块幕布一个画面,就是露天电影的记忆,或许也是一个年代的记忆,这样的简捷图案,已经成为电影的标志。 建新农场可能与其它农场有些不同,因为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劳改农场,小时候就听说农场工人都是劳改犯,来自全国各地,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 现在了解到了一些历史,才知道不是劳改犯,而是被划为“右派”的干部或者知识分子。党的第三代领导集体中,其中的一位国家领导人,就曾经在新建农场劳动过几年。 在我考上初中之后,父亲特地给我和姐姐各买了一辆自行车,就读的初中远在乡**所在地,路途遥远,有自行车才方便上学放学。 有了自行车之后,去外婆家也不用走路了。每当去学校或者是去外婆家,都要穿过建新农场。 农场范围很大,偏远的地方,是像青年塘一样的平房,这里的居民大都和我们一样,有大量的农田山地,主要是在田地里劳作,不过他们不叫农民,而是叫农场工人。 农场中心,则是一幢幢四五层的楼房,这里人就有了明显不同,要么是工厂里上班的工人,要么是坐办公室的国家干部。穿着讲究,一身衣服看起来鲜艳亮丽,难见破洞和补丁,脚上长年四季都穿着袜子和鞋。 他们的生活条件明显优于附近山民,山民身上永远都是自家缝制的粗布衣服,永远有几层补丁,永远有几个破洞,哪怕是小学里的老师,身上的衣服也只是没有破洞,补丁一样存在,而且大多是层层缝制。 山民的小孩就更显穿着邋遢,别说破洞补丁褶皱,更是时常一身尘土,裤腿之上始终粘满泥点,夏天始终是一双赤脚,冬天鞋子上始终有个小洞,露出大脚趾头昂扬,袜子不但破,还有一层厚厚的污垢。 非经历那个时代,非穿过胶鞋,可能想像不出袜底那层厚厚的污垢,是什么样子。和着了脚汗、鞋底的胶、灰尘,冬天烤火,架在“火笼”,散发出来的味道,能把一屋子的人薰倒。 胶鞋在那个年代还有另一种称呼,叫作解放鞋,与解放军的胶鞋样式完全一样,所以才有这种叫法,不管大人小孩,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晴雨寒冬,不管劳作休闲,都是这样一双解放鞋。 宽裕一点的家庭有两双换洗,多数人只有一人一双,非到破得不能再破,是不会买新鞋的,即使买了新鞋,旧的解放鞋也不会丢掉,还会补丁接着补丁,一层层缝补。 称作胶鞋是因为鞋底是胶做的,鞋帮烂了鞋底也不会烂,到鞋帮烂的实在无法穿了,鞋底还会利用起来,扎上草绳,当作草鞋,又可以穿几年。 小孩子长得快,为了节省,大人们费尽心思,在买新鞋时,一般都选大几码的鞋买,穿在脚上空空荡荡的,就要用鞋带系紧,等到鞋子小了,还不会立即买新的,挤着脚又能穿上一阵子。 到脚趾头实在藏不住了,鞋子的前沿被顶出了个洞,还会坚持一段时间。一般都是大脚趾顶出,常见山民家的小孩,大脚趾从鞋子前面昂扬伸出,满地疯跑疯玩。 鞋尖穿洞,鞋帮撕裂,里面铺着的一层布,早就磨掉,农村泥土多,脚上汗气重,汗气和泥土在鞋底附着,奔跑中常有打滑的感觉,小孩玩心太盛,这些不会放在心上,不会影响玩耍,一天下来,袜子上必然会积下厚厚一层污渍。 袜子一般也是粗布做的,通常也只有一双,没有换洗,大人忙碌劳累,也没有功夫天天清洗,几天之后,污渍积累,就会形成厚厚一层污垢。 污垢附在袜子上,与袜子底粘连在一起,过了一个晚上,一般会自然风干,早晨起来再穿,硬棒棒的。小孩哪里会管那么许多,穿上之后,照样又是一天。 这样的艰苦日子,我们经历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到落实承包责任制之后,分田到户,生活条件改善,也就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已经不常见了。 建新农场穿着之所以鲜艳亮丽,是因为他们穿得都是“的确良”或者“尼绒”,相比于粗布衣服,花色更多,更加轻便舒适,也更加整洁好看。 但不如粗布衣服结实耐磨,农村人常年肩挑手扛,记忆之中,大概到八十年代后期才在农村流行,父亲就曾经买过一件“尼子大衣”,穿着特别有风度。 在此之前,最好的衣服,也是黄色的军装布料制成的,童年时期,包括读初中的时候,我们这些人无论男女,身上永远是这样的一身黄衣服。和粗布衣服一样,都很耐穿,都能结实,特别适合田地劳动。 做一身黄色的军装式衣服,也是相当不容易的,颜色鲜艳,而且挺直,有这样的衣服也值得炫耀了。因为除此之外,所有的粗布衣服,要么是灰白,要么是深蓝,只有女式粗布衣服,才见有红白相间的花格。 农场人鞋子和袜子也有不同,冬天穿得是皮鞋,夏天穿的是凉鞋,里面竟然还穿着丝制的袜子。 原来有工作单位的人,夏天是不用光脚的,不但不用光脚,还有袜子穿,这是童年时代,通过建新农场的观察,对国家工作人员的优越性,留下的最直观印象。 不过和其他农场不一样,建新农场现代化的农业机械很少,或许是它不属于共大分校的缘故,因为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劳改农场。 父亲有个舅舅在宋埠天宝农场,我曾经跟父亲到那里做客,在那里就见到了许多农业机械,不光有收割机、插秧机等,还见到了推土机、耕田机,还有汽车和大型拖拉机,除了大型拖拉机,其它都是第一次见到时,感到非常惊奇,在近前观看了许久,被深深吸引。 当时大队只有一辆大型拖拉机,被当成了宝贝对待,但在农场却有多台,有些车头后面拉的不是车厢,而且犁、钯等各种器械,代替了牛耕地犁田,田间地头完全看不到牛的身影。 对父亲的崇拜,在见到他开大型拖拉机时,到达了顶峰。一次这辆大型拖拉机在我家门口路上掉头,道路狭窄转不过来,司机束手无策,父亲上去几下完成。 此前从来没见他开过拖拉机,后来通过翻阅父亲留下的大学教材,和他的讲述才知道,父亲就读大学期间,学习的正是机械专业,其中就有大型拖拉机的驾驶与运用。 联想到母亲就读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或许那个时代的教育,都深深的打上了“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时代特征,都在培养和造就社会主义建设人才。 这辆大型拖拉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记忆中的,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生产队的集体粮,都是这辆大型拖拉机拖运到公社粮站的,只记得农村人生急病或者有什么急事,都是这辆大型拖拉机,帮助运送的。 也因为是大队唯一的运输工具,所以驾驶这辆大型拖拉机司机,一直被大家羡慕。后来包产到户,这辆大型拖拉机就被这名司机得到,他也因此最先走上了富裕道路。 这名司机姓王,比我父亲要小上几岁,他是跟随他父母,一大家子从江苏迁来的。他父亲一直是大队的会计,戴个眼镜,斯斯文文,被尊称为文化人。 落户时间,应该与凤凰山综合队外来人员差不多,只是没有落户在凤凰山,而是落户在邻村。在当时的政策下,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几乎每个村都有。 与四伯父在浙江被称为“江西佬”一样,这些外来落户者,根据迁来之地,也被当地人称为“某某佬”,比如“浙江佬”、“上海佬”、“江苏佬”、“湖北佬”、“湖南佬”等等。 建新农场现在还在,依然属于省里直管,可见其地位超然。现在还有自己的企业和大量田地山林。不过因为都是外来人员的缘故,返回的返回,遣散的遣散,人口已经大幅度减少。 进入新时代,新农村建设蓬勃发展,现在的建新农场,与当地农村相比,已经不见特别的优势。一些人甚至主动脱离农场,融入本地经商就业,到县城居住发展。 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母亲作为公社推荐的优秀农村青年,进入了冶城分校学习,据母亲和她的同学讲,他们的学生时代,大多数情况下是在劳动中度过的。 母亲和她的同学们,三年学习结束,根据“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又重新回到各自农村,有的成为工人,有的成为教师,有的的成为乡村干部,有的依然恢复农民身份。 回到村里,母亲最初担任的是一名赤脚医生,后来据说有机会成为一名工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去成。与父亲结婚之后,彻底放弃了赤脚医生职业,专心操持家务,打理田地,又成为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 ------------ 第十九章 山里照明 山里人家,一般在天还未完全黑时,就已经用完晚饭,洗刷完毕,等到夜幕将临,已经是清清爽爽。这或许也是祖上传下的生活习性,即使是现在,许多山里人家也是这样。 我认为这与深山居住晚上野兽出没有关,外婆不止一次的讲过,她小时候深山中还有老虎、豹子、豺狗,偷猎家禽,袭击山民,所以山里人家晚上是不轻易出门的。 早早吃了早早休息,也能节省油灯的燃油。那时不象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点煤油灯的,讲究点的,有灯台有灯罩,简陋点的,就用一个豁口的小碗,倒入煤油,捻出根灯芯放入,豆大的火苗,只能照亮身边,稍微远一点,就一片黑暗,无法看见。 大约是六七岁的样子,村里才通了电,在此之前晚上都是用煤油灯照明,我家用的正是有灯台有灯罩的煤油灯,而我的邻居“大姐”家,用的是一只豁口小碗。 煤油灯制作也挺讲究的,铁皮做成的灯台,四沿莲花状,中间盛放煤油,有一根用棉绒特制的灯芯穿入,旁边还有个旋扭,转动旋扭,能控制火苗大小,从而调节亮暗。 灯罩是用玻璃特制的,特别的弯曲了个幅度,两头通中间鼓,刚好可以扣在灯台上,相比豁口小碗,能够防风,可以移动,使用起来更加方便。 村里通电之后,煤油灯还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那时候供电还不够稳定,农村电线架设距离长,穿林过路,经常出现断线短路等情况,这时就要重新使用煤油灯,或者使用蜡烛。 在习惯了电灯带来的光明之后,最怕的就是停电,后来有了电视机,更怕停电,因此可能错过连续剧,那时不象现在可以回放,错过了就再看不到了。 但是偏偏就是那么容易停电,而且一旦停电,没有几个小时是排除不了故障的,有时候甚至要几天。 周围几个村庄,供电的变压器,就设在我家边上,每当停电,总能见大人们围着变压器忙碌。 记忆中,父亲曾经担任过变压器管理员,变压器旁边专门建了个配电房,里面安放着各个生产队的电表,也安放着开关,一个陶瓷制成的硕大卡子,两端连着一根特别粗壮的保险丝,卡进卡槽就通电,拔出卡槽或者保险丝熔断就断电。 生产队有大电表,各家各户有小电表,用来计量用电量。也不知道谁发现的,或者从哪里学来的,农村常有偷电现象,一旦被管理员发现,就要受到电站处罚。 小时候没少见偷电被查到,或者发现有偷电嫌疑,而发生争执吵闹。电确实好用,却要电费,而且电费还不便宜,在当时的农村,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因此,农村家庭省电意识是很强的,能不开灯尽量不开灯,人一离开必须随手关灯。 有些家庭为此特别买最小功率的灯泡,一般都是15瓦,农村人形象的叫作“15支光”,也有30瓦、100瓦的,叫作“30支光、100支光”,普通人家很少用,特别是“100支光”的灯泡,只有在大队礼堂等公共场所才见到过。 读初中时接触到物理,想到农村偷电之事,好奇之下曾经问过父亲,经他解释才知道,那是“短路”原理最简单的运用,私下结根细线,不让电流通过电表就能做到。 为了防止偷电,电站一般都将农村家庭的电表,安装在较高的地方,后来还加上了封条。到现在已经变成铁盒子,再无法连接细线偷电了。 闲坐之时,家里的煤油灯都是熄灭的,一幢老屋,黑暗之中深邃幽静。闲坐之人,有时是家人,有时是邻里,有矍铄老人,有壮年的夫妇,烟丝随着吸吮忽明忽暗,说些计划打算,说些日常生计,说些时事艰辛,说些山外趣闻。 心胸与山野一样开阔,眼神与山野一样黝黑,神情与山野一样静谧,仿佛怕打破山野的沉静,一般很少高声喧嚣,往往都是轻声细语。 等到夜深人静,行将就寝,各自将烟灰吹尽的吹尽,敲掉的敲掉,旱烟袋在烟斗上缠绕几下,收拾停当,步入房屋,有的会点燃煤油灯,有的干脆摸黑。 随后“吱嘎”的关闭大门声响起,静谥的夜晚,能穿透山林,飘出很远。然后插上门杠,安卧天明。睡得早起来的更早,天刚蒙蒙亮,就已经能见炊烟升起,就已经能见里外忙碌。 山里人家,大门都很厚重,麻石凿成的门槛都比较高,能防野兽侵袭,能防虫蛇爬入。插门的门拴因此也特别大,有些用的是木杠,直接卡在门后,更加坚实。 盛夏常见晚上纳凉,寒冬常见盛阳之下取暖,早春田间地头劳作闲暇,深秋背负收获之后歇息,都有一杆旱烟伴随,点燃了多少思绪,燃烧了多少岁月,见证了多少风雨,吞吐了多少故事,随着烟雾消散时空,寂隐山林。 ------------ 第二十章 烟枪烟壶 外公身体一直很硬朗,不过烟瘾很大。童年我小半的时间是在外公家度过的,外公外婆对我相当疼爱,记忆最深刻的恰恰就是外公的旱烟。 旱烟的烟丝用自家种的烟叶制成。山里人家,长年居住深山,湿气大寒气重,每家长者都有抽旱烟的习惯,用来抵御湿气严寒。不但男子如此,就是年长的妇女,也常有个烟壶相伴。 因此山里人家,每家每户都会种上几垅烟叶,或地头或屋旁或山野,种子是往年积攒下来的,几乎不用花钱,也不用花费多少劳力,经济而又实惠。 自家种植,自家制作,既方便自己吸用,也常用来招待客人。这样的种植方式,这样的生活习性,不知道流传了多少辈,可能自他们的祖先初到此地时,就已经有了罢。 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都难见到,清闲的傍晚,常见几人闲坐屋前,或竹椅或麻石,脚下踩着的是山脚点点灯火,嘴里刁着的正是旱烟。 山里人种植的烟叶,是一种叶子特别宽大、特别厚实的草本植物,没见人食用过,唯一见到的用途,就是用来制作烟丝。制作烟丝,有几道特别的工序,还要用到特别的工具。 烟叶一般在盛夏成熟,将完全长成的烟叶采摘下来后,有一种专用来晒烟叶的烟叶架,一般都是用竹片做成,将烟叶放在上面,再用竹片夹紧固定,置于太阳下晾晒。 晾晒也有讲究,碧绿而又葱翠的烟叶,晒成了黄褐色,纤维厚实韧性十足,就要收起。既保证晒干,不容易被虫蛀,能够保存,又要保证烟味不失,容易揉捏成团,便于装入烟袋,放入旱烟枪。 烟叶晾晒结束,一片片从烟架上取下。这时又要用到一种特制的工具,木头做成,专用来压紧烟叶。一根粗大的杂木,中间凿成一个深槽,烟叶叠放在深槽之中,然后不断打进木契,将烟叶层层压紧,再用刀一点点把烟叶刨下来,就成了烟丝。 山里人家,旱烟的使用方法不少。一种是旱烟枪,用水竹的竹根部分制成,水竹的根部特别粗壮,特别厚实,特别耐火。在上面挖出一个洞,用来放烟丝,竹节打通,就可以吸吮。 简陋的直接以竹子制成,用坏了再做一个,山里竹子多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讲究点的,挖出的小孔会镶嵌铁皮,或用铜包裹,吸吮的一端,会安装铜嘴,甚至烟枪上还包些铜。 烟丝放在烟袋里,挂在旱烟枪上。烟袋一般都是家里主妇用针线和面料缝制而成的,有些主妇心灵手巧,会在烟袋上绣些花鸟图案。烟袋据说还是不错的定情之物,山里妹子常以绣制的精美烟袋,赠给自己中意的情郎。 另一种是烟壶,全部用铜制成,四四方方,刻意抹去棱角,略带椭圆形,底部是平的,好用来摆放。一根细长的铜管,弯曲成一个特别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优雅的弧度,安放在这个四方的铜坐之上。 铜座之上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孔,各个孔的功能不同。最前端安放的是吸嘴,吸嘴成“V”字形,一头细长弯曲,用来吸吮,一头粗壮有孔,用来盛放点燃烟丝的烟嘴。连成一体,整个可以从这个孔中拔下。 点燃烟丝的烟嘴是活动的,可以拔出放入,烟嘴底下部分,是中空的,用来盛放水,水的作用很大,每吸一口烟,必定要经过中空部分盛放的水,既能有效过滤掉烟叶中有害的焦油,也能有效滚烫的烟火。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们是怎么想到的,考虑的这么细致。那时他们肯定不知道烟叶中有焦油这么一说,但是制作出来的烟壶,却神奇的具备了这样的效果。 最后端一个特别大,是专门用来装烟丝的,叫烟丝盒,上面还有个盖,装了个旋扣可以转动,抽烟时打开取出烟丝,抽完盒上,可以很好的保存烟丝。 烟丝盒旁边又各有一个孔,一个是专门用来放点火的火捻子的,火捻子一般用草纸做成,抽烟时先要用火点燃,然后动作悠闲的甩一甩,火捻子的明火消失,只剩暗火在草纸是暗燃。 农村将装好烟丝称为装好一筒烟,等装好一筒烟之后,再拿起火捻子,用嘴轻轻一吹,“卟哧”一声火捻子就会重燃,靠近烟丝,就可以将烟丝点燃。 另一个孔,盛放着一根细长的铜条,平时插在孔中,用途是剔除烟嘴中残留的烟丝或者烟渍,烟丝燃烧常有不烬现象,也会有污渍沉积,这时就要用到这根铜条了。否则堵塞烟嘴,将影响到抽烟质量,不够尽兴。 在我看来,山里人用烟壶抽烟,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先点燃火捻子,然后“啪”的一声,打开烟盒盖,非常有经验的取出烟丝,不多不少,揉捏成团,刚好装满烟嘴。 一手轻托端稳了烟壶,一手将火捻子拿到嘴边,“卟”的一声,将火捻子吹燃,靠近烟丝,然后将细长的一端含入口中,边轻轻吸吮,边轻轻转动火捻子,使烟丝均匀充分燃烧。 烟丝“咝咝”燃烧,通红得透到烟嘴深处,不见一点烟冒出,伴随着壶底节奏感非常强烈的“咕咚咕咚”响起的水声,全部经过壶嘴,进入吸吮者口中。 这一筒烟吸完,以拿火捻子的手,空出两根手指,将烟嘴拔出小半部分,使烟嘴离开壶底的水,然后对着细长壶管,稍微用劲吹出一口气,刚刚燃烬的烟丝变成的灰烬,就被远远的吹了出去,手一放“啪”的一声,烟嘴重新插入壶中。 一筒烟,有些深吸一口,就全部吸完,有些分作几口,只有“咕咚咕咚”的节奏感不变。然后再装上一筒,一般都要吸个四五筒,才会结束这顿吸烟过程。 外公家里有个烟壶,被大人们悠闲自得的吸烟方式吸引,不明原委,充满好奇,曾趁没人的时候,学着外公的样子,偷偷就着空烟壶,尝试吸过一次,结果没掌握诀窍,吸了满嘴烟水。 ------------ 第二十一章 琼光照鱼 农村有一种捕鱼的专用照明工具,叫做“火篮”,配备一种叫做“啄针”抓鱼工具,还有鱼篓竹筐,一般是在鱼儿产卵的春夏之交,晚上抓鱼使用。 “火篮”用铁丝扭结而成,形同一个篮子,因此得名。篮子用来装柴火,前端装上一根长长的木棍,可以用来提握。 “啄针”则是用两根竹片夹在一起,找一些细钢丝截成数十根,长短一致,一头磨尖,密密地排成一排,夹在前端竹片中,尖的一头露出,钝的一头藏在竹片中,再用铁丝牢牢固定,就做成了啄针。 火蓝中用的柴火,比较有讲究。松树枯死后,经过一段时间,表面全部腐烂,树心部分会逐渐积累松脂,枯死的时间越长,树心部分越小,松脂含量越高,把这种松树弄回来之后,劈成小块,一点就燃,火焰很大很耐烧。 老家方言称松树为“琼树”,大致是这样的发音,估计是因为松树的树脂丰厚,形如琼浆的缘故。因此这样的松树根,劈成柴火之后,被我们称作“琼光”。 “琼光”也是村民家中常备的引火材料,用来作引火材料时,要将“琼光”劈成火柴大小的细长木条,放在灶边。烧火时,先用火柴将“琼光”点燃,再引燃灶中的柴火。 “琼光”实用,山区农村家庭需求很高,因此不是那么容易寻找到的,往往要到深山老林中才能偶尔发现。小时候常到深山老林砍柴,因为那里的杂木粗大,而且耐烧。 砍柴时一旦发现“琼光”,山里人都会视若珍宝,将它挖出挑回家里,积攒下来,以作日常引火之用,也为“火篮”啄鱼做积累。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发现倒伏枯死的松树,四周糜烂,树心部位油脂积累,整颗松树都是“琼光”,那可就发财了。 因为是以“火篮”照明抓鱼,这种捕鱼方法,被农村人形象的称为“照鱼”。“照鱼”除了“火蓝”“啄针”,还要用到鱼篓和竹筐。 鱼篓用竹篾制成,口小腹大,也有一根带子穿着,可以系在腰间,便于盛放抓到的鱼。 竹筐用竹条制成,可以穿上肩带,挎在肩上,用来盛放“琼光”。有些人图省事,常会将“琼光”直接放在鱼篓中,琼光松散不妨碍放入小鱼。“照鱼”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背负的“琼光”有多少。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动物繁衍的季节,这时候的小鱼,晚上常停留浅水产卵,一动不动。 这时候农田刚刚平整,放着满满一丘水,等待秧苗栽种。小河中的堤坝也放下了闸,田间的沟渠都有满满的水在流淌,随时准备农田灌溉使用。 稻田中水浅而平静,沟渠中水满而流缓,最适合鱼儿产卵,一个冬季过去,里面饵料最丰富,鱼儿顺流而来,当作的栖息之地,寂静的夜晚,履行着神圣的繁衍使命。 与稻田同时平整的,还有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田塍。田塍用来隔断农田,一般顺着地势围成,确保一块农田平坦,也有利于行走或者挑运东西。 田塍狭窄,完全是泥土,特别松软,一年田间劳作,行走挑运都是负重而行,带着农具赶牛换田,踩踏田塍而过,破坏力也不小,田塍常会遭受损坏,因此要修补维护。 田塍上还会生长杂草,容易藏虫蛇,也影响水稻生长,因此也要经常清理,经过春夏两季,杂草生长已经相当旺盛,特别是细小的“疤茅”,能长满整面陡坡。 上下方农田之间的陡坡,农村叫作“坎”,却不是真正的坎,方言中是竖直的陡坡的意思,消除“坎”上的杂草,叫“削坎”,一般与“双抢”同时进行,早稻刚收割完,晚稻田还没有开始平整,这时候就要“削坎”。 “削坎”会使田塍变得更窄,也需要通过维护加宽。这种维护的方式,就是用铁钯从农田中钯起泥土,加高加厚,农村人称为“作田塍”。 铁钯类似猪八戒的九齿钉钯,不过只有四齿,一般分成大小两种,大的多是力气大的男人用来起重物挖土,清理牛圈也要用到它,小的多是力气小的妇女用来菜地间苗松土。 “作田塍”要有经验,农田中用铁钯,将湿润的泥土均匀堆在田塍上,泥土干透之后,重新变宽变结实,等待“双抢”到来,等待负重而行。 也不是每条田塍都要“削坎”,有时会直接以泥土堆积,有些深水田,泥土太稀无法钯起,是无法“作田塍”的,那里只能任由杂草自然生长,自然枯败。 因此田塍也很肥沃,不少农家会在上面种植大豆,刚作好的田塍上,将豆苗一路摆放过去,田地之中抓起一把泥,扣在豆苗根部,就能成活。春季种下,晚稻成熟前就能收获。 “作田塍”也方便了“照鱼”,方便行走,不用担心虫蛇,如果遇到田塍未干透,或者种植了大豆,就要特别小心,以免破坏田塍或豆苗,否则会被主人责骂。 田塍上的细小“疤茅”,刚冒出地面时,有坚硬外壳包裹,特别锋利,有时甚至能刺穿胶鞋底,田间劳作,一般都是赤脚,能轻易刺入脚底,特别疼痛,没少受这种苦。 蛙声一片中,走在田塍上,一手提着火篮,一手握着啄针,腰上系着鱼篓,盲目挎着竹筐,就可以开始“照鱼”了。 先将“琼光”放入火篮,点燃之后,旺盛的火苗非常热烈,油脂燃烧散发特有的松香味,还会冒出些烟雾,常会熏到眼睛。因此火篮的提手,就要制作的长一些,远远提着,避免被烟熏。 但又不能太长,一端架着十来根“琼光”,把柄太长,提着吃力,不能坚持太久,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小孩,提起来就更困难,会影响“照鱼”的时间长度。 水田之中,沟沟渠渠之内,很容易找到静静卧的鱼,手拿啄针,迅速劈下,并排的尖刺,就能将鱼啄起。啄起之后,啄针往鱼篓沿上轻轻一敲,鱼就自然掉落鱼篓之中。 有时也会到杂草丛生的深水田,或者小河旁边,运气好的话,容易碰到到大鱼。农村有俗语“鱼的腥下饭精”,有了鱼吃饭特别香。 在那个晚上缺少娱乐活动的年代,“照鱼”也成了一种娱乐消遣,况且还能改善伙食,一般也不会被大人阻止,童年时代乐此不疲,每当山上砍柴,都会积极搜寻“琼光”,就为了以后“照鱼”有充足的燃料。 ------------ 第二十二章 溪流成河 童年的快乐,绝大部分与村前两条小河有关,被它们盛载。越山太大,山岭逶迤,岭下成谷,汇集泉水,成为溪流,村前的两条小河,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们口中都叫它们是河,准备的说,只能算溪流。但是又比山里的小溪要深要宽,有了些河的特点,能游泳,能筑堤灌溉,会涨洪水,但比不了大河洪水,在这里被称作涨大水。 涨大水时,会冲击出一些深水潭,一般都是在巨石附近,巨石冲不走,底下的泥沙被冲走,就成了深水潭。泥沙一般会在下游不远堆积,成为沙滩,沙子一般都很细,非常松软。 深水潭还会在堤坝出现,那个年代大修水利,小河上也常能见到修筑的堤坝,就地取麻石堆砌,用了水泥粘合,特别牢固,围起来之处,也常会出现深水潭。 说是深水潭,其实也不会太深,最深的地方能有一人深就不错了,面积也小。因为涨大水的缘故,位置不固定,时常改变,但这难不倒我们,每有改变,都会被及时发现。 小河没有名字,南面那条远些,田间穿过四五百米的机耕道,才能到达。机耕道的称呼,估计来自当时提出的农业机械化口号,直到长大后离开山村,也没能用上。 机耕道更直更宽,横穿百余亩稻田,凤凰山队的稻田基本都在这里,这条机耕道,是田地劳动的主要通道,相比于田间的田塍,我们叫它为大路。 这条大路虽宽,但本质是土路,走得多了倒也结实,不过雨天就难走了,田间劳作常赤脚行走,踩在上面一步一滑。这样的一步一滑中,不知道赶过多少次牛,不知道挑过多少东西。 南面这条河,其实来得很少,河岸修建了高高的防洪堤,河堤上长满了芦苇,穿行其中,难见身影。河堤上有条小路,山边有一座独木桥,成邓家山到石巷的捷径。 河对面的山,产权一半属于邓家山,一半属于石巷,凤凰山人可以到这里砍柴。山脚的旱田属于凤凰山,总共有十几亩的样子,贴着山脚是一段老港。 东面的小河相对近些,沿着屋前的马路往东走不到百米就到了。作为附近村民的交通要道,河面上面修了一座石桥,记忆中曾经被洪水冲断,后来重建,相当坚固,再没有倒坍过。 我们口中说的河,一般都指东面这条河,距离近路好走,这里才是我们的游乐场所,也是大人们经常来的地方,洗衣洗被洗菜,夏天还会来这里洗澡。 上面的石桥,形成天然的避雨避阳屏障,桥分两孔,河水冲刷之下,一孔常有大量沙子堆积,一孔则水流不断,旁边砌了台阶,特地为蹲坐洗刷物品准备。 桥基坚固,有水的那一孔,常年有齐膝深的水,缓缓流淌,有时会在这里钓鱼,有时会在这里游泳,并不优雅的“狗刨式”,就是在这里学会的。 不但学会“狗刨式”,还学会了仰泳,漂浮水面也不会沉下去,也学会了潜水,能在水底游上半分多钟,因此自以为水性可以,后来到弋阳表姑家玩时,才知道了自己水性有多差。 平原湖面宽见不到对面,三个表弟能穿过几里湖面,游到湖心小岛,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出现时已经在了百多米远。我尝试着游了十几米,就游不动了。 东面的这条河,也有一段老港。后来听大人们讲,才知道老港是原来的河道,过于曲折,涨大水时容易摧毁农田,因此大队集中人力,重新开挖了河道,之前的河道就被称为老港。 老港积水成泊,草木杂生,人迹罕至,特别适合鱼虾生长,常能长出大鱼。我们有时候到老港放勾钓鱼,有时候直接到里面抓鱼,大人们也会时常参与。 放勾钓鱼最适合孩童好动天性,一根细线,一端的鱼勾上穿上小青蛙或者蚯蚓,另一端找根细竹或者树枝绑住,找到可能藏鱼的深水处放下,等着鱼上勾就行,一点不耽误玩耍。 山里特别适合一种叫“寸星”的鱼,鱼身宽扁偏黄,两侧排列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如同称上的称星,因此得名,属于鲶鱼的一种。 游速特别快,体表有粘液,很难抓到。喜欢吃青蛙蚯蚓类的小昆虫,吃起来非常凶猛,一旦发现一口吞下,鱼钩上有细小的倒须,被吞下后再难挣脱。 放勾一般是在傍晚,夜间鱼儿出来吃食,容易上勾。“寸星”生命力顽强,一夜之后取出来仍然活蹦乱跳,不过却长不太大,能钓到半斤重的,已经是相当大了。 除了“寸星”,还有一种叫“黄丫头”的鱼,也容易钓,也长不太大。“黄丫头”外形与“寸星”差不多,抓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它前端的两个鳍坚硬如刺,攻击力强,被它的刺打到一下,有触电般的感觉,会麻木许久。 老港抓鱼,选择一段深水区,两头堆土截断,用水桶或脸盆将水淘干,鱼就会出现,踩着淤泥一条条抓起,淤泥中还能摸到许多泥鳅,不一定能抓到多少,但过程却无比快乐。 有时我们也会在小河中钓鱼,钓鱼设备就此取材,鱼勾一般用铁丝做成,一头磨尖,折弯成勾状。鱼杆用细长的水竹,鱼线用长棉,鱼漂用芦苇杆,根据河水的深浅,在棉线的适当位置绑住,鱼饵用捕来小青蛙或者挖来蚯蚓。 放在鱼较多水面较平静的溪流中,有时还会偷偷跑到别人家的鱼塘,孩童时代缺乏耐心,当作了玩趣,很少能静下心来等待鱼儿上钩,很少钓到过鱼,多是鱼饵不见只剩下空钩。 河水中还能摸虾,小心翼翼地翻开河水中的石头,里面准会藏着小河虾,两手一前一后,慢慢地轻轻地靠近,快要接近时全力一捂,就能抓住它。 虾很警觉,细微的水面晃动,都会引起它的惊觉,虾尾一曲一伸,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得非常小心,判断要非常准确,新奇而又刺激。 大人们在河水中洗衣淘米,小鱼成群结队的就会围一大片,卷起裤脚光脚站在水中,小鱼会在脚上啄来啄去,痒痒的,有一种麻麻的舒服感,但是哪怕就在脚边,却很难抓到。 小河中裸露的沙滩,沙子细而柔软,是我们非常喜欢玩耍的地方,即可以堆沙人挖沙坑,还可以在上面写字画画。 更多的时候,是比试胆量,石桥没有水而有沙滩的那一孔,成为较量最多的地方,比谁敢跳下,比谁跳得远,还比翻跟斗和鲤鱼打挺,决定谁最勇敢,本领最强。 河边绿草茂盛,碧绿葱翠,最适合放牛,只要稍微注意,防止牛上岸啃食禾苗或者菜地,其它时间可以尽情玩耍。 沙滩上还有一丛丛的芦苇,高大茂密,里面经常能发现鸟窝,有时能找到鸟蛋,有时能抓到小鸟。鸟蛋会被带回家烤着吃,小鸟用来当宠物养,但是没一次养活成功。 借助芦苇的掩护,还可以偷采瓜果,秋天收获最丰。黄瓜、金瓜、梨瓜、西红柿,这些是菜地里的。还有果树上长的,比如板栗、李子、枣等等。 没有瓜果,还可以烧烤。沙滩上堆几块石头,简陋的搭建成一个灶,找些枯枝茅草,点燃之后,什么都可以烧烤,比如地瓜、凉薯、毛豆、扁豆、豌豆等等。 用竹子做成弓,芦苇杆就是最好的箭,即不会伤到人,也不会影响到射箭效果。经常比的是谁做的弓箭最好,谁射得准射得远。 孩童放牛,玩心很重,河边水草丰盛,牛绳都接得很长,一端系上木桩,往河边一插,牛可以在一个地方啃半天。有时玩心太重,一个地方系得时间太长,玩得尽兴,牛却没喂饱,回家少不得受大人训斥打骂。 期间恶作剧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偷采果蔬,最多的恶作剧,是在小道上挖个坑作陷井,坑面架上细木棍,木棍上用杂草铺严实,再撒满土,有人经过时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坑里。 偷食果蔬,常会被主人发现,伴随而来的就是高声叫骂,这时我们就会小心躲藏起来,担惊受怕的等待大人离去。放牛娃的生活如此多姿多彩,直玩到天黑才骑着牛回家。 家乡的小河,还藏着甲鱼,刺甲鱼是父亲最拿手的本领。一根长长的竹杆一端,绑住一根细长的钢筋或者铁棍,在河底的沙石中刺来刺去,不久就能刺探到甲鱼。 原理其实很简单,甲鱼一般在河沟水底的沙石中冬眠,藏得比较浅,不吃不喝一动不动。铁棍或者钢筋,能够轻易刺入沙石中,就靠刺探的手感,来判断是不是甲鱼。 野生甲鱼壳坚硬而有韧性,一旦刺探到,就有一种触碰硬物又略带弹性的感觉,与我们用铁棍忤橡胶的感觉非常相似,还是很好判断的。 刺探要控制力度,重了可能会穿透甲鱼壳,轻了又穿透不少沙石,感觉不到弹性。有些人图方便,刺探到之后,直接刺穿带起,有些人则会用手将甲鱼翻出,图个新鲜完整便于保存。 有时候会出现判断失误现象,比如刺到感觉非常相近的橡胶,农村溪流多是废弃的鞋底,有时埋藏泥沙中许久的老树,也会出现类似的手感。 野生甲鱼壳背面深褐色,混杂溪流之中,与淤泥、青苔的颜色浑然一体,如果用手翻出,一个不小心失手,很难再发现。后来我学会了刺探甲鱼,抓到过不少,也被甲鱼溜走过几只。 这样的刺探其实是比较盲目的,因为不知道甲鱼具体藏身何处,只能根据经验大致作出判断,因此每次刺探甲鱼,往往要沿着溪流刺探一整天,才会有所收获。 小时候感觉溪流中的甲鱼还是非常多的,每当家里来客人,从学校回来的父亲,让客人稍等,提起竹竿到旁边的溪流中走上一圈,不久就能抓回几只肥硕的甲鱼。 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之后,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是甲鱼能够抗癌。九十年代初期,更是听说创造女子万米世界记录的马家军,平时吃的就是甲鱼血。 农村也开始出现收购甲鱼的商贩,收购的价钱还挺贵,村里无论青年还是壮汉,一窝蜂的都拥到溪流中刺探甲鱼,有些还用上了药物,甲鱼数量开始急剧减少。 要知道以前父亲用这种方法抓甲鱼,一抓就是几十只,然后用一个大木桶,装满谷康,将抓来的甲鱼埋在谷康里面,甲鱼被抓后仍会继续冬眠,藏在谷康中一动不动。 记得小时候去看望外公外婆,没有其它像样的东西表示孝心,父亲常常装满两蛇皮袋甲鱼,用自行车给他们送去。 童年的玩具还有许多,大人帮我们做,我们自己也会做,比如风车、竹轮车、小**、水枪、推铁圈等等,都是用芦苇杆、竹子、树枝等做成。 在生活清贫、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童年却从未缺少过玩具,缺少过乐趣。 ------------ 第二十三章 山野捕猎 家乡有一种老鹰,当地叫“老鸦”,总在天空盘旋。天高云淡,苍鹰盘旋,意境那么美,可对村民来讲,却是灾难。老鹰出现在村庄附近,村民不管在田地,还是在家,都会跳跃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喝驱赶。 老鹰胆子很大,哪怕是在农舍附近,一旦发现没人,瞅准机会,就朝着家禽俯冲而来,锋利的爪子抓起就飞,速度相当快,令人防不胜防。 有时候家禽特别肥大,或者挣扎得厉害,一下没抓起,老鹰常出现与家禽纠缠在一起的现象,因此常有被村民打死的,偷鸡不成,反成桌上佳肴。 山里人家,有许多捕获飞禽走兽的方法,最常用的是下套。在低矮的草丛里,找到禽兽出没的痕迹,旁边找根树枝或竹子弯下来套上活结,底下固定,做个小机关,撒些米之类当诱饵,禽兽吃诱饵时,触动机关,树枝或竹子弹起,就被套住。 下套种类很多,取材简便,方法简单,好多我们小孩都会,也成为我们最大乐趣之一。因此没少钻茅丛灌木,在里面寻找鸟兽觅食走出的小路,安放各种活套,当成玩乐的成份多些,很少真正捕获过鸟兽。 大人们设置的套,就不一样了。比如在诱饵里放炸雷,野兽吃下不被炸死也被炸成重伤;比如放兽夹,在野兽出没的必经之路专夹野兽的脚;比如火铳,根据猎物大小,选用铁砂或者铁条,杀伤力非常大。 用前两种的,当地人称作“放山”,一般人不敢“放山”,因为“放山”杀生太多,有报应,当地流传许多“放山”人短寿、家庭不幸的故事。 火铳在山民中非常普遍,几乎每家都有,山里人还认为家里放火铳能辟邪。火铳对人也有相当大的杀伤力,能当作武器,本世纪初,**统一进行了收缴,山里人家再难见到火铳。 用火铳打猎,很有讲究,猎人为了打到猎物,在猎物出没的地方用茅草、树枝等做成伪装,在里面甚至呆上一两天。一些胆大的青壮年,敢合伙猎杀野猪,这时铳里就装铁条作子弹。 野猪性子暴烈,受伤后兽性大发,是非常危险的,追着人又拱又咬,常有猎人因此受伤甚至丧命。野猪如果没有被杀死,猎人们通常会选择躲避,所以猎杀野猪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每当猎人们打到野猪,把野猪从山上抬下来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围拢过来,分享猎人们的兴奋和难得的美味。听猎人们讲猎杀野猪的惊险传奇,常听得心惊肉跳,大人们也反复交待,看到野猪要立刻躲开,或爬到树上。 家乡野兽很多,寂静的夜里,常能听到山里传来各种各样野兽的吼叫声。为了防护家禽不被野兽偷袭,山民家里一般都养了一两条狗,用来看家护院,因为常年与野兽相伴,这些狗都野性十足,特别凶悍。 小时候交通工具稀少,去外婆家多是走路去的,一路要经过许多村庄,有时还要从别人家门口经过,最怕的就是狗,一到村庄边,村里的狗就成群的狂吠而出,有的甚至冲到身边,作势欲扑欲咬,经常听到有人被狗咬伤。 特别是没有大人的时候,去外婆家那份惊险,勘比唐僧西游历险。父亲说,人怕黑、狗怕蹲,蹲下狗就不敢追了,竟然百试不爽,胆子大了甚至敢故意逗那些追过来的狗。 狗有灵性,对主人绝对忠诚。邻村有一户人家家里起火,他家的狗跑到在田地里劳动的主人身旁,一边叫,一边咬着主人的裤腿往村里拖,及时救出了躺在摇蓝里的婴儿,这是我亲身经历的真实故事。 有的狗在山上发现被困住的动物,会把主人带去。狗有灵性的故事,在家乡流传许多。 我家养的是一条麻黄色的本地狗,记得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冒雨从对面的邓家山抱回来,非常聪明,成年之后,不但成为我最忠实的伙伴,也成为我家最忠心最信任的“护卫”。 这条狗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它神奇的猎麂本领,青年塘前的那条沟,被它当成名猎场,在这里上演了几次猎麂神奇。 父亲是个非常心细的人,用山里人方言讲,就是一个“耐烦人”。他在沟的两旁插上了两排柳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特别容易存活,生长得也特别快。 夏天枝繁叶茂,完全把沟遮盖,沟内凉风习习,一片阴凉;冬天柳树叶完全掉落,丝毫不会阻挡阳光。 每天清晨,邻里几家都聚在这里,坐在石头或者自己带来的小凳子上,一边洗着一大堆衣服,一边闲聊家长里短,成为那段时光难以磨灭的记忆。 这条沟两侧陡直,有近一人高,加上茂密的柳树,使里面成为相对封闭的通道。野兽如果进入里面,两头一堵,就很难再逃出去。 这些都是无心之下形成,谁也没有刻意这样去做,更没有围困野兽的想法和打算。大人们没有这样想过,我们小孩就更没有想到过,神奇就神奇在,我抱回来的那条狗,在长大成年之后,却想到了,不但想到了,而且做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成年的麂有牛犊大小,金黄色的毛发,外形与鹿非常相似,山林生存能力特别强,人进山退,许多野兽几乎都灭绝了,唯独麂子仍然顽强生存。 在众多天敌的环伺之下,在猎枪的围猎下,在多种多样的放套之下,繁衍生息,不绝后嗣,数量还不少。足以说明麂子是多么机谨,山林中逃避危险的能力是多么强。 麂子生长在深山老林,也就是连接着越山的那片山中,这片山在我家的西北方,有一座相对高耸出来的山峰,这座山峰也是我们砍柴的主要之地。 青年塘在凤凰山脚,凤凰山就是一个小山包,独立一片开阔的田野中,哪一个方向,都有数里地的平坦稻田,一眼就能看透田野,直到田野尽头的山脚,包括山脚的河流。 现在我都想不通,我抱回来的这条狗,怎么会有如此神奇,它从远处的深山老林中,搜寻到麂子,然后独自一狗,一路从深山中,朝着我家的方向,将麂子追逐下山,又追逐过河,追逐过开阔的田野,追逐进门前的柳树沟中。 现在我才想不通,这条狗该有多么聪明,因为我们只当作看家护院豢养,从来没教过它捕猎,再说我家也没人会,邻里更没谁会捕猎。 它怎么知道捕猎麂子?而且是到那么远的深山老林中寻找出来。它是怎么做到将麂子一路追逐过来的?麂子几乎可以称作山林生存之王,深山老林中它该做了多少努力,才成功做到,也许它还追逐过许多,只是没有次次成功。 它又是怎么知道追逐进柳树沟的?追逐进柳树沟之后,麂子想从哪头出去,它就从上面跑到哪边堵截,厉声咆哮,直到大人们赶来,才配合大人堵住一头,完成抓捕。 几年之间,同样的方法,它竟然连接捕猎了四五头麂子,又见奇怪之处,每次父母都在附近,成功配合捕获,只有一次例外,母亲一人在附近,离得较远,赶到时别人已经帮助捕获了。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因为本生产队的一户刘姓,正好有田在我家门口,又正好在这块田里劳作,发现我家狗赶来麂子,于是跑过去一锄头砸死。 母亲听到狗的叫唤赶到时,这位刘姓已经驮起麂子,对母亲说是他打死的,要拿回自己家中。我母亲异常愤怒,据理力争,又有邻里作证,说得那位邻居哑口无言,放下麂子悻悻而去。 能够这样独立将一头深山的麂子,赶到家门口,逼入绝境,除了我家这条狗之外,我再没有听其它狗有过这样的故事,也没见到其它狗如此做过。 麂子毕竟是山林生存之王,体形又比我家的狗大上不少。我想我家的这条狗,正是考虑到无法独立捕获,甚至是无法追上,所以才威吓追逐,将麂子逼进家门口,想着依靠大人们帮忙,把麂子抓住。 因此可以想象,这条狗该跑前跑后,蹿上蹿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跑了多少路,才能成功做到。深山老林山深林密,奔跑何等困难,田野开阔,认定一个方向,又是何其不易。 我想不明白,父母想不明白,大家也想不明白,这狗怎么这么聪明。一段时间,有些人常到村里偷狗,他们在馒头里下毒,扔给狗吃,狗吃下后,不声不响被药死然后被偷走。 邻居家好几条狗被药死,它却没上过一次当,其他被药死的狗,小偷也没能偷走,因为这个原因,小偷的其他偷窃行为也没一次得逞。 俗话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家这条狗连耗子也管,房子周围常有被它咬死的老鼠。我家里人对这条狗感情很深,在它齿掉毛落,已显老态的时候,父亲拒绝了收狗人的收买。 而这条狗终于是老了,在它生命的最后一些天,它已经无力外出觅食,常看到它静静地卧在屋檐,两眼无神,看着我们的眼神包含留恋。 这条狗如此聪明,却没有名字,后来我曾经给它取过名字,但最终没有取成,因为我抱它来时年纪太小,像其他山民一样,一直都是“啾啾”几声当作呼唤。 而它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呼唤,狗的分辨能力相当出色,能从其它的“啾啾”声中区分哪是我,哪是父母姐妹,除此之外,其他人是叫唤不动的。 再没有哪条狗,能像这样感动我们,能让我们记忆这么深刻,面对它眼神中流露的留恋,我们只能给它盛上米饭,有时还会加上些肉。 生命规律,无法抗拒,在它生命的最后一程,我们只能给它现有条件下的最好照顾。在它死后,父亲把它葬了,它应该走过了十二年的生命历程。 山民“放山”,经常抓获的野兽中,以野兔最多。野兔危害很大,田地里的稻穗、菜地里的蔬菜,常被啃掉,破坏程度不比老鼠小,因为数量多,常常会被抓住,农村形容野味鲜美,有“飞鸽走兔”的说法,兔子肉的确非常好吃。 掏鸟窝,是小伙伴之间经常进行的竞技内容之一。因为掏鸟窝是经常要爬树的,低矮的草丛和灌木中也有,谁要找到一个鸟窝,都会在伙伴中炫耀。抓到小鸟就会拿回家养起来,掏到鸟蛋就烤着吃。 小伙伴中,我爬树是皎皎者,也以此为荣。老家屋后有一颗很高的枣树和一颗很高的柚子树,枣长得特别大,几乎是当地米枣的两倍,老家人叫“枕头枣”,柚子熟了又酸又甜。 每当我淘气地爬到树上,采摘最顶端的枣或柚子时,裹着小脚的奶奶,总是驻着拐杖,颤颤巍巍站在底下叫着“崽啊,下来啦!”,但从未成功阻止过我。奶奶爱孙心切,后来竟然忍痛把这两颗树都砍了。 ------------ 第二十四章 美味野果 父母节俭,有时却舍得买上几个苹果,一般一次只会拿出一个,切成好多片,一人一两片分成我们。 水果太稀缺,味道太鲜美,拿到手中常不舍得吃,分到的几片常要先吸吮一阵再吃下,有时会装作吃完,其实偷偷留下,等几个姐妹都吃完了,再拿出来在她们面前慢慢品味,当作“你没有了我还有”来眩耀。 童年的水果记忆似乎只有苹果,但我们并不缺少水果,漫山遍野都是,味道一样鲜美,一年四季都能找到。 我家前面不远有座板栗林,打板栗时,我总是爬得最高,趴在树梢屏住呼吸,随着树梢上下摇晃,稳住身形,打最顶端别人没能打到的板栗,幸运的是那么细的树梢从未断过,我也一次次在伙伴们崇拜的眼神中,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 炫耀也有失败的时候,农村家里晒衣架都用竹梢制成,砍掉竹梢的竹枝留下约尺许,形成竹杈,竹杈上放竹杆,就制成晒衣架。这种晒衣架用起来非常方便,可以埋在门前小院,也可以靠在墙上。 有一次,在一起玩时,有一个小伙伴指着大人们刚做好的竹架,对我说“你敢不敢爬上去”,我想都没想就爬了上去,爬上之后,还不忘吹嘘,正在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竹架上的竹杈插到了嘴里,刚削出来的竹杈,异常锋利,一下从腮帮子里面穿到外面。 正在不远处的父亲及时发现了,立刻把我从竹杈上取了下来。下来之后,做得第一件事是捂着腮帮子,追着那个激我爬树的伙伴打。 腮帮子穿了洞,好些天都不能正常吃饭,好了之后,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疤痕,这个疤痕印证着我童年的辉煌业绩。部队高强度的训练,不知不觉把这个疤痕练没了,伸手摸不到了它,镜子中看不到了它,还有几分不习惯。 春天,满山的映山红是可以吃的,我们一把把地摘下直接送到嘴里,听大人们说吃多了会流鼻血,才没敢多吃。映山红是杜鹃花的一种,开得是红色的花,还有一种开的是紫色的花,那是不能吃的。 山间土路两旁,有一种贴地长的草,春天开花,花色略带粉红,随后不久就会结果,未成熟的果子是青色的,像小苹果,成熟后变成紫黑色,因为贴着地长,所以我们叫“地苞”。 山脚、河边长有一种带细刺的草,能长到尺许多高,也在春天开花结果,长出的果实,外形和现在市场上卖的草莓相似,但要小许多,摘下来里面是空心的,外面红色的小颗粒整齐排列,这种我们才叫“苞”。 另有一种外形长得跟“苞”相似,比“苞”要小些,不过是实心的,长在又高又长的荆棘上,好像生长在树上一样,因此我们叫“树苞”。 秋天,山上的野果最多。有山楂、核桃、毛栗、尖栗、野猕猴桃、杨梅、桑葚、松籽、野梨,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当地人叫“八月叉、糯米黄、黄寡卵、秤砣籽、糖咣哩、鸡脚爪、蚕老妈”。 山民家里种的果树,也在秋天成熟,有李、桃、板栗、枣、柚、石榴、柿子等,品种数量都远远比不上野果,就我个人判断,味道也比不上。 山楂、核桃、野猕猴桃、“八月叉”、“糯米黄”最好吃,也最难采,长在深山里面,摘这些果子要爬山走很远的路,还要爬树,其中山楂、核桃数量最多,最好找,“八月叉”、“糯米黄”、野猕猴桃数量最少,不容易找。 毛栗、“黄寡卵”、“秤砣籽”,门前小山上就有,而且很多,属于小灌木,抬手就能摘到。野猕猴桃比现在市面上,经过嫁接的猕猴桃要小,但味道要甜。山楂、核桃是当地人最喜爱的果子,因为这两种果子有非常好的药用价值。 “八月叉”、“糯米黄”外形相似,不过“八月叉”成熟后会叉开成四辨,里面果实白色,镶嵌着无数芝麻粒般的籽,外皮褐色;“糯米黄”成熟后,外皮金黄,里面果实也是黄色,有核,之所以叫“糯米黄”,是在糯米收割的时候成熟的。 毛栗和板栗一样,长满又尖又长的刺,比板栗小很多。“黄寡卵”成熟后,由青变黄,比柿子小,果实和柿子的特点差不多。“秤砣籽”大小如玉米粒,成熟后呈紫黑色,一颗树上能长一大堆,在山上玩的时候,常常一抓一大把往嘴里塞。 “糖咣哩”是一种荆棘上长的,形状像个拉长的口袋,成熟后深红色,表面长满细长的刺,吃的时候,先要去掉表面的刺和里面的籽,相当甜,据说是做糖的原料。 “鸡脚爪”树能长很大,和樟树差不多,许多村庄边上,同时长着“鸡脚爪”树和樟树,树枝挂着树籽的顶端部分,长成肉质,形同鸡爪。 “蚕老妈”算是异类,怎么长成的,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形状有点类似冬虫夏草,不是长在树上,也不是长在草丛,只有河边的一处沙洲上才看到过。 秋天,沙洲上的油菜收过之后,在细沙里刨,就能找到“蚕老妈”,下过小雨后尤其多。那是一种大小形状和成熟的蚕非常像的根状物,两头尖,表皮和肉质都是白色,可以生吃,母亲的做法是油炸,又酥又脆。 野猕猴桃、“八月叉”、“糯米黄”、“黄寡卵”可以摘回家沤熟,当地人把他们摘回后,放在瘪谷或谷康中,熟一个吃一个,能一直吃到秋未初冬。 伙伴们对杨梅情有独钟。首先杨梅树长得好看,通常高在十米左右,属于常青树,树叶碧绿窄窄的一指来长,树形整齐和桂花树不相上下,现在已经成为了风景树的一种。 杨梅成熟的时候,树枝上挂满一簇簇杨梅,透着密实的树叶露出,或青白或红艳,既美观好看,又让人垂涎欲滴。正是根据成熟后的颜色和味道差别,杨梅分成了水杨梅和火杨梅两种。 火杨梅大小和鹌鹑蛋差不多,成熟后深红甚至紫红。水杨梅比火杨梅要大一些,成熟后青白甚至全白。火杨梅小,更酸更好看;水杨梅大,酸性淡肉厚汁多口味更好,更受人欢迎。 每到杨梅快要成熟的季节,伙伴们就蠢蠢欲动,深情地望着深山,盼望杨梅早点成熟,口水都要流出来。童年嘴馋,在树上吃了个饱,再摘一大袋回来。酸得牙根都软了,吃饭时连饭菜都咬不动。 山里四季都不缺美味,除了前面说到的这些,还有棘柳、酸柳、“豆干”、草根等,这些都是四季生长,常年都有的。 荆棘刚长出来没多久或荆棘顶端刚长出不久,把它掐下来,撕掉外面带刺的表皮,就是可以吃的棘柳。当地有一种植物,表皮红色,空心有节,能长一米多高,也在它刚长出来没多久或者顶端长出不久,把它掐下来,吃起来味道很酸,就叫酸柳。 有一种滕状的棘,叶子很厚,我们把这种叶子叫“豆干”,摘许多的这种叶子叠在一起,吃起来真像吃豆腐干一样。河边松软的沙土中,长着一种有节的草,草根粗壮多汁,而且味道很甜。 这种草根,在外玩耍时,经常会挖出来,溪水中清洗干净,放在嘴里咀嚼,贪图它的多汁与清甜。在野果萧条的季节里,伙伴没少拿它们解馋。 那时,一分钱能买好几颗糖,即使是这样,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几颗,但因为漫山遍野的野果,童年,我们从未缺少过“零食”。 ------------ 第二十五章 一段历险 大姨家住东岭,沿着越山脚往西北方向,一路攀爬上去,山路蜿蜒,连绵陡峭,距离我家有二三十里路程。 茂密树林中穿行,山路旁就有许多杨梅树,其中有一颗就长在路边,而且是味道极好的水杨梅树,每到五六月份,都会长出硕果累累的一树水杨梅,那个季节因此有个特别有诗意的名字,叫杨梅季节。 大约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长成了黑壮小伙,自认为有了胆识,能够独行。有一次,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事情,在杨梅季节,一个人带着把雨伞,顺着山路独自去大姨家。这唯一的一次山路独行,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这条山路正是大姨家的东岭人开辟出来的,因为东岭村有大片稻田在山脚,这个山脚有个村庄,名字叫东山下,非常切合地理位置。 一片山坳相隔,那边的东山下属于澡下乡的尖角大队,这边的坳上属于我们会埠乡的枫垅大队。山坳蜿蜒,但是低洼平坦,开辟出了整片的农田,连接在一起,一部分属于这边,一部分属于那边。 东山下全是浙江籍移民,来历差不多,都是新中国成立后,在支援山区建设的号召下移民过来的。 东山下有东岭村的田,也有他们建造的仓库。村子在大山之中,田地在很远的山脚,这种情况,在越山一带相当普遍,比如我家后面就是属于青树庵前、窑前的农田。 每到农忙季节,就能见到这些大山里走下来的山民,携带劳作工具,多数情况下自带着午饭,山里天气多变,还会带上蓑衣斗笠或者雨伞、雨披。 江西气候优越,地理环境好,一般都能种上双季稻。这些山里人,早春来耕田犁地、播种,盛夏来收割早稻栽种晚稻,深秋之后,完成最后的收获,就留下一片禾蔸,和满田的稻草。 谷物收回屯积,稻草就任由散落田间,等待来年开春,又重复着往年故事,年年如此,代代相传。 一直到改革开放,山里年轻人也纷纷出去打工,这些田地开始转包当地人耕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见不到山里人远途跋涉而来。 这样的季节性耕种方式,使得山里人与我们关系相当密切,他们的仓库要委托照看,有时还要经常借用劳作工具。他们遗弃的稻草,也常会赠给我们,用来当作牛的饲料。 大姨家与东山下的一户谢姓,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关系相当亲近。户主是一个方圆浓眉的大汉,常一脸憨笑,特别纯朴,操着一口浓浓的浙江乡音,听他讲话要废老大的劲。 距离这么远还有田地,是因为解放后斗地主分田地才出现的,大山中的山村也有地主老财,购置的田地太多,有些特别偏远,解放后分田地,就有了这种现象。 去大姨家次数太多,已经特别熟悉,出行时是晴天,记挂山里天气多变,随身带着了一把雨伞。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惦记着那颗路边的杨梅,眼睛一直眺望,就没太注意脚下。 山民劳作开辟出来的山路,山林中砍掉树木,黄土中挖出步坎,晴天时硬得像石块,雨天软得似烂泥,季节多雨,虽然没有烂泥,却有些湿滑,也分散了部分心神。 就在快接近那颗杨梅树时,眺望的眼神忽然感觉前面山路上有东西,定睛一看,吓得七魂出世,三魄飞天。一条巨大的蛇,正横亘山路,缓缓爬行,看不到首尾。 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起码有成人小腿那么粗细,长度无法估算,因为我刚一看到它时,头部早已钻入路旁灌木,过了可能有一两分钟,才见它的尾巴从山路另一侧的灌木中出来,缓缓跟随头部方向,消失在密林中。 山路长年行走,累年开辟稳固,宽已经到有三四米,按照它爬行的速度,加上后来出现的尾巴,长度至少有七八米,这还不包括没有看到的头部位置的长度。 由此可见,这条蟒蛇是多么大多么长。它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也或许发现了,认为一个少年而已,对它构不成威胁,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还或者是因为刚刚捕食了猎物,饱餐了一顿,对我不感兴趣。它原本就是穿过山路,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有丝毫惊慌,甚至是一点异样都没有,就这样从容而又淡定的在我面前,按照既定的速度,优雅的完成了路过。 有惊慌失措的反而是我,蟒蛇太大,准确的讲,打第一眼开始,我就感到恐惧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瞬间遍布全身,使我出现短暂的呆滞,甚至忘记了逃跑,忘记了闪避,也就这样看着它在我面前优雅从容穿行。 毕竟是少年心性,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懵懂无畏,短暂失神之后,我就恢复了平静,紧握雨伞,甚至在想着要不要去抓捕它。 最终也只是想想,并没有轻举妄动,实际上连脚步都没敢再往前一步,甚至侧转了身体,微向后倾,做好了随时原地折返,仓惶逃蹿的打算。 因为蟒蛇确实太大,而我年纪确实太小,心性还不成熟,只有懵懂无畏,没有真正过人的胆识,更谈不上有与山野猛兽搏斗的经验,有应对野兽侵袭的方法和手段,完全无知,所以只能表现出惊惶失措束手无策。 距离如此之近,可能也就四五米的样子,蟒蛇的样子,看得非常清楚,表皮泛着灰白色,不过却更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有点像老水牛脱毛后裸露的牛皮,又没有那么粗糙厚实,相比之下要细腻得多柔韧得多。 事实证明少年的无畏确实是懵懂的,内心深处的恐惧才是真实的,多少年之后,一旦做梦,睡梦中常会有粗壮的蛇出现,恐惧被深深烙印,哪怕是成年之后,睡梦中也会被勾起。 蟒蛇消失许久,我才回过神来,鼓起了勇气没有逃回,快速地继续向大姨家走去,杨梅在一旁也不敢采摘了,因为我怀疑这条蟒蛇,就是在这颗杨梅树上吃了杨梅。 才走出不远,就看到一个成年男子挑着担子下山,估计就是东岭的山民,下来到东山下田地劳作。本来山路相遇,陌生人是不太打招呼的,但这次不一样,我一看到他,立刻主动向他描述,刚刚如何如何看到一条大蛇。 短时间内极速积压起来的紧张,在看到这名陌生男子之后,仿佛立刻打开了宣泄的阀门,手舞足蹈,连比带划,叽叽呱呱说了许多。具体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倒是那名陌生男子的表情记得相当清楚。 看着一个小孩如此激动,说着如此怪诞之事,眼睛里流露的莫名其妙的神情居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是不是相信了,记忆中似乎他一句话也没回,最后善意的笑了一笑,就自顾自的走了。 ------------ 第二十六章 山里人家 山里人家,男子一般都比较瘦弱,鲜有满身肥膘的大胖子,和五大三粗的壮汉。比如我父亲,通常都要比山里男子高上一头,我在成年之后,也和父亲一样高大,邻里伙伴包括表兄弟们都远远比不上。 大姨家所在的东岭有个神奇之处,这里出生的女子都非常水灵,五官娇好,相貌清秀,比如我大姨的四个女儿,就是这样,一个比一个漂亮。 记得大姨的邻居家有一个小丫头,大约比我小上几岁,也长得模样俊俏,读到初中时,曾经在大姨家做客,就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摆弄过一些初中知识,少年懵懂,想得到她的好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纪虽小,心性尚未成熟,却也是这样。 东岭出美女,名声在外,许多县城的干部子弟,找不着合适对象,就常有人介绍东岭女子下嫁。这样的女子,我曾经见到过多个,确实无一不身体匀称端庄高丽。 出美女却不出美男,相比其他地方,显得尤其矮瘦一些,五官也不齐整,甚至可以说略带丑陋。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奇怪如此,一直无法解释。 比如说我大姨父,就相对矮小些瘦弱些,他躲避计划生育好不容易生下的一个儿子,长相也好不了多少。或许正是受相貌影响,他的四个姐姐,嫁得一个比一个好,生活得一个比一个宽裕,而他一直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现在还在外四处漂泊。 大姨与大姨父,小姨与小姨父,其实是近亲结婚,大姨父的母亲与外公是亲姐妹,我叫“姑婆”,小姨父的母亲与外婆是亲姐妹,我叫“姨阿婆”。 解放之前,“姑婆”家是开油榨坊的,“姨阿婆”据说就是地主家的少奶奶,两家都曾经家境优越,家底殷实。他们居住深山,山外就有大量田地。 居住深山并不代表一定是祖籍深山,也有可能是逃避战祸躲进深山的,尤其是抗日争战期间,世道更乱,山外特别不太平,只有深山纯朴,独有安宁。 避进深山的人,一般都家底殷实,外面买田买地,居住之地建桥修路做善事,深山之幽深的石桥路,掩映山林的“凉亭”,许多是这种情况下建成的。 中国人一直提倡行善积德,其中修路搭桥,被认为是最大的功德,历代如此延续下来。 深山之中的宅院,更能说明山里人不简单,不少房屋是用青砖横铺块块叠起,门前石狮房上勾栏,一样不少,坚实而又美观,高大而又气派。 如此才显示出主人的不一般,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青砖建房都是一直一竖建造墙体的,照样坚实,还能节省大量钱财,而这样建造的房屋,能见到的就更多。 日军曾经侵略到奉新,山里不见他们,临近山脚的村庄却没少祸害,山外十几里远的一些大村庄,就有不少进入过日本鬼子,常听人们讲起日军烧杀抢掠之事。 有些数进数出的青砖大宅,就是被日军的一把大火燃为灰烬,澡下有个汪家村,据说有一幢老宅特别大,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一幢老宅完全烧毁。 这个故事是我在澡下中学读书时,听汪家村的同学讲的,具体是谁讲的却记不清,只记得是个男生,他在讲这些时,带着些吹嘘,炫耀一地曾经有过不尽风光,又带着些少年独有的愤恨,这样的风光被侵略者毁于一旦。 大姨家所在的东岭,小姨家所在的上王坪,都是真正的山里人家,记忆中有黄土夯成的房子,也有许多青砖砌成的房子,有些建造的特别气派,特别讲究,透着古朴带着沧桑。 可见山里人家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山里资源确实丰富,有无所不能的毛竹,有各式各样的木材,有应有尽有的野果,还有随处可见、用途同样广泛的巨**石。 山里人家也有大量农田,依山开垦,层层而上,称为梯田。有些细长,有些可能只有一小块,山民戏称“斗笠大的田”。数量却也不少,共同构建了山里人家的生活富足。 由于日照的原因,梯田是一般在向阳的山坡上,是山里一道亮丽风景,层层叠叠,能布满整座山坡,蜿蜒几道山梁,春季禾苗成绿,秋天稻浪翻滚。 山里野猪最多,对庄稼的破坏力最强,连吃带拱,常能毁掉一大片水稻。溪流之处,不时能见到水流驱动的竹筒,有规律的“梆梆”声,正是为了驱赶野猪。 梯田风景亮丽,但劳作却相当辛苦,田塍为径,狭窄而又陡直,肩挑手扛的年代,每一颗秧苗,每一粒稻谷,都是沿着弯曲陡直的田塍,一步步的挑到田里,又一步步的挑回家中。 到了十一二岁能够下地插秧割稻的年纪,经常会到大姨或小姨家帮忙,这种辛苦记忆深刻。有些梯田还特别远,要弯过几道山梁,天刚蒙蒙亮就出发,带着干粮,在田里将就午饭。 水牛力气大,体型也大,略显笨重,山路行走吃力,并不适合梯田耕作。黄牛相对气力小一些,体型也较小,但是相对轻盈灵活,更适合山里劳作。 因此山里人家饲养的一般都是黄牛,不但可以用来稻田耕作,还能进深山穿老林,拖运毛竹或者木材。 水牛特别喜欢水,平原或者丘陵地带的农村,一到夏天,池塘中总挤着几头水牛,全身浸泡水中,“卟哧卟哧”的打着响鼻,喷出片片水雾。 黄牛却不喜欢水,而喜欢干燥。健壮的黄牛,全身毛发金黄,显得特别艳丽。水牛毛发黑色,一般都很稀少,裸露灰白坚硬的皮肤,常沾染一身泥浆,有时还沾染牛圈中牛粪。 山里没有湖泊江河,山民一般都是“旱鸭子”,很少有人会游泳。平原则多见游泳健将,比如父亲就是个游泳高手。水牛与黄牛也有这个特点,一个浸在水里也不会沉,一个遇水就逃。 小时候见到一次发大水,将“必松叔叔”困在对岸,父亲牵着头牛,趟过奔涌的洪水,让他骑着牛过了河,解了他那一次的危难。 大姨家的东岭和小姨家的上王坪,梯田有些差别。东岭的更宽阔,漫延几道山梁连接成一片,望得到头却望不到边。上王坪的则更细长,分处几处山谷,依山谷一直漫延而上,望得到边却望不到头。 上王坪的梯田始于谷底的公路,沿着山谷经过了三个村庄,才到上王坪,梯田一路相随,不曾间断。 一条砂石公路,是观下通往县城的唯一要道,从澡下开始,近二十公里一路陡坡,小时候常骑自行车沿这条路去小姨家,无比费力,离开公路,山路更加陡峭,许多地方太过陡峭,完全无法骑行,只能推着自行车上去。 公路旁有个村庄,名字叫“高涧”,它的得名,与村庄上一条高架的水渠有关,这条水渠修建自五十年代未六十年代初,那个大搞社会主义建设的热火朝天年代,“愚公移山”式的兴修水利,成为举世瞩目的时代壮举。 那时全国上下都在兴修水利,大别山上著名的“红旗渠”,就是那个年代建成。同一时代,奉新县也修建了不少水利,小到溪流大到江河,都有建设。 我家南面小河中的堤坝,是这一时期建成。发源越山,流淌了二十多公里的河流,也在这一时期,建成了四级大坝,最顶端的观下大坝,被当地人称作“坝头”。 配合大坝建起来的,还有发电站,四级大坝,分成四级电站,“坝头”最宏伟,库容量最大,发电站也最大,其它的按级称作二级、三级、四级电站,独它以修建不易,被称作“老愚公电站”。 类似观下的四级大坝和四级电站,处于另一山系的仰山,也建成了这样的大坝和电站,规模比观下的要小一些,数量也只有三级,最顶端的也被叫作了“老愚公电站”。 这些大坝和电站,现在依然稳固,依然在发挥作用。当时的作用就更大,既有效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更是直接促成了全县通电,做到这一点,在当时非常不容易。 那个年代,缺少现代化作业设备,修建大坝,完全依靠人力,肩挑手扛,人员从全县抽调,自带生活用品和劳动工具。“愚公移山”的标语,贴满各个角落。 父母参与修建的就是观下的大坝,动用全县劳力,耗时数年才完成,可见多么不容易。“坝头”正面高大的坝体,用红漆描绘出“愚公移山”四个鲜红大字。 登临越山之巅,站在那块平整的“棺材石”上,迎着扑面的山风,遥远的深谷中,能非常清晰的看到这四个大字,顽强的述说着一段伟大与艰辛。 大坝建成,同时建成了导流渠,依山势蜿蜒,一路而下,过二级、三级,到四级而止。山中穿行,依山开凿,遇田地河流阻隔,就建成水渠横架过去。 水渠用得应该是混凝土,里面是不是有钢制结构就不知道了,包括支撑水渠的柱子,使用的材质都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听说过渗漏倒坍,依然完好无损,可见多么坚固。 四级电站离澡下中学不远,学校读书时曾经去过,整个电站,从底部爬到顶端的导流渠,有四百级台阶,被电站人当成某种荣耀,只要有人来,都会作出说明详细介绍。 导流渠的水,从顶端冲击下来,带动机械做功,将势能转化为动能,再转化为电能,机器轰鸣,水势咆哮,震耳欲聋,能给人以心灵深处的震撼。 水渠下穿过,感觉不到有多大,真正看到时,才知道水量有多大,水流无声,看起来平缓,但看不透底,不知道有多深,常见水流翻转,这是水流压力太大才形成的。 从来没见人到里面游泳,也没人敢到里面游泳,监控电站入口处特别开阔,形成一个深潭,缓慢流动不见水花,却给人深深的恐惧感,听说常有人不小心掉入而被淹死。 类似“高涧”村顶上的水渠,还有几处,高高架起,被称为涧,恰如其分。站在其下,只能感叹自己的渺小,感叹前人的伟大,这样的工程,放在现在,也殊为不易,或许不单是不易,而且再无法复制。 ------------ 第二十七章 黑白电视 母亲为家庭的付出,是不计代价的,家里事再多、活再重,也从不向父亲开口,父亲一身总是笔挺的中山装,整整齐齐上班、下班,包含母亲多少无私的付出,以及对这个家庭深深的厚爱。 付出艰辛回报丰厚,家庭和睦,夫妻互敬互爱,几十年如一日,从未伴过嘴吵过架,成为美谈。家境殷实,穿着、饮食明显好于他人,自行车、电视机等,都是村里最先购置。 记忆之中第一次见到电视,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应该是刚刚改革开放,由生产大队以集体名义购买。只有黑白两色,被称作黑白电视机。那台黑白电视很小,是九寸的还是十二寸的,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很小,方方正正,大队还专门制作了个电视柜,柜子的脚制作的相当高,电视机就高高的放在最上的柜子之中,这样能保证更多的人看到。大队还专门指定人保管,平时当成宝贝似的锁好,大家来看的时候才打开。 这台黑白电视刚买回来时,十里八乡引起轰动,晚上村民从地里劳动回家,不辞劳苦搬着小凳,赶到大队会堂,围坐在一起看电视,那场景比看电影还热闹。 有些老人琢磨不过来,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小小的盒子,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有人动。现在还记得他们好奇的围着电视直转圈,想弄明白是不是有人藏在后面演戏,找不到就直犯嘀咕,小声唠叼着,又坐下来观看。 大队所在地在石巷,离我们家有三四里路,这里也是我们小学的所在地,去学校时就要经过石巷村,路也熟人也熟。记不清多少次带着小凳,趁着月色赶去看那台黑白小电视,有时遇到下雨天,撑着把伞趟着一路泥泞也要去,真正是风雨无阻。 三四里路,一半是田野平坦穿行,一半则是绕过一道山脚,山脚一边是农田,一边是挖路而成的山坡,山坡上有挖出的古墓,一个洞连着一个洞,懵懂的孩童时代,结伴上学时,常有小伙伴钻进去,炫耀着自己勇敢胆大。 也许担心我们安全,也许忧心我们奔波辛苦,似乎一两年之后,父亲就买回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比大队的电视还大,似乎也是附近家庭中第一个购买的。 从此一到晚上,我家就坐满了来看电视的邻里,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不用跑到大队看电视,路程短了不少,因此也会常常聚拢而来。这是相当自豪的事,幼小的年纪,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父母是慷慨的,只要前来看电视的,都会热情的表示欢迎,天气好的时候,父亲还会将电视搬到外面的晒谷场,我们将晒谷场称为“禾场”,专门为晒稻谷而开辟。家里和门前“禾场”,因此而变得异常热闹。 那时收看电视不像现在,现在有闭路线,还有遥控器,频道又多节目又丰富,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想看哪个节目就看哪个节目,躺在沙发上用遥控器遥控就行。 要想看电视节目,首先要在屋外架设好天线,这种天线是特制的,随着电视机一起买回。除了架设屋外的天线,电视机本身的机顶上,还自带着两根天线。 屋外的天线,不是随便架设能行的,要调整好角度。自带的天线,可以伸缩旋转,也要调整到适当的长短和方位。两种天线配合,才能收看到清晰的画面,听到清晰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因为山区有大山阻碍或者干扰的原因,还是本身信号就弱,常常看着看着,就会出现画面模糊声音不清,印象之中,很少能完整清晰的看完一晚电视。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就要调整机顶上的两根天线,调整时要特别细心,因为细小的方位高低差异,都有可能影响到信号接收强弱。 因为经常调整,机顶上的天线旋转松驰,无法固定位置,还要用东西帮助支撑固定。天线是一节节相套的,因为经常拉伸调节,也常出现脱落,又要用胶带帮助捆绑。 大多数情况下,仅调整机顶的天线,可能无效,就要调节屋外的天线。屋外的天线,是用细长的竹竿竖起来的,因此要将竹竿安装成可旋转的状态,信号接收不好时,方便旋转调节。 有时候这样旋转调节还不行,就要调节竹竿顶上的天线,竹竿太高往往要借助梯子攀爬,后来电视机普遍进入普通家庭,屋外的天线往往架在屋外阳台上,方便调节。 黑白电视机在农村存在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十多年,直到九十年代后期,才出现彩色电视机,才出现闭路电视。那十多年时间里,农村家庭充满了与电视信号的斗争。 电视机接收信号,与人体也有关系,往往手扶在天线上就画面清晰,为看完一个节目,或者到电视精彩之处,农村家庭常有人自愿手扶着天线,一直到电视看完。 家里最先购买的这台电视,质量相当好,父母几次搬迁,从凤凰山到澡下中学,再到县城居住,一直都没落下,也一直能收看节目。直到前几年,借给了大姨小孩玩游戏,才被他们用坏,当作废品卖掉了。 改革开放之初,商家还是非常厚道的,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都不错。几乎与这台黑白电视同时购买的一座台式电风扇,使用时间更久,到现在还在父母身边使用,效果仍然相当好。 ------------ 第二十八章 深山毛竹 苍翠的青山,毛竹成片生长,一道梁接一道梁,一道岭接一道岭,竹林松涛,风过之后,万竹起伏,能与松涛媲美。 竹林既是风景,更是山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一身是宝,山民家中能见到的器具,几乎都能见竹子的影子,覆盖山民日常生活点点滴滴。 因此专门催生出一门手艺,就是山区的篾匠。历代传承,篾匠师傅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摸索出复杂的技巧,一根毛竹在手,没有他们制作不出的东西。 竹子可以剖成篾,也可以剖成条,经过火烧,还能增强韧性,变得可以折转弯曲,冷却之后固定成被折转和弯曲的形状,不再发生改变,因为这一个特点,毛笔几乎什么都可以制作。 制作竹制品,对竹子的要求较高,要年份足够,要通直肉厚,最好的竹子,是一层青色表皮刚刚转化成金黄的那一种,这样的竹子成熟度最好,肉质最厚,韧性最足。 山民用来砍伐毛竹的刀,像镰刀一样,有个弯曲的弧度,内侧是刀刃,用磨刀石打磨得相当锋利,前端成勾状,不但可以砍伐竹子,还能砍伐灌木、茅草,相当实用,或许正是因如此,被叫作了“茅镰刀”。 篾匠师傅有专用的篾刀,不像茅镰刀有弯曲的弧度,窄而平直,刀刃锋利,刀背很厚,正是方便挤开毛竹纤维。 竹子横向剖成篾,纵向剖成片,再细成条,最细称丝,要剖成能够编制物品的丝和篾,不是篾匠,没有篾刀,无法做到。竹篾、竹条、竹丝,还竹销,各有不同用途,混合使用,才能制成一个个实用器具。 剖制竹片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也不讲究,只要剖成片就行,一般人多剖几次,就能掌握些技巧。这种技巧,我在大约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开始掌握,因为需要一些力气,才能配合技巧生出巧劲。 如果是整颗的竹子,竹稍一端以茅镰刀找准正中位置,使劲一挥,刀口锲入,竹子顺着纤维纹理裂开。然后平放地面,开口处脚踩一边,手抓一边,用力抬起,“噼噼啪啪”,跟炒豆子的声音一样,整个竹子就会顺势裂成两半。 力气要够,用力要快要均匀,快速中还要注意感受竹子的裂开情况,如果出现偏差,过程中要以手中巧劲调整。这样才能劈成大小相等,边缘齐整均匀的两半。 力气不够,感受不及时,调整不及时,都有可能出现大小不一,或者中间偏折,一颗竹子可能因此浪费。未完全长成的竹子,纤维的硬度和韧性还不够,是无法这样剖开的,一定要找完全长成,表面已经金黄的竹子才行。 竹片剖得越小,就越讲究技巧,要越熟练。一根长长的竹片,竹青朝上,竹黄朝下,一端抬起抓在手中,一端放在地上。竹片在自身重量下,会自然向下弯曲。 正中以刀砍开一个裂口,两手分别抓紧裂开的两片,一边稍微用劲往下压,一边快速均匀的用力,往两边拉开,操作起来就是猛然一压一抖一拉,就自然分成均匀的两半。 竹床竹椅,是山民家中最常见的,没有哪家没有,几张竹床,几把竹椅,摆放屋内,是山民家中的典型配置,方便自己使用,更方便接待来客。 竹床不但可以坐卧,还能堆放物品,晾晒干的衣物,收回之后,一般都是先堆放竹床之上,然后再一件件叠好放入衣橱。晾晒的干制品,有时也直接放上面,第二天接着拿出晾晒。 竹床的大小,一般都是刚好成年人躺卧,一段竹子取恰当位置截出个大小合适的口子,留下一段竹青,煨着火边烤边折,成为直角后等它冷却定型,口子处穿入一根竹杆,竹床的四只脚和边框就做好了。 边框上均匀固定一排竹片,再用竹子剖成一根根竹条,另用竹子做成销,将一根根竹条穿起,拼成一个平面,边拼边将竹销敲紧,放入边框的竹片上固定,就制成竹床。 轻巧而又方便,盛夏之夜,常用来屋外乘凉。有些家庭还会制作躺椅,也是竹子制作,与现在的摇椅相似。 躺椅可躺可摇,童年时我家就有一张,可以折叠收拢,还可以通过调节卡槽改变斜躺的角度,特别舒适,因此特别受青睐,每次都在我们四姊妹中争抢。 农村蚊子多,那时还没见过蚊香呢,或者有但是也没人购买,花这样的钱不合算。 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智慧,将晒谷时淘出的瘪谷堆在一起,生起火沤起浓烟,用来驱赶蚊子。房屋之内,则是用“火笼”装上“火屎”,生起火之后,上面覆盖一块“枯饼”,沤烟驱蚊,不但不会呛人,还有些清香味。 山野的蚊子,可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仅此还是不够的,床上要安蚊帐,野外要准备蒲扇,不但驱赶炎热,更重要的是驱赶蚊子。 山区农村的盛夏,夜空之中,群星璀璨,是那么亮丽,又是那么深邃,引无数好奇和遐想。躺在竹床或者躺椅之上,常缠着父亲问这问那,了解到不少天体知识,听到不少神话故事。 从父亲那里收获的知识和故事,很快就会到小伙伴们面前吹嘘炫耀,每次都会相当自豪地在前面加上“我父亲说”,“我父亲说”是童年时代无知孩童的口头禅,只要是父亲说的,都认为是对的,都深信不疑。 那时条件艰苦,物资匮乏,并没有水泥铺就地面,当然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购买。“禾场”其实就是一块整平的田地,不象现在,家家门前都是一片开阔硬实的水泥地。 勤劳一些的家庭,也只是从附近小河中,挖来些沙子,铺垫在“禾场”上,使地面硬实平整,方便晾晒稻谷。如果遇雨天,经雨水浸泡,“禾场”常成烂泥地,难以行走。 因此“禾场”不能直接晒稻谷,而是要用到“晒垫”,将稻谷倒在“晒垫”上来晒。各家田地都较多,“禾场”因此都比较开阔,往往能铺上十几床“晒垫”,家门口位置窄的,还要另择开阔地带开辟“禾场”。 “晒垫”就是用竹篾编制而成,竹篾大约有一指来宽,薄到可能只有一毫米,一片片竹篾在篾匠师傅的手指中,飞快交替编制,一边还要用特制的扁长铁片推击,使拼接得细密严实。 最后四周用棕绳锁边,制成之后,在一端的正中位置,留出来了一段棕绳,用来捆绑。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方格拼凑,略带美感,韵味十足。 “晒垫”利用了竹子的韧性,可以卷起,可以摊开。一张“晒垫”,摊开之后非常宽大,一般都是一丈来宽,两丈来长,齐齐整整的长方形。 又能卷成一个较细长的圆筒,棕绳捆紧,扛起放在屋檐,放成一排,以避露水或雨水打湿。因为是竹子制成,不能受潮,否则容易糜烂。 收割稻谷季节,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农家就将“晒垫”从屋檐下扛出,在“禾场”上铺开,然后再从家中挑出未晒透的稻谷,或者刚从田地里收割来的稻谷,倒在“晒垫”之上,摊平成薄薄的一层,利用太阳晒干晒透。 等到太阳下山,再将稻谷收起来,晒透了的入仓屯积,没晒透的收在箩筐之中,挑回家中来日再晒。箩筐也是用竹篾编制而成,一年的收成都在箩筐之中,等待交足公家的“提留”,等待送到粮站收购。 ------------ 第二十九章 毛竹制品 山民使用的簸箕,用竹篾编制,呈斗状,上面开口底下封闭,因此山民称为“托斗”,托是意译,有推东西进入的意思,一般用来收取“晒垫”中的稻谷。 簸箕一词以竹字为头,可能就是因为来源于此。山里人家竹制的簸箕,与现在见到的簸箕完全不同。现在我们说的簸箕,不但不再是竹子做成,也只是用来扫扫垃圾使用。 山民家里也有装垃圾的专用盛具,也被叫做“托斗”,形状倒与竹制的“托斗”有几分相似,不过是用木头做成,上面的开口处有个半围挡板,挡板上有木质手柄,与现在市场而上购买的簸箕,形状类似,只是用材不同。 另有一种类似的形状工具,不过是用更结实的竹条制成,底部特意弯曲凹陷,上面开口两侧,加了四根竹片烧煨成拱形,安放其上,用来当作提手。山民口中有个奇怪称呼,叫作“撘”,一般都是两个为一副,装入东西后挑着前行。 “撘”有“高撘”和“矮撘”之分,“高撘”通常有三四尺高,相比之下“低撘”就小了很多,大约只有一尺来高。 “高撘”的提手安装绳扣,直接用扁担穿入挑起,“低撘”则要用扁担勾挑起。在扁担的两头按上粗壮的棕绳,棕绳上安年钢筋弯曲成的勾子,就是扁担勾。 之所以有这样的高矮之分,是因为用途不同,“高撘”能装更多更重的东西,比如砍成一段段的柴火,稻田的秧苗,牛圈的牛粪,都是重活,一般都是成年男人使用。 “低撘”相对轻巧,用途相对更多,通常情况下,只要见到农家妇女,她的胳膊上一定挎着个“撘”,要么是装着一“撘”衣服,到河边清洗或者返回。要么挎着个空“撘”,到菜地摘菜,或者装着“撘”菜而回。 用上扁担勾,“低撘”可以挑起更多的东西,特别是夏季蔬菜生长最旺盛的时候,就能见到一个个农家主妇,挑着满满的两“撘”芥菜,回家晒制“盐苴”、腌制“揉菜”。 竹丝越细编制的东西就越精致,山里人家,家庭主妇、待嫁少女,一般都有一个用来做针线活的托盘,编制的密密实实。常见她们闲暇时间,膝盖上放着个托盘,太阳底下坐着,或者围坐“火笼”,一针一线的纳着鞋底,或者缝制着衣服,针线、鞋底、衣服,都在托盘里。 一些易碎物品比如暖瓶,一些容易烫伤的物品比如锡或铝做的水壶,都会用竹丝编制成套,将它们套起来,不容易摔碎,也不会烫伤。 竹篮有竹丝编成的,也有竹篾编成的,农村一般是竹篾编成,现在市面还能看到售卖,则大多以竹丝编成,竹篮的使用就更广泛了,乃至成就一段谚语,“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有一种叫“竹碗”的盛具,也可用竹篾或者竹丝编制而成。“竹碗”一般编制成圆形,底部凹陷,四周有沿,如同碗状,因此得名。 “竹碗”也是山民日常生活不可缺少之物,蔬菜瓜果吃不完,烂掉可惜,聪慧的山里人,就想到晾晒或者焙干,制成种类繁多的 “萝卜干”、“葫芦干”、“豆子干”、“辣椒干”、 “南瓜干”、“冬瓜干”、“黄瓜干”,几乎都能晒制成干。 聪明勤劳的山里人,将这些都贮存起来,不但避免浪费,还能以备不时之需,更使饭桌上增添了特别的美味。 相比同村的其他外来户,母亲是山里土生土长,制作这些干制品特别拿手。记忆最深的是母亲晒制的“辣椒干”,晒干之后用盐腌制在一个瓦罐中,又辣又咸,特别好吃。 贮存的方式,除了晾晒还有腌制。比如腌制的生姜,清洗干净,浸泡在老陈醋中,撒上些盐,又酸又咸,有的还会放些糖,因此又有甜味。 还有“揉菜”和“盐苴”,这是山里人的土话方言,都是取材于芥菜。都要先用开水煮一遍,“揉菜”放冷之后,一层层撒上盐放入陶罐密封,沤熟之后非常酸,与现在市面上售卖的咸菜非常相似。 “盐苴”则是在开水煮过之后,直接放在太阳下暴晒,直到完全晒干,变成一个个颜色黝黑的小团。一般不能直接食用,因为太干太硬无法咬动,食用时要准备肥肉,越肥越好,越多越好,与“盐苴”放在锅里焖炒,肥厚的猪油被“盐苴”吸附,因此肥肉不腻,而“盐苴”松软,都变得非常可口。 这盘菜在本地很有名气,现在依然如此,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盐苴肉”。小时候一吃肥肉就会作呕,唯独“盐苴肉”吃多少都没事,越吃越喜爱。 除此之外,象前面提到的“焙笼”、“火笼”,有竹丝编成的,也有竹篾编成的。竹丝的更坚固结实,竹篾的更经济实惠。 毛竹的用途,还有很多,除了打制器具,日常生活中也常见,山民手中一把“茅镰刀”就能做到。 比如制作围栏,山民养鸡养鸭养牛养猪,多为放养,极容易跑散,或者祸害庄稼、菜地。所以通常都要将家禽围起来,或者将田地围起来,以免一年的辛勤劳作受到损失。 通常将毛竹的竹稍一头,用毛镰刀削尖,竹蔸一头用锯子锯断,就可以作为竹桩,一端锯平是因为方便击打。田地土壤松软,抱起块石头,就可以将竹桩锲入。 毛竹剖开成为竹片,韧性十足,可以曲折,甚至可以弯曲成圈。控制好竹桩锲入的间距,竹片交替穿过竹桩,每条竹片交替的方向都相反,就成为密实而又结实的围栏了。 用在围住家禽,就是家禽的圈舍。用在门前屋后,就是简单的院子。用在菜地田头,就是篱笆。 “一个篱笆”三个桩,就是因为交替穿插竹片的需要,山里不缺树木,为了更坚固结实,往往会用更坚硬的杂木作桩,效果会更好,使用时间会更久。 篱笆还有一种更简捷的方法,剖成竹片之后,两头剥尖,弯曲弓起,直接插入地下,一个个并排交替过去,也能起到隔离猪牛进入的作用。范围小时可以单独使用,比如田垅一头插上一个,整条田垅就被隔断。 这种方法,一般是临时性需要时采用的,比如下秧苗或者稻谷成熟的那段时间,比如田垅上种植毛豆的那段时间,成排的插成一列,或者一圈,或者单独的将田垅隔断。 暴露日晒雨淋,竹片容易糜烂干枯,没有桩支撑,这样弯曲成的简易篱笆,坚持不了多久,常常是季节一过,就已经枯折了,不过也恰好起到了临时性的防护作用。 山里人家家门前都有竹杈,有的埋入土中,有的靠墙斜竖。取毛竹的竹稍部分砍下,削掉枝叶留下一节节杈,用来搁置竹杆,杈左右排列有高有低,互不影响。 因此可以根据需要调节竹杆的高度,也可以放置多根竹杆,晾晒衣服、蔬菜,还能挂许多需要风干的东西,实用而又方便。 说竹子一身都是宝,是因为竹子哪里都有独特的利用价值,而且价值不小,如果放在改革开放之前,可以说山民的生活,完全离不开竹子,完全依赖竹子。 编制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生产工具,就不说了,就连避雨的斗笠,也是用竹子做成。 斗笠用竹篾与竹丝混合编制,中间夹着一种被称作箬的植物长成的叶子,箬的叶片特别宽大,一般都是以箬叶的长度为半径制作,箬叶越长,斗笠遮挡面积就越大。 正中部位,被弯制成圆形的凸起,大小与成年人的头大小接近,方便戴在头上。斗笠中穿上一根绳子或者布条,束缚在下额,能够固定不会掉落,特别方便雨中劳作。 箬是一种低矮丛生的竹节类植物,江南的山区特别容易生长,叶子不但宽大而且有一定的韧性,除了制作斗笠,还可以用来包裹粽子。 农村普及塑料薄膜之后,斗笠的箬叶被薄膜取代。不过粽子现在仍然是用箬叶包裹,放在水中煮也不会煮坏,只有用箬叶包裹的粽子,才能煮出独特的味道,是其他东西无法取代的。 ------------ 第三十章 竹笋美味 毛竹的根部特别肥壮厚实,叫做竹蔸,竹蔸可以用来做碗,不过不如陶瓷的碗容易清洗。山里人用来喂食猫、狗的盛具,一般都是用竹蔸做成,被称作“猫蔸”。 毛竹还能长出美味,就是根茎上长出的笋。笋在未长成竹子之前,还是实心的,外面有一层厚厚的笋壳保护,里面肉质肥厚,是非常不错的食材。 笋有春笋和冬笋之分,春笋能长成竹子,冬笋却不能。这是自然规律,毛竹根茎吸收养分,在冬季也会积累发芽,长成竹笋,不过因为季节不对,气候条件不足,最终又会烂在土壤里,变相改造了土壤,成为促进春笋生长的肥料。 江南山区有个奇怪的现象,一般都是黄土地,只有竹林下是黑色的土壤,哪怕是黄土地栽种竹子之后,也会逐渐变成黑色土壤,可能就与冬笋有关。 春笋生长特别快,一个季节过去,就能长得与成年竹子一样高,一年过去,就能开枝散叶,长成真正的毛竹。春雨贵如油,每当春雨过后,春笋生长的就更快,一夜之间就能长高数尺,“雨后春笋”成为形容生长特别快的俗语。 冬笋不能长成毛竹,却是难得的美味,相比于春笋,肉特别厚特别鲜特别嫩,因此常被山民挖来当作菜肴。因为长不出地面,挖冬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经验,可能整天竹林忙碌,也挖不到一颗。 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寻找竹根,因为竹笋都是长在竹根之上的,诀窍往往也就在判断竹根走向上。竹根的走向其实非常容易判断,植物生长习性,村杈都与根同向。 树木根系复杂,树杈生长方向随意,难以判定。但是竹子只有一条根,竹枝就顺着竹根的方向两边生长。哪边的养料充足,哪边的竹枝就生长的粗壮些,竹叶就生长的厚实茂密些,竹稍一般就向哪边弯曲。 说到挖冬笋的经验,就是上面讲到的这些原理,判断竹根走向,判断哪边养料充足,就在哪边刨开土壤,寻找冬笋。竹根一般都不太深,冬笋又都长出一定的长度,清理之下,不久就能找到冬笋。 至于看土壤的颜色,地表的变化,断定具体哪个位置有冬笋,那就只有经验相当丰富的山民才知道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我们生产队都是外来户,没有自己的竹山,到我感觉学会挖冬笋之后,也曾经到外婆家,跟随表弟到山上挖冬笋,出去一整天,表弟挖到一蛇皮袋,而我却一颗都没挖到。 毛竹的根蜿蜒生长,最前端的部位,和得也如笋状,一样肉质肥厚,味道不俗,越是竹林茂密处,越容易见到,深山人家也常采集食用,山民称为“竹节笋”。 冬笋、春笋和竹节笋,都可以晒制成笋干,山里人每家都会大量晾晒,大量贮存。经验丰富的人家,能将笋干制成透明状,是品质最好的笋干,叫作“明笋”。 到现在,一盘“冬笋炒肉”,依然是餐桌上最好的菜品,一袋“明笋”,已经价值不菲。 竹子的枝和叶,同样是宝,用来生火做饭,是非常易燃的燃料,火焰很大。常被收集起来,当作引火之用。 竹叶还是牛最喜欢食用的饲料,每当竹子砍伐倒地,总有孩童牵着自家的牛,欢快的啃食一阵。 山民家里常常有两种扫把,一把是山里野生芦苇制成的,深秋芦苇成熟季节,芦花飞舞,将芦苇杆带着芦花一起掰回,当地人称芦苇为“疤茅”,这个过程就叫“掰疤茅”。 “疤”是当地方言音译,是被拉扯被刺结的意思,芦苇叶有锯状齿,最容易刺伤手,划破衣服,所以叫“疤茅”。刚成熟的芦苇杆,韧性十足,再长老就脆了。所以“掰疤茅”要及时,刚刚长成还未老时才能编制扫把。 一把芦苇杆整齐的放在一起,从芦花一侧,空出芦花,一根根的有序交织编制,最后再锁口,就成一把扫把。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往往能编制的非常整齐,看起来非常漂亮。 另一种就是用竹枝做成,竹枝有细杈,也分两个方向生长,将一把竹枝按照细杈的同一个方向,有序的叠在一起,然后用竹篾或者铁丝扎紧,也就成了一把好用的扫把。 为了区分,山里人将芦苇编制的称为“茅扫把”,也叫“茅帚”,将竹枝捆扎成的称为“竹扫把”,也叫“叉帚”。山里人说话习惯加哩语,日常口语称“茅帚哩”、“叉帚哩”。 “茅帚”轻便易折,但受不得力,常用来屋里打扫卫生,晒谷时常用来扫掉表面的碎禾叶。“叉帚”粗壮坚硬,能受大力,常用来屋外打扫“禾场”,清除大的垃圾,晒谷时常用来扫拢谷子。 随着技术的成熟推广,现在的竹子用途更广,不但可以制作器具,还能制成工艺品,精美的笔筒,实用的凉席,好看的竹扇,清脆的竹笛,煅烧的竹炭,坚实的竹地板,应有尽有。 奉新素来称作毛竹之乡,据说全国最大的毛竹之王,就生长在奉新的柳溪乡。盛产毛竹的上富镇、柳溪乡附近,以毛竹为主要生产原料的企业、工厂,就有二十几家,竹制的地板、工艺品,已经风靡全球,远销国外。 随着社会的进步,农村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禾场”变成了水泥地,稻谷直接晾晒水泥地上,“晒垫”已经很难见到,再没看到过有谁使用。 山里人家,那些充满劳动智慧、充满丰富想象力的生产生活器具,大都被更轻便、更经济的塑料制品取代。 种田的方式也发生颠覆性的变化,插秧改成了直播。曾经农村到处可见,被山里人视为命根子的那些老牛,再难看到它们任劳任怨拉车耕地驮物载货,机耕路上、田间地头再难见踪影。 它们已经被大量的汽车、现代化耕种机器取代,少有的几家见到,也是作为肉牛豢养。 同样随着生产进步物资丰富,山里人也晾晒腌制干制品了,不过有些人却坚持下来,当作了传统美食传承,即使到现在,山里寻访做客,依然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纯天然纯手工干制品,味道一如当年。 如果你有幸品尝到了,要么说明这家山里人非常好客,要么说明你在他们心目中地位崇高,非常敬重你,因为已经不多见,不是贵客临门,不会慷慨拿出来。 山区除了篾匠,还有木匠、石匠,篾匠主要用竹子编制东西,木匠主要以木材打制东西,石匠则以石头凿制东西,如果说篾匠还是山区独有,木匠、石匠则是遍布天下,打制的东西品种更多,想象力更丰富,也更结实耐用。 ------------ 第三十一章 姊妹之间 在我参加完小学长初中的考试后,我那个爱捣鼓生意的小舅舅,已经接替了外公在供销社上班,当时他夸下海口,说只要我能考上初中,就给我买一辆自行车,结果我真考上了,成绩还不错,小舅舅却食言了,并没有兑现诺言。 不过父母作主,给我买了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同时也给姐姐买了一辆。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考虑到我了才会考虑到姐姐,不过父母还是公平的,只有我有姐姐一样也会有。 这辆“飞鸽”牌自行车,伴随我度过了整个初中生活,后来又伴随我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加上初中休学的一年,前前后后在我身边伴随了七年。 姐姐比我早一年考上初中,没有自行车的一年,她平时就在学校寄宿。那时候国家是一周五天半的作息制度,等到父亲空暇了,到周六的下午用自行车将她接回,周日的下午又送去学校,如果没有空暇,就托人给姐姐带去米和菜。 我考上初中时,父亲还没有落实政策,依然是民办老师身份,在小学当校长。和姐姐一样,最初上的也是会埠中学,在学校住宿。 大约上了半个学期,父亲就落实了政策,正式成为一名有国家编制的教师,被分配到邻近的澡下中学教书,随后我和姐姐就办理了转学,跟着父亲到了澡下中学学习。 大约也就在上初中那一年,公社不再叫公社而是改称为乡,生产大队、生产队也改称为村和组。大约到九十年代,又开始撤乡并镇,许多乡都改称为镇,只有少数一两个仍然称乡,农场的叫法则没变,依然被称作某某垦殖场。 姐姐从小给我的印象,是特别能干,特别能吃苦,最听父母的话,比我不知道要乖巧了多少倍,不管父母让做什么,都毫无怨言,毫不偷懒取巧。 当然,姐姐也因此特别得父母看重,在家里地位却很高,我们几姊妹全要听她的。我们几姊妹年龄相差不大,我比姐姐小一岁,大妹比我小两岁,小妹比大妹小一岁。 父母在大妹出生后,就让姐姐带我们,特别是农忙的时候,父母天不亮就出去,天黑才回家,姐姐小小年纪要帮我们穿衣服起床,帮我们洗脸、洗脚。 父母给了她生杀大权——一根细竹梢,谁不听话,用竹梢教训谁。因为我们年龄接近,只有我敢反抗,妹妹们则被管得服服帖帖,当然也是因为我是家中的独子,得到父母的溺爱多一点。 这种反抗何时开始的已经不记得了,反抗的结果是她再不像之前那样关心我,分配的任务更多,完不成还会“牛稍”伺候,我哪吃得了这个亏,争斗在所难免,经常发生。 姐姐也是倔脾气,从来不退步,也不知道哪天起,争吵成了打架,家里打农田打,哪怕是在亲戚家做客,发生争吵,也会演变成生死厮杀。 这种情况常被亲戚耻笑,也没少受父母责罚,年少无知,从没当回事,从来没改变过。 到初中后期,争斗才少,虽然不说话,其实相互间还是很关心的,记得有一次暑假进山砍柴,她不知道受到什么惊吓,尖叫出声,我一听到就立刻跑了过去,生怕她受到伤害,尽管虚惊一场,但由此才知道姐姐在我生命中原来被如此看重。 升高中之后,她在县城一中,我到冶城三中,亲情才开始真正流露,有了第一封书信来往,有了情感倾诉交流,姐妹之间,我们两个感情最为深厚。 当兵的第一年,那时她在沿海打工,多次给我寄钱,有一次还特地到杭州来看望我,刚来给了我两千块钱,走时又给了两千,说给我考军校用。 要知道她才刚到沿海打工,一个月只有五六百块,一个人在外,处处要花钱,不知道她如何省吃俭用积攒下来。 姐姐童年肯定没我玩得多,她要分担许多家务。父母说我干活时是最懒的,我经常撑着膝盖,装着在弯腰干活的样子耗时间,当时我还很奇怪,怎么姐姐不会跟我一样,想着法子偷懒。 农村毕竟重男轻女,父母可能也有这样的观念,虽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我却从自己和姐姐,在父母给予的关心和待遇上,一些细微差别感受得到。 前面上学时购买自行车是这样,后来又有许多事情上,表现得是这样。比如我到了发育的年纪,每次从学校回来,母亲一定会给我杀只“阉鸡”,而其他姐妹是没有的。 “阉鸡”是小鸡刚孵出不久,选择雄性的进行阉割,不会追逐母鸡交配,专门长肉,因此营养非常丰富,一般长到一斤左右就要宰杀,长时间长了肉质不鲜,营养不佳。 “阉鸡”也是一门手艺,有专门的“阉鸡”人在农村游走,不但会阉鸡还会阉猪,猪的睾丸阉割下来,用荷叶包裹烤着吃,味道特别香,小时候没少吃。 至于为什么要用荷叶包裹,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母亲一直是这样做的,可能历来传承如此。鸡的睾丸太细小,是无法这样烤着吃的,一般都是直接扔掉。 荷叶是现成的,父亲特别在屋后挖了个池塘,没有现代工具,只靠人力,池塘因此特别小,只比一张“晒垫”大一些。里面养了些鱼,还种植了莲藕和茭白。 莲藕春天发芽,出淤泥而不染,莲叶平铺水面,象张开的雨伞,一根杆子亭亭玉立,莲花开在上头,花瓣尖鲜红,花瓣底粉白,特别娇艳。 茭白在我们山村,也被叫作茭笋,长得类似芦苇,靠近根部的地方,长得又肥又壮,剖开之后象笋一样,因此被当地人形象的称作茭笋。 种植莲藕可能是父母来自老家的记忆,每到暑假去老家宋埠,只要有池塘的地方,都能见到一池碧绿的荷叶铺盖,一池娇艳的荷花盛开。 每当冬天去的时候,又能见到老家人,冒着严寒,忍受寒冰刺痛,光着脚到池塘的烂泥之中踩莲藕,每一踩到,伏身伸手探入寒冷的水中,将莲藕捞起。 父亲种植的莲藕,可能就是从老家移植过来的,不知道是因为池子太小,还是因为山里的水太凉,莲藕种植的并不成功,又细又小还少,记忆中没有吃到过。 鱼养的也不太成功,没有活水,饵料不足,鱼长得不快也不大,池塘不大,能养得数量也少,记忆中在过年时节起过几次鱼,好不容易拿着木桶和脸盆,枯干了一池子水,结果只抓到小小的几条,后来也作罢不养。 只有茭白生长得最好,密密的长满了一池子,最后连种植的莲藕也被挤死了。每到夏天茭白成熟季节,都能采到不少茭白,茭笋炒肉,是山里人家的一道家常菜,也是一道名菜,被母亲做得特别香。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茭白适合这里生长,也或许是因为茭白太好吃,后来父亲又在屋后挖了一条长沟,都种上了茭白。邻居大姐家也在屋后依葫芦画瓢,挖出池子种植茭白,跟我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的“外甥”、“外甥女”,因此也饱尝了美味。 我待遇的特殊,最明显的是“吃商品粮”,父亲落实政策之后,有了工作单位,用当地村民的话讲,就是“国家人”,洗脱的两脚泥巴,从此吃商品粮,有国家供给,衣食无忧。 计划经济时代,乃至改革开放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机关工作人员的粮食,都是国家划拔供应的,每个人都有一本“粮油证”,用来免费定额领取大米和油。 因为不用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动,不用再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田地里授田栽禾收谷,而特别被山民羡慕,“吃商品粮的”,就是山里村民对国家工作人员的称呼,带着向往,带着渴求,许多农村寒门学子,不知早晚的拼命读书,就是希望考上大学,分配工作,洗尽泥脚,穿上鞋子,成为“国家人”。 七九年恢复高考,十年*****,十年风云动荡,国家亟需人才,只要考上大学都能够分配工作,是那个时代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未,国家才开始推行自主就业,大学毕业生不再包分配。 按照政策,父亲安排工作后,可以有一个子女吃“商品粮”,这个唯一的指标,就落在了我头上。姐姐和两个妹妹都没有怨言,都安静的接受,或许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浸染了她们。 父母又是相对公平的,在我“吃商品粮”后不久,国家推行新政策,花五千块钱可以购买一个指标,父母立刻从多年的积蓄中拿出这笔钱,为姐姐购买了指标,解决了姐姐“吃商品粮”的问题。 那个年代,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才只有一百多块钱,五千块钱几乎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不知道父母积攒了多久,不知道浸染多少血汗。 三伯父的大儿子,曾经有过一段感慨,他说那时候他建房子没有钱,借了五百块钱才建好了房子,并说道,那时候还那五百块钱,比现在还五万块钱还难。那时候的五千块钱,价值不易由此可见一斑。 说不好值不值,反正父母这么做了,虽然重男轻女,但都是自己的骨肉,再困再难也要同等对待,也要想方设法解决子女们的日后生计问题。或许他们只是这样的想法,只是这样无私的选择。 再到后来,又有了些积蓄,父母再次花了五千块,给大妹解决了商品粮指标,再到后来,政策允许父亲多一个子女享受指标,又给小妹解决了商品粮问题。 再到后来,商品粮已经没有了实际待遇,只剩下一个小本子,粮油都要按市场价购买。 到我参加征兵的时候,商品粮户口,服役回来之后依然可以分配工作,因此造成名额紧张,我户口所在的澡下镇,只有一个名额,当年没有去成,次年才想尽办法从县城弄到一个名额,顺利参军入伍。 ------------ 第三十二章 田间劳作 家里田地太多,记忆之中,从我五岁的时候,开始帮助母亲干农活,姐姐也是一样,她做的农活比我更多更重。 第一次是到田里帮母亲踩脱谷机,然后是到田里拾稻穗、递秧苗,再然后随着年龄增长,割稻子、插秧、耘禾苗,最后整理农田、挑担,农活十八般武艺全部学会。 最初干农活,一会儿母亲就会放我们去玩,这时最喜欢跟在滚田的“必松叔叔”后面,泥水四溅,水花翻起,带起一片鲫鱼翻腾跳跃,一边追逐一边抓取。 秋天水稻收割之后,会放干水,养上一个冬天。养田好处很大,能够渴死冻死害虫,以及害虫产下的虫卵,能够使土壤变得更加蓬松通透。 有些人家还会栽种红花草,来年犁田时掩埋,可以沤制成肥,还有的会栽种油菜,既能通过油菜根系改善土壤,又能收获菜油,母亲勤劳,每年都会栽种大量的油菜。 栽种油菜,在秋收之后进行。将刚收割完秋稻的田地,挖成一条条垅,疏密有致的点出一个个小洞,放入油菜籽,再用土掩埋,经过一个冬天,恰好在春耕之前成熟。 秋收之后,农村正式进入农闲时间,忙碌了春夏秋三季的山民,这时都比较清闲,一般只做一些零散的农活,比如修整农具,清理牛圈、猪圈、鸡舍,清理自家的茅厕,沤制农家肥,进山砍柴等等。 相对于水田劳作,避免了太阳底下直接受烈日暴晒,避免了长时间的弯腰受苦,也不用像收割栽种水稻一样,要抢季节抢天气,比较随意比较清闲。 母亲太过勤劳,秋收之后还栽种大量油菜,给我们带来比别人家孩子更多的劳累。大人清闲,小孩子事自然少,他们都在欢快玩耍,而我们又投入栽种油菜之中。 清理家禽圈舍和茅厕,不但有利于卫生清洁,挑入田地,也是最好的农家肥。茅厕和鸡舍的粪便,一般都是用来给菜地施肥。牛、猪圈中的粪便,不但遗留消化不了的粗糙纤维,还夹杂着用来给它们当铺垫的稻草,不利于菜地使用,都是在秋收后挑到田地中,经过一个冬天的沤制分解,成为田地的养料。 种得油菜太多,牛、猪圈清理的粪便不够,母亲就带着我们沤制农家肥。通常的做法是找一片荒地,将草皮一片片锄下来,等它自然凉干之后,再堆积在一起燃烧。 草皮带着厚厚的一层草,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土,草烧成草木灰,土在燃烧的作用下变得特别松散,与草木灰掺杂在一起,被统称为“火土”。 “火土”的肥力比家禽的粪便更强,用箩筐挑到油菜地,一把把的洒在点播了油菜籽的小洞中,农村将这个称为“掩肥”。洒了“火土”的油菜,生长的特别快特别壮,更不容易倒伏,更不容易生虫,更加饱满颗粒更大。 油菜地越多,需要的“火土”就越多,母亲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因此我们羡慕的看着邻里的小伙伴欢快玩耍,被父母赶着挑牛粪猪粪,扒草皮沤“火土”,又要挑到油菜地,一个坑一个坑的“掩肥”。 水牛喜欢翻滚踩踏,猪特别喜欢到处乱拱,它们的圈舍可不是一般的乱一般的脏,天气暖和一点就光脚,寒冷一点就穿雨鞋,进入里面如同踩进烂泥。 特别是牛圈,能深到膝盖,连脚都拔不动。稻草搅在其中,很难清理,要用铁钯使劲挥下,才能挖起,装入“高撘”挑到油菜地。一年积攒,牛圈的牛粪是那么多,常常要挑上好几天,才能彻底清理干净。 农家珍惜肥料,表面的牛粪清理之后,浸透了粪便的那一层土也会挖出,挑到农田。因此,农家的牛圈,都是深深下陷的,一年比一年深,经年之下,往往能深达一两米。 扒草皮也不轻松,之所以叫荒地,是因为实在无法开垦,否则都会作为自留地开垦出来。一天草皮扒下来,手常常要磨出血泡,这样的荒地夹杂碎石,如果没注意,一锄挥过,震得虎口生痛,甚至裂出血来。 到了来年,油菜成熟,在春耕即将到来之际,还未先尝春耕插播之苦,就要先受收割油菜之罪。油菜不比水稻,长得跟小树一样,与其说割不如说砍。 收割好油菜,挑回家中,摊在“晒垫”上晾晒,油菜荚干枯开裂,再用棒锤敲打,油菜籽就从油菜荚中全部弹出,用箩筐装好,抽出空闲时间,送到附近的“油榨”坊榨成油,解决一年的炒菜用油问题。 油菜割完之后,留下的油菜根是不能留在田地的,无法及时腐化,会伤到人畜的脚。又要一个个拔出,扔到地外,沤制“火土”。因为栽种油菜,母亲一年四季都显得那么忙碌,难见有一刻清闲。 忙活完油菜,已经是春耕开始。赶着老年将田地耕犁完之后,再放满水,蓄积上一段时间,使泥土吸足水变得松软,方便插播秧苗。这时就要用到一种特别的生产工具,将犁完的变得平整,以利于秧苗均匀受到灌溉。 这种特制的生产工具,当地人称为“噜噜”,木匠以坚硬杂木制作,前后有踏板,中间是一个转轮,转轮也是木制,上面密密的交错排列着一个个竹子制成的齿。 使用时,人前后两脚站在踏板上,老年拉着上前进,高的地方多滚几次,一般就能将田地平整。“噜噜”转动,还能使泥土与水进一步混合,更有利于栽种秧苗。 “噜噜”是山民的叫法,为什么这么叫,一直也没想清楚,或许象声词,因为“噜噜”在水田中转动前进时,泥水带起发出的正是这种声音。 如果田地高低太过明显,“噜噜”滚转平整不了,还要用到“插”,这也是山民的叫法,过程就叫插田。“插”也是用杂木制作,底下是一排铁条,上面制成扶手。 插田时用老牛在前面拉着,两手提着“插”跟在后面,将高处的泥土赶到低处。使用得多了,铁条会变成铁刺,相当锋利,如果没有经验,或者不小心,将会扎伤脚。 犁田、打“噜噜”、插田,都要用到牛,可见牛对农民是多么重要。之所以称老牛,是因为下地之前,要先将牛教熟,没有教熟的牛,无法控制,甚至会造成器具的损坏。 首先要先让牛适应套索,一般先弯曲成直角的杂木树杈,制作成牛架,当地称作“牛杈”,架在牛角后侧的脖子上,牛架两端绑上结实粗壮的绳索,系紧之后就可以固定在牛脖子上。 再用两根粗和的绳索做成扣结,根据不同需要,系扣在不同工具之上。这个过程是要先让牛适应的,盲目套上,牛会受惊,一般都会拼命挣脱,甚至拼命跳跃。 所以就要先让牛适应,适应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人在前面紧紧抓住牛鼻子就行,牛鼻子上一般都用铁棍穿透,绑上了缰绳,这根穿牛鼻子的铁棍,山里人称为“鼻剑”。 牛鼻子是牛最柔弱最吃痛的地方,只要抓住牛鼻子,再怎么的教导,牛都会乖乖接受。一般牵引个几天,牛就会适应了,然后再通过缰绳让它学会感应方向,就成了可以下田耕地的老牛了。 放水浸泡田地的这段时间,正是春季,鱼儿洄游产籽,山里的水田,放水之后,通过沟渠与小溪小河相连,洄游的小鱼也会进入。 被“噜噜”搅动,鱼儿翻起,有些甚至会被搅晕,记忆中搅晕的小鱼非常多,或许是因为“必松叔叔”打田太快的缘故吧,好像只有跟在他后边,才有这种情况,其他人打“噜噜”时,好像没出现过,记不太清了。 有时还能捡到小乌龟,乌龟寿命很长很好养,不用喂东西吃,都能活很长时间,农村甚至有过传说,有人曾用乌龟堑床脚,好多年后,搬开床,乌龟又一爬一爬地走了。 几乎每个小伙伴们都养小乌龟的经历,小乌龟被抓后,要么在尾部的硬壳上钻个孔,用绳子穿住养,要么放在玻璃罐里养起来,成为最初的宠物,增添童年乐趣。 有时会捡到色彩斑斓的小花鱼,比现在的金鱼都要好看,我们会将小花鱼放入玻璃罐中,与小乌龟一起养,里面放些石子水草,放在窗台上,乌龟四爪扑腾,小花鱼游来游去,煞是好看,非常有情趣,多彩童年因此更添色彩。 家里不但有良水田,还有一亩多深水田,二三亩旱地,良水田灌溉方便,一般栽种双季稻,深水田和旱田一般栽种单季稻。旱地含沙土重,有时候也用来种植花生,或者种植油菜。 深水田在当地又被叫作“滂田”,意思是会深深陷在里面。山区多泉水,山坳之中如果有泉水,就会浸染山坳成为沼泽,沼泽底下的泥土长年被泉水浸蚀,变成烂泥,一般都很深。 也许正是大搞开垦边区情况下,这样的山坳才被开垦成水田的,在分田到户之后,也被分到了各家。因为是泉水的原因,深水田的水很冷,并不是太适合水稻生长,因此只能种植一季。 旱地很少,水源不畅的农田,才会当作旱地,沙化较严重,因此含沙量大,没有水源浇灌,常干旱发裂。只有雨量充足的春季,才能耕种,也只能栽种一季。 父亲大多时间在学校,记忆中只有犁田、插田等重力气活,才等到父亲利用课后时间完成,其他的田间农活,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承担。因此非常辛苦,一个人忙不过来,父母就要求我们全到田里帮忙。 幼年时,我们主要做得是割禾、插秧、耘禾等轻体力活,母亲会引入竞争机制,姊妹四人,每个人分几行,谁先做完谁先休息。 姐姐年纪最大,也最能干,一般她是五行,我和大妹是四行,如果距离太长,就会减成三行,小妹年纪最小,特别受照顾些,一般只分二行。 尽管分得比我们多,姐姐却常是最先完成的,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她动作怎么那么快,有时我特地放弃偷懒,想跟她比一比,结果怎么也比不过她。 姐姐对我们管得严,对我们也是特别爱护的,感觉中对我的爱护尤其多一些,在她完成自己的一份任务之后,常会主动帮我们完成,当然帮得最多的还是我,随着大妹和小妹长大,她们竟然也比我快得多。 父亲的心灵手巧,母亲的特别能干,我都没遗传到,处处显得笨手笨脚,田地中劳动是这样,山上砍柴也是这样,制作玩具抓捕鱼虾仍然是这样。 砍柴时,往往姐姐和妹妹都砍完准备回家了,而我的一担柴还差上很多。溪流中抓鱼,翻开石头,小妹一抓一个准,而我却鲜有成功。她们做的风筝都可以飞上天,种下的树苗都能成活,我却一样都难做到。尤其是种树苗,同样的种法,怎么她们种的就可以活,我种得常常枯死,现在也想不通。 ------------ 第三十三章 割稻插秧 被父母抓到田地干农活,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只要是干农活,都要蹲身弯腰,而且都是力气活,一天下来特别劳累。尤其是割禾、插秧,始终无法直腰,真的是“脸朝黄土背朝天”,长时间弯腰,不但特别劳累,也特别单调枯燥。 每当被父母叫做走向田间地头,心里特别不情不愿,看着同龄的小伙伴,有些还正在玩耍,就觉得特别委屈。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好在年纪,父母也很少责骂,最多是催促几声。 再怎么拖拉,弯腰割稻、插秧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好不容易挨到下田,又会想着偷懒。割禾时会将腰弯得很低,人小水稻容易遮掩,看起来似乎是在割稻子,其实有可能蹲在哪里,用镰刀划着烂泥。 插秧时会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支撑着劳累乏味,支撑的手中拿着一把秧苗,另一只手掰出二三根,慢慢插到泥土里。农村人将这样的偷懒称为“磨佯工”,意思是假装在干活,其实是在混日子打发时间。 姐姐是不会这样做的,很小的时候,她就掌握了割稻插秧的技巧,动作和母亲一样熟练。不管做什么事情,从来没见她有过“磨佯工”。 不管割水稻还是插秧,如果要赶速度,腰必须深深低下,并且快速起伏,因为秧苗是一颗颗栽种,水稻是一颗颗独立生长的,每收割一颗或者栽种一颗,都得弯着腰起伏一次。 割水稻时要连续收割,连续抓握,到一只手握不下时,拿着镰刀的手,顺势捋出几根水稻上的长叶,在割下来的一把水稻上缠绕一圈,稍作束缚放在身后,然后再向前收割。 束缚好的水稻不能随便乱扔,要整齐交叉叠成垛。因为水稻收割下来之后,还要用打谷机打脱谷粒。叠成垛才好搬运到打谷机旁,稍作束缚才好拿起脱粒。 水稻的叶子,边沿像“疤茅”一样,也是生长着倒刺的,收割水稻要抓握要缠绕,常常会伤到手,俯身下去,常常还会伤到脸。这样造成的伤害,虽然轻微,但也有刺痛感。 茂密的水稻中,还生长着无数细小昆虫,会叮咬人,我们叫作“蚂蠓”,意思是比蚂蚁还小。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需要吸食血液,每当收割水稻时,都会受到它们的侵袭,“蚂蠓”虽小,咬在身上疼痛感也非常强烈。 受叶片刺伤,受“蚂蠓”叮咬,不但是真正的累,而且是真正的苦。长年下来,山民的手掌都是厚茧,一场收割之后,脸上常是叶片划拉和“蚂蠓”叮咬,留下的红色斑点。 打谷机利用的是杠杆原理,一根杠杆一头连着踏板,一头连着一个大齿轮,齿轮再契合着一个小齿轮,这个小齿轮固定在一根轴承上,轴承上装着一个大大的转轮,转轮上安装了弯曲的铁丝,这些弯曲的铁丝,就是用来脱粒的。 踏板前还安装了一排木板,与打谷机底座相连,既能防止打谷机陷入泥土中,又方便人站立。靠人力踩下踏板,通过轴承连接,反复之下,能带动转轮飞快转动。 打谷机的后边,用木料或者铁皮,制作了一个斗,底部平展,四沿很高,前端竖直,后端倾斜,大小恰好能嵌入底座,有勾子与底座勾连。 这样的设计,轻便省力,有利于水田中不下陷,有利于水田中拖拽前进,有利于盛装脱下来的谷粒,有利于将谷粒扒出,装入箩筐或者蛇皮袋。 蛇皮袋不是蛇皮做成,而是由塑料条编制而成,山民购买化肥,一袋袋的化肥,正是用这种塑料制成的袋子包装,化肥用完,袋子留下正好用来装稻谷。 蛇皮袋比起箩筐来,更轻便更结实,水中浸泡也不会损坏,每个袋子都被山民收集好,用来在水田盛装谷粒,再好用不过。塑料条编制的效果,看起来像蛇皮,也坚韧如蛇皮,因此得到蛇皮袋的称呼。 相比于麻袋,蛇皮袋要小许多,用来装稻谷,重量恰好能够承受,后来逐渐取代了麻袋,成为装运粮食的主要盛具。 晴天头戴草帽顶着烈日,雨天头戴斗笠披着塑料膜遮风挡雨。春夏雷雨天气多,雷雨来时又凶又猛,回家稍微慢点闪电似乎就劈在脚下。 农村防雷知识不懂,小时候,有一次爬到路边,一位父母的熟人,在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我带去外婆家,半路下起雷雨,闪电雷鸣狂风大作,他竟带着我在一颗突兀的大樟树下避雨,父亲知道后,直呼侥幸。 自打记事起,父亲一直有个收音机,不管做什么,总喜欢把收音机放在边上,边听边做。多多少少消除了些干农活时的疲劳,减少些单调烦躁。 收音机不大,四四方方的扁长体,大小与农村建房用的砖头差不多,一个喇叭几乎占据了整个平面,喇叭上方一排刻度,用来标记频率,代表电台。 一个黑色的皮套包裹,上面还有一个肩带,可以提在手中,也可以背在肩上。对应喇叭的位置,钻了些小孔,保证不会隔挡音量,开了个窗空出频道,两边留出了调节音量和频道的旋扭。 那时候的农村,电器太少,除了手电筒,能够见到的可能就是收音机了。但也不多见,不但是因为价钱昂贵,购买不起,还是因为它要消耗电池,增加了额外开支。 秧苗插播之后,常有杂草生长,影响水稻生长,侵占施撒的肥料,在秧苗还未长成之前,就要耘田清除,秧苗生长很快,一次耘田之后,青翠茂密,完全覆盖了稻田,就不怕杂草影响了。 每个人都有一根棍子,有的用粗壮的小水竹做成,有的用结实通直的木棍做成,我们叫它“耘禾棍”,在耘田时,用来支撑身体。 拄着“耘禾棍”,一脚支撑,一脚搅拌成行成垅的秧苗空隙处泥土,交替前行,不但能将杂草清除,踩入泥土中,也能将肥料很好的与泥土混合,稻田施肥,一般都是在耘禾时进行。 耘禾时不用弯腰,一人几行并排前行,收音机一般由父亲背着,几姊妹拄着“耘禾棍”追逐跟随,就为了听收音机里讲述的一个个童话故事,或者长篇小说。 更多的时候,要弯腰要搬运要挑重,无法背着收音机,有时将它放在附近田梗上,有时放在稻草垛上,上面用个草帽盖住挡住烈日。 第一次听到收音机里的少儿节目,就入了迷,“哒嘀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优美的旋律陪伴了整个童年,每当这个时候,风雨无阻,一定会聚在收音机旁。 除了了少儿节目,最喜欢的是长篇小说,或者是长篇评书,一天播一段,听完一部小说或者评书,不知道要多少天。最熟悉的播讲人是单田芳,记忆最深的是他每次说完之后,留下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单田芳播讲的评书有许多,比如《三侠五义》、《白眉大侠》,还有一些已经想不起名字了,都是在田地里干活时听完的,讲得太生动太传神太吸引人,每天播放的时间,都被我们记得牢牢的,第二天准时收听。 ------------ 第三十四章 香甜大米 农村种田,稻谷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而且有可能是绝大部分农家的唯一经济来源,分田到户之后,留够国家的交足集体的,在屯积了足够的口粮之后,余下的全部卖给粮站。 农村家里小孩多,一般都要预留二三千斤稻谷作为口粮,卖给粮站的其实不多,田地多的可能有近两万斤,田地少的可能只有五六千斤。 从稻米质量来讲,晚稻要明显优于早稻,中稻又比晚稻要好,农家留口粮,留得一般是中稻或者晚稻。中稻田有时还会用来种植糯米,糯米粘性强口感佳,农家一般都会种植。 糯米饭比一般的米饭要香,还能制成各种各样的糕点,蒸熟之后,握成团能够粘在一起而不散,便于携带,农家常用作远处劳作的干粮,我们叫它“酿饭砣”。 将蒸熟的糯米掰成一个个小块,放入油中,大火烹炸后,糯米粒变大,成为圆形,吃起来特别清脆,也“酿饭砣”。中间点个小红点,当作点心招待,增添不少喜庆,因此成为农家办喜事的必须品。 普通稻米没有粘性,是做不成的,它们只能打成爆米花,一个鼓状的铁桶,密封之后架在火上烧烤,熟了之后,打开密封的铁栓,“砰”的一声巨响,一堆爆米花就制成。 这里童年的乐趣,见得最多,每当有打爆米花的人出现,我们都会围拢,小时候不懂,不知道它是怎么让大米变成爆米花的,只是好奇的看着。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火烤的转桶,一片漆黑,均匀翻转,等到快要成熟,即将打开铁栓的那一刻,又惊慌的捂着耳朵远远躲开,带着惊恐和好奇,等待那一声刺激的巨大声响,等待品尝刚出炉的美味。 爆米花主要用来作冻米糖,一般是用红糖熬制成糊,既能将爆米花粘在一起,又能增添甜味。 像老家那样的平原地带,农家通常种植麦子,在麦子刚发芽时,炼制成糖,小时候也曾见到老家人炼制,具体的过程却不记得了,只记得两根棍子穿着,不断搅动,特别粘稠。 老家人将它称作“麦芽糖”,糖中有时会加入桂花作香料,被叫作“桂花糖”,小时候常能见到走乡穿村的货郎,摇着个拔浪鼓,叫卖桂花糖。 货郎兼收废品,牙膏皮、胶鞋底等都收,每当听到货郎的摇动的拔浪鼓声,翻出平时积攒下来的废品,围拢过去,等他按份量敲打出一块块桂花糖,美滋滋的品味半天。 也不是每个货郎都会摇鼓,他们用来敲开桂花糖的铁片和细铁棍,击打在一起,发出“叮叮哧哧”的声音,同样能穿出老远,我们因此常将货郎称为“叮叮哧哧”。 红糖粘制在一起的爆米花,放入特制的容器,一般用木头制成,压紧压实,成为齐齐整整的四方形,然后再用刀切成一块块,就是冻米粮。 普通大米还能制成面粉,有专门的机器畿成。能够做包子、馒头、花卷、油饼等等,外公在食堂工作,做这些非常拿手,母亲也学会,小时候给我们做过许多。 记忆最深的,是母亲做的“虾须”,面粉揉成糊,加入香菜和小虾米干,用勺子舀起,顺着锅让它自然流下,锅面上事先醮满了油,翻动几次之后,就成了香甜的大饼。 这样做成的饼,外面焦嫩,里面蓬松,有虾的味道,掺杂在里面的香菜,被油炸得曲卷起来,如同一根根须,咬在嘴里特别清脆,因此得名。 还有一种做法,是将面粉放入油锅中烹炸,曲卷成一片片,既有油腻味道,也特别清脆,我们叫“煮花”,带上山村特有的哩音,口语中称作“煮花哩”。 将刚煮熟的糯米,放入石臼,捣成糊状,捏成一个个小丸子,放在豆粉中搅拌,豆粉中加入了白糖和芝麻,味道特别香,我们将这样的丸子,叫做“麻糍”。 山区生长着一种阔叶植物,能够熬制成碱,加入糯米糊中,能制成米糕,我们这里将它称为黄粘米糕。阴凉处放置,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阔叶植物,可能只有江南的少数深山才能生长,山民将它们从深山采回,先烧成灰,再用水过滤,过滤出来的水,颜色黄澄澄的,有碱性能食用。 黄粘米糕切制成片,既能煮又能煎,口感柔糯,味道纯正,是山区特有之物,也只有这种独特的阔叶树熬制出的碱,才能出这种味道,现在已经成为山区独有的特产。 ------------ 第三十五章 卖谷 稻谷收回之后,不管是留作口粮的,还是卖到粮站的,都先收到家里存放,那时候农村房屋都不大,有客厅的就堆在客厅,没客厅的堆在厨房或者房间,往往占据了整个屋子。 屯积口粮,山区农家一般用的是屯,做法与“晒垫”相似,相比于“晒垫”,更窄更长,大约只有两尺宽,长度不太固定,根据需要可以打制的很长。 底下放上木板,有一层厚厚的稻草,隔离地面防止受潮,随着稻谷倒入,一圈圈展开,一圈圈往上绕,稻谷越多,升得越高。竹屯最怕老鼠咬,这是山区农村为何家家户户都养猫的原因。 老家的口粮,一般用仓存入,木头制成,打制的特别结实,底下有个开口,打开阀门,稻谷自动流出。也有用竹屯的,集市上购买得到,不过相对较少。 仓比屯更实用,也更坚实。从屯中取出稻谷,要爬到屯顶,将稻谷扒下,相比于仓自动流出,要劳累得多。 改革开放之初,经济还不够活跃,开放程度也不够,农家生产的稻谷,指定了只能卖到本乡的粮站,而且都是由自己想办法拖运,到了粮站之后,又自己一袋袋扛进粮库,扛上粮仓。 每个乡一般只有一个粮站,记忆之中,邻近的澡下就只有一个粮站,设在一个叫富溪的村庄。而我家所在的会埠乡,则有两个,一个设在叫车坪的地方,一个设在叫渣村的地方。 枫垅村可能是会埠乡最偏远的山村,距离乡**所在地,至少有三十多里路,到了乡**所在地,还要再往前十几里,才到渣村粮站,而车坪粮站更远,还要往前十几里。 农家屯积场所不够,按照早稻和晚稻收获季节不同,分成夏收与秋收两季,请车装载,到指定的渣村粮站售卖。 最初的时候,只有麻袋一种装稻谷的袋子,满满的一麻袋稻谷,能有两百多斤,最重时能达三百斤。全部靠人力,一袋袋的收回家里堆好,全部收获完毕,又一袋袋的装车,到了粮站又一袋一袋的扛上粮仓。 刚刚分田到户时,每个大队只有一台大型拖拉机,请车要事先和司机说好,一家家的轮流装运,不过大型拖拉机载运量大,往往几家合在一起,才能装满一车。 运车辆确实太紧张,打招呼晚了,可能要等十几天,后来有不少的村民,自己掏钱购买了手持拖拉机,既缓解了稻谷运输紧张压力,也能增加不少收入。 手扶拖拉机比大型拖拉机小得多,但是马力强劲,相当轻巧灵活,不但能在路上装着东西跑,还能下田,代替牛拉着犁田器具劳作,就是现在,仍然有许多田间器械,以手扶拖拉机的机头,作为牵引。 青年塘三户人家,常常合作一车,直到手扶拖拉机兴起,才开始分开。稻田产量受气候、肥料、稻虫、耕耘等影响,产量有高有低,多时还要与别人联系搭车,少时还要装上他人家的几个麻袋。 在麻袋唯一的那些年,这样的方式,有利于各家互帮互助,麻袋太沉太多,靠自己一家,是很难装上车的,到了粮站之后,也很难下车卸载。 有时几家人合在一起,人数还不够,还要请亲戚好友前来帮忙,扛麻袋是重体力活,妇女和小孩都帮不上忙,除非特别高大强壮的妇女,才有可能使上力气。 高高的麻袋堆旁,大人们一手将扣一手托,佝偻着腰猛的一用力,将麻袋扛上肩,麻袋太重,要利用冲劲,轻微小跑,到了车旁,将肩膀一甩扔到车上。 低处的麻袋,或者车上的麻袋堆高之后,还要有两个人站在边上,一人抓住麻袋装的一头,搬到扛运的人肩上,或者在车上按顺序,层层叠放。 手扶拖拉机兴起之后,蛇皮袋也开始大量出现,一蛇皮袋稻谷,才一百多斤,这时妇女和大一点的小孩,都可以帮上忙了,少数情况下,才会请人帮忙,一般都是各家自己装运。 麻袋也好,蛇皮袋也好,装车时是非常讲究的,装好车之后,没有绳索捆绑,全部靠谷袋自身的重量固定,装得又高,路面不平一路颠簸,装得不好,很有可能路上掉落。 特别是手扶拖拉机装运,车斗太窄太矮太小,为了能够多装,四周常树起几根粗壮木棍,一直堆积上去,因此特别不平稳,驾驶员都不敢开得太快,一路摇摇晃晃,颠簸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粮站。 大型拖拉机的驾驶室,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位置,一般只能坐一两个人,其他人都是坐在高高的谷堆之上,既能看护粮袋,防止掉落,也能及时发现问题,及时加固,防止垮坍散落。 事实上经常有粮袋掉落,蛇皮袋表面光滑,更容易滑落,一路上总要停下来,将掉落的粮袋重新装上车,有时一两袋出现松动,只要不太严重,大人们会用手抠住。 整车稻谷,浸透农家一个季节的辛勤汗水,代表一个季节的收获,到了粮站之后,等待工作人员验收,一旦合格,就能变成一叠叠钞票,用来贴补家用,交小孩的读书学费,购置稻种和肥料,修补劳作器具,等待来年再次投入辛苦劳作。 丰收有喜悦,但喜悦来得并不是那么顺利,那时候的粮站,对稻谷的验收非常严格,如果验收不合格,一车的粮食都会拒绝收购,对远道而来的农家,打击非常大。 地面潮湿,晒垫太少,晴天不够,稻谷有时晒得不透。风车扇谷不够彻底,有时里面还有瘪谷。晒垫收卷,夹起地面沙土,有可能掺进稻谷之中。 这些都能检测出来,工作人员手里有个长长的圆柱形钎子,长而尖细,中间有道槽,是特制的稻谷验收工具。 到达粮站之后,检验人员将钎子猛的插入粮袋,带出一些稻谷,观察之下,如果砂子或者瘪谷太多,就是不合格。拿出几粒稻谷放入口中,咬动之下,如果不够脆带点软,就是没晒透,也会被认定不合格。 全乡的稻谷集中这一时段送到粮站,工作人员是非常忙碌的,每个检验人员身边总是围着一堆焦急的粮农,秋季还好些,夏季天气多变,遇到暴风雨,连躲都没地方躲,遮盖不及时,一车的稻谷,可能都要淋湿。 好不容易等到检验,合格之后,立刻将粮袋扛进粮库,里面我曾经跟进去过,空旷而又宽敞,三四根长长的木料钉在一起,上面又钉着一段段横木,当作梯子,一直通到高高的谷堆上。 粮袋必须要扛到最顶端,扛上去之后,带着一阵轻松,重重的将粮袋扔下,打开袋口,金黄的稻谷倒入谷堆,顺着坡度倾泄而下,如沙子滑动的“滋滋”摩擦声,透着一丝欢快,笑容也像稻谷,堆积在大人脸上,此时收获带来的喜悦,从心底流露。 不是每一家的稻谷都能验收合格,有时一钎子插入,发现存在问题,往往代表整车不合格。每当这个时候,粮农无不满脸恐慌,央求检验人员再多检验几次,多检验几袋。 焦黄而又黝黑的脸庞,忧愁如同密布的皱纹,一起堆积,碰到心软一些的检验人员,可能会多检验几袋,那样只要处理好有问题的几袋就行了。 遇到态度生硬些的检验人员,宣判了整车不合格,再多的央求和辩解,都是那么苍白无力。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唯独一家,不卖给这里,没有地方再可以卖。 每次卖粮,总能碰到检验不合格的事情发生,无奈的粮农,委屈的将稻谷从车上卸下,再次在粮站的空地上晾晒,或者摇起风车,将稻谷重新吹一遍。 我还见到过突然下暴雨,粮农们匆匆忙忙的取来雨布遮盖,这时无法再检验,也无法卸车,一直要等到雨停。 常有农家因为遇到暴雨或者检验不合格,粮站中露天留守一夜,真不知道他们这一夜是怎么的心情,又是怎样度过,好在我们家卖稻谷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听父亲说,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粮站工作经历,因为检验时心太软,把关不严被领导发现,又被辞退回来。至于是怎么去的,做了多久,涉及个人隐秘,或许又有着一段伤心,父亲从来没有说过。 相比渣村粮站的遥远,邻乡澡下的富溪粮站,可能要近一半以上,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村里干部提了意见,也可能是上级体察到不易,我们村的稻谷,可以到富溪粮站售卖。 枫垅大队可能是会埠最偏远的山村,与澡下的曲湖大队毗邻,沿着我家门前的马路往东,穿过一个小山坳,那里就属于尖角大队,最近的曲湖生产队,距离我家只有五六里路。 曲湖的北面山脚,就是东山下生产队,那里有大姨家的农田。曲湖与柏林接壤,东山下与坳上接壤,走动经常,交往频繁,互有亲戚,嫁娶不断,通婚成俗。 通往富溪粮站的路,在经过尖角大队的上里河之后,进入澡下的主干道,往右直通富溪粮站,往左直通澡下公社**所在地,距离差不多,都是三四里的样子。 从我家出发,相比于到会埠,到澡下也将近缩短了一半路程,村里购买东西,或者有人生病,一般情况下更愿意到澡下。可能因为澡下更闭塞,澡下的东西稍微要比会埠的贵上一些。 路也更平直,只有交界处的山坳,权属不明,没有铺砂石,路基也较软。山坡上是黄土路,农田处是泥土路,晴天还好,遇上几天雨,黄土路滑得不能行走,泥土路几乎像耕耘过的农田,无处可以下脚,骑车经过,常深陷其中。 富溪粮站不但近,检验也相对要宽松些,卖粮的人也不如渣村多,粮库规模却不相上下,自从到这里卖粮,很少能见到如同渣村般的拥挤和热闹,也很少能见到有粮难卖的无奈和忧愁。 ------------ 第三十六章 出行记忆 一九八十四年,是我童年时代最特殊的一个年份,刚刚十一岁,第一次到了省城南昌,第一次看到火车,第一次乘坐火车,第一次见到大海,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首次远行。 这一年,拔乱反正进入尾声,父亲和他的大学同学,开始了最后的努力,大约是十月份,再次聚集南昌,到省里要求落实政策,安排工作。 父亲求学经历丰富,寄情火热年代,却沉浮于大风大浪,这样的经历,并没有创造出惊天动地的业绩,最后反而偏安山野一隅,带着些认命姿态,偷过一生。 世事艰辛,出身农家,遭遇打压甚至可以说是迫害,运动频繁,深入底层,跟随时代,追逐潮流,前途不清,认识不明,确实难以抗争,谁又能抗争,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青年最是意气风发,谁都有惊天抱负,父亲肯定也有,肯定也为此努力过,又肯定没有实现,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努力,才带来不妄之灾。 不要说那个年代,即使是现在,有几个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多是努力无果,从此平淡一生。 不努力无结果,努力之后没有实现,努力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结果,人生因此有色彩,往事因此值得回味,光阴没有虚度,若干年后,才会觉得自己的青春配得上称为年轻韶华。 父亲的阅历青年积累中年沉淀,眼界开阔,境界不俗,在自行车还是农村稀奇之物时,他就教会了五伯父修理自行车,当自行车在农村刚出现,五伯父凭此一技之长,第一个在路边摆出阵修车摊,敲开了致富大门。 父爱如钢,可能从来没想过要我们出人头地,成就一番非凡事业,乃至对我们的学习,都没有过苛刻要求,但是父爱处处可见,等到我高中毕业踏入社会,才深刻感受,感动到流泪。 在我还是懵懂少年时,父亲就有了深远考虑,这种考虑就是只要有机会,都会带我们接触外界,丰富阅历增长胆识,打开视野,人在农村,思想要先飞出农村。 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父亲这次到南昌,就带上了我,第一次见到城市模样,接触城市生活,确实受到不小的影响,也为日后自己养成不怯生不怯场的性格,打下了基础。 那时交通刚刚稍显顺畅,客运汽车不再是单调的县汽车站一家,往往一天一两班,时间固定,一旦错过,就要等下一班,可能几个小时,可能是第二天。 这种情况下,一些有经济头脑的私人,购买了中型客车,从事个体客运。借了英语公共汽车的发音,中型客车相对大型客车,一个叫中巴,一个叫大巴。 大巴班次少,中巴数量也不是很多,但却有效的解决了几个小时等不到车,或者一天下来等不到车的问题,中巴一直在路上来回跑,每隔一两个小时,总有一辆出现。 虽然顺畅不少,但是因为数量太少,每次乘坐都异常拥挤,比如澡下刚开始时只有一辆,后来陆续增加了二三辆,这些人很快抱成团,相对垄断,不再允许别人加入。 如果强行加入,他们会采用两车跟随的办法,一前一后,让你一个客人也拉不到。后来县汽车站转为企业,他们又采用同样的方法和县汽车站竞争。县汽车站都是大型客车,常常出现两辆中巴,中间夹着一辆大型客车行驶的现象。 除了中巴,还有些人购买了一种带蓬的三轮汽车,牌子是龙马三轮汽车,被简称成龙马。龙马相对更便宜,更轻便灵活,成为缓解交通的另一种有效补充,特别是在乡村,或一辆或两辆,成为唯一的外出乘坐交通工具。 不管哪一种,都因为数量少,而特别拥挤,印象中澡下的尖角大队也有一辆龙马,行驶在澡下与尖角之间,有时也会到我们这边来,这次去省城,搭的就是这辆龙马,颠簸到澡下通往县城的主干道。 在路边等到中巴,一路拥挤着到县城,又换乘大巴,照样拥挤着前往省城。 这样的拥挤常盼着司机早点开动,但他们总是等到挤得再无法多装一人,才用力推搡着将车门关上,发动车辆出发。有时到了出发时间,人还没装够,发动车辆之后,慢悠悠的前行,就是希望能再多装一个。 钱进私人腰包,哪怕几家相对约束,固定了发车时间,也会在发动之后一路磨蹭。售票员要么是自己的家人,要么是合伙人监督,一路磨蹭一路高喊,“去县城哦,马上就走。” 去省城的大巴,也出现了私人购置经营,和到县城一样,启动之后一路磨蹭,一路高喊,“去南昌,去南昌,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因为拥挤,朴实的乡下人,非常看重与司机和售票员的关系,他们往往决定着你是否有座,甚至决定着是否让你搭乘。司机更吃香一些,他的驾驶室位置,有一个罩着发动机的引擎盖,可以用来乘坐。 引擎盖前端是挂档的手柄,山路崎岖,时上时下,陡直不平,要经常通过变换档位改变速度和动力。因为可能影响到换档,只有他才能决定是否可以乘坐。 司机还决定着车在哪里停,上车时是停在你身边,还是让你跑上一段距离,下车时停到你家门口或者路口,还是让你拖着重物走上几百米。 售票员一般听从驾驶员的,但也有优势,提醒是否到站哪里下车,中途是开门让上还是关门拒载,关系好时,哪怕挤不下了,也会努力腾出个地方,让你落脚。 乡下人到县城,往往带着许多东西,回来时也常是大量采购,一身的行李或重物,是不是要加钱,让不让上,驾驶员不干预的情况下,都在售票员口中。 能坐下发动机引擎盖上的,一般都会拿出盒烟,一路散给司机,热情的帮助点上,边喷吐烟雾,边找着些话套着近乎。 那时山区竹木管理很严,林业部门在道路咽喉位置设置了竹木检查站,一旦查处,不但没收还会重重处罚,拥挤的中巴能够遮掩,车上的狭窄通道,常能见司机们暗藏的几根竹木。 这样的拥挤,一直到后来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回家探亲都是如此。直到城乡公交普及,私家车出现,才开始改变。 到现在,城乡公交半小时就有一班,特别偏远的地方,也有几辆固定时间出发到达,车上再不见拥挤,多数情况下不能满员,甚至有时一趟下来,一个乘客也没有。 而且现在交通管理特别严格,不能超员行驶,否则会面临严重处罚,真难想像,那时候一车挤得落不下脚的乘客,载着多么大的危险。 特别是在山区公路行走,道路狭窄,往往只能一车通行,旁边溪流常是数十丈悬崖,砂石路面常有不平,颠簸而行,车身时起时伏,速度快时,甚至整车颠起,真怕一个不小心,颠簸下巨石穿空的悬崖之底。 遇到会车,有时还要倒退到开阔处相让,胆子大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常冒险挤过,车轮几乎悬挂悬崖,乘坐得心惊胆战,有如生死历险。 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乘坐过程中,常能见翻在悬崖底下的车辆形骸,经常是一个漆黑的空壳,显然坠落之后油箱被燃导致,静卧溪流乱石之上,看着就害怕,不知道发生过何等惨状。 骑自行车太辛苦,有了中巴方便,哪怕如此惊险,之后去小姨家,都宁愿选择乘坐中巴前往。好在一直平安,只有惊吓没遇危险。 狭窄拥挤的私人中巴车上,发生过太多故事,遇到那些曾经的老司机,能够讲上一箩筐,每讲到发动机引擎盖,总是眉飞色舞,这里是他们吸引美女的宝地,点点滴滴都能被他们回想起来。 那段时间社会面比较混乱,一些社会青年,靠着拳头强势称霸,横行车上,司机和售票员都让着三分,不但不给车票钱,还时常强占位置,打架斗殴经常发生。 到南昌之后,父亲的同学们在一家执行所住宿,印象中可能住了二三天,父亲结婚较晚,他的同学中也有几个带了自己的子女,都已经是大小伙大姑娘。 父亲的其中一个同学,女儿已经在南昌生活,或许是在读书,或许已经结婚,记不太清楚,只记得穿着时尚,举止大方,言谈不俗,城市人的优雅从容,在那一刻定格,离开山村走向城市,从此强烈。 ------------ 第三十七章 人生首旅 南昌回来,历经寒秋,转眼到了年底,寒假来临,这一次寒假,父亲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放假不久,就带着我和姐姐,一路出发,前往探望上饶的大伯父和浙江的四伯父。 大伯父对父亲的帮助太大,在家庭经济刚刚好转,交通刚刚顺畅,却还不十分便利的情况下,父亲就有了前往探访的急切。 一直到现在,这种急切依然存在,年纪大了,他极少在外面住宿,极少在外面吃饭,但是只要说到去探望大伯父,再如何的困难,他都能克服。 当时的南昌火车站,还是一个小站,途径的列车少,而且是临时停靠,时间不长,少则几分钟,多则十几分钟。大火车站在进贤县的向塘,有始发,途径的列车也多。至于是在哪个火车站乘坐的火车,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乘坐的火车,行驶速度并不快,而且每到一个站,无论大小,都会停靠,时间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个别大一点的站,比如当时的华中列运枢纽鹰潭,停靠的时间长达半小时。 当时的列车客运,只有这一种模式,后来增加了速度更快的客运列车,相对而言,一个称为慢车,一个称为快车。 慢车是一个时代的特有记忆,模式只有这一种,颜色也只有一种,长长的车厢,外面漆成绿色,因此也被称作绿皮车。 第一次见到火车,就被它巨大的声势震撼,悠长的汽笛响彻云霄,比我以往听到人任何声音都要大,车头竖着一根粗壮烟管,冒出的浓烟如白色的柱子,一路行进一路喷吐,家乡见识的烟火,没有一处比它浓,没有一处比它厚。 巨轮滚滚,车头处的暴露外面,记得好像每边有八个,每个车轮用红漆描了一圈,增加了气势和动感,上面粗壮连杆牵引,每牵动轮子转动一圈,车头上的烟管必“突”的一声喷吐一次浓烟,后面车厢下的轮子跟随转动,滚滚向前。 列车高大,感觉比我家楼房还高,车厢两侧漆成了深绿色,中间描绘了三根金色黄线,每一节上都贴着一块白色牌子,用地名加上箭头标明始发地和目的的。 绿色的车厢上半部分位置,是一排车窗,与后来的快车不同,每个都能打开。车厢的两端都有一个车门,上方有车厢号牌,穿着青黑色制服的验票员,就站在门口。 黑色的车头,绿色的车身,如同一头黑首绿身的巨龙,横亘铁轨,或静卧或奔驶。书本上有描绘,电视上有看过,但真正见到,才感受到原来气势如此恢宏。 车厢的车门打开,出现一个阶梯,三个步坎,狭窄却较高,总高近一米,进入之后,转入通道,两旁是两个卫生间,出现在眼前的车厢,显得特别狭长。 一排排坐椅也是绿色的,记得好像总共有一百零八个座位,坐椅用塑料做成皮套包裹,中间有宽约一米的过道,将坐椅分成左右两排,一边是三座一边是两座,座位相对设置,镶嵌了一个长形的半圆板作为茶几。 坐位之上,靠近车厢顶端,是两条长长的行礼架,数根钢管排列过去,有铁质的弧形钢板支撑,异常坚固,放再重的物品也能承受,从来没见它被压坏过。 带着最初的惊奇,只能观察到这些,因为随后剩下的感觉只有一个“挤”字。售票厅就挤,候车厅更挤,等到上火车时,长长的车厢两旁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那时才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一票难求,父亲排了好长一段时间队,才买到了火车票,不记得了是一张还是两张,反正我的票没买。身体太弱,生长太慢,比姐姐还矮一些,可以当作儿童,按照规定儿童乘车是可以免票的。 列车上不按年龄而是按身高确定是否属于儿童,上车门之后,有一个标尺,一米二以下就是儿童,坐上列车之后,查票员真的让我量了身高,确实没到一米二。 好不容易买到的火车票,还是站票,时间好像是五六个小时之后,记不太清,反正等了很久。 有了火车票才可以进入候车厅,候车厅内照样拥挤,乘车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些挑着两个蛇皮袋,有些背着棉被,有些提着大大的箱子。 也有许多人行囊轻便,只是探望,我们带的东西就不多,好像是火烘鱼、笋干之类的,一些家乡特产,日常制作,相当寻常,但对于常年在外的游子,意义可能就不一样了。月是故乡明,哪怕是一抔热土,都能让游子热泪盈眶。 那时候车厅内也许有饭菜供应,也许没有,但一定没有盒饭,到我部队服役时,还坐过绿皮车,记忆中仍然没有盒饭出现,到快车出现时,候车大厅和列车上,才有了盒饭售卖。 父亲早有准备,到了吃饭时间,他拿出了母亲特意制作的糯米饭,里面加了红薯,用塑料薄膜包裹着,拿出来时还带着温热,候车厅内人多没有地方坐,就站着吃了一顿。 到了上车时间,跟随人流拥挤着排队,经过检票口检票,现在还不好分清到底是检票还是剪票,因为检票时,检查员手中有把特制的钳子,每察看一张票后,就会在上面剪出一个缺口。 检票之后,按照广播提示,寻找站台。再按照车票上的标注的车次和车厢号,找到乘坐的列车,再找到所在的车厢。父亲一手一个,一直紧拉着我和姐姐,就怕我们走散,这样的拥挤中,一旦走散,再找到不知道会有多难。 找到车票载明的那节车厢,人潮已经在争先抢后的住火车上挤,列车停留时间短,怕耽误上车,门挤不进,就打开了窗户,从窗户翻入,长长的列车,不分门和窗,都是奋力往里钻的身影。 挤的形式各式各样,行李多的不好挤,有些先将行李从窗户中扔进去,人再跟着攀爬进去,有些先让同伴先空手钻入,然后再接进行李,接进同伴。 作为串联过全国各地高校的红卫兵,父亲到底是经验丰富,加上体形高大身强力壮,拉着我和姐姐直冲车门,奋力之下,总算成功登陆车厢之内。 整个过程,我始终难找到行走的感觉,全在父亲的拉扯下,被汹涌的人潮带动前行。车门前的验票员已经无法验票,他们帮着推动人潮往车上挤。 进入车厢内时,已经无法移动脚步,车厢内吵杂声一片,忙碌一片,找人的找人,找行李的找行李,操着天南地北的不同方言,大声喊叫着不同的名字,表达着不同的意思。 找到行李之后,又急着放到行李架上,动作慢了被别人占去,拥挤的车厢内带着行李特别不方便,也不容易看护,容易被人顺手牵羊拿了去,也容易被拥挤的人群踩踏。 奇怪的是列车一开动,整节车厢立刻变得松驰了许多,不那么挤了,过道上喊喊让一让,挤一挤还能顺利穿行。 父亲对这些似乎了然于胸,车厢内松驰下来之后,在两节的连接部位,挤出了点空间,铺上了准备好的报纸,让我和姐姐坐下,他则一直靠着车厢站着。 身边遇到了外地小女孩,差不多年纪,穿着整洁,显然是城市人,果然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印象中特别纯正,好奇的与我交谈,带着点深山小孩的羞涩,以极其生疏的发音,与她一问一答,或许还夹杂着些许方言,不知她有没有全部听懂。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普通话,这段历程之后,才知道方言粗糙艰涩难懂,从此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成了懵懂少年特别向往之事。 读高中时,围在一起,与宜春分配来的老师交谈,有几个人的普通话中,就带着方言痕迹,引来阵阵哄笑,或许当时的我,普通话之中,就有这样的发音。 铁道的制式铁轨,一段段拼接相连,热胀冷缩的缘故,连接处留有狭窄缝隙,车轮经过有轻微碰撞,每一碰撞车厢就会轻微震动一次,发出一声“咔嚓”声。 列车呼啸前行,震动和声音持续不断,频率一致,间隔很短,如时针的秒针“嘀嗒”,甚至比秒针间隔还短。这不影响列车的平稳,反而因为细微而有规律的震动,以及“咔嚓”声,而使人产生一种特别的舒适感。 够不到车门上的窗户,蜷缩的坐在过道上,看不到沿途异地风景,舒适感慢慢产生催眠效果,震动中似乎躺进了幼时摇蓝,“咔嚓”声变成了儿时的催眠曲,渐渐的瞌上了眼皮,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出现故人,他是大伯父的第三个儿子,矮矮墩墩结结实实,总有一眼憨厚笑容,高考前曾经在我家寄宿补习,我们感情相当深厚。 梦中出现场景,是父亲描述的沙贩农场,见到了从未见面的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正在家门口翘首等待,满脸关切特别慈祥,画面转过,大伯父的儿子带着我在农场山野飞奔,景致竟然和我的家乡一样。 一趟列车为何如此拥挤?一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趟列车,难道每一趟都是如此? 接下来的行程,又转了几次火车,特别是返程时,除夕在火车上度过。那一次才见识真正的水泄不通,从上车那一刻直到南昌下车,双脚就没接触过几次地面,才知道确实是趟趟拥挤。 当时只有惊奇没想原因,后来才知道,那是民工潮,还是小潮,真正大潮还没到来,因为铁道输送能力跟不上,才出现如此拥挤。 真正的民工大潮,或许正是我们这批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进入社会登上就业舞台,才开始出现。持续时间之长,跨越了整个九十年代,跨越了世纪之交。 国家在八零成立了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四个经济特区,四年时间,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深处大山,年经太小,还感觉不到,平原早已风起云涌。 那些扛着包裹行李卷着被褥铺盖,行色匆匆拼命挤上火车之人,正是从祖国各地赶往四大经济特区的民工,有的拖家带口,有的结伴同行,有的夫妻上阵。 他们怀揣梦想,有的怀才不遇想证明价值,有的不安现状想改变命运,有的年轻气盛想开创事业,有的嗅觉敏锐想到此淘金,更多的是家庭贫困收入微薄,到这里谋求生路。 ------------ 第三十八章 访亲之路 现在回想那次访亲历程,特别感慨,乘坐高铁,四个小时就从南昌到了杭州。而那时不知道转了多少次车,火车要转,汽车也要转,沿途经过上饶、杭州、宁波,都住宿了一晚,火车上度过了几个日夜,已经记不清了。 蜷缩在过道狭小空间,似乎走了有两天时间,才到达上饶,如果按正常速度可能用不了这么久,但是火车在行驶中常常要停下来,等其它的列车经过。 这是那个时代铁路运输的普遍现象,缘于铁路数量少,多是单独成线,要在至少有双铁道的地方等待避让。九十年代后期,军校毕业分配在福建漳州,回家探亲时依然常遇这样的问题。 社会进步,国家发展,现在已经无法想象。跨世纪不久,福建这样有名的深山大岭中,也开辟出了数条铁路,乘坐列车到达时间,从需要数天一路缩短,最快只要几个小时。 在鹰潭火车停留的时间最长,大概有大半天。父亲举着我朝窗外看了看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最大铁路交通枢纽,数不过来的铁路一条条排列,一列列火车停靠待发,有的像我们一样坐满旅客,有的一节节车厢装满煤或其他货物,还有一些空无一物空无一人,单独的牵引机车头也不少,有些寂静有些正喷吐浓烟。 大伯父的大儿子似乎就在这一年从部队退伍,分配的工作单位就在鹰潭火车站,工种是铁路检修,举着铁路工作证,到哪都可以免费乘坐火车。 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在鹰潭上班,记得不是很清楚,来回经过鹰潭都没下车,应该是没有。 一路行一路停,到达了上饶,在一家招待所住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找到长途汽车站,又开始向铅山出发。 异地风情没有太多感受,感受最深的是一路汽车行程,首先是时间长,早晨出发傍晚才到,好在铅山县城到沙贩,有像澡下一样的私人中巴,同样拥挤,赶在晚上之前到达了沙贩。 其次是山路太陡太长,汽车一直在深山中攀爬,山不知道比越山高了多少,悬崖不知道比澡下惊飒了多少倍,从车窗望下去,感到阵阵晕眩。 再次前往沙贩,已经是部队转业之后,相隔近三十年,是开私家车去的,在三清山附近下高速,穿过一条山间穿行的弯曲狭窄山路直接到达,好像有二三里公路,尽管弯曲却比较平,一个大的陡坡都没有。 这次之后,大伯父搬到了上饶市公安局宿舍,一次与浙江的堂兄相约去探望,期间驾车去了趟武夷山,陡直的山路,依稀有当年的记忆,或许以前走的就是这条路。不能确定,因为经过了大幅度的降坡削弯改造,路旁还有粗壮的护栏,只见其陡不见其险,这样的惊险历程,只能是时代记忆不可能重现。 恰如火车上的梦中情形,才下车就碰到正在附近的大伯父家老三,书信中早说过要来,可能因此时常在此等待,见到我们出现无比兴奋,一边带着我们回家,一边大声呼喊通知大伯父和大伯母。 大伯父满头白发,大伯母稍显瘦小但却很精神,两人微笑着在门口迎接,笑容满怀,无比亲切无比慈祥。大伯母是本地人,从见到我的那天起,就一直对我充满关怀,现在去探望她,依然会热情的抓着我的手,问长问短。 不过风景与梦中却完全不同,旁边有一座硫矿,山体挖得满目疮痍,没有了植被完**露,成片的黄色泥土散发着硫磺刺鼻的气味,探访期间只和父亲近距离的去看过一次。 大伯父的三儿子,没有像梦中那样带着我满山乱跑,我才刚到就带我进了他的房间,观看他的一些收藏品,有几样小物件被我看中,走的时候,在他不舍的眼光中搜刮而去。 大伯父的大儿子没有看到,期间去探访了他的二儿子。收入微薄,三个儿子难以养大,老二出生不久,被送给了深山中的一户农家,从此在那里长大。 这让我更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感激大伯父,要知道同期间父亲正读高中,后来还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大伯父提供,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人,也要兑现对爷爷奶奶的承诺,供养最小的弟弟读书。 山路只是一条狭窄小道,路程还比较远,在山间曲折起伏,没有明显的坡,也没有明显的岭,两旁都是低矮灌木,大伯父对这条路非常熟悉,显然经常前往探望。 到达时已经近响午,见到时年纪轻轻已经结婚,从小被送出寄养,或许有心酸忧伤,但见到我们丝毫没有表露,特别高兴特别热情。 记得他说起了自己的规划和打算,言语朴实,透着激情,称自己承包了数百亩山林,准备种植树苗,改革开放才没多久,就有这样的想法,令人惊奇。 大伯父家中,见到了他的书房,满满的全是书。大姨父也有一个书架,上面也有许多书,不过却与大伯父的书明显差着等级,大伯父的书都是政治类著作,而大姨父的书都是小说。 大姨父的小说,我曾觑觎,他视若珍宝,只能在房间看,带出房间都不行。正是顽劣的年纪,但是大伯父的著作,我连动都不敢动。 几天之后,在几位亲人不舍相送下,父亲带着我和姐姐继续踏上旅程,经杭州、宁波、宁海,住宿几晚,辗转换乘数次火车和汽车,到达了此行的最后目的地,四伯父居住的小镇,名叫大佳河。 四伯父家住的也是平房,类似垦民宿舍,他的大儿子正在部队服役,家中只有他和他的小儿子,这位堂兄当时还是个愣头小青年,身板偏瘦个子却很高,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中最高的一个。 与大伯父家不同,尽管热情,但场面却略显冷清,没有家庭主妇,两个从小长大的大男人,言语不多,少了母爱般的嘘寒问暖,少了妯娌间的近况打探和问候转达。 更见不到夫妻进出,或围拢高声言笑,或忙里忙外张罗,五十来岁已见苍老般的疲惫,透过微笑能见到落陌和孤独隐藏,家中没有主妇,色彩不见,粉刷过的墙面更显苍白。 旅途劳累,却时刻有亲情环绕,时刻有快乐相随,平房之后就是大海,不等父亲与四伯父寒喧结束,我们就迫不及待的奔向了海边。 四伯父的小儿子,全身散发着见到家乡亲人的兴奋,不管我们要去哪里,他都挂满笑容跟随指引,高大而又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气息,羽绒服紧身裤,长长的卷以黑亮浓密,时尚新潮,始终不减热情。 第一次见到大海,无边的海浪一望无垠,远处有处小岛,绿色树木掩盖,有轻微迷雾影影绰绰,有巨大的轮船行驶,不时拉响“呜呜”的汽笛。还有渔船点点,上面安装了机轮,“突突”声不绝于耳,跟我们的心情一样,正快乐的在海浪中穿行。 海边沙滩,砂砾细小,似乎是特意铺垫,在海浪吞吐下略微倾斜,平整的连一点破坏痕迹都没有,阳光照耀,泛着一片圣银光,明亮耀眼。 奔跑其上,平时稍显内敛的姐姐,这时也发出阵阵银玲般的笑声,和我一样,一身臃肿的棉衣棉裤,一双厚实的棉鞋,真正的农家孩子,无尽欢乐定格在那一时刻,和那一时刻的那一片沙滩。 沙滩上并不像书本描述的那样,到处都有漂亮的贝壳,零零散散找到几个,都是很小的扇贝,几乎和家里农田中捡拾的贝壳一样,相当普通。 真正漂亮的,是海螺留下的贝壳,好在有堂兄跟随,他翻翻捡捡,给我们找到了几个,被我们当作宝贝带回家中,在小伙伴们面前没少炫耀。 海边还有一艘轮船停泊,锈迹斑斑,似乎已经遗弃,不知道用途,难以判断到底是货轮还是渔船,亲眼见到,才觉得老家的轮渡是那么小,一艘轮渡小船,甚至抵不过它的一角。 厚实的甲板,有几处凹凸不平,沉积些许雨水,走在上面比地面还坚实,用力跺脚都不见发出闷声,残留的雨水都难起波澜,船首有粗壮的缆绳散放,看材质也是用麻做成,可能有成年人的小脚粗。 木质的小船也有,和老家轮渡小船差不多大,见到过一艘搁浅在沙滩上,船身上两根樯橹交叉安放,中间鼓起一个低矮的篾制雨篷,恰好够在里面坐下。 堂兄不知道哪里弄了个相机,一路跟随一路给我们照相,在这般斗篷船上,他和我们姐弟俩留下了一张合影,回来之后,被父亲嵌在了悬挂墙壁上的相框中。 四伯父家并不是渔民,虽然在海边,却很少见海鲜,海边鱼倒是有,有一种皮很厚的鱼,常常见到从海中蹦到沙滩上,当地人叫剥皮鱼,有成年人巴掌大小,却从来没人捡来吃。 这让我们很好奇,堂兄只是说不好吃,所以没人捡。但他想着法子,给我们张罗了几次海鲜,不烹不煮不放调料,还带生涩,我和姐姐都不喜欢吃。 其中有一种叫血蛤的贝类,形状像家乡的小田螺,蘸点醋直接生吃,削出时有一点血,尤其以这点血珍贵,麻起胆来尝了一个,就不敢再吃第二个。 若干年后,漳洲服役时也吃过,才知道血蛤昂贵,是最好的海鲜之一。由此才感受到堂兄的盛情,那时他们生活并没见好多少,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少心思,又花了多少钱。 快乐不觉时光,分别之际,堂兄做出了个惊人举动,他带着几个小年青,将中巴车上满满的一车人赶下了一部分,空出了几个坐位,让我们轻松的上了车,又轻松的坐到了位置。 插曲过后,踏上归途,行为虽然偏激,却最强烈的反映出他对亲情的看重,对遥远家乡的眷恋。 几年之后,他第一次回到老家,受到了父母无比盛情的接待,老家无辣不成菜,现在还记得他被辣得直哈气的样子,笑着说母亲不待见他。 父亲算好时间出发,想赶在除夕前到家,谁知返程更加拥挤,途中列车停留等候的次数明显增多,时间明显增长,咣当数日,除夕在火车上度过,紧赶慢赶初一才回到家中。 ------------ 第三十九章 枫垅小学 父亲的一番求学经历,可能使他对读书的作用产生了一些怀疑,或者不确定,常听他讲,“谁知道以后政策会怎么样?” 所以他对我们的学习抓得并不紧,印象中他督促过我们劳动,在惹祸生事时教训过我们,但是从来没有督促过我们学习,也没有因为学习成绩责骂过我们。 这种现象一直到我读中学时,才开始改变。读书还是有用的,那时他得到政策关怀,成为了正式教师。他开始看重我们的学习成绩,而我正是因为有了他的督促,初中时期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母亲唯父亲马首是瞻,也从来没有督促过我们学习。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小学时期,我的学习成绩平平,只是资质还好,不至于下游。 我就读的小学叫枫垅小学,设在大队部所在的石巷队,村庄后面的山坡上,开辟出一块空地,建了一排平房,大约有七八间教室,每个教室前面树着一根木头柱子,支起一条走廊。 黑板是用泥浆糊的,用石灰抹平,涂上黑漆。课桌是当地木匠打制,还算讲究,有开口的屉子,可以用来放书包,凳子是长条的,一张课桌坐两人。 学生不是很多,一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二三十人的样子,五年学制,课程设置齐全,除语文、数学,还有美术、音乐、体育等课程。 老师不多,好像只有五六个,每人带一个年级,都是班主任,没有正式分配来的,全是大队聘请的代课老师。有的初中毕业,有的甚至只是小学毕业。 只有父亲是大学毕业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担任小学校长。除父亲外,后来还有两人转为了正式教师,一个是冶城共大分校的毕业生,应该比我母亲早几年毕业;一个是初中毕业生,后来转为民办教师,再后来转为正式教师。 小学期间,看谁家条件如何,从他的书包就能大致看出,条件好的,书包是黄色的挎包,与现在的军用挎包基本一致。条件差的,自家用粗布缝制成一个布袋,就是书包了。 能用挎包的,还是非常少的,大多数学生用的是布袋,女孩常用花布,男孩常用白色或者靛青色布料。记忆之中,我们姊妹用的是挎包,邻居大姐的孩子们,用得就是布袋。 因为父亲的原因,我五岁入学,完全当作了玩耍,一年级两年,二年级两年。成绩应该是不错的,自从九岁进入三年级之后,就再没有留过级了,而且顺利考入了初中。 不是每个农村的孩子,都可以上学,那时候的老师,也会家访,不过家访的内容,常常是动员家长让孩子上学,交通不便,道路泥泞,都是走路去的,非常敬业非常辛苦。 那时候上学要交学费,农村家庭生活不宽裕,有些人觉得自己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料,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有时读到中途,也会让孩子辍学。 等到做通思想工作,往往已经耽误了正常的上学年龄,因此年龄参差不齐,有些入学时已经十几岁,常有毕业时已经十七八岁的。 能够读初中的就更少,我有两位小学女同学,学习成绩都不错,其中一个还一直是班里第一名,尽管都考上了初中,但是家里都没让她们去。 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我们全班都收到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什么时间在班里聚会,最后是“切记切记”的两个重复语,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纸条就是这两个女同学写的,或许她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在毕业之时,想留下点美好回忆。 年纪太小,又都是农村孩子,根本没想到过要聚会,老师从来没有组织过,可能历届毕业生都没有过这样的举动,都是一毕业就回家的回家,继续上学的继续上学。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她们那么小的年纪,是怎么想到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因为小学期间,男女同学是从来不交往不说话的,否则会被其他同学取笑,可见两人之聪慧。 那时候根本不知道离别的伤感,同学情谊的珍贵,后来我去还是没去,去了之后又做了些什么,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估计是没去,玩心太重,短暂的惊奇之后,应该被忽略或者忘记了。 父亲在学校有非常高的威信,虽然从没看到他打骂体罚,但是每个学生都怕他,看到他就远远躲开,谁家小孩不听话,一句“告诉你们宋老师”,比什么都灵。 几位老师都非常敬业,学校教学成绩一直很好,连续好几年,升学率都是100%,在当时是非常不容易的,其它农村学校很难做到这一点,许多学生考不上初中,只能回家种地。 记得小学时,学校对课外活动相当重视,教室前面平整出了一块操场,因为是黄土地上平整出来的,一到雨天一片泥泞,无法进行户外活动。 操场可以容纳全校师生做课间操,那时做得还是第七套广播体操,八个动作八个节拍,熟悉的韵律伴随了七年。操场上竖起一个简陋的蓝球架,用木料树起了一个杆子,上面安了个蓝框,框只有一个,蓝球也只有一个。 天气好,学生们在操场上玩蓝球、玩攻城,跳绳、踢键子、打板等。攻城是在地上画个四方的城,分成两派进行对攻。打板是用废纸折成四方的“板”,放在地上,打得翻过来就算赢。 课外读物较少,一色的都是小人书,家庭条件好点的学生家长,会给小孩买,在学生中很受欢迎。小人书都被小心珍藏,除非关系特别好,否则要拿礼物换才能借到。 从小人书上,我们看到许多英雄故事,许多神话童话。印象最深的,是讲孙悟空、岳飞故事的小人书,配合惟妙惟肖的插图,底下简短的几句话,描绘得非常生动。 四姊妹中就我一个男孩,父亲重男轻女思想还是有的,比较惯我,学校期间我没怕过谁,连父亲都没怕过,其他老师更没有怕过。 学校只有一个蓝球,一般都是放在老师的办公室保管,别人不敢进敢拿,我却敢进敢拿,每到课外活动,那个蓝球一般都是我拿来玩。 因为父亲是校长,也因为他威信确实太高,我抱着这个唯一的蓝球,也从来没人敢有怨言,因此特别任性,主宰着谁能玩谁不能玩。 有学生怂恿同班的村支书的女儿,抢夺我的蓝球,村支书在村里有着更高的威望,别人不敢,她却不怕,真的向我发出挑衅,要我将蓝球交给她。 她比我大一岁,长得比我还高还壮,见我不答应,就向我吐口水,我愤然反击,却没能将她摔倒,但她却没有还手,后来再没有招惹我,作为小学期间唯一挑战过我权威的人,被载入我的记忆史册。 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段时间父亲有事,在我家复习的弋阳表哥,到学校代替他上课,因为在课堂上批评了我,气愤之下跑到老师办公室追打他,追打不到,拿起他的教案就扔到了厕所。 其他的老师都拿我没办法,父亲回来后,听说了此事,狠狠地请我吃了顿“竹笋炒肉”,童年无惧,一顿教训,并未以为意,依然顽劣,懵懂无知,玩多学少,伴随小学最后一段时光,直到毕业。 每年秋季,学校还会组织运动会。一般都是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参加,当我快要升四年级时,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身体一蹶不振,再难现强壮与威风。 这场大病缘于流鼻血,小孩出鼻血是常有的事,父母都没太在意,用了些土办法,认为一会儿就会自然止住。结果直到深夜鼻血依然在流,而我已经脸色苍白,快要昏厥。 父母这才急了,请动大队的拖拉机,送到乡卫生院,卫生院经过紧急处理,还是没能止住,又立刻想办法送到县人民医院,这时我已经昏迷。 最初的时候,父母用毛巾擦掉我流出的鼻血,整条毛巾都被染红,父母又害怕又心痛,父亲跟我说,不要让血再流出来了,吞到肚子里面,我吞了好多,后来拉出来的全是黑色的血块。 在县医院,我不知道血是怎么止住的,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不过我知道医院给我输了血。这次大病,不知道病因,身体因此好长时间非常虚弱。 在孩子们的竞技中,我比不过了别人,再没人叫我“司令”,孩子王的地位拱手相让。伙伴们开始远离我,有一天,他们甚至发现,他们已经长得比我高、比我壮,我也终于尝到了没有玩伴的孤独。 这该死的病,使我在“宦海”沉浮中首次遭遇挫折,对我的性格成长造成严重影响:争强好胜之心严重受挫,一度自卑,养成内向、沉默寡言的性格。 小学是重要的思想启蒙阶段,教材起了至关重要的引导作用,正是里面的人物故事,使我们的思想逐渐启蒙。小学没有思想道德教育课,语文课本既是识字造句作文的知识教材,也是社会主义思想道德教材。 教材里面涉及的人物,敌我划分泾渭分明,反映出当时国家思想政治要求。思想启蒙最客观的表现,是在我们的言谈举止中,有了“好人”“坏人”之分。 那个年代,还在讲阶级斗争为纲,教材中人物阶级特点明显,划分清楚,资本家、地主、特务是标准的“坏人”,工人、农民、解放军是标准的“好人”。 我们都以当“好人”为荣,对“坏人”恨之入骨,“好人”中的英雄人物是伙伴们追崇的偶像。我们学雷锋做好事,专挑不留名的好事做。 我们向往成为“王二小”似的小英雄,盼望出现敌人,把敌人引进的包围圈。我们崇拜“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游戏中学着他们的样子,英勇无比坚贞不屈。 我们敬爱伟人,把他当成心中的太阳,他的像章常挂在胸前并细心珍藏。我们热爱北京天安门,那是心中的圣地。 我们唱着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指引我们向前进!”,度过无忧无虑的小学时光。 我们心中都明确树立起了自己的学习榜样,幻想着能早日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在幻想中盼望快些长大。 这就是我出生的小山村,春天百花齐放火红杜鹃漫山遍野,夏天满眼绿色草木苍翠娇艳浴滴,秋天稻浪金黄红叶飞舞瓜果飘香,冬天轻霜满地冰冻成棱白雪皑皑,一片静谥安祥。 ------------ 少年时代 ------------ 第四十章 会埠中学 江西有两条潦河,发源九岭山脉,一条在南流经奉新县,称南潦河,一条在北流经相邻的靖安县,称北潦河。奉新地域自狭长,南潦河贯穿了大部分乡。 会埠乡就被南潦河横穿而过,之所以得名会埠,是因为解放前交通不便,运输的主要方式是漕运,潦河是沿途漕运的唯一河道,逆流而上,一路建有不少码头,这些码头就叫埠。 会埠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重要码头,老家宋埠的名称也是这样得来的,也有一些码头没有以埠为名,比如罗坊、上富、甘坊等,但是仍有旧码头遗迹,以前都非常繁盛。 最早的会埠公社建在会埠,后来迁到了对岸不远的宋家塅,被当地人称为新会埠,原会埠则被称为了老会埠。 会埠中学建在老会埠后面的一座山坡上,南面临潦河,约有四五百米,北面背靠越山,距离山脚的外婆家香炉山,大约三四里路程。 1985年我考上初中,就来到这里就读。会埠中学离家很远,至少有二三十里路,来回不便,需要在这里寄宿。外婆家却很近,可以走读,我非常想住宿外婆家,但是父母却未允许。 九月初,到学校报到的时间到了,我骑着父母则给我买的崭新的二八式“飞鸽”牌自行车,跟着父亲出发,沿门前马路一路向会埠中学前进。 二八式自行车是载重型的,还有一种轻便型的叫二六式,起初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知道是以自行车的车**小区分的,轮子二十八英寸的叫二八式,二十六英寸的叫二六式。 这个时候,自行车已经开始普及,作为当时普通家庭唯一的交通工具,哪里都能见人们骑自行车的身影,乃至那个年代,中国还有另一个称呼,叫自行车王国,自行车普及率之高,前所未有,城市是这样,农村也是这样。 刚买的自行车,各种构件有塑料泡沫包裹,农村人不会撕掉,用胶布缠紧,以便更好的保护,不至于油漆脱落而锈蚀,有些人家还会用破布缠起来,增加了舒适感,也强化了保护作用。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能骑行,童年最先学会自行车,也是一种骄傲,常常见五六岁的小孩,身高不够,坐不到坐垫上,就半蹲着侧身踩踏,不能踩圆,就踩半圈。 农村绝大部分是二八式,也有二六式,但是很少,通常给妇女和小孩骑行。因此农村人对这两种自行车,还有另一种叫法,一个称作男式自行车,一个称作女式自行车。 两种自行车后面都有个支架,既能坐人也能载物,前面的横杠既能坐人也能挂物,幼儿乘坐不便,因此有一种藤条做成的特制坐椅,正好可以安放横杠上,用来乘坐幼儿。 相比之下,二八式载重能力更强,根据需要改装得也多,我认为二八式的生产,正是考虑到了生产劳动的需要,特别是在农村,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不但是正常代步的交通工具,更多的时候,当作了载人载物的运输工具。 二八式改造最多的是后面支架,有的会加木板,有的会焊上铁栅栏。用途广泛,哪里都能见二八自行车满负荷骑行,用来载人,前面横杠挤几个,后面支架上挤几个,手里再抱几个,一辆自行车能载一家老小。 用来载物,就更多了,特制了货架,什么都能装。农村常见的大板车,两个扶手用绳子固定在后面支架上,也能拉着货物飞快骑行。 如此载重,最容易损坏,常见的故障一般是轮胎漏气和爆胎,或者链条脱落,有时载物太重,甚至会将轮子的钢圈压变形。五伯父发家致富,最初靠的就是修理自行车。 损坏率太高,又离不开它,印象中农家几乎都配备了补胎工具,一把刷子,用铁皮钻出密密麻麻的细孔,固定在木棒上制成,刷掉橡胶轮胎上的老皮,然后是一瓶胶水,用来粘牢橡胶,补住漏气的小孔或者破洞,然后照样可以骑行。 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了和脱链条、漏气的长期较量,常常因此满手油污。也没少扛自行车,断链条、爆胎是较量不了的,非要扛到有候车的地方更换才能解决。 年纪太小,个子太矮,踮着脚尖奋力踩踏,紧赶慢赶,总算跟上了父亲。一路经过石巷、青树、建新农场,到达老会埠,过桥是去乡**,折转向越山方向,就是会埠中学。 老会埠前面临河,后面有一片农田,折转之后马路穿过农田,开始出现陡坡,陡坡底下,向右有叉道,也是陡坡,不足百米,通往会埠中学。 马路继续延伸,约百米后又有叉路,沿着叉路二三里之后就是外婆家的香炉山。而顺着原来的马路一直走,前面是西庄村,我读高中的时候,小舅从车坪的供销社转到了西庄的供销社。 这条马路的尽头,变成一条小路,不能通车,但是可以行走,大部分的地方还能以自行车骑行。这条小路是会埠到罗市的捷径,到冶城读高中,大多数时候走的是这条捷径。 会埠中学准确的讲,是建在了一个小山的山顶上,开辟出了一块平地,绿树掩映,高大苍翠,学校的楼宇,依稀从婆娑摇晃的树影中露出来。 刚进校园的情景现在还依稀记得,操场不知道比小学大多少,绿树成阴,花坛、树墙分布其中,一排排宿舍、教室整整齐齐,到处是学生,喧闹无比。 全新的环境使我眼花缭乱,立刻被未知的好奇吸引。一群学生之中,有许多枫垅小学时的熟悉面孔,知道父亲来了之后,纷纷围拢过来。 村支书的大女儿就在其中,已经读初三,相当开朗,再不见小学时的拘谨,也没有了对父亲的惧怕,热情的指引我和父亲到教学楼报到。 第一次走出小山村,离开父母的怀抱,并没有丝毫恐惧忧伤,少年懵懂,被新鲜与好奇吸引,在无知无畏中,开启了独立生活的学习生涯。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失去了小学时的特殊礼遇,在这里与其它学生一样普通,而且来自偏远山村,就更加普通,加上瘦小体弱,再不敢肆意张扬。 好在大病之后受过些挫折,受过些打击,有过失落经历,有了些心理承受能力,倒也能适应。 如果没有那场大病,我一定生长发育得比他人快,一定比同年伙伴高大强壮,一定不会有孩子王地位遭受挑战,一定不会有丢掉头衔的打击,一定不会有情绪低落,一定不会有暗自伤心,一定不会有一蹶不振。 也许仍然会大胆无畏争强好胜,也许仍然会像当孩子王那样,小伙伴们都要听我指挥,哪怕别人捡到东西也要交给我。在各种思潮云涌泛滥的年代,也许也会成为一个混混。 时间不可能倒流,历史不可能重演,命运不可改变,刚进入中学的我,站得始终是排尾,坐得始终是前排,面对比我强壮的同学没有准备,面对艰苦的学习生活,同样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瘦弱带来些自卑还有胆小,不太敢与后排高大的同学玩,选择的玩伴,都是前排的几个像我一样的矮个子。 玩心却并没有减多少,父母给予的期盼不高,压力不大,对学习并不太重视,更不主动,吃点课堂听课消化老本,其余时间都用在了如何快乐如何玩耍。 姐姐也在这所中学读书,比我先到一年,读得是初二,她对学习是不是这样,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心思知道,更不会主动打听,她住女宿舍,我住男宿舍,平时难见一面,玩心中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姐姐干活利索勤快,却少有话语,她就读初中一年,从来没跟我讲过学校之事。可能不是她不讲,而是不愿跟我讲,因为那些年正是我们姐弟俩争斗最激烈的几年。 身体确实虚弱,记得有一次晚饭之后,与一位同时考入的小学同学在操场玩耍,不知什么原因,他用力拉了一下我的手臂,竟然被拉得眼冒金星,当场昏倒在地,吓得这个同学不轻,好在不久之后,又自己清醒过来。 同桌的同学姓佘,来自建新农场,不在农场总部,而是距离总部较远的一个小队,与我一样,家里也是务农,家庭条件一般,学习非常自觉刻苦,成绩非常优秀。 从家里来学校,要经过他家门口,每次回家都结伴而行,我们两个关系最亲密,会埠中学曾经的同学,现在一个也难想起,甚至名字都记不起来,只有他的名字和样貌一直忘不了。 玩心太重,必受惩罚。一次晚自习后回宿舍休息,躺在床上仍和室友大声喧哗,被查夜的老师逮个正着,触犯了学校管理制度,被抓到老师的办公室罚站。 办公室灯光明亮,晚自习刚结束,敬业的老师们还在批改作业,或者准备第二天的教案,我们几个仅穿着裤衩,光背靠墙站立,感到无法羞愧,无地自容。 屋漏偏遇连夜雨,其中一个女老师来自我家后面的枫垅村,曾经是父亲的学生,嫁到了会埠,在中学任代课老师。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却没有过来关心问候,离开了枫垅小学,缺少了父亲的庇护,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并不受待见,甚至于无视。 印象中她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其他老师说,这个是小学校长的儿子,父亲是大学生,儿子却不长进,听得老师们一阵感叹,在我耳边不啻晴天霹雳。 我暗自咬牙切齿,心里咒骂她有眼无珠,看不出来我以后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却不知道,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一种优势感作怪吧,因为直到现在,我也就做过任何大事。 这样的叙述,并没有换来老师的同情,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同待遇,与其他几个犯错学生一样,在罚了一会儿站,带着训诫教育一番后,我们继续回到了寝室,再不敢出声,安静睡觉。 此事过后,我对这位女老师充满反感。但也只能是反感,那时候的初中,大部分依然是代课老师,不但缺少教学经验,还缺少做思想引导的育人经验。 学校虽然设有思想品德课,但多是依书本照念照划,偶有犯错,轻微点的多是训斥罚站,严重些的多是通知家长,要家长严管,再不行就作开除处理。 开除要学校研究决定,有些班主任因此常勒令学生回家,不得进教室上课,个别情况下出现打骂,也不少见。 整个初中都是这样度过,懵懂无知的年纪,眼界未开,社会未识,思想得不到引导,常起伏不定,剧烈摇摆,有些影响到学习成绩,有些甚至加入社会上的混混之中。 ------------ 第四十一章 忧郁少年 小学之前,懵懂无知,称作童年,无忧无虑,无知无畏。进入中学,接触外界,增长学识,成熟心智,称作少年。高中毕业,踏入社会,丰富阅历,忙于事业,称作青年。 寄宿学校,时间久了,最初的好奇过去,才知山村闭塞,交通不便,生活落后,差距太大。干部子女,单位小孩,吃得比我们好,穿得比我们好,长得比我们高大、壮实、白净。 农村出来的孩子,特别是像我这样来自偏远山村的孩子,在他们面前,长得又黑又瘦,穿得又破又烂,刚进入少年,自卑感已经悄然在内心生长。 少年时代,是自卑的时代,是忧郁的时代,进入初中不久就已经显现,从此伴随,直到走完高中历程,再也回不到无忧无虑的童年。 自卑并没有自强,得不到及时引导,变得越来越低迷,越来越消沉,或许有过引导,但是年少无知,心智不熟,未能开窍,浑浑鄂鄂,不明所以。 忧郁少年,低迷消沉,有了心思,不再开朗,怕被取笑,怕遭白眼,怕受欺凌,不敢高声,不苟言笑。只有在几个特别好的同学面前,或者同样出身农村的小个子面前,才能放得开,如童年般高声言笑。 不知努力,学习成绩一般,亲戚朋友面前,逐渐褪去了“大学生”之子的光环,被认为难有前途,言语不再热切,视作了普通,难见以往关心,难见以往呵护。 少年心性,不甘普通,于是总想着表现出自己的不平凡,虽然瘦弱,每次回到家里,开始像父亲一样挑重担。 初次挑起满满的两桶水,稚嫩的肩膀上承受的那种沉重的压力感,现在还记得,实在太重,偏偏不肯放弃,像大人一样挑满,一点不少,中途休息几次,也要坚持。 挑回之后,又独自将满满一桶水提起,倒入水缸,人太小劲不足,两手用上了全身力气,贴着水缸沿,将整桶水拖起来,再倾倒进水缸之中。 对姐姐和妹妹的态度也发生的明显变化,尤其是对姐姐,特别的不喜欢她指手划脚,每当此时总有“战争”发生,虽然父亲没有授权,但是也开始喜欢管束两个妹妹。 管束的真正目的,可能还是与姐姐争权威,有时候就显得有的无理取闹。 有一次应该是在小河中玩水,管束中打了大妹妹,傍晚时分,父亲回家得知原由,拿着根“牛稍”,将我从水中赶到岸上,死劲抽打,道道血痕布满全身,或许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了父爱不只是宠溺,还有严苛。 最严重的一次,来自叛逆心理。因为某事和母亲争吵了起来,气得母亲追着我打,在我重新回来的时候,父亲手里竟然拿着根扁担,一下劈在我腿上,让我跪在母亲面前赔罪。 少年叛逆,父亲用最原始的方法,让我记住谁是我的生身之母,有可能不会成才,但不能离经叛道。自从那一次之后,我才真正的惧怕父亲,再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妄为。 可能从我身上看不到会有什么出息,也就是这一年,父母生下了第五个孩子,恰好比我小一轮,成为我最小的弟弟。 为什么要生个弟弟,当时年纪太小,没有想那么多,不过对弟弟的出生,我非常高兴,更是非常宠爱。出生不久后,放在了小姨安带,还是我去抱回的,小名也是我取的。 凤凰山队,考上初中的有几个,但真正去学校读书的,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因此又诞生出点优越感,每次回家,在其他小伙伴们面前,总会流露些有“见识”有“学问”的傲慢。 或许是离开了学校,或许是成长之后有了些胆识,小时候的玩伴,不再让着我,因此受了几次侮辱,忧郁少年更加郁闷。 一个比我大了有五六岁,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小伙子了,高安走亲戚,刚得了双皮鞋,有可能是我们大队第一个穿皮鞋的人,因此特别的趾高气扬。 穿了皮鞋,胆子也大,记不得是什么原因,我和他起了争执,他直接将我踹倒,然后用皮鞋猛踢。这件事闹得动静很大,父母因此到他家兴师问罪,好在没怎么受伤。 一个比我大两三岁,一直是小学的同班同学,考上了初中,好像还去报了名,不过最终没去读。 有一次回家后,和他们在一起放牛玩耍,玩笑之中,他说一个人就可以将我裤子扒下来,我当然受不得这个气,结果他真的当着大家的面,一个人将我扒了个精光,无地自容。 邻居家姐夫,没什么文化,平时待我不错,我很喜欢和他聊天。和他聊天中,才知道农村有一种语言艺术,几句常能将别人说得哈哈大笑。 可能是听我卖弄了些中学知识,记得他问了我几个问题,具体问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回答不出来。 此后就听他说,“古代像你这样的算秀才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还说读了书?”说得我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而我身体确实太虚弱,一次绕道外婆家去学校,到离外婆家不远时,有一座石拱桥,坡特别陡,两边没有护栏,蹬着自行车快上桥顶时,力气不够,直接从自行车上摔下。 那时候的二八自行车,比较高大笨重,人太小个子太矮,我骑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踩到脚踩,父母做得正是长久考虑,哪怕是读完高中,也可以继续使用。 自行车摔下时,脚够不着地,只能跟着倒下,偏偏倒出了护栏,自行车留在了桥上,人却头朝下笔直往下掉,石拱桥有二丈来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一头栽下。 石拱桥下是坚硬的碎石地面,这样栽下后果难以想象,好在命大,掉落的位置,正好是河沿,形成了一个坎,头恰巧不巧的刚好避开了碎石地面,而肩膀正好顶在了坎上。 然后在肩膀支撑下,人向小河中倒去,仅肩膀有点酸痛,衣服全部湿透,其它一点事没有。 刚入校不久,会埠中学就开始计划搬迁,新校址选在乡**所在的新会埠,邻近外公工作过的公社食堂,空出了一块旱地,连着一个山坡。 地基还未平整,学校组织我们这些学生勤工俭学,要我们回家带锄头、铁锹以及“撘”等劳动工具,到这里劳动,可能是为了锻炼我们的劳动能力,也可能是节约建设资金。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亲自抓教育,印象中不管到哪个学校,都在兴建教学楼、办公楼、宿舍楼,转学或升学的过程,几乎都是见证新学校建设的过程。 小学时的勤工俭学,有时候是上山砍柴,有时候是下田割稻插秧,有时候是捡拾稻穗,有时候是交“茅帚”或竹扫把,自进入初中以后,勤工俭学全部变成了劳动。 初中再不能如小学般任性,才知道老师的威严,才知道小学的那些同学们,为何那么怕我父亲,我也相当怕老师,远离了亲人,一切都由老师管束。 父母珍惜劳作工具,捡了副破烂的“低撘”和一副担勾,让我带到学校参加劳动,在老师的指挥下,走了三四里路,到新校址,再不敢像家里干农活时偷懒,老老实实的挑土。 农家出身,干这点活并不觉太累,惧怕老师,就想多干点,赢得老师表扬,奈何家里给的“低遢”太破,漏洞太大,装不了多少,劳动成绩并不突出,没有得到认可,还有点懊恼。 农村的亲戚,不再认为我能读书出人头地,把我等同于真正的农家子弟,每当到亲戚家帮忙干农活,如果做不好,不再像以往一样包容,心直点的直接开口批评,含蓄点的常流露不满。 这些我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年少不懂反抗,口拙不会反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变得越来越怕大人脸色,变得越来越听话,后来大人都说,这是一个老实的孩子。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评价,也是能得到的最好的褒奖,为了这点评价和褒奖,无论做什么,都特别卖力。 大姨家的大女儿,那时候才三四岁,别人都不要,就要我背,从东岭背到凤凰山,又从凤凰山背到香炉山。 我还以为是她特别喜欢我,后来才知道,包括姐姐在内,其他人背她时常捏她屁股,只有我受不得几句好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背着她,怪不得只要我背。 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仍然会不时表现出来,总会挑选时机,表现出我的不同寻常,或者比别人更出色。 一次回老家,正碰到拆建房子,不顾堂兄们的劝阻,依然高高爬上墙头,要表现出天不怕地不怕,要表现出高墙之上跳跃如常,结果一脚踩坍,倒摔墙脚。 墙太高,墙角全是拆下的乱砖,额头被砖头的尖角,深深的砸出了个大洞,流血如注,将老家上上下下吓得不轻。 那一年,还有事情发生,农村不少生产队都购买了手扶拖拉机,左山三伯父的大儿子,就负责开他们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农忙时用来帮队里拉东西,闲暇时可以自己用用,这是开手扶拖拉机的好处。 农村交通不便,有时会用手扶拖拉机载人,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何事,这位堂兄从左山拉了满满一车人,前往我家,本来我也可以坐着去,但偏偏自持骑车娴熟,要与手扶拖拉机比个快慢。 山路崎岖,猛蹬猛踩,还真得一路跟上。不过有一处陡坡太陡太长,下坡时自行车速度太快,已经无法刹车了,眼看着要撞上前面的手扶拖拉机,只好拐动龙头,向一旁的灌木中冲去。 摔得倒不是很重,灌木丛挡着,减缓了冲击力,但是灌木划伤得也不轻,脸被划破了,手脚被划破了,衣服也被划破了,自行车也摔得变了形。 拖拉机上一车亲戚,看着都哈哈大笑,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自作自受,能怪得了谁,顶着嘲笑,将变形的龙头扭正,又继续踩着前行。 忧郁影响性格,譬如负面情绪,从此诞生深藏心间,当时年少未能察觉,此后不同环境不同浸染被催发,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影响成长。 ------------ 第四十二章 寄宿生 寄宿生和走读生,是当时学校常见的两种就读方式。寄宿生吃住在学校,早晨要按时起床,要早自习,晚上要按时就寝,还要晚自己。 走读生只要按时上课,按时下课,不用参加早自习和晚自习,相对而言,受管理受约束要少些,要自由一些,刚上初中,顽心未泯,更喜欢做走读生。 自打进入中学之后,越来越羡慕走读生,不但是因为走读生相对自由。更重要的是,寄宿生吃得太差,住得太差。 每个农村来的孩子,父母送到学校时,一般都是一个木箱子,一床被子,一张草席,被子各式各样,草席有好有坏,最好的当然是垫褥,其次是买的草席,再次是竹子作的凉席。 箱子一般都比较大,安上了锁,平时锁住,用时打开。里面放换洗衣物,一个米袋子,以及一两罐干菜。如果家里给了零用钱,一般也放在箱子里面。 寄宿生每人都有个饭盒,四四方方,用铝做成,上面有个盖子,专门用来蒸饭。也有些家里生活特别困难,用的是资瓷碗或者瓷缸。 我和姐姐,一人一个这样的饭盒,细心的父亲,在盒盖上用铁钉敲打出一个小圆点,分别组成我们两的名字,便于辨识,不会搞乱,也不容易丢失。 后来转学到澡下,那里的寄宿模式差不多,两个饭盒跟随我们过去,一直到初中毕业。现在它们应该都还在,被父亲留了下来,当作了盛鱼勾鱼线的盒子。 那时候的学校食堂,设备简陋,灶上架一口大锅,用杂木做成用一个很大的笼屉,蒸饭时锅中盛满水,将笼屉一层层叠在笼屉上,底下生起大火,就能将饭蒸熟。 到学校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子里面取出家里带来的米,放在饭盒内,以水淘洗干净,然后放在食堂,由工作人员一个个的将饭盒放入笼屉内。 印象之中,饭盒都是随便放置的,每到开饭时间,一个个的笼屉摆出来,蜂拥而来的学生们,按照记号寻找自己的饭盒,每次都拥挤不堪。 几百上千个学生,场面有时候会很乱,常常出现前面的人拥挤着将其他人的饭盒打翻,也有拿错的,每每出现被拿错之人,哭哭啼啼的找到老师,在老师的帮助下找回来。 农村孩子纯朴,自己拿自己的,一般都不会拿错,偶尔发生这样的情况,只要老师帮助寻找,都能够找到,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故意拿别人的饭盒。 这是为什么勤工俭学,交柴火是重要的内容,学生们蒸饭,那一口灶烧得全是柴火。不但是勤工俭学要交柴火,事实上每个学期报名,除了学费之外,另一个要交的就是柴火。 那时候经济搞活程度还不够,没人到学校卖菜,学校也不允许。食堂只负责给教职工炒菜,学生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盒热饭,当然也有可能大部分的农村孩子,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到外面购买热菜。 拥挤着抢到自己的饭盒之后,学生们纷纷回到寝室,又从箱子中,找出家里带来的干菜,按照一个星期的量,小心夹出一点,放入饭盒,准备着自己的一顿饭。 那时候流行一种“梨水”罐头,罐子是玻璃的,上面用一个铁盖拧紧,铁盖中加了塑料垫圈,可以密封。形状各式各样,圆的扁的高的矮的,大小有些差别,但也差不了多少,与现在市面上见到的基本一致。 再大也大不到哪去,一个罐子最多一斤容量,要吃一个星期,可见学生们的生活有多艰辛,每次都不敢多夹,万一没控制好,最后几天就要吃白饭了。 能吃一星期而不坏,家里又能有充足的供应,也就那么几种干菜,最常见的是“霉豆腐”,其次是 “揉菜”,最后是“盐苴”,这是主旋律,是铁三样,三者必有其一。 “霉豆腐”最容易制作,农村田塍上种植的大豆,多是用来作豆腐。豆腐切开成小块,伴上辣椒粉,浸点油撒点盐,封入罐子之中,一段时间后,自然霉变,就成了“霉豆腐”。 “揉菜”直接从坛里捞出切碎,加入菜油和盐炒一炒就成。“盐苴”相对来说,是三个里面最高档的,因为要用猪油炒,有的还会放入一些肉。 长期需要,经常要带,农家生活不宽裕,其实放入的油是不多的,与其说是当成菜吃,不如说是蘸了点油星,品了点盐味,这样一吃就是一个星期。 三样之一为主,其它的也会带些,多是辣椒炒肉和辣椒炒鱼,不过这些都不能长时间保存,一两天就要吃掉,否则会变质。一般都是自己独自享用,除非是相当好的玩伴,才会相互分享。 山里人家带的干菜,品种比丘陵地区人家带的,品种要多些,除了以上三样,还有“葫芦干”、“笋干”、“茄子干”等等,也易保存,完全可以吃上一个星期。 我带到学校的,一般也是这三样,外婆曾给我做过一两罐“盐苴”,里面放了许多肥肉,猪油浸透了“盐苴”,吃起来特别香,每当绕道外婆家时,总希望能得到她做的一罐“盐苴”,不过常常失望。 左山的三伯父,他的第四个儿子比我大几岁,当时正与我同时在会埠中学读书,不过他是走读生,每天早晨到校,晚上回家,其它的事情都记不起来,唯独他给我带的一罐辣椒炒鱼,一直忘不掉。 满满的一大罐,鱼块很大,还很新鲜,我这样堂兄,在学校找到我,微笑的交到我手中时,感到特别意外,特别兴奋,那味道能比天下珍馐。 三伯父没有文化,对父亲很倚重,家里大小事,都找父亲商量。因为家住农村子女又多,家里生活条件一直不太好,三伯母跟着吃了不少苦。 他的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农忙时常被他赶到我家帮忙,我刚出生不久,父母没时间带我,三伯父的小女儿,曾在我家带过我很长时间,他们一家对我呵护有加。 打我记事起,父亲这一辈,包括各位堂兄堂姐,始终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关怀和疼爱,在我开始能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轻视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这种感情,始终没有一丝改变。 这一年的寒假,到老家拜年,八十多岁的奶奶,把她的铜手炉偷偷塞给了我,铜手炉很精致,里面装炭火,能放在怀中取暖,却不会烫到身体,听说以前只有大户人家才有,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得到的。 不到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就被父亲发现了,刚刚从老家回来,又拿着铜手炉,骑上自行车,给送了回去。后来再没机会得到,因为第二年过年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 二伯父打我从小就认为我才是宋家的“男人”,看到我就叫我“男人”,一直叫到去年他去世。最亲切的是五伯父、五伯母,甚至在我高中毕业后,还常常给我零花钱。 寄宿生的苦,还表现在住宿上。学校宿舍相当简陋,粗壮的杂木搭成一排架子,分成上下两层,架子上搁置一排木板,连在一起,学生住宿时,顺着一排挤过去,我们叫“通铺”。 有些木板钉得很牢,比较平整,有些可能时间太久,受潮或者干燥,木板开裂或者变形起伏,出现缝隙或者高低不平,有些缝隙还很大,上面露出丝丝木刺。 墙壁一般都用了白灰粉刷,但是常有脱落,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砖直接露了出来,春季受潮,墙壁湿滑能渗出水来。窗户很少有玻璃,要么是报纸简单糊上,要么用塑料薄膜钉上。 很少有人带床垫的,一般都是用草席,当作垫褥垫上之后,再将被褥铺上,冬天是这床草席和被褥,夏天还是这床草席和被褥,特别是冬天,寒风常将窗户上的纸或者薄膜吹破,呼啸着卷进来,不知道有多冷。 ------------ 第四十三章 澡下中学 一九八十五年十月份或者十一月份的样子,父亲和他的大学同学,经过省城的几次走访,终于落实政策,分配了工作,成为了一名正式教师,被安排到邻乡的澡下中学任教。 父亲到澡下中学任教不久,就帮我和姐姐办理了转学,具体时间不太记得,只记得刚到澡下中学,就参加了期中考试。 改革开放之后,观下公社撤掉,作为一个村并入澡下乡,大姨家的东岭和小姨家的上王坪,都属于澡下,从此开启跟随模式,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四个表妹和三个表弟,都曾跟在父亲身边,读高中的不多,考上大学的一个没有。 印象中其实天赋都不错,比如小妹,小学时还评上了地区三好学生,表弟表妹有几个学习成绩也非常出色,奖状贴满了墙壁,但是都在初中出现问题,从优秀变得普通。 读书与努力是孪生兄弟,也许是我和姐姐没有带好头,也许是社会风气影响,也许是缺乏正确引导,也许以上原因都有,初一时还见成绩出色,初二、初三时开始下滑,有的没有考上高中,有的考上了高中也放弃了就读。 澡下中学坐落在澡下村西北面的一处山脚,后面背靠林场的一片高大齐整苍翠的杉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稻田,稻田中流淌一条河,相比于我家门前的小河,河水更深,水流更急,河面更宽,深水处常听说有人淹亡。 印象中这条河流没有名字,蜿蜒而下,在相邻的赤岸乡,汇入南潦河。山区像这样的河流,一般都有名字,许多地方因此以河流为名,比如柳溪乡、石溪乡、澡溪乡、上富乡。 河流的源头,是“老愚公”坝头,没有名字没有来历,并不多见。澡下的“澡”是音译,其实是石字旁,字典上没有这个字,除了历史久远的碑刻,以及手写的记述,看不到这个字。 后来有心寻查,也没有找到出处,在计算机普及之后,电脑上打不出这个字,从此以“澡字”代替,现在路边还能发现以前的里程碑或者石刻,上面都是石字旁的“澡”字。 比如上富,它的名字来历就很特殊,南潦河的源头流经上富名叫富溪,资源丰富,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被称为上游富溪,名字由此而来。 田野成片,方圆大概有三四里,中间有一条机耕道,连接着澡下村,阡陌之间,田塍不可数,几条连接河流与学校的田塍,被踩成了结实的田间小道。 河的对面是农机厂,父亲的姑妈,我的姑婆婆一家,就住在那里。 农机厂宿舍,分成了楼上楼下,每户一间,却有三进,前屋一般放置劳作工具或者杂物,中间是客厅,有楼梯旋转上楼,一般用来作饭厅,楼上两间住人,后面有一个小天井,便于充分采光,天井之后是厨房。 在当时来讲,是相当不错的建筑模式,我第一次到姑婆婆家时,就非常羡慕,面积比不上我家,却更合理,更舒适,更气派,老想着在表叔家住几天。 做着这样好的房子,身份依然是农民,生活依旧贫困,表叔因此到三十多岁才结婚。 记得以前父亲就曾经带我探望过姑婆婆,其中一次大概是八九岁的样子,澡下的这条河上,新修了一座桥,就在农机厂前面不远,姑婆婆还特别带我去看过。 现在来看,是一座非常普通的石拱桥,但在当时,却显得新潮而又气派,因为不但用了水泥浇筑,特别高大,两侧一排整齐的的栏杆,看起来特别上档次。 新桥的旁边是老桥,用了巨大的麻石垒成三个桥基,桥基上平铺三根长长的麻石,可以三人空手并排行走,石面发亮,不知道过往了多少人,在新桥修建之前,可能这就是唯一的通道。 怪不得姑婆婆会如此激动,带着一种满足在炫耀。在新桥没有建好之前,可能这是连接两岸的唯一通道。 新桥连接澡下与县城,公路从农机厂门口经过,打通了山区与外界的通道,插上了山区腾飞的翅膀,这座新桥,现在还在,依然稳固,依然为山区脱贫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他们眼里,老桥诸多不便,但在我们眼里,却见另类风景,老桥旁边还有一条导流渠并排穿过,渠槽较宽而且平坦,足够一个人正常行走。 两侧有前人种下的树木,用来帮助稳固桥基和河堤,年代久远,长得高大而又茂密,桥基上还顽强得长出丛丛“疤茅”,将石桥和水渠掩映,透着岁月的古朴沧桑。 学校前面还有一条灌溉渠,水量比较大,从四级电站引来,穿过学校门口,顺着山脚一直向尖角大队方向流去。门口部分的一段渠,被学校修建成台阶,方便学生们在此清洗衣物。 以这条灌溉渠为界,前面是农田,后面是学校,先是操场,然后是教学楼和宿舍,教学楼和宿舍则依傍山脚,后面就是长满杉树的茂密山林。 农村中学,可能都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或许最能反应出农村孩子的一种渴求,努力读书,一步向前可能从此洗尽泥脚,走出山村,有现代都市,有高楼大厦,有广阔天地。一步向后可能重回农村,传承祖辈,继续耕田各地。 澡下中学旁边,还有一所林场小学。那个年代,有许多系统,分门别类,各成体系,比如林业系统、水电系统、医疗系统、垦殖场等,有的有自己的小学,有的还有自己的高中,或者中专。 这所林场小学,就属于林业系统,在澡下设了一个林业工作站,一般都简称为林站,小学只招收林站的子弟,因此也被叫成子弟学校。 县城还有林业系统的林业职业高中,水电系统的水电职业高中,几个垦殖场也建有自己的小学、初中和高中。 这么学校,而且都生源充足,只能说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太多,事实上各个乡一般都有两所初中,比如会埠有会埠中学还有渣村中学,澡下有澡下中学还有观下中学。 到现在这些职高或者高中,都已经不见了,全县只剩下一所普通高中和一所职业高中,初中的数量也急剧减少,各个乡镇都只有一所,学生人数也大幅度下降,大部分的初中,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常常只有二三十人,甚至更少。 小学数量就更少了,比如我就读的枫垅小学,早已撤掉,前几年去看过,长满荒草,被石巷村人当作了牛栏。留存下来的农村小学,一般只设一、二、三年级,不少村的小学,一个年级只有几名学生,甚至出现老师比学生多的情况。 快到澡下村的公路旁,有一条小马路向西通往澡下中学,穿过几丘田,转过一个山脚,最先出现的是林场小学,与澡下中学紧邻,沿着山脚建成了一排。 林场小学的建筑风格独特,只有一幢,上下两层,分成前后两面,墙体用的全是麻石,一块垒起,用了水泥勾缝,别有特色,东侧的墙外,一左一右建了两个阶梯上楼。 楼板用木料做成,用材讲究,厚重而又坚固,楼下是低年级教室,楼上则有高年级教室、老师办公室,老师住宿也在楼上。 相比于澡下中学,子弟学校建设,不但用材要好,教室里面也用了石灰粉墙。教室前的地面和走廊,用水泥铺就,干燥而又平坦。窗户上都安装了玻璃,而且块块完好。 并排过去,一墙之隔,就是澡下中学的初三年级教室,林场小学乱石堆砌成的墙基,与屋檐平齐,形成一道坎,雨水冲刷成一条小水沟,当作了两个单位的分界线。 澡下中学有六座独立建筑,教学楼和礼堂是楼,其它的都是平房,大致上成东西一线,这与会埠中学风格不同。 初三教室过去,阶梯状的分布着初二教室,然后是初一教室和女生寝室,建在了一条直线上,相互隔着二三十米,大小和形状一样,单排的平房,每幢约八九间教室。 初一教室和女生寝室的正中位置,耸立教学大楼,稍微后座,嵌在山坡上。山坡的前三面堆砌石头,垒成一个四方平台,后面砌了围墙,成为一个院子。 四方平台上首先是个小花园,中间一条通道,将花园平分成两个部分,五六级宽大台阶向下,通过水泥走廊连接初一教室的女生寝室,三级台阶当步坎,进入教学大楼大厅。 大厅正中有一条走廊横贯东西,一座木质的楼梯旋转通向二楼,有两米来宽,一旁靠墙,一旁修建扶手,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很有些气势。 楼梯下摆放着一个木架,顶端方形的柜子中,锁着一台黑白电视,老师们才能坐着收看,学生们是不允许看的,当然也没有哪个学生敢在这里看电视。 作为教师的子女,也不让观看,后来这里成为教师宿舍,跟父亲在楼上住时,也只是晚自习回来,上楼梯之前偷偷看上几眼,步子放得特别慢,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电视机柜旁边,有一条狭窄通道,连着教学大楼狭小的后门,通往后面的院子,院子中似乎有几颗高大的柑桔树,被老师家属当作了菜地,很少去过。 大楼的墙体用青砖垒成,块块横叠,没有粉刷,别有韵味,不过正面的中间部分,石灰粉刷出一条白色宽带,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写的是什么不记得了。 内墙全部用了石灰粉刷,有些房间之间,好像用了竹篱笆隔离,上面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粉刷了石灰,有些地方泥浆脱落,能见到竹子编制的隔栏。 走廊向东有较狭窄的台阶而下,连接通向礼堂和食堂的水泥路,向西连接通向厕所的水泥路,平台的台基在此折转,一直往前,高约一米,台基之下就是初一教室。 教学大楼前面的花园绿树成荫,两个部分都有半人高的树墙围绕,里面零星点缀几颗景观树,还有一些花草。通道两旁紧贴树墙,用石头垫起了四条水泥预制板,成为两排休闲坐椅,坐椅尽头,宽大台阶之上,长着两特别粗壮特别高大的水杉。 树枝类似普通杉树,叶子却和松树一样是针形,长得比教学大楼还高,成年人都抱不过来,细密纹路竖起排列,断断续续直通树稍,苍劲中带着强烈的生命韵律,盛夏枝繁叶茂,寒冬针叶枯落,特别吸引眼球。 教学大楼的正对面,是一个蓝球场,水泥柱支起木质蓝板和上面的铁质蓝框,水泥浇筑成标准场地,可能也是全乡唯一标准的蓝球场,常有乡**和其它单位人员,到这里打球。 教室前面长长的一块空地,都是操场,除了蓝球场之外,都是泥土地面,上体育课一般都在蓝球场,全校师生做广播体操,一般都在初一教室前面。 礼堂与食堂一样,东西方向坐落,高大宽阔空旷,当时已经用作男生寝室,食堂是一排三四间的平房,这里或许征用了部分农田,跨过一条水沟就是农田。 食堂后面有小路延伸,通向山坳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再往上能达东岭,这是东岭到澡下的捷径。山坳中有一条溪流,水流不水,进入农田,还修建了堤坝。 杉树林从学校后面向山上延伸,茂密却不闭塞,林站间伐林木,开辟出一条能通车的宽阔土路,也有数条小径,在杉树林中穿行,其中有两条连着学校,一条在食堂后面,一条在初二、初三年级教室的中间。 这就是澡下中学,教室是主战场,周围的田塍,前面的河岸,后面的山林,还有远处的石桥,山坳的堤坝,都是学习的阵地,哪里都能见捧着书本的弱小身影。 ------------ 第四十四章 为人师表 会埠中学二三个月,记得不太清晰,带着点虚幻若隐若现。澡下中学则不同,四年学习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深入脑海,现在仍能回忆。 离开会埠中学,同时离开了集体宿舍拥挤,离开了干菜下饭无味,离开了孤独无助,甚至短暂离开了忧郁,重回教师子女身份,虽然不如小学时霸道,但同样受到尊重。 再次跟随父亲来到澡下中学,同行的还有姐姐,报到事宜全部由父亲办好,不用操心,直接进入班级就读,我跟父亲在教师宿舍同住,姐姐依然寄宿学校的女生宿舍。 则入校时,可能是因为教师宿舍紧张,父亲的宿舍被安排在了旁边的林场子弟学校,顺着左边的楼梯拾阶而上,转角第一个房间就是。 在这里认识了林场小学的校长和几位老师,校长姓余,本县的干洲乡人,余姓正是干洲的大姓。妻子是林场职工,应该有四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比我少二三岁,一家人都住在学校。 农村生儿子的观念重,哪怕是成为教师身份,依然难免,估计是出于这种原因,才会一路生下五个小孩。长期住在一起,同为教师子弟,我和余校长的儿子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入校时,澡下中学在读的教师子女不少,有些是同班同学,有些高一两个年级,有些低一两个年级,作为同一个群体,都非常熟悉,年纪相近的男孩,都成为了亲密朋友。 这些有子女在读的老师,清一色是像父亲一样上了年纪的男性,似乎都比父亲年纪大。学校的女老师很少,印象中当时只有两三位。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其中一个姓廖的英语老师,当时似乎还是代课身份,从初二开始,我的英语课就是她教的,好像初中几年只有她一位女教师教过我。 副校长姓阚,他的大儿子小我两岁低两个年级。教导主任姓黄,最小的儿子小我一岁,低我一个年级,休学一年后成为同班。后来和我都成为要好朋友。 教务主任姓田,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后来和我同班。梁老师有好像是一子一女,他的小女儿和我同级,我在初中一年级三班,她好像是在二班。 黄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和梁老师的大儿子一样,同时在读初三,成绩拔尖,都非常优秀。梁老师的小女儿更厉害,成绩横扫全县,乃至到高中之后也是这样,现在成为了南昌一所大学的副校长,是学科带头人。 印象中,只有这位黄老师一家子住在学校,另外还有两个老师也长住学校,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我刚入学时的班主任,校长是因为家在江苏,班主任是因为没有成家,孤身一人。 其他的老师,有些像父亲一样家在农村,有些家住附近单位,只要晚上没课,下午放学后一般都会骑着自行车回家,家里近的,处理完教学事务,晚上也会回去。 黄老师的妻子,应该没有工作单位,被安排在了学校食堂帮忙,她对待学生的态度不太好,但工作却很认真负责,她的呵斥和冷漠,给许多学生留下深刻印象。 校长姓周,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到澡下中学任教的,家在江苏无锡,两地分居,那时交通还不够便利,一个学期下来,几乎天天能见他身影,从来没有回去过。 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校长,也是受到他任校长期间,在澡下中学读过书的每一个学生爱戴的校长,奉新县整个教育系统的工作人员,甚至县领导,都对他敬爱有加。这样的声誉,我接触过的人当中,从未见谁有过。 周校长最神奇的能力,是记忆力惊人,只要是澡下中学的学生,他都能一一叫出名字。不但在读的学生如此,哪怕是毕业多年之后,再次见到,他依然能够一口叫学生的名字。 零八年部队转业之后,有一次同学聚会,我们特地打电话到无锡,邀请他参加。 古稀之年,见到我们二十几人,浓重的江苏口音,清晰的喊出了每个人的名字,而且说出了不同人不同的初中生活片断。标志性的斜嘴笑容,仍然能见当初的殷切关怀,感动不由从心里悄然而生。 超强的记忆力来源于对学生的真正关心,他还创造过另一个无人能超越的记录,只要是在读的学生,每一个都曾亲自上门家访,有些还不止一次。 家访并不特殊,特殊的是他不会骑自行车,所有的家访,都是靠两条腿走去。没有自行车的年代,他是这样行走,有自行车的年代,他依然是这样行走。 行走其实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澡下是山区,山势延绵,不知道有多少学生的家,居住在深山大岭之中,路程不知道有多远,要走多久。 有些地方坐车之后,还有几十里不通车的山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又因此花费了多少车费。 周校长负责教初三化学,因为化学成绩不错,我曾经被他安排做过化学课代表。初三面临中考,他见我课后不认真复习,有一次曾经劝导我,说年级学习成绩第一名的学生,回家后特别用功,从不贪玩,要我向他学习。 父亲也特别尊敬周校长,夏天刚栽种晚稻时,稻田中会爬出许多田螺,父亲就要我课后到稻田中去捡,然后交给食堂,给周改善伙食。 我所在的初一三班,班主任姓甘,教我们语文。在我们童稚的眼中,他是一个非常倔强的老头,长得又高又大,满头浓密头发自然曲卷,浓眉大眼,面庞黝黑皱纹密布如沟,模样特别威严,看着就让人害怕。 他有一个精致的烟斗,似乎从不离嘴,哪怕是上课,也叨着烟斗,不时吞云吐雾,不时拿捏烟丝,不时划点火柴,不时轻盍桌沿,不影响讲课,也不影响批改作业。 最不影响他维护纪律,反而有最大帮助。哪个学生捣蛋不听话,他就会叫到跟前,高举着烟斗重重敲下。这是班里男生的公平待遇,无人幸免,个别女生也曾经被他的烟斗敲打。 责任心强但是方法简单粗暴,所带的班成绩并不理想,三个班中排名似乎垫底。名声也不好,谁不疼爱自家小孩,得知这一情况后,许多家长找到学校要求换班。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二班就不错,学习成绩最好的梁老师的女儿,就在二班。不记得是否跟父亲提过,即使提过也没答应,因为一直到初三之前,都在三班。 班主任看起来老,真实年龄可能与父亲差不多,除了爱抽烟还爱喝酒,课堂上也常能闻到他满身酒味。读高中的时候,听说他不幸得了重病,医治无效去世了,估计是烟酒掏空了身体。 教我们体育的是刘老师,个子不高,但却相当协调壮实,南昌人,很随和,常年穿一身蓝裤白衣的运动服,脚下一双球鞋一直不变,他同时兼任我们的美术课老师。 刚到学校时,碰到期中考试,考体育时,是他组织的五十米跑,在蓝球场旁用石灰划出两条跑道,两人一组,可能是因为我最瘦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安排与一名姓柳的同样矮小的女生一起跑,结果没跑赢她,刘老师略带戏谑,略带宽慰的眼神,现在还能清晰回想起来。 初一初二时,教我们英语的老师姓吕,外省落户在澡下林站,认为英语就是要大声朗读背诵,现在还记得他大声带着我们朗读的样子,声音带着点尖细,特别高亢,说话幽默特别爱和我们逗笑。 罗老师在初三时教我们语文,记得有一次学校选拔了几个尖子生,参加全县的语文比赛,就是他带队。比赛的试卷,后来又在班级间考了一次。 成绩出来时,罗老师扬着卷子,在教学大楼下大喊,说我考了四十五分。这时教学大楼已经成为教师宿舍,老师们都住在里面,花园环境好,有时就坐在长条坐椅上备课批改作业或试卷。 当时我正好在父亲宿舍里休息,初三时成绩并不太理想,罗老师这样叫喊,我认为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父亲加强对我的学习督促,顿时感到无比窘迫。 因为考过之后,感到确实很难,许多题目都不会做,只有最后一道大题,是暗藏的回文诗,我认为比较容易,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还不知道对不对。 喊过数声,坐在旁边的老师都围拢过去,父亲也在其中,听了后来的谈话才知道,我考了个高分,比选拔参赛的学生考的成绩都好,主要是因为最后一道大题做对了。 初二的时候,来了一个代课老师,澡下汪家村人,也姓郑,个子不高,透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带着壮劳力的壮实,班里只有我一个教师子弟,他对我最宽容。 在他的课上,我常调皮的将凳子移到课桌中的过道边,一手还穿过过道,搭在对面同学的桌子上,他从来不说,也不告诉班主任,更没有跟我父亲讲过。 教青少年修养的是陈老师,他是外地人,不久后调走了,教生物的是黄老师。这两门课最单调乏味,老师上课,常常是照着课本念一遍或板书一遍,然后就是让课后背诵。 之所以想到二班,是因为学校刚分来几个年轻老师,一男两女,好像都是宜春师专毕业,男的姓谢,英俊潇洒,女的一个姓宋一个姓赵,都非常漂亮。 不但是因为他们学历高,真正的大学生,除了父亲,再没有其他的老师有这样的学历。也不只是因为三个长相出众,在三十几名教师中鹤立鸡群。 最主要是因为他们会教书,第二个学期,谢老师就成为了班主任,带的是初一二班。此时他开始展露教学天赋,带领的二班,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谢老师教的是数学,每当他讲课,我都听得特别认真,英俊的脸庞上,一头卷发丝毫不乱,鼻梁上宽大的眼镜,映衬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成为他班上的学生,和我想法一样的,估计不在少数。事实上到初二开学的时候,已经有家长排着队要求将自己的小孩安排到他的班上。 ------------ 第四十五章 教师宿舍 林场小学住的时间并不长,刚到澡下中学不久,学校就开始兴建新的教学大楼,取址破旧的初二教室,拆旧建新,速度很快,第二年就投入了使用。 新的教学大楼采用的是当时最流行的砖混结构,一幢三层,单面设置,教室和走廊都比平房的教室宽阔,每层四间,一层一个年级,二三楼的走廊有水泥栏杆。教学楼的中部是楼梯间,水泥浇筑的楼梯旋转而上。 楼梯间的正面突出,建成一个耳房,可以作为老师的办公室,三楼的一间架设了音响设备,每到做课间操时,韵律感十足的广播体操音乐,响彻整个学校。 正面耳房排列而上,成一面巨大的突出墙体,上面用红漆描绘“澡下中学”四个大字,大字的下面,是一本翻开的书,书上是一支拧开了盖的钢笔,寓意读书写字。 新教学大楼墙基很高,一楼的走廊下是一排麻石垒就的台阶,大约有十来级,耳房前砌成了个平台,没有台阶,独立突兀,上面耸立一个桅杆,用来悬挂国旗。 四个大字和一书一笔,成为澡下中学独特标识,求取知识探索未知的学习气息,浓郁的化解不开,前面鲜艳的国旗招展,又多出了一份心系天下报效祖国的爱国情怀。 远远就能看到,远远就能感受,这么多年过去,这幢教学楼还在发挥教学作用,这个标识还在,现在看到亲切无比,依然有不弱当年的心潮澎湃。 新的教学大楼投入使用,老的教学大楼改成单身教师宿舍,男生宿舍搬到初一教室,初三教室改成了教师家属宿舍,礼堂成为了食堂的一部分。 林场小学记忆不多,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次父亲回家之后,晚上一个人住。晚自习结束回来碰到了停电,从会埠中学转学时带来的木箱子,放在了床头,就点了根蜡烛,放在上面照明。 小孩心性,躺下后就睡着了,忘记了吹灭,结果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才发现木箱上烧焦了巴掌大一块,融化的蜡烛,在上面凝聚成厚厚一层。 父亲知道此事,并没有责怪,带着后怕直呼侥幸,木箱子和里面的衣物,还有脚下的木质楼板,哪个都是干燥易燃之物,还有蜡烛助燃,万一着火,后果不堪设想。 集镇附近,电站不远,停电现象比我家的偏远山村好了不少,但依然时有发生,据说学校的电源与乡**是一条线,专电专供,却也避免不了短路、雷击损坏等突发情况,一年下来总会有几次停电。 农村孩子顽劣,带着几分未泯的自由天性,晚自习纪律带有一定的强制约束,不能随便离开,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打闹,两节课两个小时,从晚上七点一直要坐到九点。 自律性强些学习成绩好些的学生还好说,有些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带着家里些许强迫来读书的,就难熬了。每当遇到停电,立刻会轰然爆发阵阵狂呼,个别男生还会吹出当下最流行最响亮的最尖锐的口哨。 家属宿舍住得有黄老师一家,好像梁老师一家也住到了那里,另外还有体育老师刘老师一家,和英语老师吕老师一家。 老教学大楼住的人就多了,父亲住在楼上正对楼梯口的一间,隔壁是谢老师,再过去是阚校长。阚校长教我们政治,是一个特别干净整洁的人,房间内常年点着蚊香,木板白墙,淡淡的香味驱赶了蚊虫,增添了一丝清雅幽静。 父亲的宿舍另一边住的是郑老师,脸色白净,稍显肉感,还有一位女老师姓周,与郑老师一样,都是刚从观下学校调来,在这幢教学楼内,他们相恋成家,过程就在我身边发生。 其他的老师还有许多,比如前面提到的两个女老师,其中的赵老师不久与谢老师结为伉俪。还有初三时教我们英语的女廖老师,家在农村的罗老师和男廖老师。 自从搬离林场小学,到老教学大楼住宿后,似乎一间之夜,改革的春风吹进了深山,一成不变的学校生活,开始受到明显影响,发生明显改变。 最初的变化,年纪大的老师们身上看不到,学生身上也看不到,最先受影响的是年轻的几位老师,发生的变化,也最先在他们身上出现。 因为最初的变化,是喇叭裤花衬衣连衣裙,以及烫发之后形成的波浪头,被认为是赶时髦追潮流,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师是不会去追赶的,学生清贫还没有能力消费。 歌舞厅和录像厅也开始出现,深山中的小镇,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岁月,一下子变得热闹丰富起来。上了年纪的老师不会进入,但学生们不一样,灯光闪烁,身姿摇曳,故事离奇,引人入胜,仅有人零花钱,全部花在了门票上。 不知道哪天起,喇叭裤和花衬衣开始在年轻的男老师身上出现,有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头。年经女老师烫发的更多,也有穿喇叭裤的,更常见的是艳丽的连衣裙。 不知道哪天起,老教学大楼开始出现流行歌曲响彻大楼,出现劲爆舞曲震动楼板,声音来自刚刚出现的收录,带着两个大喇叭,因此声音特别大,价格不低,还属于高消费。 大约在九三年,高中毕业不久的姐姐,曾经在澡下学校任过一段时间代课老师,每月工资才一百多,却舍得花一百多买这样的一台收录机,可见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不是青春年少肆意张扬,不是青春萌动不能克制,不是盲目跟从迷失自我,更不是三观不正道德有损,而是那个时代物资太匮乏,娱乐生活太单调。 那时办公室流行一句话,“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很能说明生活单调,办公室是这样,回到家中往往也是这样。 精神缺乏寄托,寂寞无处排遣,旺盛精力无处宣泄,恋人、挚友在身边还好一点,远在他乡,只能以相思寄托,偶尔相见,来回不便,一封信一个电话,不足倾诉。 繁忙的中巴,提供了出行便利,但不是自己的专车,还有路程需要改乘车辆,还有距离需要脚步丈量,来回拥挤并不舒适,一通心情,因此可能减损大半。 书信交流,一封信可能要几天到达,还可能人去楼空地址更换,上面盖着邮政专用章,写着查无此人退回。话费昂贵,一部电话,公家的不能随便用,私人的讲几句立刻挂掉,如果是长途,两三分钟过去就是几十块钱。 笔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新鲜事物,被当时的小年青追逐了许多年,靠着一封封信隔着时空对话,谈人生谈理想,谈心情谈感悟,不明身份不知长相,有神秘感吸引,更增添了兴趣,乐此不疲。 一台电视,看得就是那么一两个频道,不能互动,还是黑白,众人观看,难合口味,遇到自己喜爱的节目,还要与人争抢,抢过了遭人恨,抢不过自己难受。 收录机的出现,可以说是出现了人机互动雏形,能听能唱能录制声音,独自享受,想听就听,想唱就唱,只要不怕影响别人,多大声都可以。觉得不过瘾,还可以录制自己的歌声,自娱自乐,自我陶醉。 一盘盘磁带成为时代典藏,大一点的商店有专柜,地摊上有**,小店之中哪家都有,在最明显的地方摆放,排列得整整齐齐,内地港台、境外他国,哪里的歌星都有,什么样的歌曲都能买到。 收录机只有一个品牌,名叫“燕舞”,“燕舞燕舞一片歌来一片情”的广告词,充斥电视、收音机和社会每一个角落,不是家庭必需,一定是青年必求。 波浪头、花衬衣、喇叭裤,骑着自行车,后载白衣飘飘的姑娘,肩上扛着“燕舞”收录机,是一个时代独有的旋律,也是一个时代独有的风景。 住在父亲的宿舍里,晚自习回来,有时不但能听到收录机优美的流行歌曲,还能从楼板的震动中,感觉到他们伴随着收录机播放的舞曲,正聚在一起跳舞。 ------------ 第四十六章 校园之觞 中学离集镇不远,转过山脚约一二里路就到,街上有一家录像厅,放着时兴的古装武打片,学生们受不住诱惑,晚自习时常常躲出去看。 四级电站确实富裕,乡里没有歌舞厅,它那里建了一个,能唱歌能跳舞,能交际能结识,附近的年青人蜂拥而去,其中包括了学校的几位年轻老师。 学校不是世外桃源,平静被打破,教学被侵入,哪怕敬爱的师长们想竭尽一切力量维护,学校依然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被吞噬被淹没。 风暴在初二时来临,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一些高年级的学生,身上也出现了喇叭裤和花衬衣,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老师的话,顶撞、逃课、混迹社会。 此时社会上出现一个特殊群体,被称为“罗汉”,动辄拳脚相向,惹不起、碰不得,坐车不买票,买东西不给钱,欺行霸市,持强凌弱,被称为“罗汉”再形象不过。 “罗汉”成份复杂,有些是当地领导干部子弟,有些不服单位管事流入社会,还有一些是待业青年,没有工作成为了社会盲流,往往独霸一方,在一地为所欲为,个别还向小商小贩们收保护费。 初时人数不多,影响却很大,不断吸收社会闲散青年,当作“小弟”充当打手。后来爪牙伸向了学校,或者说学生受影响自动加入,学生中也出现了“罗汉”,出现了“罗汉”的小弟,其中不乏一些学习成绩出色者。 有些“罗汉”头脑灵活,胆子大,通过拳头独断经营,攥取财富,后来发展成一地富豪,不过更多的成为普通的“混混”,最终一无是处,宿命轮回,依法治国深入推进后,这些人的劣迹终究没有逃脱法律制裁。 开放搞活,大抓经济,总设计师提出“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具体落实中,却出现偏颇,过重于抓建设,法制进程缓慢,甚至可以说依然是行政主导,这种情况可能全国都一样。 一九八三年,出现过东北“二王”特大杀人案,全国公安于当年组织了“严打”行动,清除了一批社会危害分子,警力不足,坚持得并不久,向基层延伸也不够,“严打”之后,社会风气依然没有得到彻底好转。 这种现象,严重混淆了我们的思想观念,课堂上老师们也避而不谈,也许他们面对这种社会现象也很无奈。 在缺少长者引导的情况下,我们刚萌芽的是非辨别能力,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原始的争斗欲望和寻求保护意识,使得更多学生深受影响。 一些人加入其中,自己也成为“罗汉”,与当地“罗汉”纠集在一起,也许是受到压迫,也许是自己主动加入,最终偏离了学习轨道,偏离了家庭的殷切嘱托,偏离了师长的谆谆教诲。 不知道哪一天起,教学秩序终于开始变得不正常,学生之间偶有口角,可能不再“找老师去”,而是喊来社会“罗汉”帮助教训。 山里人有些读书较晚,到初三时已经是十八九岁小伙,青春年少,敢在外面惹祸,被人认出之后,常追打到学校,有些被附近人追打,有些甚至被县城甚至南昌人追打。 我曾经亲眼见识,县城水电职高用了个中巴拉来一车人,冲进了学校,一位初三的壮小伙,一见到他们出现,二话不说路边抡起一根粗壮木头就冲了上去,随后又有几个跟了上去。 或许知道这样不对,或许心里还有些害怕,每次打架遇到老师干涉,一般都会烟消云散,毕竟是学生,还是惧怕学校开除,惧怕被家长知道,在外面疯狂,在学校倒还比较安稳。 以周校长为首的那一代老师,是无私的,是宽容的,是对学生充满真挚关爱的,对这样的学生,他们没有放弃,开除了事,考虑到学生感受,甚至很少告知家长,一方面努力引导转化,一方面竭力提供庇护。 学习成绩提高不了,就努力让他们毕业,一张初中文凭,那时也能为找工作增加砝码,接父母的班、参加征兵,可能都因此决定能不能去。 课堂上已经无法安心听讲,升学无望,就让他们担任班干部,发挥作用维护班级秩序,既变相约束了他们,有些人还因此心生感激。 遇到外来人员到学校追打,老师们总是会站出来,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学生被追打得躲进了老教学大楼老师宿舍内,周校长和父亲等一些年长者,一起站在大门口,寸步不让,最终将他们喝退,成功的保护了那名学生。 无私如此,当时父亲担任了初三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那名学生正好是他班里的学生,是父亲任命的班干部,因为这次事情,后来这名学生对我一直比较关照,有这样的强势保护,初中期间,没有被其他学生欺负过。 我没有并不代表其他学生没有,男生寝室内,常有些强横者,逼迫寄宿的农村孩子拿出零花钱,甚至是带来的米和菜。后来还听说,因为对个别年轻老师看不顺眼,聚集围殴了这名年经的老师。 我个子小身体瘦弱,又多少带着农村孩子的羞怯和胆涩,从来没有参与其中,但是黄老师的小儿子却被卷入,他原本学习成绩非常拔尖,因为卷入而荒废学业,最终没能考上高中。 受社会不良风气影响,这些卷入其中的学生,有些出现谈恋爱现象,年少轻狂,将此作为一种炫耀,作为谈资,在我们面前不断吹嘘,一些女生甚至女老师,在他们嘴里被讲得一无是处。 虽然没受欺负,影响一样是有的,晚饭后与同学结伴去附近集镇玩,走在街上,常战战兢兢,就怕被这些人一个看不顺眼,白白挨一顿揍,还没地方说理。 只要碰到这样的人,只要发现眼光不善,立刻惊恐的收回目光,远远避开。课间休息时,如果能和这样的学生说上几句话,则非常高兴,有一种被重视的安全感。 虽然时刻小心,但总有例外,有一次不记得了是什么原因,得罪了同班的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学生,回家要经过他家门口,他堵在那里追打,同行的姐姐并不怕他,拿起雨伞一边喝骂一边抵抗,在姐姐的影响下我也奋起反击,将他吓退,后来再经过时,他再没敢追打我们姐弟俩。 澡下中学只是一个缩影,到升入高中时,这种现象依然存在,不但没有减少,因为年龄增长的原因,反而更加激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 第四十七章 初中少年 农村孩子,不少人学习非常刻苦,受了家庭引导,希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改变命运的想法非常单纯,单纯到只是想解决“商品粮”,从此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 不过那时录取率太低,即使是初中升高中,也会淘汰大半,高中之后升大学或者中专,就更少了。有一句话形容那时候的高考,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再恰当不过。 别人的努力,因为父亲落实政策,我进入初中不久就已经解决了,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人还是农村人,回家依然要干各种农活。 生活没有多大改变,心情却有了极大不同,离开二三个月之后,再次跟随在父亲身边读书,尽管多了些约束,但是心里又有了坚实依靠。 教师子女的优越感重新回到身上,父亲不再是一校之长,不能与小学时候相比,但却短暂的告别了忧郁,与同学交往少了些害怕,与老师接触也少了些拘谨。 刚进澡下中学,初一三班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在班上排在三十几名,多多少少有些羞愧,第一次有了荣誉感,觉得这样的成绩对不住教师子女的身份。 父亲也不满意,但没有责怪,或许落实政策之后,重新感受到组织的温暖,他的看法也有所改变,转而激奋我努力学习。 现在还记得他劝导我时说的话,大概的意思是夸我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小学升初中考得也很好,会埠中学的老师把我当作了好学生,在转学的时候还表现出不舍。 这让我记起了小升初的考试,父亲相当重视,考前专门提醒我如何写作文。小学一般都是记叙文,他推测肯定是写自己经历过某件事,因此特别进行了辅导。 人生首旅,远赴上饶铅山和浙江宁海,探望大伯父和四伯父之后,作为寒假作业,我交了一篇作文,写得就是旅行经历,担任语文老师的父亲觉得写得非常不错,在课堂上作为范文,进行了讲解。 父亲对我说,如果是这样的作文,就可以照着那篇写,后来好像是统一安排到了隔壁的青树小学考试,最后一篇作文好像与父亲讲得不太一样,但我还是将那篇作文重写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跑了题,不过已经不重要,因为我顺利的考上了初中。 父亲身上似乎有一股魔力,只要他说的话,我从小到大都会听从,而他只要对我提出些希望或者要求,我基本上都能做到,学生时代如此,走向社会之后,也是如此。 比如到部队服役,他希望我考军校,考上军校后,又希望我能写论文,似乎很难的事情,结果通过努力,都基本实现。唯一的一次没有做到,正是发生在澡下中学,从此改变命运。 父亲的劝慰,首次出现的荣誉感,给我带来压力,也带来动力,从此开始认真听讲,专心上课。似乎心智完全打开,老师课堂上讲授的内容,我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哪怕是最枯燥乏味的政治课生物课,以及要死记硬背的历史地理,哪怕老师只是板书一遍,照本宣科的读一遍,我都能记下,下一节课老师只要提问,我都能背诵下来,我也成了老师最爱提问的学生之一。 这让我感到相当奇怪,因为这位现象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初二期中考试,成绩再次提升,跃居全班第五名,尽管课后不太努力,但从此一直稳定在前五名。 成绩稳定,不太用功,名次尚好,到读初三时,或许为了激励,或许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父亲开始对我提出期望,他劝我努力,争取直接考上高安师范。 考上师范成为教师,是解决商品粮最快最有效的捷径,这也是许多农村出身的寒碜门学子,最急切的愿望,太过热门,反而最难考,往往都是学校里的前几名,才可能考上。 许多天资相当聪慧的农村孩子,学习成绩全校数一数二,第一选择都是报考高安师范,不知道有多少天才因此平庸,从此踏足三寸讲台,度过一生。 父亲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对少年心性了解不够,我把父亲的激励当成了要求,以为升学时他肯定会替我填报高安师范志愿,而这令我特别反感。 初中年少,社会负责影响太大,学校被冲击,老师脆弱无力,那些“混混”在老师面前肆无忌惮叫嚣的场面见得太多,还经常听到些老师的负责传闻,包括在社会上被人“教训”。 初三时教我们英语女老师,长得年轻漂亮,形象和蔼可亲,我很喜欢上她的课,因此英语成绩一直不错,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前几名。 后来,同学中有人说她坏话,认为她言语轻佻作风不好,我在道听途说的情况下,竟然相信了,心底藏着些许失落,逐渐对她产生反感,英语成绩由此下滑。 所以我对教师职业产生误解,听信了社会传言,得知父亲的想法是让我成为一名老师后,彻底失去了学习兴趣,成绩开始摇摆不定,有时下降得特别明显。 父亲还未能理解,认为是基础还不够扎实,为我争取了休学一年的机会,还鼓励我继续努力,争取一次考上高安师范,而我听了之后,更加失落,休学一年,成绩不升反降。 我是这样的心性,并不代表其他学生也是这样,许多农村来的孩子,他们学习非常刻苦,非常努力,非常自觉。 学校后面的杉木林,前面的稻田,旁边的水渠,河边的草地沙滩,常见他们三三两两,手拿课本认真背诵,一段时间我也曾这样行走期间,很多时候当作了游玩,背出的课文,学进去的知识并不多。 学校的寄宿生,与会埠中学差不多,住得是集体宿舍,吃得是家里带的一罐干菜,寝室拥挤潮湿,一段时间流行疥疮,传染性很强,几乎每个寄宿生都被感染。 这样差的环境,依然不能阻挡他们用功,不管寒暑,每天早晨四五点,他们许多人就已经起床,在教室点上蜡烛背书,晚自习结束之后,还会留下复习,直到深夜才回寝室睡觉。 算起来,他们一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个别甚至不足五小时,每天坚持,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甚至社会风气对他们也没产生影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想而知,他们身上渴望走出农村摆脱贫穷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我跟着父亲吃食堂,再不用整个星期吃干菜,住得是教师宿舍,真的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短暂的舒适,使我很难有像他们那样的努力。 有时父亲回去,我甚至会端着食堂打来的热菜,到宿舍中与他们分享,有时调皮,晚上还与他们挤在一起睡觉,同学劝我宿舍脏,会染上疥疮,依然我行我素,结果再被感染,害得全家都跟着染上。 在父亲的要求下,每天清晨,我会沿着学校门口那条马路跑步,一直跑到通往县城的主干道,再跑到那座大桥,做些伸展运动之后,再回学校。 期间常能碰到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她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家就在学校附近,是走读生,初中时,男女生之间依然有三八线,从来不讲话,碰到之后从未打过招呼。 班里还有一位女生,也和她一样,成绩始终数一数二,他们的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父母都是国家工作人员,她们一个考上师范,后来回到澡下中学任教,一个考上大学,在外成家。 军校休假时,我见到了在校任教的这位同学,我问她初中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刻苦,她回答说不想比别人差。或许另外一个女孩也是这样的想法,简单的理由,往往成为改变一生的信念。 男同学中,更多的应该是为了摆脱农村命运,我有个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一般,却非常努力,睡得最晚起得最早,从来没见他玩过,或许正是抱着了这样的想法。 努力是有回报的,这些农村同学,有的直接考上了医校、师范等中专类学校,个别差了几分,当时有政策,交一定的钱之后,可以当作委培生入学,毕业后一样分配工作,有几个就是这样摆脱了农村命运,隔壁王姓家最小的儿子,正是通过委培,进入高安师范学习。 还有一些考取了一中、二中,他们中有不少考取了大学,其中有一个考取的是浙江大学,部队服役时,正好位于我们连队旁边,偶然之下相遇,认知了他们的大学生活,对我最终走上考军校之路影响很大。 ------------ 第四十八章 冶城职高 初中生活结束了,最后阶段有所醒悟,想着努力一下,最好像姐姐一样能考上一中,但是已经晚了,加上考场发挥不理想,最后只考上了三中,也就是冶城职高。 考场发挥不理想,是因为有点紧张和怯场,语文写字慢作文没写完,数学没注意时间,一着题卡着会的题没来得及做,如果不是化学、物理成绩出色,可能连三中都考不上。 全县高中不少,面对全县招生的只有三所,分别被叫成一中、二中、三中,录取成绩依顺序从高到底,也因此决定了一中是重点高中,二中其次,三中最差。 林业系统有林业职高,水电系统有水电职高,但它们都是面向本系统招生,初中直接考取的还有中专,比如师范、卫校,不过那些都属于地区办的,要到其它县或地区就读。 只要成绩上线,每所高中都可以考大学,师范、卫校也可以继续报考大专。 只有三中有些特殊,作为国家批复成立的职业技能学校,只有它可以报考农校,农校属于大专,设立在地区行署所在地宜春,毕业后分配到乡镇工作,名义上以所学指导农业生产,一般都是按乡镇干部身份安置。 因为这个独特之处,许多一中、二中的高考落榜生,选择转学三中,希望从这里考上农校,解决工作走出农村。这些人转学来之后,成绩往往比我们要好出一大截,几乎堵塞了我们仅有的升学通道。 几所高中,只有三中设立农村,之所以叫冶城职校,是因为坐落的地方就叫冶城,名字怎么来的没有考究过,不大不小一个村庄,与学校紧邻,可能有四五十户人家。 冶城隶属罗坊乡,西与上富乡接壤,村里人家散落,聚集一起,略显无序,有一条马路从中间穿过,一头往东约七八里到罗坊乡**所在地罗市,在这里与主干道相连,一头往西经过村旁的一座新建大桥,约五六里到达上富乡**所在地。 四周是开阔稻田,南潦河从村子的西边流下,经过大桥后约里许,折转一个大弯,继续田野穿行向东奔涌,水面开阔水位很深,又不知道比澡下的河大了多少。 刚到学校时,潦河水还很清澈,大约第二年,上游的造纸厂污水直接排入,整条河都被染成酱紫色,散发着阵阵刺鼻子气味,鱼虾绝迹,水草腐烂,乃至不时有恶臭扑鼻。但是这也阻挡不了我们河边游玩的热情,留下太多难忘记忆。 潦河过去是一片山林,山不是很高,略显低矮,但是连成一片,里面流淌一宽阔河流汇入潦河,有一条山路蜿蜒,连着里面的山里人家,不少地方风景独特,引人入胜。 村庄大多聚居在南,学校在北,穿村而过的马路,在村子中间折转分叉,书写“冶城职业技术学校”的大门,下面朝南耸立村民房屋之中。 大门高可能有五六米,与学校四周高大的围墙连在一起,将学校与村庄分开,是进出学校的主要道路,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小门,正北的连着后面田野,正西的连着学校农业基地,能通往河边竹林,正东的通向校属工艺厂。 进入大门,是一条宽阔通道,细小鹅卵石铺就,长约百米,尽头耸立三层高的教学大楼,古朴典雅,方方正正,上面永远飘扬一面国旗。 教学大楼一直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只有班干部常去,我好像一次都没进去过,楼顶是学校的广播室,从高二开始,我们的美女副班长,就一直担任校播音员,直到我们毕业。 紧靠大门的通道两边,对称耸立两座两层楼房,东边的一幢是宿舍,西边的一幢是教学楼。西边教学楼过去是高大的礼堂,里面空旷,有一个很大的舞台。 礼堂的北边侧后位置是食堂,食堂再北是几排教职员工宿舍,东边又连着一排教室,再过去是教学大楼,职工宿舍与教室中间有一条通道,连着北侧院墙下的集体公厕,北面的小门就在公厕旁,除了正南的大门有铁门,所有的小门都是开敞的。 几幢建筑围成校园,非常开阔,以中间通道为界,西部是蓝球场,不再好澡下中学单独一个,而是好几个排在一起,高中才算得上真正认识蓝球,运球、投蓝、配合,都是在这里听老师讲解,从同学们那学会。 东部是足球场,可能也是全县唯一的比较标准的足球场,三中踢足球是传统优势,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动不动就是与全县联合的足球队比赛,而且赢多输少,成为我们并不多的可炫耀荣誉之一。 与到会埠中学报到一样,依然是父亲带着我来学校报到,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只不过这次骑行的距离更远,全长三十多公里,骑了三个多小时。 心情更是有所不同,少了些兴奋好奇,多了些无奈失落,以前是跟不上父亲的速度而落后,现在是带着郁闷无法超前。 从家门口马路出发,一路穿过老会埠,继续前行十几里到达渣村,再上横旦全县的唯一公路,约二十几里之后,进入罗市集镇折转进一条马路,沿这条马路十多里,最后到达冶城。 报到的教学大楼前,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是澡下的同班女同学,不知道是见到熟人缘故,还是她已经长成羞涩少女,第一眼的感觉,感到特别青春亮丽,特别亲切。 她可能也有同样的心情,热切的与我和父亲打招呼,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打破了小学和初中不和女生说话的惯例,高中生活与同学们交往深厚,结下真挚友情,多年难忘。 奉新地域呈纺锤状,东部是丘陵和平原,县**所在地,设在东部的冯川。一条公路连接县城与上富,叫奉上线。 作为一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距离西部山区太远,这种情况下,地处要冲的上富,成为山区九个乡的经济中心,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奉新的副中心。 副中心名副其实,因为冶城共大分校遗留下的农场、垦殖场,大部分在上富,其中东风垦殖场规模最大,地位超然,别的乡是正科级单位,唯独它是副县级,改革开放春风吹拂下,东风垦殖场创办了大大小小许多企业。 或许正是东风垦殖场的独特,当时的上富集镇人口密集,贸易繁忙,歌舞厅、录像厅等一样不少,而且多家并存,更有一个批发市场,规模能与县城媲美,被冠以“小南京”美称。 与会埠中学、澡下中学雷同,学校报到不久,新的教学楼就破土动工,选址在教学大楼与教职工宿舍之间的第一排教室,下半年开始次年竣工交付使用,再次以勤工俭学式的参加了平整地基清理杂土的义务劳动。 建设期间,又与澡下中学一样,男生们全被安排进礼堂,住了几个月,宽大空旷,人声吵杂,有些床铺临时架设,简单的用竹片拼成,几个年级的床铺全挤在一起,成为长长的通铺。 新教学大楼与澡下中学的教学大楼建造模式几乎一样,只是正前中间部位没有耳房,只有楼梯,教室也更宽大些,一个年级四个班,每个年级一层,共三层。建成之后投入使用,学生全部集中到这里上课学习。 老教学楼成为了女生宿舍,门口总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往男生,就怕他们擅自闯入。另一侧的宿舍则全部住着男生,大门敞开随意进入无人看守。 新教学楼后面的一排老教室,也被用来给高三年级的女生住,这里没有围墙完全开放,诞生许多朦胧的相互关心之情,记忆最深的是,班级之间蓝球或足球比赛之后,参赛的男生将换下的衣服放在门口,总会有人帮着清洗。 普通高中在高一下学期要按文理科分班,作为职业技术学校,也会分班,不过却是根据职业技能不同而分,分别有工美班、养殖班、农机班等。 除了工美班之外,其它的班,上的课程与普通高中基本一致,只是多了个劳动课,到校园西面的农业基地,学习果木培育、嫁接等技术,不少同学嫁接的苗木都能存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次没成功过。 工美班则不同,对普通高中课程基本没有要求,多是到隔壁工艺厂学习技能,分到工美班等于宣布学业至此结束,事实上许多人分到工美班之后,就离开了学校。 这些我们当然清楚,因此我们的分班,与其它高中分文理科完全不同,多了离别伤感,分班的那一天,许多同学禁不住抱头大哭,情景超过了毕业离校。 我们那一届,工美班拆散了二班建立,因此以二班离别之情最浓,多年之后同学相聚,他们还会以老二班名义聚会,场面一样热烈,这一点是其它的班没有的。 ------------ 第四十九章 校园生活 高中期间,我认为自己一直在毫无目的地做着两件事,一件是忙于应付身体快速发育带来的各种影响,一件是想方设法跟上时代潮流。 进入高中,条件有所改善,寝室里再不是通铺,而是一人一床的上下铺,八人一间,还算宽敞,伙食也改变了,用米换饭票,用钱买菜票,到食堂凭粮票打饭,凭菜票打菜,再不用每餐吃家里带的干菜。 清贫依然存在,学生们来自全县各个地方,那时不管是家住农村还是城镇,生活条件差不多,不存在贫富差距,大家都不宽裕,看不到花钱大手大脚的学生。 食堂打菜,分两毛、五毛、一块三个等次,学校附近村民也会煮好菜挑到学校卖,价钱与食堂一样,学校也不干涉,他们收钱,也收价值相等的饭票和菜票。 米饭只有食堂才有,记忆中米质一般,蒸得相当蓬松,高中正值生长发育年纪,常觉得吃不饱,记得有一次运动之后,打了两斤米饭,都没吃饱,怕同学笑话没好意思再打。 期间的生活费都由家里供给,我和在一中读书的姐姐一样,每个月都是五十块钱,在一个月只有二三百块钱工资的年月,父母如此慷慨,相当不容易,足见他们对我们的关心,也能见无声的殷切期望。 到高中才第一感到了“商品粮”的巨大好处,凭着一本商品粮证,能够在附近的罗市,每月换取三十斤口粮,只要象征性的交点钱,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好像到高三的时候,交得钱已经等同于市场购买。 知道了父母不易,从小农村生活养成节俭习惯,高中时候从没有乱花过钱,这或许是高中三年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食堂打菜,一般都是自觉的选偏低档次的两毛钱的菜,到月底,根据节省下来的生活费多少,会适当买五毛、一块的,有时节省的多些,还会到上富批发市场买衣服。 高中时候,身体如拔杆似的猛长,每年都长将近十厘米,从入学时不足一米五,全班最矮,到毕业时已经一米七五,在学生中属于个子较高身体较壮的那一类。 发育太快的结果是衣服老是会觉得小,刚往常不久,家里的衣服就小得不能穿了,此后的衣服,都是我从伙食中节省下零花钱,一件件购买。 刚开始时没有经验,每次购买的衣服没穿多久就成短袖装,成吊脚裤,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在羞赧中等待,等下次积攒够了零花钱再购买。 后来有了经验,又尝试跟随潮流,用了大约一个月时间,积下三十块钱,买了一件相当时髦相当漂亮皮夹克,引得同学们一阵羡慕,后来也买了花衬衣、牛仔裤,看起来新潮,用现在的话讲,其实就是“地摊货”,相当便宜。 相比于我的节俭,姐姐似乎做得差些,每月生活费之外,还常向家里要钱,引得父母不满,母亲没少在我们面前唠叨,夸我懂事责怪姐姐乱花钱。 其实姐姐也一样节俭,一中抓学习更紧,补习更多,购买资料也多,相比之下,三中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要求,高中三年除报名之外,没交过一分钱。 路途太远,交通不便,学生们一般都是一个月才回去一次,回家的目的就是带米带钱,家在罗市或者上富的,每个星期都会回去,然后就是像我这样,有自行车的,一般两星期回去一次。 班里有自行车的同学不多,总是被人羡慕,因为出行方便,可以到附近集镇购物,也可以骑行远处游玩。 回家不但是带米带钱,还会带些“妈妈菜”,包含父母关心,往往藏在箱子里慢慢品尝,熟识之后,相互无法隐藏,常被翻出大家一起共享。 我也带过“妈妈菜”,更多的时候,是每次回到家,母亲一定会宰一只“阉鸡”,其他姐妹都没有,只给我一个人吃,就是这般哺育,才有少年的茁壮成长。 生活的不易,体现在每个学生身上,因为经常吃两毛钱的菜,还弄出一段笑话。 高三第一学期,从宜春师专来了几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到我们班任实习老师,一位长相端庄的女大学生深受大家喜爱,一次,她到男生寝室闲坐聊天,地域不同,相互沟通就要用普通话,平时使用较少,有些人发音难免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在谈到伙食时,一位同学脱口而出,本来想说我们经常吃两毛钱的菜,结果说快了,土洋结合,变成“我们端闷的恰两各钱的菜”,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并一度给他取了个外号“端闷的”。 身体发育带来强烈的饥饿感,刚吃饱饭转个圈就饿了,每天下晚自习之后,附近村民常会挑着自制的包子、馒头、烧饼等到寝室叫卖,在饥饿的召唤下,总是忍不住用粮票去换,不少人常因此提前回家拿米。 宿舍人多,村民挑着的箩筐前常挤满了人,常有忙中出错,出现多找粮票,或多给包子馒头的现象。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从没有想到要发扬风格,给村民还回去,想到因此又能多吃几个,而显得特别高兴。 记得有一次,还没给粮票呢,那个做买卖的村民就给了我十个包子,拿到包子后立刻被挤出了人堆,把我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比现在中了福彩头奖还激动。 回到寝室,也不抬头,看着手里的一大堆包子就开始跟室友们描述,一边描述一边大笑。结果,寝室里寂静无比,鸦雀无声,当我感到几双奇异的眼神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才抬起了头。 的确,每双看着我的眼神,都象是在看怪物一样——我走错了寝室,而且是不认识的同学的寝室。在他们还没来得看清楚我的脸时,我飞也似的跑了出来,不过激动的心情,没受一点影响,回到自己的寝室,确认都是室友后,我再次激动的把经过吹嘘了一番。 高中期间,我们盲目追赶潮流。当时电视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收录机已经相当流行,“燕舞燕舞一片歌来一片情”的广告,每天都在电视、广播中出现。 台湾歌坛出现三个和我们年纪一样大的青年,叫“小虎队”,他们唱歌风格时尚劲暴,成了我们心中的偶像。 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要在寝室内模仿一阵“小虎队”,学他们边跳霹雳边唱歌,期待着有一天也能像他们,在舞台上耀眼夺目。 不得不说艺术讲天赋,大多数人寝室中的模仿最终只能沦为自娱自乐,班里的文艺骨干,却常有不俗表现,偶像的劲歌劲舞,被他们精心排练后搬上学校组织的晚会舞台,引来全校师生热烈掌声,灵动的身影现在还记忆犹新。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我们那一身恒定不变的军装式黄色衣服,再也看不到了,脚上那双恒定不变的解放军式黄色胶鞋,也不见了踪影,被潮流的现代服饰取代。 脚上的一般都是“回力”牌运动鞋,清一色的纯白,男女生都一样。 也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很在意在女生中的形象,紧跟了潮流的服装,总是非常的干净整洁,个性的长发,常油光发亮,个别家庭条件好的会用摩丝定型,差一点的每天清晨总会用水打湿,精心梳理一遍。 手中经常会有个小镜子,有事没事都会拿出来照照,总认为镜子中的自己长相出众、英俊潇洒,感叹命运不济,没有机会一展容颜,成为万人瞩目的明星,热切希望星探出现,使自己能够一夜成名。 临近毕业,大家都疯狂合影留念,当然其中不少是单人照,不管照得好还是坏,都会精心保存,不过那时的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懵懂幻想,稚嫩豪情,照片很少留下,甚至底片都没留。 我们仍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终有一天会展翅高飞。伟人的事迹对我们有巨大的吸引力,总是拿自己的行为和伟人进行对照,效仿伟人生活、学习中的点点滴滴。 男生之间的话题,成了真正的“男人”之间的话题,总离不开女生,总离不开国家大事。 ------------ 第五十章 师生情谊 高中期间,社会上“罗汉”的影响仍然存在,相比于初中,表现得还要更加激烈一些,学校也有一些学生有“罗汉”背景,与社会上青年联系紧密。 有一天傍晚,跟要好的同学想到大门口小吃店吃点东西,就看到两伙人争斗,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有那么大的仇恨,一人手拿长长的马刀架在另一人的脖子上相威胁,和《古惑仔》的剧情一样。 我还没有勇气在这种场面中呆下去,小心翼翼的退出小店,要是被误认为自己是同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或许正是录像厅中,时兴的警匪片、武打片,使少年受到影响,产生模仿心理,才现出如此神似的场景。 高中期间男生身体日趋强壮,有了自我保护的信心,也有了自我保护的觉醒,对外来社会青年的欺侮,不甘忍受,常常敢于奋起反抗。 这是高中时代班里男生间的关系都非常好的原因,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团结起来才不易受欺负。 一段时间经常能看到整个班和社会青年对抗的现象,那些凶狠的社会青年,在晚上丧心病狂冲进学校,把整个班的桌椅门窗砸掉,等学校通知派出所时,早已逃之夭夭。 学生之间总会产生摩擦,受社会环境的影响,解决摩擦的方式常常也拳脚相向,一般情况下,本班的同学也会仗义相助。 起摩擦最多的地方是食堂,排队打饭时拥挤中不小心碰到了,或者有谁插队,一言不合当场就会干仗。 读到高三时,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也干过些欺负低年级学生的事,主要表现在到食堂打饭时插队,因此和低年级同学起过两次争执。 第一次起争执的对象,后来和我在一个部队服役,分在一个营,成了很好的战友,他家就住在罗市,是我骑轿车回家的必经之路。 部队闲聊时,我们曾讲到这件事,他说那次发生争执后,曾经想叫人在家门口拦住我教训我一顿,不过看我其实是个老实人,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当然知道,在当时“教训”意味着什么,因为第二次争执发生后,我的确结结实实地被人“教训”了一顿。 第二次起争执的对象,家住县城附近,一共有两人。争执发生时,双方瞪了几眼讲了几句狠话,就散了,我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晚自习结束后,这两人带了一帮同学到寝室,当时我已经睡下,寝室中就我一人,两人中的一个,跳起来用手电筒隔着被子朝我砸了一下。 我估计他也和我一样,从没有打过架,因为他用手电筒砸我时,谨慎地选择了砸在床沿被子上,没有选择砸向我身体,另外一人跟在后面,装腔作势叫喊了几声,没有动手。 反映出象这类毛头小子,初次“学坏”时的复杂心情,既想通过教训出气找回面子,又害怕事情闹大自己收不了场,既想通过打架捍卫自尊,又害怕脱离正确的生活轨迹。 不疼不痒的砸了一下就走了,完全是少年心性,同为少年,被低年级的人打上门来,我当作受到了莫大耻辱,同样找到同学,冲到他们寝室,要找他们干仗。 所以说那时班里同学关系好,大伙都认为本班人受欺负,影响到本班的威信,一叫之下,同学们群情激愤拥着我一起来到那些人寝室,要帮我找回面子。 双方班里的男同学都聚在一起,场面出现僵持,对峙中,双方达成一致意见,第二天中午在附近桥下沙滩“单挑”,一时冲动下,我答应和两人同时“单挑”。 “单挑”的过程极富戏剧性,其中一人吼叫着向我冲过来,另一人则远远站在一旁,似乎是觉得两个打我一个不算好汉,又似乎是怕事胆小不敢上前。 吼叫者向我冲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确实壮实了,眼中他的动作竟然十分笨拙,乃至一侧身就避开了,避开时同时还送出了拳头,这一拳头送出,却吓了我个半死,因为吼叫者因此倒地不起,没有了一点声息。 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别人打架,见吼叫者没有了动静,吓得不轻,惘然间不知如何应对,立刻跑到跟前,惊恐的将他扶起来。 好在事情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吼叫者只是短暂晕眩,在我扶起他的一刻又清醒过来,不但清醒了,而且还照着我脸上砸了一拳。 我想象中被两人围着打的场面没有出现,因为另外一人确实是胆小,在吼叫者砸了我一拳之后,就扶着他和他的同班同学走了。 虽然被砸了一拳,但是看他一点事没有,我那扑腾直跳的心才放了下来,挨了一下也没还手,“单挑”结束了,双方再次放下几句狠话,然后在围观同学的嘲弄中,拥蹰着都返回了学校。 打架的两人,第二天都鼻青脸肿,事情就这样被老师知道了,学校相当重视这件事,校保卫科把父亲叫到了学校,父亲在学校领导面前又是保证又是表态,才平息了此事。 正值即将步入社会,受到父亲严厉责骂,一场青春年少的闹剧,没有取胜后的兴奋,反而增添不少失落,本以为就此结束,谁知后来又有社会青年卷入。 与我“单挑”者家住县城附近,一个月之后,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到县城进行高考体检,他们找来一帮社会上的“混混”,帮他们出气找回面子,教训虽然惨痛,却让我再次感受到老师和同学的真挚关怀。 这些“混混”很有经验,他们选择在我们分散体检时出现,将我围住,当时身边只有一个要好的同学,还有班主任和几位女生,同学毫不畏惧的站在了我身边,班主任挺身而出制止。 我们班主任身材比较矮小,高一分班之后,一直带我们班,平常的学习生活就对我们充满关心,此时像护犊子似的挡在了我身前,一步不退,义正词严呵斥的样子现在依然十分清晰。 坚定的和我站在一起的同学,个子比我瘦小许多,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帮“混混”,我让他离开,他一口拒绝,就算被他们群殴也要一起挨揍。 这些“混混”,许多刚刚离开学校步入社会,叫骂推搡,不顾班主任的阻挠,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和狠劲,拳**加竟直朝我和我的同学攻击。 班主任尽管特别愤慨,面对这些疯狂的小青年,也毫无办法,一边呵斥一边阻挡。 事有凑巧,其中的一个“混混”,竟然是我初中的同学,属于林业系统,考进了林业职高,从他的情况看,进入县城读书,也没有抵挡不良风气浸染,成为了社会盲流。 也许是他还没忘同学情谊,也许是其中有人觉得班主任拼命维护不好收场,这位初中同学走到我身边,劝我到旁边小店买包烟,由他解决此事。 在班主任关切的目光下,我跟随他到了旁边小店,买了一包烟,然后平息了此事,那种关切的眼神,不知道有多温暖。自始至终,我身边的那位同学都陪伴左右。 温暖是短暂的,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想着当兵担心视力,高三下学期基本没有认真复习过,考学无望,他只是尽着自己作为班主任的责任。 等我们毕业之后,这种温暖不久就会在我们身上消散,随之又会在他的另一批学生身上凝结,依然会不顾危险,依然会如母鸡一样护雏。 老师的伟大或许就在此处,他们忠诚的履行着“扶上马送一程”神圣职责,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辜负了他们的厚望,并没有骑上他们期待的“马”,并没有如他们想象,在灿烂前程上扬鞭奋蹄。 班主任的目光中还有坚强与不妥协,我清楚的记得在去旁边小店时,他依然想阻止,是我自己坚持,称是自己初中的同学,不会有事,他才让我们离开。 屈服是必然的,因为“混混”们不好惹,自己正面临步入这个社会,尚带着懵懂的惧怕,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交集,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被他们惦记,更怕家人和善良的班主任被卷入受影响,“混混”报复家庭的事情,听说过不知道多少。 多年之后,回想此事,我还笑我这位同学傻,明知要挨揍还站在我身边一步不退,谁知他竟然说不记得这件事了。 这让我相当无语,高中期间,我们有三个同学感情最好,三年时间可能有两年时间厮混在一起,其中就有他,另一个如果当时在场,估计也会陪我一同挨揍。 在被揍之后,我们都选择了沉默,因为我们确实不知道,把别人打伤之后,该怎么办,被打伤又该怎么办,更害怕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对混迹社会存在着未知的深深恐惧。 ------------ 第五十一章 青春激昂 高中生是战士,从不畏惧,什么都敢尝试,雄心万丈,常怀天下舍我其谁之心?他们从来就以为自己是天降大任的“斯人”,面对成功,认为理所当然,面对挫折,甘受“劳其心智、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之苦。 高中生是诗人,感情丰富,多愁善感,要么为赋新诗强作愁,要么忧天下事而先忧。毛**的《沁园春•长沙》,是高中生前进的号角,被每一个人背诵,能点燃所有的激情。 教室里,男女生之间不再象小学初中那样,课桌上划着明显的“三八”线,不理不睬,相互之间几乎无话不谈。 男女生之间已经情窦初开,如果对哪个女生有好感,男生会搬着自己的单个的课桌,坐在那个女生旁边,单纯的如同白纸,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最原始的感情萌芽。 有些明知考学无望,有好感的两个人,也会在学校熄灯后,点着蜡烛坐到十一、二点,乐此不疲,虽然什么都没发生过,却成为青春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少年终身难忘的独特风景。 同学中,有些同学成熟较早,真的谈恋爱甚至在外面合租房子住,毕业后,有的还真谈成了,到现在仍十分幸福美满。 高一分班后,我们仍在(四)班,从(二)班里来了位女同学,长得非常出众,在学校担任校播音员,到我们班之后,成为了我们的副班长。 她很喜欢文学,我穷极无聊的时候,常跟她套近乎,从她那里我接触到外国文学,并在她的影响下,认认真真的读完了《巴黎圣母院》等几部名著。 她跟曾经跟我说,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显示她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并说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接触之后才发现,其实我很不错。 这不相称的成熟,对我触动很大,乃至后来十分注意给人的第一印象。青春在历练中成长,思想在碰撞中成熟,这或许就是高中,不知道有多少收获,就是在这样不经意间的交谈中,几句话影响了性格,改变了后来的征途。 青春年少,多愁善感,高中期间,席志摩和汪国真的诗,风靡一时,被我们传抄,被我们背诵,有些婉约,有些豪放,往往有心灵的共鸣,“为作新诗强作愁”,我们也一个个也成为了“诗人”。 孤独也好,寂寞也罢,都在这样的誊抄中排遣,都在这样的朗诵中消淡。有时自己也会写,用自己最喜欢的笔记本记下,拿出来给同学的交流。 不管写得好与坏,都想以现代诗的手法,极尽夸张展现少年的丰富想象,展现少年壮志的豪情。消极低沉,又略带不甘,还能见几分希望,成为诗的主流。 正是因为这样的爱好,我们三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走到了一起,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语文课代表,从入学之日起,他们就是班干部,只有我一个平民。 三人兴趣相投,常聚在一起附庸风雅,还学古代文人给自己取了笔名,我取名叫“孤鸷”,班长取名叫“白鲸”,语文课代表取名叫“江汉”。 我一直认为“江汉”这个名字取得最好,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尤其是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解,他即兴写的小诗,总能在班里引起哄动,得到大家的推崇夸赞。 高二下学期开始,我们在外合租了一个房间,这是冶城职校历来的传统,价钱便宜,少了些寝室的约束,多了些随意和自由,寄住农户家里,相对而言还安全许多,清净许多。 和我们这样结伴在外住宿的班里还有不少,男男女女后来可能占到了大半,虽然有谈恋爱现象,不过却从来没有男女合住的,对这些老师一般也不干预。 没有了女生宿舍阿姨相阻,后来男生和女生之间经常互相探门,毫不见外,并不会刻意避讳,只要去了都会有一番热情交谈,开些玩笑,讲些笑话,特别融洽。 我们三人年纪相妨,十八岁时,选择了在一起过生日,带着强作的忧愁,生平第一次买了一瓶白酒一盒香烟,坐在学校旁边的那座桥上,对着夜空,喝了个咛叮大醉。 没有长大成人的兴奋,没有对美好前程的憧憬,只有少年独有的伤感,用人生的第一次喝酒抽烟告别少年。 南潦河中,我们最喜欢学伟人的样子,在大雪纷飞的日子到河里冬泳。在那些激情洋溢日子,每当天空下雪,我们几个就相约来到河边,光着膀子向水里冲去。 哪怕河水被上游造纸厂污染,完全变成酱紫色,刺激皮肤有难闻的异味,也没有阻挡我们这份年少热情。 高中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发现皮肤时常起一层层白屑,沾染满内衣,估计就是高中期间,在这样严重污染的河水中游泳,得下了皮肤病。 一到冬天,这样被污染的河水比正常的河水温度更低,寒冷能剌入骨髓。 又是一次雪后,我们相约到一处深水区游泳,顺利游过去之后,再游回来时,到中途河水冻得手脚没有了知觉,尽管大脑清醒,手脚却完全无法动弹。 此时明知还有一两米就到浅水区了,但这一两米瞬间变得遥不可及,更要命的是,此时发现竟然冻得连嘴都当不开,无法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学缓缓上岸,向河边走去,呼救声只能在肚子里大喊。 本来自己水性很好,甚至可以一动不动地仰面浮在水上,但这次却做不到了,身体缓慢地往下沉去,能做的唯一动作是把脸尽量仰起,让鼻孔露出水面,慢慢的鼻子开始被淹没,怕被水呛着,我暂时屏住呼吸,看着那几个同学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我已经彻底绝望。 老天有眼,就在我鼻子刚被没入水中的一霎那,脚尖正好踩到了水中一块凸起的石头,我调整好身形,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蹬去,心想要是这下再踩不到河底,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身体再次下沉,河水再次没到鼻孔的时候,脚底终于踩到了结实的河底,心里一阵狂喜,踮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向岸边挪动,终于上岸。 尽管经历了此次危险,但只要天空下起大雪,依然会毫无畏惧,与同学相邀一头向冰冷的河水中扎去。青春不计本钱,无畏不惧后果,或许每一个高中生都是这样。 同等条件下,只有冶城职校可以考取农大,表面上看来似乎比其他高中多了一条升学途径,但随着一中、二中的高考落榜生转学而来,这条途径变得异常狭窄。 高三的时候,我们班也转来了十几名这样的学生,不要说我这样放弃了学习,想着保护视力当兵的学生,就是班主任平时特别看重,常给“小灶”的七八名“尖子生”,也看不到了希望。 除几个意志更强者,没有放弃,寄希望来年补习,其他大多数已经作好了回家准备,或者像我一样谋划着参军入伍,另僻蹊径。 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想法,使我们更加珍惜同学友情,只要有集体活动,都会积极参与。 集体活动形式多样,有时是劳动,有时是唱歌比赛,有时是蓝球或者足球对抗赛,有时是晚会节目排练,还有自发组织的或者班级组织的郊游。 蓝球或者足球对抗赛,全班不管男女,都会到场边呐喊助威,学习成绩点燃不了激情,集体荣誉感却能点燃激情,只要是赢得比赛,整个班都会欢呼雀跃。 比赛结束,参赛男生把换下的衣服放在女生宿舍门口,女生会认真地帮忙洗干净,之后依然放在原处,等男生自己认领,谁也不多说什么,心照不宣相当默契。 这样的待遇我一次没有过,不是说我不热心集体活动,尽管高大却依然笨拙,力量是大,耐力也足够,但不灵活,特别是跑步速度太慢,哪个比赛都上不了场。 因为是职业技术学校的缘故,学校组织的集体劳动次数很多,通往学校的马路旁,一侧小山,种植了大片弥猴桃,分到了各班,每年都要锄草施肥。 班里同学都很自觉,女同学剪枝锄草,男同学挑重翻地,有些家里条件好没干过农活,也没人计较,有点情绪了,也只是向老师提出“来学习为何要劳动?”,发自灵魂深处的提问。 课程不紧的情况下,一些酷爱音乐的活跃分子,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教大家学歌,女同学们在这方面天赋更突出,诸如《思念》、《友谊地久天长》等流行歌曲或者世界名曲,都是那一段时间,在班里学会的。 唱歌跳舞,我照样不行,文艺细胞天生欠缺,打小学开始学唱歌就老跑调,但这不影响我参与,除了学唱歌,我还从同学们那里学会了笛子、口琴,甚至还学会了几段霹雳舞,有自知之明,只是偷偷扭上一段,从不敢人前卖弄。 记忆最深刻的是当属郊游,有时是班主任组织,他担任我们班主任时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有时是来实习的老师组织,班里同学也经常结伴野外郊游。 都是年轻人,老师的胆大,学生的胆子也大,每次郊游选择的地方都比较远比较偏,带着点探险的味道。 大约高二下学期,在年轻班主任的带领下,我们全班到当时尚未开发的“罗卜潭”游玩,没有路难不到我们这些农村出生的孩子,避开荆棘闯了了一条路,搬来树木架起了便桥。 当晚还在野外露营,燃起篝火,又唱又跳,男男女女互相拥护着在篝火中渡过一生中最难忘的夜晚,那情景,相互之间真是亲如兄妹。 宜春师专三位年轻老师来实习后,又组织我们到学校对面的山野,探索险境,欣赏大自然美景,河水清澈能见水底,偶有山泉成线,在峡谷流下,原来身边有如此美景,未被发现,激起我们无比的热忱。 老师组织我们分成两队,比赛爬山,个子突出,身强力壮,山野长大,我有幸当了一回旗手,高兴红旗第一个登上了山顶,胜利的喜悦,在那一刻将所有的忧愁抛在了脑后。 同学们自带了锅碗瓢盆,野外包饺子,挖灶打水,生火做饭,这又是我的强项,童年的快乐时光,全部回到身上,那时候附庸风雅,喜欢学文人骚客模样带着把折扇,水中淘米时斜插在后腰,被有心的老师捕捉,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几次郊游,被大自然的美景陶醉,感受探险带来的新奇,怀念其中流露出来的浓郁的同学之情,高三期间,我们利用周末几次结伴自发游历深山险境。 那是一种即将分别,不舍同学之情的自然流露,只要有人发起,滞留学校的学生,都会积极参与。 我们攀爬了学校后面的晏荡山,山名的来历没有考究过,沿途见识了大山深处人家种植的红米,见识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遗留下来的无人厂区,其中一座高高的铁塔,显示这里曾经有过一段不平凡的故事。 一条山民砍伐出来的小路,我们顺着一直攀登到山顶,有个男同学好古文,一路走一路讲,还真有不少墨水,身体却较虚弱,柱着根棍子当拐杖,身边总能吸引不少同学,嘻嘻哈哈的笑声,洒满了山林。 有一个周末,不知道谁提议爬越山,又是一呼百应,滞留的同学因此做足了准备,越山不同附近的大山,路程遥远,骑自行车到山脚就要二三个小时。 那天我们起得特别早,自行车都搜集了起来,女同学坐男同学骑,一路欢笑向越山进发。 越山我太熟悉,到过山脚将自行车寄存农家,正是金秋季节,我主动承担向导一职,一边讲解越山传说,一边介绍沿路的各种野果。 越山太高,比不得之前爬的那些山,哪怕是那位满腹经纶的男同学,最后也累得说不出话来,与最瘦弱的几位女生落在了最后,到达山顶之后才恢复活力。 在山顶上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教大家用竹筒煮饭,同学们有的用树枝当筷子,有的干脆洗洗手直接抓着吃,香喷喷的味道似乎能穿越时空,现在还能回味。 到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尽管累却都非常兴奋,一路踩踏自行车又向学校飞奔。行进到奉上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月光皎洁,能照耀前程,心情并未受多少影响。 这样的心情并不是好事,月光下的砂石路,很难分清是上坡还是下坡,在一处长下坡时,我当作了上坡,一边猛踩自行车踏板,一边还不忘与同行的同学和后坐的女同学说笑。 结果速度越来越快,反应过来时,已经刹不住车了,带着这位女同学摔了个狗啃屎,二十年后同学聚会,碰到这位女同学,说起了这件事,她却说不记得了。 ------------ 第五十二章 何去何从 学校报到不久,认识了一位家住外婆家隔壁村庄的同学,这个村庄叫蔸边,属于西垅村,在她的介绍下,我得知从家里到学校,可以沿着西庄走捷径。 周日下午约好在老会埠等,单独与女生相见,还有着初中遗留的少年羞涩,不太好意思说话,见面之后,觉得应该是沿潦河的那条路,二话没说骑着就往前走。 这位同学个子比我矮小得多,我骑得飞快,她好不容易才追上,大声喊我停下,原来走叉了路,而且走了相当远,这个典故成为后来相聚必取笑内容之一。 这条路在会埠与罗市接壤处,变成了山间蜿蜒的石板路,有些地方可以骑车,有些地方必须手扶步行,显然是解放前的主要通道,到那时已经很少有人行走,前些年曾经故地探访,结果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沿途还经过了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家,男同学家在接壤处属于会埠的村庄,门前有几果实挂满枝头的金桔树,女同学家在属于罗市的阴村,一条石板路穿过她家门口。 此后我们四个,多次相邀结伴回家返校,但更多的是单独成行,总有些特殊情况,比如家里有事或者饭票菜钱花光了,不可能每次都能结伴。 单独成行时,那一段石板路,总感到特别幽深寂静,独自或走或骑,几乎从来未遇到过行人,一侧山间林涛阵阵,一侧潦河芦苇起浪,有风声呼啸震耳,也有水声潺潺共鸣,最为奇特的是,每次都能见到一两只老鹰天空盘旋,每次都会跟随它自由翱翔的身姿观看许久。 高考前一个月,所有的课程早已上完,剩下的时间基本上是自习,同学们都很自觉,也很努力,尽管多数人明知升学无望,尽管老师很少到课堂,很少看到喧闹嘻笑。 我也曾经努力看书,视力因此急剧下降,考虑到可能检不上兵,又不得不放下书本,考学肯定没有希望,如果当兵也当不上,以后的路真不知道怎么走。 很多时候,课堂自习就盯着窗外的小鸟,一直到它看不见为止,想着用这样的办法恢复视力,效果还是有的,到应征体检时,双眼视力堪堪达到合格线。 像我这样想法的还有一些,除了保护视力,也会积极锻炼,单双杠就是这时候开始能做上几个。 有几个活跃分子还弄来的拳击手套,课余时间相互切磋,有一次,和一个转学来的大个子切磋,被重重的砸了一拳,眼冒金星,打出了火气,教室里面转着圈追打,引来同学们一阵哄笑,有个脾气相当好的女同学,忙着将我们劝开。 期间我和班上一样商品粮身份的其他三位同学,参加了县里组织的招工考试,考试还比较顺利,被告知考上了,从此多了一份期待,成为那段时间感到最欣慰的一件事。 高考就要来临,即将考试的前几天,我整理好物品,装入初中以来一直相伴的木箱内,独自骑上自行车,准备先将这些东西拿回家,剩下被褥之类的,高考结束能够一次带回。 别人在抓紧点滴时间作最后冲刺,我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果。穿过操场时,师生们都在课堂或者办公室,诺大的蓝球场,空旷的足球场,空无一人,显得那么冷清,那么萧瑟。 我抬头看了教室一眼,发现副班长正独自站在栏杆旁,向我挥手微笑,前天与同学们提起过今天要走,别人都没在意,唯独她有心,最低谷时的一丝温暖,从此烙印心头,再无法忘记。 载着个大木箱,独自骑行两乡交界的石板路,山林更加幽静,芦花成飞絮漫天飞扬,孤独的苍鹰再次不期而遇,一直在头顶盘旋,不知道它要飞向何方。 高考终于结束,毫不意外落榜,我连看成绩的勇气都没有,背起行囊独自回家,又成为了一个山村青年。 父亲劝我复读,但我却坚持要去应征入伍,高中不是没有努力过,初中基础打得不牢,再努力都难有好成绩,反而因此视力急剧下降。 坚持应征入伍,还是因为高考落榜,从此将真正面对社会踏入社会,而我显然还没做好这种准备。选择去部队,其实是出于对现实的惧怕,带着些许恐惧想要逃避。 现实就是现实,想逃避都不行,不如意事常有八九,考上了招工,其他三位同学都去了单位报到,我却一直等不到消息,后来才知道,考上了不等于录用,还要有编制。 父亲没经历过,得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让我去问问同学,问的结果是要自己到县里拿编制,拿到之后单位才会接收,家在偏远山村,找不到人,要不到编制,最后招工之事不了了之。 为落实招工之事,多次来回县城跑,有时自己一人,有时跟随父母,漫无目的,如无头苍蝇。 期间在“江汉”家住了几天,他和我一样参加了招工,并且顺利录取,引导我许多“走后门”之法,奈何衙门水深,一直不得其法,未见效果。 在“白鲸”家也住了几天,他的父母是乡里领导,有点门路,刚一毕业就在当地水电站上班了。带着特有的气势和高傲,对他们儿子的同学,并不热情,还显得有点冷漠,“白鲸”怕我受不得眼色,带着我在单位值班室睡,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伴随度过了几晚。 努力无果,招工失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底参加征兵体检,商品粮户口入伍澡下只有一个名额,当年一位老资格的乡干部的儿子要去,争不过他,又没能去成。 商品粮入伍名额少,是因为当时的政策规定,入伍回来可以分配工作,不会受到编制影响,成为许多底层职工子弟解决工作问题的捷径,户口在澡下学校,澡下是这样,其它乡也是这样,一般只有一个名额,人口大乡最多也只有两个名额。 跟随父亲落实政策,成为了商品粮,只是初中短短几年感觉到了些许身份荣光,因为在邻里乡亲眼里,已经是城里人身份,国家有工作安排。 此后并没有体会到它带来的好处,高中期间购粮更是与市面价钱相等,高中毕业之后,参加招工却招不上,回家分田也分不到,就连当兵都成为阻碍。 商品粮最终成为历史词汇,现在称为非农业户口,与农业户口相比,不见任何特殊之处,反而有所不如,因为农业户口,在家乡还能分到山,分到田地。 或许那个时代,跟随父母解决了“商品粮”户口的孩子,可以称为“粮二代”,七十年代出生的“粮二代”们,注定是没落的一代,也可能是成为绝唱的一代,不如“***”“富二代”,他们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从此淹没时光长河。 招工失败,入伍未果,我突然发现,小时候的偶像——父亲,面对社会现实,几乎一无所知,他熟人不多,关系不广,不会低三下四求人,办事几乎处处碰壁。 我心中的偶像轰然倒塌,逆反心理急剧生长,呆在家中几乎天天和父母吵架,口无遮拦,把父母说得一无是处,把自己没读好书,说成是父母对我们不关心,把找不能进厂上班、去不了部队,说成是父母无能。 父母无力辩解,试图给我讲道理,我已经听不进他们的任何话,他们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反其道而行。 那段时间,心情跌落底谷,是真正的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的底谷,是不知道前途恐惧找不到工作,很有可能从此成为一介山民的底谷。 两次受挫,使我更坚定了应征入伍的想法,尘世没有净土,我辈不能入流,小学课本的教导,只剩下“我长大了想当解放军”可以实现。 没有考上大学,难道三年高中生活一无所获?没有考上大学,读书真的无用吗?前前后后上了十五年学,读了这么时间的书,难道真要像读了四五年书的小伙伴一样,从此脸朝黄土背朝天,重新成为农民吗? 自从高考落榜,疑问就一直在脑中盘旋,既有努力未果的悔恨,更有怕被乡邻耻笑的惶恐。 一段时间,父母叫我做什么我都不听,特立独行,或许父母理解,或许他们也拿我没办法,除非不得已,不再叫我田间劳作地头干活。 有时一个人爬上阁楼,翻出父亲的大学教材,一本本的静心细看,想着是否可以自学成材,演绎类似“保尔柯察金”的坚强成长,第一次看到了微积分,发现大学也有化学物理,而且还真的能看懂。 有时捧着厚厚的伟人文选,独自跑到野外山林草地,一字一字的品读,想见识伟人如何做到不平凡,想从中摄取点滴启发,指导以后的人生。 有时关起房门,拿出父亲的毛笔、砚台,碾着墨,一笔一笔的练习书法,这个时间最长,坚持了有两三个月之久,钢笔字因此有了不小进步。 期间为了证明自己见识过世面的不同一面,曾经穿着花衬衣,以强壮的身体混迹当地“台球室”,与返乡的沿海打工人员畅谈,作为一地的引领潮流。 也正是在这样的接触畅谈中,得知了打工生涯的精彩,促成了后来短暂的打工之旅,曾经幻想另类成长。 多年之后,又接触了当年曾经畅谈过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得知我考上军校,他第一句话就问,考的是中专还是大专,肯定了是大专之后,他连声说“有志气有志气,果然超过了你父亲。” 原来就是在畅谈中,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高考落榜,依然笃定的跟他提起要超过父亲,这件事我都不记得了,他却当了真,父亲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家乡就是不可超越的标杆,见我大学都考不上,还能有此豪言壮语,因此被他记下。 这让我郝颜,如果没有做到,或许再次见面,等到的不是连声夸赞,而是耻笑。 ------------ 第五十三章 待业一年 求学无志,谋生无长,报国无才,从军无门,失落、焦急、无助、恐惧,高中毕业之后内心一直被这些负面情绪包围,等待来年征兵的一年,在家里如无头苍蝇乱飞。 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父母再理解再容忍也有限度,少不得唠叨责骂,自己也感到压力,年近二十,早已长大成人,在农村这样的年纪许多已经结婚成家了,而我还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受不得唠叨,不愿再下地干活,就总想着离开,同学那里去不了,他们补习的补习,上班的上班,自谋出路的自谋出路,再不好打扰,几乎中断了联系。 亲戚家也不好意思去了,怕受他们或责怪或嘲笑的眼光,只有五伯父家没有这些,在那里厮混了不少时间,美其名曰帮他修理自行车,其实并没做什么,每次离开总会给我塞上几十块钱。 大约十月份,离开的机会终于来临,二伯父家比我大三岁的堂兄,泥瓦匠学成,在东垦做工期间认识了一位工厂的小干部,承包了一幢房子的外墙油漆,找到我和邻居大姐家的大儿子,冒充油漆工,前去帮忙。 听到这个消息,我连工钱都没问,二话没说立刻答应,如此才可以光明正大的远离父母唠叨,远离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 刚离开学校不久,再次来到上富,心情却不尽相同,三个人择一间房间住宿,刚刚建好还没有粉刷,略显空旷,没有了寝室的拥挤热闹,没有了熟悉的欢声笑语,没有了激烈的评价争论,多了些没有管束的自由,多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聊,多了些单调寂寞还有无奈。 天气尚热,傍晚时分,三人都会到附近河中洗澡,这里已经是潦河上游,没有了造纸厂的污染,水特别清澈特别凉爽,却只是洗澡,再不像学校那样畅游,似乎有点陌生感,不尽的污染中有不尽的回忆,却也只能是回忆。 做工的房子隔壁,是一家冷饮厂,一如外公工作的公社食堂,里面有些年纪相妨的年经小姑娘上班,休息时常去看她们制作冰棒,这时才见活跃,比起堂兄和大姐家的大儿子,我更容易逗笑她们,逗笑中带着些恰同学少年的激情追逐。 大姐的这个大儿子,幼年是同伴,小学是同学,小学读完就没有再读,此时正在跟徒学木工。读书没有天赋,却心灵手巧,其实相当聪慧。 学成后父亲第一个请他打了张书桌,这张书桌全用樟木做成,被做得非常用心,现在依然一点没有变形变样,非常结实非常好用。 那时候木工活几乎都是纯手工,没有轨道、转轮、轴承,抽屉是否顺利拉递,书门是否严丝合缝,都靠一双手,都靠一丝不苟的刨、砂、摩,都靠心里面打得那张腹稿和精确计算,现在使用依然如新,只是在书桌表面,增添了一层厚厚的岁月包浆。 由此可见,他不但聪慧,而且相当勤奋努力,时间刚二十一世纪不久,他在东莞打工时,借口老乡情深,在一位九江老乡那里偷学到一门技术,不但自己发家致富,带着他的二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一起富裕起来。 时间飞快,一个多月过去,油漆工作全部完成,做得是好是坏并不关心,都是生手哪有技艺,只能说该涂抹的地方全部涂抹到了,关心的是又要回到家里,又要面对父母的唠叨,但又无处可去,只能揣着几十张堂兄给的工钱,默默回去。 冬季来临,万物萧条,寒风瑟瑟,一如当时的心情,只有将年幼的弟弟抱起,才有点欢笑,过年期间探望外公外婆时,我特地带着他到会埠的一家照相馆留下了一张合影,尽管疼爱却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只能照张相,给他留下点童年记忆。 确实长高长壮了,又见幼童时的身体优势,附近找不到几人比我高大,这张相片洗出来之后,隔壁大姐家的几个小孩拿着开玩笑,说看起来不像哥哥弟弟,倒像父亲带着儿子。 时间会消淡一切,会同化一切,过了一个年,躁动的心情终于有所平复,已经认同了现实,默默的选择接受。招工之路再无法打开,应征入伍充满变数,商品粮指标太少,如果依然是一个乡一个,仍然希望不大。 身强力壮,已然是田地中的“好把式”,而我确实也是干农活的“好把式”,成年男子能干的农活,我全都会,二三百斤的重担,一肩而起不在话下,不管是在家里还是亲戚家走动,从此主动帮忙,用行动证明自己接受现实。 冬天漫长过去了,春耕夏耘忙碌中也过去了,父亲再没有提复读,却尽着最大的努力“找关系”,也许我的冷嘲热讽刺激到了他,花再大的精力,也要把我送到部队,当作了一名父亲的责任,在奋力拼搏。 同期父亲的努力,也用在了帮助姐姐找工作上,我清楚的记得,为了帮姐姐以临时身份进入一家单位上班,他和母亲从深山购买来木料,又延着蜿蜒小道,避开竹木检查站,用大板车拉到县城。 姐姐的事情最终没有办好,一番心血和努力化为了泡影,面对说词,父母坦然接受,希望寄托在下次努力上。 相比之下,我应征入伍的事情,却有了些眉目,还不知道结果,静等年底征兵工作开始,我抱着希望,但同时也有清醒认识,首次应征遇到的困难,让我不管太乐观。 我已经做好打算,再征不上兵,就超龄了,最后一年的机会,把握得了应征入伍,把握不了从此赴沿海,加入历史上最大的“打工”群体。 时间正是九二南巡讲话之后,改革开放全面进入**,电视上正热播着一部连续剧,名叫《外来妹》,讲述的正是我们这一批七十年代初期出生的人,沿海打工拼搏故事。 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的南昌妹子,以打工妹身份被发现,主唱了主题曲《我不想说》,说出了我们的心声,道出了我们的向往和期盼,传遍大江南北,召唤着像我一样有着“打工梦”的青年,最终踏上打工的路途。 姐姐高考落榜,也一样有着年经人的闯劲和梦想,在我应征入伍后不久,就告别了澡下中学代课老师身份,跟随她的同学和姐妹,去了沿海闯荡,打工过程中还没忘记学习,后来还考上了夜大,拿到了大专文凭。 等待中事情稍稍有些变化,盛夏时分,同村的同龄玩伴中的一位年纪稍大者,找到我们这些村里的几个懵懂小伙,提出要我们跟他到广西打工,熟人介绍来去自由,征得父母同意后,我和伙伴们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说的熟人介绍,是他妹妹在外打工认识并结婚的广东人,远嫁广东,当时在我们这个小山村,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的这位妹夫,有一位亲戚在广西德堡承建了一处工地,项目大工程紧人手不够,委托请人前去帮忙。 这位广东小伙此前来过,来时我应该还在读初中,具体时间不记得了,似乎是初三暑假,带着些许对外界的向往,带着些许对沿海开放的好奇,我曾经主动跟他接触。 我甚至邀请过他到我家来玩,那只野外抓到豢养了许久的兔子,被他看中,想以二十块钱收购,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高的价格了,要知道那时猪肉才一块多一斤,如果按照现在猪肉一斤近三十块折算,相当现在的五六百元。 这只兔子得来的有些意外,一次邻居大姐夫回宋埠很晚还未归,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无法联系,担心安全,于是一路前往迎接寻找。 正好碰到我回家拿米,深夜打着手电,也跟着前去寻找,走到两乡交界的山坳,发现路中间蹲着一只小兔子,手电一照,它两眼紧盯手电光,一动不动,就这样被我抓到。 这只小兔子模样太可爱,我养了好一段时间,每天摘来大量的菜叶喂给它吃,而它好像总吃不饱,喂再多也能吃下。不久就长得全身褐色的毛发油光发亮,两只耳朵竖起,红色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特别传神。 父亲说,老鼠发现后会把兔子咬死,于是专门空了个鸡舍,给我养兔子,四周还特地仔细检查了一遍,细微的空隙都被堵死,就怕老鼠发现打油钻入。 一天早晨,我又去看小兔子的时候,发现小兔子的头被咬掉了半边,老鼠还是钻进去了,我为此伤心了几天,也可以看出农村老鼠是多么猖獗,战斗力又是多么强悍。 因为兔子太过可爱,所以广州小伙想卖时,并没舍得。得知小兔子被老鼠咬死,他也感到非常遗憾,显然他见到了如此可爱的兔子,也非常喜欢。 对这次打工,我非常重视,因为这可能是自己以后的生活方式,是自己人生道路的起点。可能是我的一番表现得到认可,也可能是希望我找到出路,父母对我此行也相当看重,除了叮咛交待,还给了我二百块钱作路费。 我甚至幻想着打工期间可能会遇到难得的机遇,幻想着如何抓住这些机遇,一举摆脱现实困境,如此即使不去当兵,也会有一番作为。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们展转千里,到达广西边锤小镇,结果不到一星期,就回来了。 提出不干要回的,正是召集我们一起去的年纪稍长者,同去的人当中,只有一人已经成家,刚新婚不久,或许是眷恋家中娇妻,或许确实吃不得那苦,才去不久,就嫌天气太热、住得太差、吃得不好、工资太低,找着各种理由要回。 我们只当出来见识世面,哪里想过这些,再说这点苦对我们农村出身的孩子来讲,又算得了什么,但他一直怂恿我们,要我们跟他闹,改善住宿改善伙食要加工钱,人是他带来的,年纪他最大,当然都听他的,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好在我们人多,好在老板还算实诚,最后按照我们干活的实际天数,给我们结算了工钱,赚的钱还不够来回车费。老板其实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结算工钱时,会计算不过来,他几下算清,让我们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们做得工作其实并不算累,主要是做浇筑水泥的框架,包括钉模板、扎钢筋、运水泥,相比于稻田耕种,要轻松了许多,也少许多单调枯燥。 老板也是一个相当实诚的人,我们都是生手,动作不熟练,速度不快,期间偶尔偷偷懒,他从来不讲,后来算工钱,比照了熟练工,一分也没少给我们。 因为带着心思,每样工作我都认真对待,虚心向老师傅请教,遇到老板拿出图纸,我总是偷偷在一旁观看,就想全部学会,就想借此有一技之长,想着某天,自己也带着一帮人,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 这或许也可以称作一次改变命运之旅,期间在广西南宁落脚,这里有一位隔壁坳上村的小学同学,也是童年玩伴,他的父辈是广西移民,在这里帮他的大伯打理一个工地。 他打理的工地比较特殊,属于城市楼房加高,见面时就在高高的楼顶上,俯视着城市繁华,见识了他带领一帮人的神气,顿生无数感慨,心想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个伯父,打理一个这样的工地,该有多好。 心中的这份向往其实一直都有,随着见识增多,阅历加深,这份向往就越深。 乘坐的火车途经桂林时,一位母亲正送她的女儿上大学,目的地正是桂林,一路都是关心怜爱,伙伴们都纷纷探着脑袋,欣赏甲天下的山水,唯独我固执的扭头不看,心想哪一天我也一定要考上大学,那时再细细观看这座城市的山水。 刚刚高考失败,还不知道前途在哪,却有这样的拗劲,也不知道拗劲的底气从何而来。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真的考上了军校,军校就在桂林,或许只有努力才会有结果,只有努力才能改变命运。 ------------ 第五十四章 应征入伍 愿望是美好的,拗劲也值得称赞,但是一切都离不开努力,人生游玩似的打工插曲过后,我和父母都紧张的投入到应征体检的准备之中。 父亲找到的“关系”,和我外婆的邻居是亲戚,据说他们两个也曾经是同学,同吃同住甚至同花钱,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我当兵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身上。 外婆的这位邻居,是一个非常纯朴山村农民,为此几次带我和父母上门拜访他的同学,从不厌烦,从不推辞,当作自己的事一样,非常热心,特别让我感动。 后来考上军校,到外婆家拜访,每次都要去他家坐坐,带上些点心,总是推辞一阵,次数不多,因为他们最终也走出了大山,加入了打工行列,举家搬离,从此再没有回来。 在他带领下,我摸清了门路,父母要我没事就去走动走动,当作亲戚走访,带上些“火烘鱼”“笋干”之类的土特产,这位长者每次都会热心留下我吃饭,带着目的当作了动机不纯,走得多了我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年龄受限,最后一次机会,父母紧张,我更紧张,只能通过频繁走动增强信心,尽管这位长者许诺一定会竭尽全力,但我依然担心,就怕出现什么意外,隔三差五赶往县城,以看望为由,打探口气。 部队任主官期间,我曾经劝说我的士兵,命运往往在某个时间就掌握在某个人手中,引导他们尊重领导、团结同志,养成谨小慎微的习惯,养成注重言行的风格,某一次的良好印象可能改变命运,某一次的不良印象可能影响一生。 应征入伍,对我来说就是命运改变时刻,确实掌握在他人手中,当地的武装部工作人员,体检的医生,接兵的干部,哪一个都有可能使我与进入部队失之交臂。 因此不管对哪一个,我都特别小心,收敛起了所有的狂妄与傲气,包括父母交待的事,我都不再反驳,认真对待,尽全力完成,父母伟大的一面,经过一段时间积累,又开始清晰起来。 “托关系”“走后门”,在那个时代,已经成为心照不宣之事,不管做任何事情,想到的不是法律和程序,最先想到的必然是“熟人”“关系”。 正是因为“托关系”“走后门”之风太盛,我们体检时,为了防止“熟人”放水或者作梗,几辆大巴载着我们这些应征青年,换了好几个地方完成体检。 轮到我体检全身是否有缺陷时,光着身体,听到边上两人小声言语,“这么好的身体,哪里差了,没有关系再好也没用。”听着不是感慨,而是紧张,不知道最后一年能否如愿以偿。 担心是多余的,这样长者在和征兵会上特别提到了我,说入伍心切,身体素质好,文化程度高,这样的优秀兵源,就应该想尽办法送到队伍,这样才能壮大我们的国防力量。 也许正是他的坚持说服了征兵工作的其他人,额外从县城划出一个名额给了我,如果不是这样的努力,或许我还是争不过乡里的干部子弟,一样无缘此次征兵。 大约十一月底的样子,澡下武装部敲锣打鼓,将鲜红的入伍通知书送到了我家,恍如梦醒,此前还人前人后低三下气求人,现在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不只是口号,确确实实是国家对青春献国防的青年,表达的一份社会关注和尊重,过程曲折,经历坎坷,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人为造成的,一旦成为军人,这份关注和尊重,依然如约而至。 因为我的户口在澡下中学,学校对我入伍也相当重视,特别要求我来到学校,要在临走之前,为我举办一次欢送宴,这次欢送宴,父亲醉了,回家的路上,不顾时任澡下学校代课老师的姐姐和我的劝慰,竟然放声大哭。 父亲原本酒量比较大,控制力也强,一般很少有人能劝到他醉,年轻时曾经有人激他,他当着大家的面,一口气喝干了一斤装的白酒,一点事没有。 欢送宴上,他没有刻意控制,哪个老师敬他都喝,有些人敬我,知道我不地喝酒,他也代喝。当时还以为他是心情高兴,历经不易总算使我达成应征入伍心愿。 回校的那一段路,我和姐姐扶着他单独行走,田野道路夜晚寂静,只有我们三人身影,此时突然见他一反宴后相互道别的正常神态,失声痛苦。 口中说着“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不断责怪自己没本事,没有教育好子女考上大学,没有找到关系招工进单位,身入行伍非他所愿,愧对列祖列宗。 那一刻我才知道,高中毕业后的怨怒责怪,原本深深刺透了他的心,被他深深记在心底,或许后来姐姐考取夜大,拿到大专文凭,也是因为父亲的这一次痛哭。 从未见父亲哭过,这是平生第一次,而且如此激烈,数行眼泪从此深深埋藏心底,在家待业期间与父母争吵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悔恨交加,心如刀绞,真希望一切可以重来,真希望重写那段无知历史。 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如梦初醒,不努力无结果,前途因此布满荆棘,不但自己寸步难行,还牵连至亲父母跟着一起披荆斩棘,平添多少苦难,遭受多少折磨。 1993年12月15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终于穿上了军装,怀揣梦想,踏上当兵的路程,不见如愿以偿的喜悦,反而异常的心情沉重,被父亲的眼泪压得喘不过气来。 出发当天,穿上了武装部发的部队作训服,胸前佩戴了武装部发的一朵特别鲜艳特别大的红花,从家里早早来到了学校,学校依然重视,安排了要在这里隆重送行。 此时的校长已经换成了一名特别年轻的小伙子,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用他的话说,我创造了历史,学校从来没有送过优秀青年到部队,因此必须特别隆重。 与校长和老师的热情不同,这一天,天气异常寒冷,而且还下着雪,在家乡这样的月份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许父亲的心情也象这天气,当然还有我。 年轻的老师们使劲的敲着锣打着鼓,一路从澡下中学来到乡**,与同乡几位应征青年一道,坐上了一辆中巴,又在乡**的敲锣打鼓声和鞭炮声中,前往县武装部集合。 到达县武装部时,其他乡已经来了不少人,有送有行,临别叮嘱,关心交待,每个应征青年都像我一样着一身青绿的作训服,戴一顶作训帽,无肩章无领花无帽徽。 他们身边都或多或少围着几个送行亲朋好友,帮着提着行囊,手里拎着水果或者是零食,只有我孤零零一人,手里除了行囊什么都没有,身边一个送行的也没有。 这或许是父亲的坚持,从这一刻起,以后的路要一个人走,他只送到澡下学校,亲人们此前特地上门拜访告别,在那样的年代每家都给了我二百块钱,已经相当不易,山路遥远,他们也不可能赶到。 帮助我成功应征入伍的那位长者,此时做出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举动,他见我独自一人,走到了我跟前细细交待,还买来一大袋水果,让我不至于显得没有人关心,不至于那么难堪。 点名上车时,我还被安排成临时班长身份,估计也是这位长者的安排,用他的话讲,几次接触,发现我为人诚实,所以才肯帮我,这样的帮助直到踏上征程,成为寒冷中最浓郁的温暖。 就这样,在一场风雪中,心里装着父亲的眼泪,装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抱着一定要做出点成绩的决心,离开了奉新,来到南昌,踏上开往军营的列车。 这是一辆专列,全是各地前来的应征青年,我们被安排在了同一节车厢,相互之间没有过接触,对我来讲都是陌生的面孔,心情压抑之下,并不想多说话。 年轻人容易熟络,此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远赴他乡,少不得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不久身边几位同乡,就开始相互介绍相互聊了起来,我没有过多参与,将长者买的一大袋水果,全部分给了他们。 透过列车厚厚的玻璃,依旧有雪花飞舞,平原苍茫一片,铁轨附近不时冒出丛丛枯草,从眼底飞逝而去。 时空穿梭了近十年,乘坐的似乎还是那辆绿皮车,不过铁路交通的瓶颈已经得到改善,行进速度很快,很少停靠等待,绿皮车旁还出现了红色的“K”字头快车。 深夜来临,耳中的咣咣声,车厢有规律的轻微摇摆,再不似十年那样催眠,其他人都已熟睡,看着窗外零星散酒的雪花,我却一点睡意没有。 求学之路结束,社会历练一年半,有求职的无助,有应征入伍的挫折,有逃避的消极,有打工的无奈,十几年的教育到底教会了我什么,又或者从中尝到了什么。 思绪拉回学校,点点滴滴,有欢笑有烦恼,有艰辛有坎坷,有豪放有激情,有忧郁有伤感,不管何种感受,身边至少有同学相伴,有挚交倾诉,或许这就是一种收获。 没有踏入学生心目中的殿堂,但是多年的集体生活,学会了太多,有忍让有抗争,有委屈有轻狂,有舒心有难过,尤其是高中三年,学会了友情珍藏,学会了感情融入。 现在回想起来,所做所行尽管略显幼稚,略显缺乏进取,但主线还是明显的,那就是从未放弃过的探索,在探索中,不断尝试,不断思考,如何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道路,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 这都是财富,即将面临的部队生活,也是一个集体,而且是高度集中的集体,或许我可以带着这些收获,在部队的那一片净土驰骋,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 ------------ 第五十五章 86831部队 86831是部队番号,隶属空军,根据保密需要,部队称呼分对内对外两种,对外叫番号,能对外公开,书信来往,物品寄达,用得都是番号,内部则称代号,表明了部队性质和隶属,属于保密范畴,不能对外泄漏。 这个部队很有来历,有着光荣的历史传统,有着辉煌战绩,最初它代表一个师,85年总设计师宣布大裁军,缩编成一个团,在我们刚到之前,再次缩减为一个营。 虽然缩减成了一个营,当年师的规模还在,诺大的营区,正中位置耸立着一座小山,高度和家乡的凤凰山差不多,却还要宽大一些,四周散落一座座营房,占据了一大片区域。 开放搞活之风也吹进了军营,营部只在小山东南面占用了部分区域,可能还不到原有营区的一半,其它的地方都租借给了地方,用来办企业开工厂,中间砌着高高的围墙隔离,围墙上缠绕着一圈圈部队特有的带剌铁丝,增加了神秘感和肃穆感。 历史上这支部队曾经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参加过抗美援朝之战,创造过光辉战绩,留下一人一炮击落敌机的英雄事迹,历代讲述,是这支部队特有的骄傲,成为它特有的英雄主义精神。 驻地位于杭州市区偏西部位置,属于南山街道,地名叫闸口,正南是高大的营门,二十四小时有卫兵站岗,一出营门就是林立的厂区,有企业有工厂有作坊,当然也有居民,经济活跃略显杂乱拥挤,门前道路被挤成了一条狭窄通道,一家小店紧挨在卫兵岗位旁。 再过去就是滔滔钱塘江,奔涌向东,不远处历经岁月沧桑的钱塘江大桥,横旦江面。全由钢铁建造,只承载铁路运输,列车穿行其中,尤如钢铁笼子中关着头世兽,呼啸轰鸣。 除了南面的厂区略显杂乱,其它方向却是环境优美的景区,正东是西湖,连着花港观鱼,空军疗养院设在其中,正北是虎跑泉,正西是六和塔,六和塔后面耸立一座玉皇山。 部队性质特殊,三个战斗连队单独驻扎,以钱塘江大桥为中心,散落两边江岸,它们的日常任务,正是保卫这座大桥,一江之隔,身处杭州和萧山两市。 汽车连和营部在一起,设在了营部后面,有开阔的汽车训练场地,我们刚到时,新兵连就占用了汽车连最后一排宿舍,隔着宽大的水泥地面训练场,是他们整齐的车库,一辆辆军用汽车,保养得油光锃亮,不见一丝灰尘脏乱,整齐停放其中。 汽车连的车库旁,还有一个后门,也有卫兵站岗,没有正门气派,但也足够宽阔,汽车能够顺利进出,这里没有正门的拥挤热闹,不见人家,只有景区。 出后门就是一处名胜,名气不大,游人很少,名叫八卦田,事实上也是一片稻田,按照八卦图形开辟,不知道它到底是属于农家耕种,还是当作了景区管理,新兵连三个月,正值寒冬,没见到过有人田间劳作。 历史巨轮滚滚,到二十一世纪一几年的时候,这个部队连同营部及所属连队撤离,在别处另择场地安营扎寨,这里全部交给了地方,发展城市规划景区,曾经的辉煌跟随而去,一段青春故事淹没军事改革大潮中。 随着消失的还有那些熟悉的老旧装备,当年创造了娇人的辉煌战绩,数字化时代,已经再难发挥作用,再不可重现当年神勇,一本本熟悉的兵器教材,可能只作为了历史珍藏,因此成为绝响,再难见它们身影。 杭州市正东有一座军民两的机地,地处叫笕桥,因此名叫笕桥机场,空运繁忙,机场内有一处农场,属于部队前身,延续所有,成为我们营野外驻训的基地。 三个战斗连队,一连在江北,独立江边的一个山头,视野开阔,无遮无挡,江风习习,倍感舒适。景区环伺,风景优美,环境宜人。更是下临钱塘江,是绝佳的钱塘江大潮观景点。 二连和三连在江南,营房建在乡村,地处一片农田之中,地方经济发展,当地居民生活富裕,一幢幢高楼阻挡视线,不少农田却还存在,连队坐落其中,略显压抑,有一种被围困在狭小天地的感觉。 我们作为战斗部队保卫钱塘江大桥,主要承担战备防空,守卫大桥的还有武警,中队编制,营房距离我们营部不远,一连再往西还有一个老牌的陆军师。 这两个部队都曾与我们有过交集,不过却不是正常的工作交集,而是我们这些年轻士兵接触过程中,发生摩擦,谁也不服谁,常有逞强争斗。 八三年“严打”之后,随着开放力度加大,西方社会有意无意强化“金钱至上”“思想自由”影响,社会风气并没有得到根本好转,依然思潮泛滥,大批青年缺乏强有力的思想引导和约束,乱象层出不穷,有混混有痞子有流氓。 最严重的影响,是九一年国际上发生苏联解体事件,社会主义阵营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包括苏联在内的许多社会主义国家,“资本主义”成功复辟。 国内最严重的影响,发生在八九年,各地高校陆续发生学生聚会游行,被少数人利用攻击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身经百战,信仰特别坚定,思想特别敏锐的老一辈革命家,果断实施戒严,平息了暴乱,保住了社会主义成果。 时间发生在六月,刚进入高中时,成为我们热烈讨论的话题,那位熟读古文经书的老学究同学,甚至认为我们也应该像其他学生一样,参加聚会,表达愿请,最终只是说说,谁也没去。 老一辈革命家的大智大勇,保住了革命果实,列强环伺的情况下,共产主义的旗帜依然在人口最大的国家,耸立东方高高飘扬,事实证明这一决策英明正确,而且伟大,改革的红利飞速增长,开放的成果惠及百姓。 这一点作为农村人,我感受最深,进入二十一世纪,时任总理宣布,工业反哺农业,自古延续了数千年的农业税全部减免,种田授地再不用交公粮收提留。 不但减免还有补助,山有山的补助,田有田的补助,再后来还有了医疗补助,农村人看病国家给予报销,有了五保低保,有了养老金,农村六十岁以上又有高龄补助发放,年龄越大越多,真的是越老越值钱。 再到后来农村开展精准扶贫,全面消除了贫困,哪怕是一点劳动能力也没有的孤寡老人,也有政策蔸底帮扶,在农村真正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更别说村村通工程,一条条坚实的水泥路铺到家门口,哪怕是再偏远的山区农家也一样,曾经是城市人才能见的小汽车,曾经被农村人深深羡慕,现在农村几乎家家见到,城市人不再被农村人羡慕,相反更多的人开始羡慕农村。 思潮的影响,造成大批社会青年混迹社会,有人传言,总设计师曾说让他们到部队去锻炼,哪怕是坏废铁,在火热军营,也会熔铸成钢。 部队确实是大熔炉,每个当过兵的人,都以有过一段当兵的历史而自豪,他们得到改造,思想有升华,重回正确的人生轨道,甚至可以说重回了正确的人生。 但也有一些钻了空子,曾经社会上犯事,为逃避法律制裁,托关系到部队,当作暂时的避风港,他们带着以往的一些不良习气,又大都有些背景,不可避免的给部队造成影响。 而部队也确实是避风港,总设计师作出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发生大的战争的论断,号召全心全意抓经济发展,和平年代,没有战争销烟,家长们也放心让子女进入部队。 “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路上”,就是那时候社会上流行的说法,不但影响到部队秩序,有些人到处招摇惹事,还影响到了部队氛围,有些人借助军人身份掩护,从事经商甚至是走私活动。 服役期间经常听说士兵霸道,有时不顾纪律约束,还进地方歌舞厅,与地方青年发生摩擦打架斗殴,更多的是说乘坐出租车从来不给钱,出租车司机遇到也不敢强要。 抢劫的事也常能听到,因为他们经常是几人出行,遇到独自一人的出租车司机,哪敢反抗,畏之如虎,乖乖给钱。 身着军装,地方没有户籍,当地公安无权抓捕,只要当时逃脱,再无法查到,有时甚至敢和当地公安对抗,逃回军营,万事大吉,不了了之。 横的怕不要命的,士兵来自天南地北,不同部队之间,总有这么一些人,或外出游玩或闲逛闹市,相互遇见,互不顺眼,引发争执,最后可能引发群殴打斗。 部队提倡战斗作风,更重战友之情,有些带兵干部,过份偏爱,对此不加约束,许多时候是一句“赢了还是输了?”,赢了还认为战斗力强,打出了士气威风,输了责骂没用,怎么输的怎么给我赢回来。 最严重的成建制冲击过当地公安机关,清洗过地方营业饭店歌舞厅,这些都在后面的服现役期间,陆陆续续听到,这时才知道,部队的一方净土,也受到浸染。 接受的教育学过的历史告诉我,部队不应该是这样,心中的那一方净土,依然没有受到浸染,谨慎努力,刻苦小心,试图有所改变有所恢复,改变不了大环境,就改变身边,以身试法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 ------------ 现役士兵 ------------ 第五十六章 踏入军营 到达部队不久,才知道奉新籍的这批应征青年,分成了几批,其中一批在我们稍后的几天出发,前往的方向是上海,属于同一兵种,但不属于同一个部队。 刚到部队遇上整编,这两个部队重新组合,根据兵种不同区分成了两个旅,一个属于高炮一个属于**,这两批人占据了当年奉新籍应征入伍的绝大多数,后来一起集训、学习、打靶,结下深厚情谊。 前往上海的又占了多数,恐怕有七八十人,我们到杭州的人数较少,只有二十几个,几乎都是会埠籍,其他乡镇有个别补充,户口在澡下,出生却在会埠,因此感到特别亲近。 二十几人,来历各不相同,文化程度各异,多数来自农村,城镇户口的不多,学历以初中毕业为主,像我这样正儿八劲高中毕业的不多,三中结怨的有一个,另有两个,一个毕业于东垦高中,一个毕业于林业职高。 农村来的孩子,大多数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眼中满是新奇,略带不善交往的羞涩,亲友送行赠送的水果零食,小心保管,并没有像我一样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几个城镇来的,略显活跃,其中一个小名叫小虎,身材高大,却有点虎头虎脑,父母是会埠乡**工作人员,几个人当中,可能属他家生活条件最好,口袋中揣着个随身听,一路跟随节奏哼哼哈哈,悠然自得,显得特别随意轻松。 略带忧郁略带彷徨,在他们身上也能看到,或许他们也经历了高考落榜,经历了找工作无果,或许还有其它的不如意,言语轻松,却难遮掩,时有分心凝视,足以表露。 列车飞奔,同乘一节车厢的其它地方兵源,有几个中途提着行旅下车,站台上有部队军官迎接,他们也许是有关系,也许是有特长,半道改变去向,到了其他部队。 接我们的部队干部,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征兵政审期间还到过我们家走访,当时对他印象非常不错,带着崇拜仰视,到达杭州车站之后,他将我们交到来火车站接兵的军官手中,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后来知道原来他是上海旅部的一名军官,也就在即将下车前,他的做法,让我感到不解,对他的印象打了些折扣。 即将下车前,他挨个来到我们面前,发给我们每人一元钱,说是我们入伍后第一个月的津贴,每人每月津贴26元,给我们每人买了个包花了25元,剩下一元钱。 因此,我们第一次领到的津贴就是一元钱,揣着这一元钱,与接我们的这位干部告别,在杭州下了火车。 那是一个塑料拉链包,非常普通,当时发到手中,还以为是部队配发,原来是花了我们自己的钱购买。这个包并不太结实,部队几次集训学习,就用坏了。 相比于这个包,另有一个军用包,帆布做成,两头拉链能一拉到底,这个才是部队配发,特别结实,随着我南征北战,连个破洞都没有,到现在依然完好。 补充了新鲜血液,增添了国防力量,对于我们的到来,刚下火车,就感受到了接兵人员的热忱,几个同行老兵,主动帮瘦小些的新兵提行李,引导我们上车,站在了车厢的最后面,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接我们的军用卡车,盖着深绿色的帆布雨篷,刚到部队,大家都老老实实按照老兵的交待,依次挨着坐下,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只能感觉到路途较远,弯弯绕绕,七拐八拐,将我们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1993年12月16日中午时分,军用卡车驶入军营,从此踏上部队这片热土。 到达新兵连,同样感到了热情,等候中的新兵连干部和班长,护着我们下车,在点名列队分好班之后,又帮着我们提起行李走进各自的宿舍。 部队的第一顿饭,记忆犹新,一个鸡腿一个鸡蛋,用油特别足,满嘴油腻吃得特别香,那一刻感到特别温暖,认为部队确实如之前想象,是一方净土,对未来的军旅生涯充满期待。 这样的感觉,在第二顿饭时,就烟消云散,不见了点滴油腥,几乎就是开水煮熟,直到春节那天,以及新兵连结束即将下连队前的最后一餐,才又见到荤腥。 当时写了封信给正在读初中的妹妹,说了些新兵连生活之苦,本来是想作为例子,希望她理解不易,专心学习,被父母看到,听说母亲因此流了泪,直说孩子在外受苦。 部队确实受到社会影响,新兵连的干部和老兵单独开伙,购买来的荤菜,被炒成小炒,放在了他们桌上,没有做到上下平等,有了些特权思想。 下车点名分好班,我分在了八班,一共八人,六个是奉新籍同乡,另有两个是江苏南通人,小虎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班。 班长是山东人,与我同岁,九一年底入伍,部队称为九二年度兵,通常简称九二年兵,我们是九三年底入伍,就是九四年兵,某某年兵的称呼,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只要当过兵的人,说到自己也是某某年兵,就像遇到多年不见的熟人一样,同一个部队,同年度兵往往被认为才是真正的战友。 按年度区分,上是老兵下是新兵,刚入伍时被称为新兵蛋子,因为刚到部队的第一天,都要被剃成光头,只有离开新兵连,分配到了老连队,才能留长发。 不同年度代表不同资历,越老资历越足,对下带着管事压制,对上带着尊重和敬畏,这与部队条令相符,不明职务时,以军衔高低区分上下级。 在我们入伍时,受社会风气影响,有些低年度兵不服管束,常逞强争斗,常使得两个不同年度兵之间恶眼相向,同年度兵的亲和力因此更强。 部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老乡”观念特别浓厚,来自****,老乡一般都以省论,如果老兵或者干部中有“老乡”,能得到不少照顾。 这是部队特有现象,长盛不衰,历来如此,为何如此浓厚说不清楚,或许只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远离家乡,有感情寄托,有天然亲近。 班长是从三连抽调来的,因为对他的带兵方法印象不好,后来逐渐将他淡忘,连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不过模样却还记得,身高和我差不多,略显黑瘦,脸颊有些内陷,长着些青春痘,留着勉强符合连队规定的长发。 第一顿饭结束,班长开始履行带兵职责,第一次的带兵行为,并没有做到言传身教,就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他要我们将所有的钱物,都交出来由他保管,这样的做法,原来是为了防止出现受不了苦私自逃离部队,但在他身上却变了些样,水果零食被拿去与其他老兵分享,小虎的随身听,也成了他耳中之物。 家里带来的钱,交给他保管,总是找着借口收取,比如老乡来看望他要请客,比如他过生日要交份子钱。 虽然反感,却无法反抗,不单他是这样,整个新兵连的班长,都是这样,这种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持续了很长时间,乃至到新兵连带兵被当作了一种福利,去了带新兵,同年老乡总是会去拜访,图得就是从新兵身上搜刮些钱物。 这些情况,新兵连的干部肯定知道,但是他们从来都是睁只睛闭只眼,当作没看见,或许这样的社会影响,不止是我们这个部队,其它部队或许也一样,共性的问题当作了正常,难以改变或者说不愿意改变。 如此的放纵,不但造成新兵伙食费被挤占,吃得不好,甚至可以说极差,也造成新兵管理随意,打骂体罚不断。 那时候萌生一种想法,如果我有机会带兵,一定改变这种现状,想法成动力,后来还真以多种身份带过兵,也真的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 ------------ 第五十八章 内务管理 众所周知,中国人民解放军有三大条令,分别是队列条令、纪律条令、内务条令,其中内务条令用来规范内部生活秩序,包括了前面讲到的饮食起居,另外还有上下级关系、内外交往、着装仪容等等,部队统称为内务管理。 新兵连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它的内务管理,带着为老连队输送合格战士的目的,略显紧迫,略显机械,都是社会青年,没有受到过如此严格的管理,没有经历过无所不在的约束,初时不理解不适应,处处感到紧张压抑。 用部队的话讲,要完成两个转变,首先就是从一位社会青年到新兵的转变,新兵连结束后,下到老连队,还要进行一次集中管理和训练,称为从一外新兵到连队战士的转变。 最初的不适应是理发,不再是剃头匠理,而是老兵们拿着把剃子,直接给我们理,到新兵连的第一天,就全部理成光头,不讲会不会,不讲技巧,贴着头皮反复推,看不见头发就行。 有些老兵并不会理发,完全是新手,拿我们当试验品,剃子使用不正确,常夹起头发,被带着拔起,依然照直来回推,痛得眼泪都能出来,还不敢喊痛,不敢言语。 有些老兵则有经验,不但剃得快也不会夹起头发,下到老连队之后,发现连队一般都是自己理发,总有几个手巧之人承担起这项任务,利用业余时间给大家理发,后来我也学会,夹着把梳子,能理得特别平整。 另一个不适应是称呼,新兵之间可以称呼姓名,但是对老兵则一律要称班长,而且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都要立刻立正,大声喊一声“班长好”,声音小了还不行。 新兵连的班长带着培养教育我们的职责,有时会故意说没听到,直到扯着嗓子连吼数声才会满意,个别如果对你有意见,会让你一直喊,那时就会感到特别委屈。 声音的要求,不但体现在称呼上,还体现在点名答到上,和受领任务答是上,必须洪亮,必须高昂,如果参加连队点名,答到声不够响亮,点名结束,班长一般都会严厉处罚,处罚的方式往往就是一个连续大喊“到”或者“是”。 新兵连要求说普通话,是不允许说家乡话的,农村来的孩子,许多人从来没说过普通话,刚开始时非常生硬,后来才慢慢习惯,有些为此没少被罚跑罚站。 到新兵连快结束时,与班长混得熟了,要求不是那么严,个别胆大调皮者,用家乡话交谈,有说有笑,似乎是在相互交流,其实是在骂班长,以此发泄,以此为乐。 这样的事情后来在我们老乡之间引发过一个真正的笑话,两人结伴外出,乘坐交通工具时遇到一个漂亮女孩,用家乡话肆无忌惮取笑,快下车时,那位姑娘抬起头对他们说,“你们也是奉新人?”羞得两人面红耳赤。 内务管理一项重要的内容是环境卫生,连队每天早晨都会组织检查,然后在每天的晚点名时,作为一项重要内容讲评,有因此受表扬的,班长就会觉得脸上有光,有因此受批评的,视作给全班抹了黑,可能因此晚上都不能休息。 因此营房周围看不到一点垃圾,窗户和玻璃看不到一点灰尘,角角落落里,班长常用手指一抹,如果有丁点灰尘,轻则重新打扫,重则又要面临各式各样的处罚。 床单必须平整,连一丝皱褶都不能有,被子更是要像切出来的豆腐块,面成平面,边成直线,角成直角,达不到要求,别想过关,有时被子实在太泡了,要蘸着水才能捋直。 有些新兵为了整好被子,晚上睡觉时都不敢散得太开,甚至直接平铺身上,就怕破坏棱角和连线,杭州的冬天其实非常寒冷,年轻的生命竟然就这样扛过了一个个夜晚。 有一次我可能是因为说话声大了点,影响到了对面九班长,使他对我不满,让我抱着叠好的被子,喊着口令指挥我走到外面,刚下过雨,门前水泥路上有积水,走积水处喊一声放下,被子一点点接近水,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喊停,在刚沾到水的那一刻,他终于喊停,别提多委屈。 整理个被子有如此高的要求,最初也不能理解,后来才知道,这与部队整齐划一步调一致的总要求紧密结合在一起,新兵连是这样,下连队之后也是这样,考上军校成为军官都是这样,只要是穿着这身军装,被子就与豆腐块相连。 整齐划一的要求,不但是被子,连物品摆放也是如此,床头的挎包,用来放学习笔记本,边角也要立起,与被面一样平直,做到不到塞入纸板支撑也要做到。 挎包后面放背包绳和水壶,绳子统一卷成圆形,细绳在内宽带在外,垫在水壶下,水壶上面的肩带,一样要绕着壶口缠好,不能有一丝散乱。 床前放的牙缸、牙刷、牙膏、肥皂盒、毛巾,都有讲究,各有顺序不能乱,牙缸把朝外,牙刷在左牙膏在右斜向一侧放在牙缸中,牙刷毛朝下,牙膏嘴朝上,毛巾对四折成四方,放在肥皂盒上。 下到老连队之后,还多了菜地要求,每畦每块,都拉着线取直,种菜地不叫种菜地,而是叫整菜地,边角的平整要求,比蔬菜成活的要求都高。部队服役期间说的课余活动,整菜地挤占了绝大部分。 被子挎包水壶还有牙缸牙刷毛巾,是打背包必须全部携带的东西,放置顺序缠绕方法,都是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好背包,新兵连的紧急集合,必须打背包。 对内交往有要求,对外交往也有要求,新兵连的新兵是不能单独外出的,要么在班长的视线内,要么在房间内,有些家长前来探望,也只能在连队干部的陪同下会见,依然不允许跟随外出,最多在营区单独说说话。 不能外出,写信是可以的,有保密要求,除非怀疑涉密,否则不会检查。年少情感丰富,相互之间不能说,信成为唯一倾诉表达途径。 连队规定晚上九点熄灯就寝,午休和晚上时间,老兵们可以卧床休息,或者四下走动,我们是不能的,如果没有其它活动,只能端坐床前小凳上。 可以写信,也可以背政治教育内容或者条令,当然也可以偷偷打打瞌睡,不能被老兵发现,如果发现要被处罚,要么是站军姿,要么是长跑,要么是紧急集合训练,粗暴些的甚至会重重的照着头部敲击下来。 政治教育内容,之前在学校基本都有接触,大多是党的历史和军队传统,条令内容常用的也就那些,花不了多少时间背诵,更多的时间就花在了写信上,倾诉感情表达思想。 时间漫长,当作了练字,当作了作文,写得非常仔细非常工整,记述心情寄托相思,非如此不足打发时间,不足以排遣枯燥乏味和寂寞。 因此感动了不少人,包括父母、同学、亲戚还有澡下学校的领导,有感学校对我当兵的看重,特地给学校写了一封感谢信,听父亲说校长在教职工大会上宣读了这封信,无以为报,只能如此表达。 当时江西电视台有一个《七彩桥》的栏目,可以点歌,每首三十块钱,一问之下,同班的几个老乡竟然都知道,于是我们私下凑足钱,给当时的主持人朱茵写了一封信,点了一道名叫《两地书母子情》的歌,如此特别表达我们对父母和家乡亲人的思念。 因为新兵不能外出,又怕班长私吞我们的钱,所以我们选择把钱夹在信封中,并在信中说明了理由。这封信寄出之后,我们又都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提醒他们收看。 信顺利寄达,主持人在播出这首歌之前,读了我们写的信,我们在信中写道,我们一定会做到刻苦耐劳、勤奋努力,争取更大的成绩报答亲人。 我们的父母和亲人,也都从电视上听到了这首歌和这封信,让他们非常感动,澡下学校的老师得知后,也组织了收看,这件事成为我们新兵生活记忆最深刻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写得信多,收到的回信也多,成为最大的快乐,大伯父回信印象最深,有一句伟人的名言寄托,“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还有许多的大道理,能读上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的回信频繁,最多的却是弋阳最小的表弟,他正读师范,我的信在他们班上传阅,他的同学不分男女,几乎每个人都给我写了信,使我成为收信最多的人。 有些新兵文化程度不高,不擅长写信,比如小虎,楞头楞脑,仅有的几封家信,还要我帮他写。 睡在我身边,关系更加深厚,也闹出不少笑话。紧急集合常不分你我,将我的东西打入他的背包,最严重的一次,将我的解放鞋拿走,留下一双拖鞋,害得我穿着拖鞋出去,受到班长训斥,引来战友耻笑。 不会写信,不愿背上课内容,成为最无聊的一个,常一个人闷坐着一根根的抽烟,旁边汽车连有位老兵开了个小店,后窗正对新兵连,烟就是那里买的,牌子是八角杭州,两块钱一包,不要钱似的一边抽一边发给我,抽烟的习惯就是被他这样一根根的形成的,多年无法改掉。 为加强内务管理,新兵连每个班都会从新兵中选出一名副班长,配合班长搞好卫生环境。 我的这位同岁班长,本质其实不坏,还是有些做好工作的想法的,同年代出生,或许他的经历也和我一样,有红旗下长大的品德坚守,也有社会不良风气的侵袭。 在班里其它地方的新兵都到齐后,他组织召开了第一次班务会,内容只有一个,就是从新兵中选取一名副班长,采用的是投票方法,票多当选。 见他表现得如此公正公平,我们都认认真真地写上了推荐对象,选举结果暗合我的努力,九名新兵选我的有八个,只有我自己没选自己。 不过选举结果却未能合班长心意,或许是“保管”了“随身听”的缘故,他力排众议,废弃了选票,让小虎担任了副班长,或许觉得欠妥,又任命另一忠厚老实者当副班长,说是一个管队列一个管内务,我这个高票当选者最后落选。 这让我无语,说不上反感,当时只是觉得他有损解放军战士形象,新兵连短暂,只是过度,没有什么影响,并不太计较,没敢表露,更不敢发作,怕他因此给“小鞋”穿,当作一点事没有,明确表态没有任何意见,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接受,完全拥护,完全赞成。 ------------ 第五十七章 新兵连生活 我们这批新兵分成三个排九个班,和连部一起,住在朝向正南的一排平房,与家乡知识青年住的平房结构类似,但显得更坚固,一块块红砖平叠垒成,厚实的水泥地面,墙壁用石灰粉刷,已经泛成黄白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建成,不知道住过多少士兵。 连部在最西,有连长、指导员、副连长,住所与办公合在一起,接下来九个班一直排下去,新兵睡的是地铺,一溜铺板拼在一起,靠墙铺在房间两侧,这样设置是为了方便上下,如果架起来,紧急集合时,几番折腾就会散架。 房间小人多,一个排三个班挤住两间,排长班长与我们同住,不过他们的床是支起来的,虽然是水泥地面,但是江南潮湿,这样可以避免受潮。 当时的部队,条件其实也挺艰苦,行军床并不多,更多的是我们睡得这种铺板,下面用木凳支撑,行军床只有少数几个老兵能有,算是高档品了。 新兵连的铺板,是各个连队凑来的,完好的不多,木板折断的、变形的、露出钉子的不少,拼在一起还厚薄不一,睡在两块铺板之间被挌的很不舒服。 一个班通常八九个新兵,我所在的八班是九人,对面通铺上睡的九班是八人,九班分成了两个房间,一部分与我们住,一部分与另一房间的七班住。 我们属于三排,排长是军校刚毕业的军官姓陈,和其他连队干部一样,都是义务兵身份考上军校,成为军官,从新兵连干部身上,我看到了考取军校的希望。 连部过去是炊事班,一排朝正东的平房,南边是厨房,中间是饭堂,也是我们上政治课的场所,北边住的是炊事班老兵,炊事班过去是厕所,一条米多宽的水泥路,将几处连接起来,一直连接到前面的汽车连和营部。 新兵连生活艰苦,自从第一顿午饭稍感温暖之后,接下来就开始全面感受。 最先感受的是压抑,时刻处在老兵监管之下,本班的班长可以管,其他的班长也可以管,甚至后勤保障的老兵,也可以管,更别说连队干部了,说什么都要听,讲什么都要做。 任何事情都带着强制,没有理由,只有服从,强制到没有自由,没有隐私,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连队规定,不能喧哗不能打闹,到哪都要向班长报告,做什么都要征得班长同意。 走路要跑,上厕所数秒,吃饭规定时间,除了思想,一切都被禁锢,一切都被暴露,全身上下,不能私藏任何物品,行李随时要接受检查,只要班长认为不应该随身携带的东西,都要交他统一保管,如果是刀制管具,还会被他收缴。 单调枯燥随之而来,第一顿饭结束,所有新兵都被班长要求压被子,两手摊开用手臂压,力度不够效果不明显再拿小板凳压,将被子叠成豆腐块形状,内务卫生检查评比重要内容之一,不这样压出形状,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中午不能休息,一人发了个小板凳,可以坐在小板凳上看政治教材,也可以写信,当然也可以压被子,除此之外,其它任何事情都不能做,连走动都不行。 这时如果要上厕所,得向班长请假并同意,一般情况下班长会抬手看下表,然后说一声“三十秒”,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如果说一声“十五秒”,如同百米冲刺。 新兵连生活苦,最怕的反而是课余时间,不管是午休还是晚上熄灯之前,或者是周末和节暇日,甚至是课间十分钟,只要是课余时间都怕。 就是因为不能随便走动,不能随意说话,相互窃窃私语都要带着小心,怕被班长发现,只能干坐床前小板凳。 怕休课余时间,还是因为这不是自己的时间,而是班长的时间,班长不干涉的情况下,还是其他老兵的时间,看到不顺眼,感觉不满意,罚军姿、长跑、紧急集合,随时可能发生,个别时候还会挨上拳脚。 到吃饭时感觉就更苦了,当天晚饭伙食就变了样,一大盆白菜,几乎不见油腥,一大桶汤除了表面有些油花漂浮,里面什么都没有,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一饭一菜,饭管饱,菜只有一样,然后就是一大锅里面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汤。 蔬菜品种倒是经常会变,白菜罗卜是主打菜,白菜煮得惨白惨白的,罗卜切的块都很大,还常煮不透,表面熟了里面却还生硬,和生吃没两样。 另外常吃的还有花菜和番薯,这两种在家里从没吃过,没有首次品尝的新鲜感,那种水煮的味道很难下咽。特别是番薯,那种水煮咬不动的生红,现在想起依然清晰。 因为以前没吃过,认为就是这个味道,番薯可能只是杭州特产,此后很少吃到,花菜却不管到哪里都能见到,好多年餐桌上见到花菜,从来都不伸筷子。 早餐相对而言还要差上一些,一般也是大米饭,老兵们不会为了我们特别制作包子馒头,那样要很早起来发面,连队也从来没要求他们做过。 但是菜却是小菜,只有一种而且数量都特别少,花生米按粒数,一般是七八粒,罗卜条或者什锦菜按根数,罗卜条两三根,什锦菜七八条,豆腐乳更可怜,只有小半块。 吃饭时间有要求,基本上都是几口吞下,慢了会受批评,如果遇到紧急集合训练,饭碗要立刻放下,一顿饭不管吃了多少,就算结束了。 记得有一次饭后打汤,看到有块肥肉漂在上面,饭吃得快,到我发现时,已经有几个新兵围到的汤桶旁,都没犹豫,桶的几把汤勺立刻被抓起,都向那块肉舀去。 在家时吃肥肉就会吐,但那一次看到这块肉竟感到特别亲切,一点迟疑没有,反应特别迅速,抢得非常果断,不过还是有人比我快,没能抢到。 说来也奇怪,就是这样的伙食,再加上艰苦的训练,同行的几个农村会埠老乡,竟然吃得长胖长高了,只能说他们家庭生活可能更苦,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没有发育完全。 我当兵晚,比他们要大上两三岁,高中毕业时基本上已经发育完全,新兵连结束,身高体重倒是一点变化没有,这样的身高体重,部队时一直很稳定,转业之后运动量少了,肥膘才开始出现,体重急剧增加了十几公斤。 由于社会风气侵染,老兵们对我们这些新兵的要求,带上了些个人因素,使得新兵连生活略显艰苦,但是总体上没有偏离轨道,否则我的几位同乡也不会逆境长胖。 逆境使人成长,或许正是这样的略显艰苦,使我们最短时间内,体会到了从小到大父母的呵护是多么可贵,明白了自强自立是多么重要,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苦自己一个人尝,难自己一个人扛。 ------------ 第五十九章 学习训练 新兵连期间对连长和指导员印象比较深刻,连长抓军事训练,包括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要求近乎苛刻,纪律特别严明,指导员抓学习教育,课堂上能见他体贴入微关心倍至,也能见他政治素养,闪烁着军官风采。 相比于训练,上政治教育课时间并不多,一般安排在周二和周四的上午,后来下到老连队,政治教育课安排的时间,基本上也是这两天的上午。 遇到下雨天无法室外训练,有时也上课,不过上的都是条令课,一般由排长们组织学习。老连队除了学习条令,还有军事理论,一般也安排在下雨天。 授课内容都是指导员准备好的,能听进去的新兵可能没有几个,但是都会认真作笔记,因为最后要组织政治学习考试,决定了新兵连表现好坏。 但新兵们最喜欢上政治教育课,指导员上课一般都和颜悦色,很少训斥人,更不会打骂体罚,也不会突然搞紧急集合,没有训练之苦,有偷偷享乐之实。 训练就要苦得多,队列动作是部队特殊要求,决定了坐立卧行跑形象,立正稍息跨立,坐下蹲下起立,齐步跑步正步,每个都有条令规范,个人要会,整个队伍动作要整齐划一,每个都要反复训练,才能达到要求。 新兵连三个月训练的基本上就是这些动作,反反复复,最难坚持的是一个分解动作长时间不变,有些体质差得常因此晕倒,特别是军姿,往往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站到最后两腿都没有知觉,直挺挺的不能弯曲。 初次接触队列动作,常闹出笑话,平时走路正常,偏偏训练时出现“顺拐”,也就是同一侧的腿和手,同时向前或者向后,看起来特别搞笑。 体能训练也有,不但有而且次数很多,但是内容却单一,没有器械之类的,只有跑步,部队叫行军,与紧急集合连在了一起,打好背包之后,跑出军营,跑到景区,最远时能绕西湖跑一圈,要跑上好几个小时。 紧急集合应该起源于抗战时期,或许还更早,接到紧急集合的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将所有的物资,包括个人的和战备的,全部整理好,携带着转移阵地,避开追击或者袭击敌人。 为了达到最快的目的,紧急集合整理物资,形成了一套固定模式,平时就要按照要求放置好物品器材,维护好装备,部队称之为战备。 如果不带装备,仅是个人物品,都是以被子为主,用专用的绳索捆绑,最便捷最牢固的方法是三横压两竖,后面插鞋子,里面放枕头,挎包和水壶列两肩,挎包中装学习和洗漱用品,茶缸用毛巾扎在挎包带上。 这个过程部队称之为“打背包”,新兵连没有接触装备,因此紧急集合,也被我们叫成“打背包”,连队或排组织时,发出的是紧急集合口令,班里组织时发出的就是“打背包”的口令,有时老兵看你不顺眼,对着你一声“打背包”,就要老老实实的完整演练一遍。 时间决定胜负,这是人民军队创立之初,红军用脚板跑出来的经验,坚持了八年抗战,决胜了三年解放战争,打退了侵越侵朝的外国军队,因此新兵连对紧急集合训练特别重视。 常听到连长站在紧急集合的队伍前面,以假想敌情作简短动员,然后下达向预定区域出发命令,每次听到都有一种临战的豪情,似乎真的要奔赴战场。 连队重视,班排也重视,而由于班长加入个人喜好的缘故,新兵连期间,紧急集合如家常便饭般频繁随意。恐怖的连续短促的“嘀嘀嘀嘀”哨声,伴随最后一声“紧急集合”的口令,成为我们的梦魇,白天响起,晚上响起,休息时响起,训练时响起,吃饭时也会响起,就连大年初一也没能躲过。 部队一般都是用哨音发出集合命令,对象不同哨音不同,一长是提示,后面常加口令,比如“起床”、“开饭”、“上课”、“打扫卫生”、“整理内务”等等,一长一短是班长集合,一长两短是全体集合,连续短促就是特指“紧急集合”。 “打背包”对穿衣也有要求,从里至外依次是内衬衣、绒衣(裤)、棉袄(裤)、冬季作训服,一件不能少,一件不能乱,都是部队配发的制式服装,每人都一样。 因为与体能训练连在了一起,每次紧急集合都要长途行军,不能走必须跑,背包打的好坏非常关键,有些人过于讲求速度或者出现慌乱,跑到半路常散掉,散掉之后,是不允许别人帮忙的,也不准许停下来整理,只能自己抱着被子和东西跟着跑,是又累又难受,还被其他新兵取笑,无比羞涩,作为了一种教训。 新兵连搞过多少次紧急集合,打过多少次背包已经记不得了,印象最深的是西湖夜景,因为紧急集合晚上安排的比较多,不管是班排组织还是连队组织,都喜欢绕着西湖跑。 月色下的西湖真的是“三坛映月”“断桥残雪”,令人流连陶醉,不过这样的陶醉往往是稍纵即逝,因为跑得太累,也不能停下来观赏,只有班里组织时,班长一时心血来潮,或者一时心情高兴,才会特别准许停下休息,这时才能欣赏欣赏。 江南和冬天,真的是寒风刺骨,晚上气温更低,跑着跑着脸上、身上全是汗,解下挎包上的毛巾擦拭,毛巾浸透汗水,不一会儿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结成冰,硬梆梆的似乎一折就断。 到脸上再次全是汗水时,又不得不拿起毛巾擦汗,青春炽热的汗水将毛巾融化,又能拧出水来,拧几次水擦几次,重新挂在挎包上,不久又冻成冰块。 或许是从来就是这样要求,哪怕是淌再大的汗,军容还必须严整,裤脚不能卷起,衣扣不能打开,汗水慢慢浸透衣服,再透过衣服浸透被子。 跑步结束后,解背包休息,也是要检查的,必须脱成剩内衣内裤才能躺下睡觉,内衣内裤早已湿透紧贴身体,钻进又薄又湿的被子,将一样湿透的外衣,一件按要求依顺序盖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从不会感冒,连喷嚏都不会打一个,不得不说年轻就是资本,如此强的体能消耗下,进入睡梦很快,但是从来不会做梦,多数情况下,才入梦乡,尖锐的“紧急集合”哨音又会响起。 班里组织的“打背包”,因为班长的多愁善感,无奈劳累中带上了些喜剧色彩。 不知道是真的在恋爱,还是是在单相思,带我们期间,班长总是失恋,一失恋就要我们打背包跑步,跑完步让我们围坐成一圈,陪着他唱那首唱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午夜里的收音机》,分享他失恋的“痛苦”。 年刚及冠,青春萌动,年少多情,最是纯洁,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最推崇“生命纯可贵,爱情价更高”,不讲物质不讲条件,感情相投,什么都能抛弃。 久居军营,身在他乡,远处宣泄,缺少慰藉,特别思念亲人特别思念心中的那个“她”,谁心中又没有一个“她”,“她”可能是真实的,可能是虚幻的,可能有情,可能无意,但这都不能阻挡思念,如潮水般泛滥,在心间流淌。 有些人会写信表达,有些人愿意花去微薄的津贴打长途电话,杭州经济发达,街头巷尾已经安装不少磁卡电话,再多的心里话,再深的倾诉,都不怕有人听去。 为稳军心,为正秩序,部队规定驻地不能谈恋爱,驻地之外却不被禁止,带着定下的亲事前来服役的依然能够见到,谈着女朋友分别的更常见。 驻地之外,除了家乡,又有哪里可以思念,战士们都以有女朋友为荣,常挂嘴边,说的陶醉,描绘得细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知道是真正亲身经历,还是虚构幻想,有时还会拿出一张照片,笑嘻嘻的看着战友们争抢,相片常细心裁剪,放入随身的钱包,闲坐之时睡觉之前,必凝神细细品味一番。 这样的冲动,我也有过,一封封书信,雪片似飞往,少有回复,却乐此不疲,或许曾经造成伤害,再无法弥补,多年之后相见,变成无言的擦身而过。 ------------ 第六十章 分兵下连 从新兵连开始,就接受一种思想灌输,视荣誉为生命,荣誉感体现在方方面面,训练标兵,业务拔尖,技术能手,评比第一,考核优秀,得到表扬,都是荣誉。 无不在意,无不争取,这也是班长们对我们管理如此严苛的原因,荣誉感同样在他们身上流淌,构筑成浓厚的保家卫国思想,和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精神,甚至可以说构筑起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竞选副班长成为一场闹剧,此后这样的事再没有发生,班长表现出重事实讲公正的一面,连队每次晚点名,每个班都会有一两个人受表扬,其中总能听到我的名字,这是班长推荐的,新兵连结束,因为班长的推荐和肯定,我获得了连队嘉奖。 珍惜荣誉在我身上也开始体现,和内务管理队列训练一样,成为了新兵连的训练成果,完成了一名地方青年向一名新兵的转变,我对荣誉之珍惜,从此深入骨髓。 新兵连后期,相互之间熟悉了,感情培养,友谊建立,班长对我们的态度稍微改变,宽容变多,挑刺渐少,相互之间开开玩笑,班长也不会往心里去。 班长宽容了,有些新兵调皮的习性开始暴露,小凳上端坐时敢随意走动,敢相互说笑,用家乡话取笑其他地方的新兵,甚至班长,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同乡中有个小伙子,有一次不知道哪根筋错乱,开玩笑开到兴头上,拿起政治教育笔记本,忽然重重照我头上拍下,当时正沉浸写信中,没有防备,拍得结实,发出脆响,引来所有新兵侧目。 班长不在,所以放肆,没等我发作,身边小虎站起来就要跟他干仗,被我劝住,部队最忌打架,不是小事,轻则批评,重则处分,看那名同乡带着些害怕,又带着些无知的望着我们,怒视了一眼,没有计较。 但这小子确实禀性不好,当作了好欺负,不久后又趁班长不在,再次同样做法,照我头上拍打,看他如此不开心窍,我和小虎严正警告了他一番,如果再次发生,别怪不讲老乡情份,无人的机会,必将暴打他一顿,如此才长了记性。 再次不作计较,或许就是成长,珍惜机会,看重印象,一段时间努力取得的成绩和突出表现,不能受他刺激而冲动,发生打架,遭受批评或者处分,将全被抹杀。 三个月的新兵连进入尾声,这时又见社会负面因素对部队的影响,分兵有不同去向,奔赴不同岗位,少数将分到机关,任务不重岗位不苦,要求不多管理不严,个别将补充汽车连,就在身边,被新兵们觑觎已久。 当时的社会,交通瓶颈突出,司机职业是大部分就业青年的首选,考个驾驶证要花两三千块钱,进入汽车连,不但能学到驾驶技术,还相当于免费拿到驾驶证,义务兵当中,可能是唯一能学到实用一技之长的兵种。 新兵连后期,跟班长请个假,允许我们单独到小店购买东西,有一次去买生活用品时,遇到了汽车连的连长,那天碰到他喝了点酒,兴致浓厚的和我这个新兵闲聊了一阵。 话中提到了没有关系进不了机关,到不了汽车连,关系找不到,就要舍得花钱打点。 这话对我触动很大,因为当兵前就曾想过学汽车驾驶,还交了两千元报名费,后来拿着入伍通知书,在武装部的协调下才退回,当作了万一当不了兵的后手。 现在这样的担心仍然存在,谁能保证一定能考上军校,四年义务兵回去,依然要从头开始,如果能分到汽车连,起码有了退路,有了两手准备。 想法变成书信,寄往家里,引来再次悔恨,父亲看到信之后,立刻从家里赶往澡下,好第一时间给我汇钱,让我及时打点,顺利进入汽车连。 返回时已近傍晚,或许分心或许劳神,一座不太高的拱桥,不知道来回经过了多少回,偏那一次发生意外,连人带自行车一起摔倒桥下,腿部骨折,无法起身,寒冬傍晚,田野寂静,四周无人,好在老家的一位堂兄,正好要到我家,从此经过,才被发现,搀回家中。 钱我及时收到了,消息却是多年之后才知道,关系没找到,汽车连并没去成,因为我不知道该找谁,钱又该送给谁。 分兵确实讲关系,并不是表现好就可以到好岗位,或许表现好,才是下一线作战连队的第一理由,苦地方险地方建功立业的好地方,相比之下,一线作战岗位更需要素质好的兵。 同行的一位老乡,家长心思特别活络一些,分兵之前特地到了一趟新兵连,据说在他的班长引见下,与营部的某位领导见了面,分兵时顺利进入了汽车连。 这一批新兵,以我们奉新籍最多,分去汽车连的只有他一个,其他的都下到连队,连机关都没有分到一个。 曾经关注,印象深刻,新兵连最后一天,列队点名分兵,九人分到汽车连,另外八个中,六个江苏两个安微。南门军区、军区空军,都设在江苏南京,新兵连连长是安徽人。 一段插曲过后,接下来是战斗连队去向,绝大多数人属于这一行列,我和另外七名奉新籍新兵,一同分配到一连,位于杭州市九溪,对外有一个响亮的称号,叫二龙头特号。 社会是大学校,学校是小社会,部队不是真空,既有学校的属性,也有社会的特点,会受影响,会被感染,出现人情世故,关照曾经旧好,在所难免。 对于每一名战士而言,新兵连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此生难忘,说起感受,可能只有一个“苦”字,许多人甚至因此说,经历了新兵连的“苦”,再没有什么苦不能吃。 每个人说到新兵连的“苦”,都会带着骄傲和自豪,在他们眼里,其实那不是苦,而是一份成长的不易和艰辛,苦得回味无穷,苦得无怨无悔。 人生一段独特的经历,许多人记住了苦,也有些人反思除了苦还收获了什么? 譬如一颗幼苗,即将长成大树,面临风雨洗礼,经受风霜考验,他们身上都有社会的烙印,这些烙印,有些是成长的浇灌,有些是成长的烦恼,置身部队这块土壤,成长的浇灌持续加强,成长的烦恼持续弱化。 或许这就是部队被称为大熔炉的原因,强大的纪律和强大的传统,塑造三观改变信仰,培养昂扬身上积极进取,培养整齐划一步调一致。 置身其中,每一个分子,都会被感染被改造,能捍卫社会主义政权,能维护国家安全稳定,能巩固经济建设成果,在国家和人民需要的时候,甚至能主动牺牲敢于奉献。 新兵连结束前,连队组织举行了庄重的新兵授衔仪式,地点选在南山陵园的蔡永祥纪念牌下,高大的烈士遗像,正将一根粗壮的枕木搬离铁轨,生动的描绘了他的英雄事迹,后面一面宽大的花岗岩墙体,上面书写伟人著名诗句的两段话,作为评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列兵军衔被佩戴在肩膀上,代表国徽的帽徽嵌入军帽,代表军旗的领花缀入领章,那一刻完成了从一名社会青年到一名新兵的转变,从此扛起保家卫国神圣使命,内心有一份激动,有一份自豪,更有一种期待,希望能踏着英雄的足迹前进,无悔军旅生涯也能建功立业。 有一段时间,我也经常反思,高中三年学到了什么,新兵连三个月学到了什么? 哲学上对人有一个定义,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现实生活中没有鲁宾逊,谁都不能脱离人而单独存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哪里都离不开分工合作,离不开集体生活。 集体生活有感情交流,有思想碰撞,有道德约束,有行为规范,区别于环境不同,各有侧重,社会上道德和法律约束凸显,学校中感情交流和思想碰撞凸显,部队则是行为规范凸显。 置身集体生活,对人也有不同要求,学校更重知识积累,社会更重一技之长,部队更重作战技能,共产党的部队还有一个明显特点,特别注重思想政治建设。 军旅短暂,绝大部分义务兵或两年或三年,服役结束,又将重返社会,常觉得迷惘,战备紧张,技能单一,脱离社会,生活单调,不知道到底有何收获。 或许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即将步入社会之前,学会了如何融入集体,学会了如何在集体中生活。思想碰撞,信仰追求,纪律要求,道德约束,交往方式,隐忍礼让,学习成长。 ------------ 第六十一章 二龙头特号 特号是特定称谓,与部队的代号一样,出于保密需要,而在地名后加了“特号”两个字,比如我所分到的连队,对外的代号是86831部队61分队,也称二龙头特号。类似这样的叫法,应该还有不少。 二龙头名字的来历,连队历史没有记载,老兵延续下来的说法中也没有讲述,我理解可能是因为我们连队处在一个小山头,而这个小山头正好面临钱塘江的缘故。 山头南侧临江,沿江一条宽阔大道穿过,这条路应该是后来修建,靠近山头的一侧被挖出四五十米的峭壁,或许没被挖出之前,山头的外形类似龙头,所以得名。 真的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连队所处位置,风景名胜数不胜数。背靠玉皇山,面临钱塘江,向东不远是六和塔,小山头之下是九溪十八涧,哪一处都有动人传说,脍炙人口的故事。 附近居民不多,或许只有山下的九溪村,才有着几十户寻常人家居住,更多的是单位,这些单位可不一般。 六和塔算一个单位,距离我们连队约有三四里路,接下来是浙江大学三分部,铁路疗养院,连队的对面,一条林荫公路相隔,是老红军疗养院,沿着这条公路走下去,是一座私立学校,也被称为贵族学校,每到周末,各式各样的小车,一直能排到连队炊事班后面。 这条林荫公路,从底下九溪村沿着山凹而上,相对陡峭,宽近十米,长约里许,植被茂密保护得相当好,盛夏行走,都不见骄阳,在山凹的顶端分叉,向右是空军疗养院的大门。 向左一个更陡的宽阔麻石路,大约二三十步的距离,两扇铁门大开,旁边一个岗亭,里面常年站立卫兵,这里就是我们的连队,二龙头特号。 两扇大铁门,只有部队远赴靶场实弹射击时才关闭,留守人员不多,还要承担各处执勤,因此才会关闭。进入二十一世纪初,部队更换驻地,这里人去楼空,从此大门紧闭。 连队独立山头,中间是阵地,兵器陈列掩体之中,前面临近悬崖,是一片常年绿郁葱葱的龙井茶园地。阵地依山头地势而建,将营区分成了三个部分,东边是连部和战斗排,西边是仪器排和指挥排,北边是炊事班和食堂。 营区环境也相当优美,各处都有小径相连,绿荫笼罩,处在阵地边缘的林地,底下清扫得不见杂草,甚至树叶都难见一片,不知道何年何月哪代士兵所留,里面放置了几张石桌石凳,江风吹过,树叶婆娑,平添风姿,更觉幽静。 食堂前面是一处山坳,有小路延伸,下去约二三十米,有一排猪圈,不知哪代士兵有心,很有创意的利用山坳,在猪圈前里挖了个池塘。 或许山水寒冷不好养鱼,平时很少见有鱼收获,但猪却是常有的,年轻的生命并不太熟悉如何杀猪,每次连队组织杀猪时,总能弄出特别大的动静,有时甚至满山追着跑,不时改善了连队的伙食,可能杀猪的过程,带来的乐趣更大。 改革开放之初,所有工作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部队也受到影响,这种影响表现在军民共建,部队为共建单位提供经济发展必要的安全保障,共建单位为部队适当解决生活困难。 或许军民共建一直是传统,只是在那个时代表现的更全面更活跃一些,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连长就常讲,他的主要是抓保障地方经济发展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承担了包括六和塔、疗养院在内的多个单位的岗哨执勤任务,记得通到连队的那条公路一侧管道施工,请不到施工队,开挖管道就是连队承包下来的。 那段时间,连队干部晚上查岗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各个单位跑一圈下来,可能要两三个小时。 相对于营区站岗,外面的单位执勤,有地方睡,有电视看,夏天有风扇,冬天有取暖设备,走动得不远,无人干涉,条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如果碰到年节,单位还会发放福利,谁都愿意去,谁都抢着去。 每当在外执勤归队,他们总是一番吹嘘,比如结识了哪个姑娘,偷偷拿了些什么东西,到哪里溜了一圈,我一直想着能有这样的机会,不过因为岗位原因,连队一次也没有安排,只有羡慕的份,深以为憾。 阵地正前方的那一片龙井茶园,常年绿意昂然,有茶农经营,打理得整整齐齐,树成冠状,树下难见杂草,顺着山坡,梯次栽种,由高到低,错落有致。 这些茶树,不知道培育了多少年,或许在建连之前,就已经存在,将近成人身高,形同一把大伞。 这里是观看钱塘江大潮的最佳地点,茶园高低错落,不挡视线,每当大潮来临,战友们有时站在阵地,依偎着心爱的兵器,有时坐在茶园,上面有茶树当伞。 钱塘江大潮有动人传说,楚人伍子胥为报父仇,投奔吴国,助吴国成就霸业,反遭诬陷被殊,以革裹身投入钱塘江,伍子胥冤魂不灭,带领水族兴风作浪誓要报仇,所以有了钱塘江大潮,经久不息,代表伍子胥不屈的复仇意志。 其实钱塘江大潮是受月球引力影响形成的潮汐现象,农历每月十五,都会出现一次,每次出现比上一次推迟半小时左右,因此有时是白天出现,有时是晚上出现。 以八月十五中秋那一天的潮水最大,这一天观潮的人也最多,连队属于军事禁区,普通人不能进入观看,这时连队常邀请共建单位人员前来,一起观看人间盛景,加深军民鱼水情深。 连队下面江边,有一个皮划艇训练中心,在江水中浇筑了一道围堰,作为训练基地,正好处在阵地正下方,潮水到此受阻,拍打围堰,能起惊涛骇浪,增加了大潮的观赏度。 每到大潮来时,远远的在钱塘江大桥之处,就能看到一条水线逆着江水,倒流而来,刚开始时还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水线翻卷,不见大涛大浪。 随着水线临近,才见气势逐渐壮大,快到眼前时,潮水拍打江岸,冲起的巨浪能有二三十米高,那条水线落差也有五六米高,几乎要与堤岸平齐。 到达围堰处,受江岸和围堰阻拦,潮水冲击之势更猛,冲起的巨浪更加惊人,如果说此前潮水拍打江岸,还只是有浪席卷,那么此时不但有浪,还有雷鸣巨响,还有狂涛拥岸。 这样的盛景,常常吸引游客驻足观看,江边的那条公路,车辆来往川流不息,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驻足观看的现象时有发生。 但是也因为是第一次观看,不知道危险,有些人甚至下车近前,靠近了岸边,结果潮水汹涌,在围堰处遇阻,潮起数十米之高,扑向公路,一路的车辆瞬间漂浮水中。 遇到这些人盲目下车观看,我们总是特别担心,又喊又叫,奈何距离太远,涛声太大,无法听到,只能看着他们被潮水冲击,或者在车内惊声尖叫。 有一次潮水来时,正好遇见一辆电力抢修车在附近作业,在大潮来临时,忽然看到地下井盖中爬上个人来,刚爬上来,潮水就汹涌奔岸,为他捏了把冷汗。 钱塘江大潮是难得的盛景,如果不注意,极易出现危险,钱塘江观潮还有其它的点,经常听到有人溺水身亡,好在我们连队这一段,只是看到了些险情,从来没发生过亡人事件。 山下的九溪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公交车站,既是始发也是终点,好像有两三路,其中一路直达市区,现在还记得是“308”路,有几次外出,遇到私立学校的学生等车,略显稚嫩,带着回家的急切,车来之后,总是欢笑的边喊着“我可爱的308”,边向公交车奔去。 分到连队的年底,我们完成了当年的靶场实弹射击任务,开始获准可以像老兵一样请假外出,第一次乘坐“308”,第一次在白天见识西湖美景,果然是人间天堂。 杭州美景无数,从此一路流连,六和塔登高,极目远眺,城市尽在眼底,虎跑泉清凉不尽,常有市民提着各种器具盛水,花港观鱼红鲤似锦,群拥群簇艳若晚霞,西湖之畔最为热闹,常见游人如织,映日荷花中,舟辑来往不断。 处于这样的环境,连队老兵常有骄傲自豪感,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兵归纳的,围绕连队按数字排出了各处景致,一线天、二龙头、三坛映月、四眼井、五云山、六和塔、七星岩、八卦田,九溪十八涧。 九溪村有一条平坦马路穿过村庄,一直向后面的山坳延伸,有小溪相伴,寂静而又幽深,两旁种植的都是低矮的龙井茶树,溪流丰富蜿蜒曲折,或许这是九溪十八涧名称的由来,最深处是一个景点,有一块石碑耸立,上刻“九溪烟树”几个字。 连队组织早操时,一般都会选择带领队伍在这条小径上跑步,一直跑到“九溪烟树”处回转,再往前是一条狭窄的石板路,一直通往山顶,记得石板路半山之中分开,一边通往玉皇山,一边通往五云山。 树木苍翠,流水潺潺,每次早操置身其中,常有轻烟缭绕,景色朦胧,不少市民也在其中锻炼,或跑或走,有些还独立一处,对着山上“伊伊啊啊”练声。 最深的“九溪烟树”附近,被当作了野炊之地,不时能见烧烤后留下的痕迹,水源清澈而又丰富,树木高大而又幽深,确实是野炊好去处,但是见着感觉有破坏美景之感。 乘坐“308”能直达市中心,这里叫解放路,有一座百货大楼,被简称为“解百”,当时的杭州已见繁华,而我们这些刚从山村走出的农家孩子,却完全没有体会。 出于羡慕虚荣,出于追逐潮流,部队期间购买了人生第一双皮鞋,新兵时外出,还没有便装,穿着制式军服走进百货大楼,看到门口皮鞋标价都是二三百,贵得要死,于是就想到里面找便宜一些的。 哪知道商场最便宜的就在最外边,越往里面越贵,最后站在标价两三千的鞋柜面前,不敢再往前走了,那些漂亮的售货员小姐,目光好奇而略带嘲笑,一身士兵服在她们眼里可能就是口袋里没钱的标签,“穷当兵的”正是那时对军人的另一种称谓。 售货员没一个搭理我们,顾客是上帝,原来不包括我们,回到鞋柜最外边,还是买了一双,本以为最便宜,回到连队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回到连队,正遇连长巡查,看到了问我多少钱买的,我如实说两百多,连长笑着说他都没穿过这么贵的鞋,这才知道老兵们脚上的皮鞋,都是地摊上买的,甚至连队干部的也是。 部队服役,外出时间毕竟有限,更多的时候是呆在营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兵器训练、体能训练、业务学习、整理内务和菜地,单调、枯燥、寂寞始终如影相随。 晚训练结束,但凡有点滴空闲,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坐在阵地高处,看着底下公路车来车往,车辆川流不息,迎面而来时,前灯明亮耀眼,看起来特别像前程灿烂,远离而去,尾灯红光闪烁辉,看起来有一种辉煌感,常用来比喻心情,也用来给自己鼓劲,努力向前必有前程似锦,回首往事希望能见业绩辉煌。 坐在路边看车,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心中那难以排遣的孤独和寂寞,许多有过当兵历史的人,都曾听说过这样的笑话,说部队时间长了,从没见到异性,看到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 有时战友们聚坐一起聊天,常常会说,如果回家探亲休假,或者是退伍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的确如此,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天伦之乐”,一群青春年少的小伙,远离亲人家乡,孤独寂寞中成长,那份感受非亲自经历无法叙述。 多少人在义务兵服役期满后,面临留队提干转志愿兵等难得机会,毅然放弃选择回家,可能就是因为这份孤独寂寞,我还清楚的记得,进入新世纪,启动士官制度改革,许多服役四年的战士,哪怕是连队多次谈心做工作,哪怕是多留一年就能领到多出近两万的退伍费,都选择立刻退伍,如此坚定,哪怕是一分钟都不愿多留。 孤独寂寞能改变性格,也能改变想法,一些老兵身上出现的刻意羞辱新兵的现象,可能就是因为由此性格发生了改变,有些人怀抱激情入伍,最终选择放弃梦想,重回普通,可能也是因为由此想法发生改变。 有一次轮到我站岗,皎洁的月光下,拉长着无比孤单的身影,寒冷的钢枪,寂静的环境,那一刻特别想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早点回家就行,这样的感受还写在了日记本上,在后来偶遇浙江大学三分部读书的初中同学,被他们的寝室内沉淀的知识气息感染,才重新升起报考军校念头。 ------------ 第六十二章 列兵 完成了一名地方青年向一名新兵的转变,还未完成向一名合格战士的转变,列兵军衔的称谓,或许正是表达着这样一样意思,列入士兵队伍,却还不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为完成这个转变,下到连队之后,二十几名新兵又单独集训了两个星期,熟悉环境,了解连队传统,学习连队特色,一连有两大特色,一个是军体拳第三套,一个是单双杠。 军体拳总共有三套,第一套是基础内容,不管哪个部队都要学,只要有过从军历史,没有哪个不会,第二套和第三套则有些学有些不学,没有明文规定,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传统。 军校学的也是军体拳第一套,毕业之后分到漳州的一个团,这个团就要求学习军体拳第二套,从军的一段历史,也只有在一连的时候见到过学习军体拳第三套。 第二套重拳,拳拳带力,虎虎生威,第三套重掌,柔中带刚,动作飘逸。遇到上级检查,或者共建单位前来参观,连队总会集合打出一遍军体拳第三套,每次都能赢得一片叫好。 单双杠的传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整个旅也只有我们一个连队有这个要求,刚到时听老兵说,连长对单双杠抓得很严,如果做不上去,他会拿着把铁锹在后面拍。 不管哪一名士兵,至少要学会一到四练习,刚到部队只有蛮力没有巧劲,很长一段时间才掌握,年底要考核,为此没有少花时间训练。 小虎身高马大,一身肥肉,坐在上面双杠都会下沉,一样也学习了一到四练习,训练时身体砸在双杠上,像砸在了弹簧上,连人带杠好一顿剧颤。 连队崇尚习武,除了军体拳单又杠,还有自制的杠铃,以及爬杆爬绳,阵地之上特别开辟了一块体能训练场地,一块长长的沙坑,排列高低不一的单双杠,放着几副自制杠铃,前面临近龙井茶园地,树立两根高高的水泥杆,一根粗壮的麻绳悬挂,一根细长的竹杆竖立。 年底实弹射击结束,连队干部和老兵们,探亲的探亲,休假的休假,管理相对宽松,时间相对空闲,期间我把大量时间用在了复习和锻炼身体上。 寒冬常有凄凄小雨,室外无法活动,就在场地旁边的空房子中锻炼,一副简陋的自制杠铃,浸透了青春汗水,排遣了无数孤独寂寞,年轻力壮,午休时和衣而倒,竟然也能进入梦乡。 连队偶尔会安排到隔壁的老红军疗养院洗热水澡,更多的时候,是在营房边上的水池旁,高高的悬挂起一根水管,无遮无拦,任由寒风刺骨,就在水管下用冷水冲洗,从不会感冒生病,边个哈欠都没有。 两个星期集训结束,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兵,不是决定去向,而是决定岗位。仪器排岗位最特殊,号称连队的心脏,分岗位时最先由仪器排挑选。 心脏中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位置,可以说是连队的千里眼,更可以说是自动射击的运算中心,这个岗位又是仪器排岗位中最先挑选的一个。 或许自己表现得比较成熟,也或许确实符合岗位特定的条件,我毫无争议的被选中,内心还小激动了一阵。小虎因为个子高,也被仪器排选中,从此又和我在一个班。 分岗位之后,人下到班排,从此在班排长和老兵的督导下,开始了紧张的业务技能训练,带我们的老兵,有个很通俗的称呼叫师傅,其实是教练,作为业务上的第一任老师,权力很大,决定了我们的训练强度,甚至能干预我们的日常生活。 只有熟练掌握业务技能,能够承担战备和作战需要,才算是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完成了一名新兵向合格士兵的转变,只是这种转变时间太长,往往就是一年。 列兵也可以说是新兵的代名词,自从来到连队的那一刻,上年度兵看我们的眼神中,就有了一种热切,到分班之后,才知道热切中隐藏的含义,从此卫生交接了,出公差交接了,还转变了身份,不再是新兵,不再是连队的最低层。 连队还有不成文的陋习,班长和老兵的衣服,都要新兵洗,甚至早晚的洗漱水,也要给他们打好,毛巾放好,牙膏挤好,当然只有最后一年的老兵,才能有这个待遇。 我们入伍时,空军和海军是四年义务兵役制,陆军和武警是三年义务兵役制。班排里面,我们九四年兵上面,还有九三、九二、九一年兵。 人数各有不同,来历各有千秋,九一年兵人数最少,可能不足十个,八九动乱,特定环境之下,此后现年应征入伍,改成春冬两季征兵,之后重回一年一度冬季征兵,所以才有了人数特别少的情况。 九二年兵大多来自农村,显得比较朴实,很少见特别调皮捣蛋的“刺头兵”,九三年兵大多来自城市,相比之下思想活跃得多,折腾出来的矛盾摩擦也多。 九四年兵大多也是农村出身,但是由于我们几个奉新籍新兵的存在,而有些不同,九一年兵人少,我们下到班里时,大多是九二年兵担任班长,九三年兵担任副班长。 而九二年兵中,又以江西新余籍为主,现在还记得他们属于新余良山镇,有了这些老乡存在,得到不少关照,我和小虎的班长就是新余籍老兵,还有几个情况类似,或者是九二年新余老乡担任班长,或者是担任副班长。 新兵连三个月下来,我们也有了深厚的老乡观念,七个奉新籍之间就更加深厚。有了这样的关照,少受了不少苦,但是个别也因此惹下了不少事。 有一个站岗时仗着是老乡带班,躺在了兵器上睡觉,被连队干部查岗发现,受到严厉批评,觉得委屈,下次再站岗时,干脆背着步枪玩起了消失,连队发动所有老兵寻找,近的到了各个执勤单位,远的爬上了玉皇山和五云山,最远的到了火车站。 折腾了一宿,第二天一个老兵无意间发现了他,正躺在阵地边的龙井茶园地的低矮茶树下,看着大家寻找他焦急的样子,这个傻大个,竟然嘿嘿直乐,此事过后,又少不得批评教育,深刻的检查写了一遍又一遍,差点关了禁闭。 小虎身上发生的事情最奇葩,他帮老兵洗衣服,不是少只袜子,就是缺个扣子,有时还会破个洞,甚至鞋子都会少一只,特别奇怪,最后老兵们再不敢让他洗衣服。 有了班长老乡的关照,胆子渐大,不但不帮老兵洗衣服,还常浑水摸鱼,将别人洗好的衣服取下抑止,然后再把自己的脏衣服挂上。 部队服装统一制式,按照整齐划一要求,按照颜色大小样式,统一挂在宿舍前的晾衣绳上,这样换取一件,不注意的情况下很难发现。 这种事情或许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有小虎这个楞头小子敢这么做,打破了规矩也打破了平静,新兵的被他重点记挂,老兵的也不时染指,惹得群情激愤。 谁都对他一身意见,谁都拿他没有办法,不敢轻易动他,只能口诛笔伐,只能向班长反映。 连队传统如此,班里的每一个兵,直接受班长管理,除非连队干部直接干预,否则犯多大的事都要通过班长,如何处理也只能由班长决定,不如此会被视为对班长的不尊重。班长资历浅还好说,如果资历老,会被视为对老兵权威的挑战。 事情到年底终于发酵,春节前夕的一个夜晚,熄灯之前,一阵急促的哨音将我们从宿舍紧急集合到阵地,发出哨音的是部分九二年度兵和九三年度兵。 显然这是专门针对我们这批新兵而来的,而且仅对仪器班的几名新兵而来,阵地上一片老兵身影,打着背包集合的只有我们仪器班三名新兵,其他新兵得到了老兵交待,并没有参与。 正是年底,我们的九二年度兵老乡,探亲的探亲,休假的休假,我们的班长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出现,后来才听他说正在连队俱乐部看录像。 人生接受首次“洗礼”,一帮老兵重点围住了我和小虎,其中一个是我们刚到连队时,带我们熟悉环境的班长,他见到我时,一脚反我踢到了一边,口中好像还说了一句“挺狂的吗”,其实是带着爱护,将我挡在了身后。 这位班长是山东人,最初时曾想要我到他们班,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正是他轻描淡写的一脚,使我免受了之后的伤害,否则至少要被其他人踢上几脚。 我被保护,小虎却没人同情,积累的不满这一刻暴发,就见一个个老兵义愤填膺,一人一脚,照着小虎身上踢去,好在这此人也有分寸,看着踢得挺凶,其实并没有多大伤害。 “洗礼”结束,回到宿舍,小虎叫嚷着要我和他到营部告状,最终我没和他去,经历了新兵连,什么样的亏没吃过,到头来最多责成连队处理。 气愤之下,小虎独自去了,我同样心情难平,但我什么都没说,班长回来后知道此事,显得相当气愤,看起来他确实不知道此事,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独自睡下了。 当天晚上,小虎就被连队从营部接回,第二天,我卧床不起,班长见我不出早操,还想责问,我回答说身上痛起不来,早饭是班长打来的,我也没吃,一天就这样过去,不吃不喝,不参加训练,更不起床。 跟我分析的一样,营部责成连队处理好,但这样的事在那时候的连队相当普遍,每当新兵即将下连之前,挑几个刺头的新兵教训一顿,是各个连队不成文的做法,几乎已经成为传统。 事实上连队并没当回事,如果不是我卧床不起,这件事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班长确实不错,在听到我说起不来之后,立刻说了声好,直奔连部,我甚至能想像他在连队干部面前,夸张的表情,激动的言语。 报告连队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连长没有立刻相信,只是让我们班长不时向他汇报我的病情,于是班长在连部和宿舍之间来回的跑了一天。 第二天连队还没有动静,连队干部的身影都没出现,这时尽管饥肠辘辘,但已经是骑虎难下,全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却只能一直装下去。 直到晚上,事情才出现转机,连队终于重视,专门为此事紧急召开连务会,班长带来了连务会的精神,要我将参与殴打我们的老兵名字写下来。 名单很快交上去,结果又很快下来,连队从名单中选出几个名字,责令他们购买营养品给我补身体,并通过班长转达了将召开骨干会议,让他们在会上作检查,为示公正,这次的骨干会也要我参加。 连长终于亲自来看我了,目光如炬,似乎看出了我是在装病,并没有过多关心之语,略带责问的要我起床,由连队卫生员和班长带我到山下看病。 都是老兵油子,什么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受到这种责问,我立刻乖乖的起床,饥饿难耐,前胸贴着后背,再不起床,坚持不下去了,这一切都在连长的掌控之中。 也不知道连长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一名老中医给我瞧了半天,楞是一点毛病没有看出,在我的坚持下,用特殊的火捻子点燃之后,点了几处穴位,看病就结束了,又用几个褐黄色的小药罐,用纸在里面烧了,然后吸在我背部,一颗药都没开。 骨干会上,连长狠狠地批评了几个参与的骨干,也没忘隐晦的批评某些人没病装病,这件到此结束,留下了一大堆补品,吃了好多天。 这就是列兵,处在部队的最底层,承担最繁重的事务,稍有不如意还将受到一些老兵的欺压,那种情况下,这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或许也是唯一能采用的方法。 或许因为岗位重要,或许连队干部觉得我处理的正确,这件过去之后,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有一次训练间隙,连长当着一帮老兵的面,说我是要留下来当志愿兵的,等同于是对我的肯定。 ------------ 第六十三章 驻训 定岗位分班之后不久,我们的兵器送到上海进行维护保养,没有了兵器,连队将我们送到一江之隔的二连,利用他们的兵器一起训练。 兵器遇到的是几年一次的维护,更换老化线路和磨损部件,较正参数诸元,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直到机场驻训时才拉回来,二连的仪器班也有两个奉新籍新兵,这段时间就和他们混在一起,培养了深厚感情,留下后来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独自带领一个班在外,班长身上表现出浓浓的红军战士味道,无论生活还是学习,对我们三个新兵都关爱有加,晚上会悄悄起身检查我们睡觉情况,有时会为我们掖掖被子,更主要的是担心我们吃不了苦开小差。 连队伙食比新兵连有极大改善,但是那时部队略显紧张,并不太丰富,一般都一荤一素,班长总是将不多的菜匀给我们三个新兵,印象最深的是吃肉丸,丸子不大每人三个,他都是一人一个夹给我们。 或许是传统延续,他的班长也曾经这样带过他,或许是部队教育,熔炉中铸就官兵一致优良作风,还或者是他也是红旗下长大的一代,有着类似的少年向往,和“长大了要当解放军”的英雄情节。 高中毕业,晚走一年,使得我入伍时年龄偏大,别人都是“十八岁十八岁当兵到部队”,而我却是二十岁,比同年入伍都普遍大了二岁,和大部分九二年度兵同岁。 班长就和我同岁,新兵连的班长,下连队时带我们熟悉环境的班长,都与我同岁,如果论月份,可能比我还小。 一步晚步步晚,后来年龄成了我前进路途中,无法愈合的硬伤,考军校踩在了年龄边缘,刚刚好没超龄,军校毕业后,哪怕已经走上连长岗位,却因为不符合年轻化要求,而无法任命。 与这些同龄的老兵接触,有时是一件比较难受的事,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文化程度不同,难见共同话题,常有沟通困难,有时在他们身上还能见到一些任性和稚气。 这些任性和稚气很要命,因为带着了老兵身份,发作起来很难受,比如新兵连期间被九班长喝令将被子在水面放下,分班时挑选我的同班九三年兵,比我还小一岁,负责教导我兵器操作,成为了我的教练。 但却表现得相当不成熟,更任性更显稚气。出身农村,文化程度不高,比较聪明,抱着了混几年回家思想,类似他这种情况和想法的,不在少数。 军校严格的文化考试制度,打消了许多人想考军校的念头,更多的人是想入个党回家安排工作更方便,或者想当个班长体现价值,或者立个功为家中亲人增光,立功和当班长,还是考军校时的加分条件。 我的这位教练,因此不太追求进步,训练成绩平平,对自己要求不高,对我却要求很严,荣誉感还是顽强存在的,想通过教导出一个优秀技术能手体现。 他不好学,凭着前人留下的经验教引,许多地方自己都弄不懂,讲不明白,说不透彻,因此我更多的是独自从教材上摸索,教材有原理有前人经验详细介绍,比从他身上学更强。 这也教会我重视书本,后来每到一个新的岗位,总是先将教材研究一番,不再盲目听取他人经验,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常发现教导之人存在错误,因此想纠正,在讲论资排辈的部队中,遇到了几个跟头。 第一个跟头就在我这样教练身上出现,发现了他的错误,对他有了一些轻视,纠正之下又被他认为不听从管教,有几次惹得他发脾气,单独指挥我打背包跑步。 最严重的一次,晚上让我打着背包,从二连出发,穿过钱塘江大桥,跑了十几公里,回到一连,然后看着他找到同年度兵老乡,倾诉不满,好在人还不错,本质不坏,从来没做出过其他出格举动。 在二连的那段时间,大伯父的大儿子,举着他的铁路工作证,免费搭乘火车,曾经前来看我,连队藏身村庄,听他说打着出租车转了许久才找到。 乡村住宿不便,堂兄呆了大半天就走了,时间虽然不长,却带来了难得的亲情慰藉,真挚而又浓郁,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使我非常感动。 社会变革带来的影响,在堂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西装革履,善交往好言谈,口揣高档香烟,不时掏出,给我发也给班长和其他人发,表现得豪爽而又慷慨。 社会的堂兄面前,部队的班长略显木讷,还带着些腼腆,中午堂兄想请他到外面吃饭,憨笑着推辞,坚决没去,高档烟留下了两包,我悄悄给了班长一包,另一包与其他人分享。 伴随着这样的小插曲,时间进入六月份,到了全营仪器排进机场驻训的时间,我们那台送上海大维护大保养的兵器,由班长到上海接回,晚我们几天直接拉到了机场。 机场宽阔的跑道旁,一片农场中孤零零的立着一处营房,很有些规模,看样子最早至少驻扎过一个营,废弃的时间太久,门窗缺失不见,蒿草丛生难行。 驻训的第一件事就是除草,清理营房,然后是开设阵地,架设兵器。好在每年有一次驻训,否则这里不知道会荒废成什么样子。 营房紧靠机场的围墙,围墙之外紧邻一个村庄,有一个铁门连通,我们到达之后,安排了岗哨,铁门被打开,期间没少到村庄小店购买东西。 农场中除了这座营房,还开辟出一片鱼塘,更多的地方被闲置,那一片鱼塘有简陋茅舍几间,可能是有人承包,有时晚饭之后,会四周闲逛,发现都是些外地人。 荒草高深,正是蚊虫猖獗季节,部队配发的制式蚊帐,首次被用起,刚好够行军床使用,粗棉线编制,细密而又厚实,挂起来之后连风都透不进来,凉热的夏季特别闷热,农场茂密的杂草中,生长的蚊虫又特别大一些,特别凶猛一些,不是这样的蚊帐可能还真防不住。 房屋没有门窗,本来正好可以通风,夏季也是暴雨多发季节,门是开得,窗户却要用塑料薄膜封上,否则里面全会被雨水浇透,因此又不能透风,导致整个驻训期间,又热又闷。 生活条件艰苦,训练同样艰苦,几个连队的仪器排在一起,营部派了人前来督导,时刻有竞争,不时有评比,带着为即将到来的实弹学习打基础的目的,训练抓得相当紧,几乎没有休息日,难分白天和夜晚。 只要机场有飞机起飞或者降落,不管是战斗机还是民航,对我们来说就是拉响了防空战斗警报,立刻要奔赴岗位,比谁最先发现,比谁跟踪的最远,还要比谁测出的参数最准。 看起来艰苦,却常有诗情画意情景出现,我们的兵器,带有高倍放大望远功能,尤其是我的岗位,放大效果比其它岗位大了一辈,几十公里之外,山头上的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战斗机绕场飞行时,通过兵器跟踪,耳中总会响起婉转而又悠扬的音乐,与蓝天白云,与在其中穿行的飞机,融为一体,不由陶醉其中,特别享受。 问及其他人,却说没有听到,两眼离开兵器抬头观看,也会消失,再次发现再次出现,特别奇怪,悠扬而又婉转的音乐,似乎能直透心灵,解释不了,记忆却无法清晰无比深刻。 机场驻训三个月,回连队之后,就开始准备远赴上海靶场,参加一年一度的实弹演习,这三个月,无论操作技能还是兵器理论,都有了长足进步。 师父领进门,最后被我取代,驻训期间的比武,同岗位中除了三连的一位第四年老兵,没一个能比得上我。连队得知成绩之后,正式决定由我去靶场,教练光荣的被安排了留守。 当兵第二年,依然在这里驻训,带了新兵,有了空闲,曾经跑入机场跑道,想到对面去参观民航和战机,不曾想正有飞机降落,我没发现,正好在营门口的排长却发现了,因此拼命呼喊我的名字,提醒我快离开。 距离太远,等我听到时,转头发现一架硕大的民航,已经快速俯冲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飞机巨大的轰鸣声,这里竟然一点都听不到,也许是俯冲时速度太快,声音都跟不上。 那一刻觉得跑道是那么宽,拼尽了全力,都到不了头,在距离跑道边缘还有一段路时,飞机终于进入跑道,呼啸着从身边滑过,此时发动机的轰鸣声才进入耳中。 终于脱离险境,终于安全,看着庞大的机身从眼前经过,有从鬼门关前游走一回的感觉,此后再不敢进入跑道,近距离观看飞机的想法彻底收起。 ------------ 第六十四章 打靶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是靶场中往返阵地与营房的行军队伍中,响起次数最多,唱得最响的歌。或许只有这首歌,才能准确抒写奔赴战场的激情豪迈,抒写训练归来的收获与自信,抒写骄人战绩带来的满满的荣誉感。 靶场续写辉煌,那是真正的辉煌,也是我人生中首次辉煌,全旅第一个打下拖靶的正是我们连队,打下拖靶必有立功,我们这样的部队,战士立功一般优先选择仪器班,要么是班长,要么是我这个岗位,可见我这个岗位多么重要。 在连队我这个岗位,近乎受到溺爱,为保护视力,是唯一不用参加晚上站岗的,当然也因此不能到共建单位执勤,连队还特别配发了鱼肝油,按剂量服用,一直管够,从不短缺。 为了奖赏,也为了拉近上下级关系,连队准备了许多香烟,我们的兵器上有一个用来放工具的箱子,香烟就放在这个箱子内,箱子只有一把锁,这把锁被连长当成一种看重,指定了由我保管。 击落拖靶那一刻的情景,现在还记得,一架战斗机后面拉着长一公里的缆绳,缆绳的最后端拴着一个长三米直径一米的帆布袋子,这个袋子就是拖靶。 战斗机远处飞来,随着旅部发现战斗命令,每个连队阵地上,指挥排的战士拼尽全力摇响手中的防空警报,急促而有穿透力的“呜呜”声,响彻了那一片天地。 兵器飞速转向“敌机”来袭方向,发现目标捕捉目标转成战斗诸元,这一切都是由我们的兵器完成,因为放大倍率的缘故,“发现目标”的响亮报告声,一般都是我这个岗位先发出。 班长听到报告,会立刻举起手中红旗向连长致意,并大声重复,而自从战斗命令发布的那一刻,连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我们,一见到班长的报告,又立刻向营部报告,营部再向旅部报告。 发现目标是最基础的能力,是训练水平的综合反映,是决战决胜的首要环节,谁不重视,哪个敢掉以轻心,所有的营所有的连阵地相连,紧挨一起,谁都怕慢,而这一切往往取决于我这个岗位,取决于是否目光锐利,取决于是否判断准确。 遥远的地平线上,最初出现的是一个黑点,这样的黑点带着许多不确定性,有可能是飞鸟,还有可能是紧张之下的眼花,出现判断失误,将贻误战机,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火热军营,在这一刻表现得最为充分,所有人的所有激情都在这一刻被点燃,没有人能例外,谁都会被感染,就连驾驶员等后勤保障人员,也都跑入阵地,为战友的助威,感受击落拖靶带来的巨大荣誉,如同亲身参战。 丰功伟绩从来都是黔首创造,一句“发现目标”,来自最底层最普通一兵的判断,只能相信,出于相信,一句“发现目标”,也让整个连队吃下定心丸。 击落拖靶的过程,没有谁比我这个岗位看得更清楚,新兵第一年上兵器实战,很少人能得到这样的信任,又是全旅第一个击落目标,场景如昨日,始终是那么清晰。 判断是准确的,黑点逐渐明亮,一架战斗机出现兵器视野,顺着机尾搜索到拖靶,这时又大声喊出“目标捕住”,然后班长再次挥舞手中红旗大声报告,连长激昂的声音穿透了整个连队,“一连捕住目标”,旅部命令逐级下达,“捕住目标可以射击”。 班长不断播报我这个岗位测算的距离,连长一个个口令下达,整个阵地一时只能听到班长的报读和连长的口令两种声音,谁都无比紧张,在紧张等待那一声巨大的炮响,等待最后命中情况,等待命中之后的沸腾。 终于到了射击距离,连长一声“短点射,放!”,炮声轰鸣,兵器的视野中,稍显滞后,出现一道道漂亮的炮弹曳光轨迹,向着目标交织而去。 短点射每炮两发,如果没有命中,随后要经过另外的观察手最短时间内提供数据,作出较正,然后是长点射,每炮六发全部发射,还不命中,射击结束,再没有机会。 如果是观察手较正之后,长点射击落,对仪器班就是耻辱了,功劳由此可能倾向观察手,也正因为如此,到第二年再次参加实弹打靶,我曾经放出豪言壮语,非第一个点射击落,我不会要这个三等功,结果还真如我愿。 观察手没有校正,连长也没有下达后面的长点射命令,兵器视野中,我清晰的看到,短点射中的第二发炮弹中,有一颗击中了拖靶前的缆绳,失去了靶机牵引,拖靶像断线的风筝,忽然停滞,随后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 激情难掩,却努力克制,是我们连队发射的炮弹击落的,我判断得再清楚不过,不忘程序,口中大声喊出“目标命中”,与此同时各个阵地也纷纷响起同样的声音。 没有命令不能中断对目标的跟踪,喊出之后,耳中听到连长兴奋得向上级报告,听到阵地上已经欢呼雀跃,而我们继续跟住断线的拖靶,等待命令。 不久连长“停止射击”的命令下达,班长跟着复诵之后,我们几个才抬起头来,加入欢呼,在兵器上又笑又跳,而此时炮兵阵地早已沸腾,有些战士激动得抱在起,军帽漫天飞舞。 连长带着小心,再次询问了我们的观察结果,在得到我们尤其是我的肯定答复之后,才由衷开怀大笑,让我拿出钥匙,开锁发烟庆功。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准确,营旅都有观察员,证实了这一切,时间不长,旅长带队来到我们连队阵地,表示了一番慰问,同时带来了一条香烟,已经相当于认可首次射击,首次命中属于我们光荣的一连。 我们的连长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基层军事主官,带领之下的连队,独有特色,第三套军体拳,一到四练习单双杠体能要求,军事比武总有名次,又摘取了首次命中桂冠,更凸显他的能力,第二年实弹打靶之后,他就得到了提拔重用。 真正的实弹射击时间只有几天,前面近一个月的时间,一方面是紧张的靶场适应性训练,另一方面是更紧张的考核比武,一连取得的名次也是最多的。 但我却一次桂冠都未能摘取,到靶场后依然败给了三连的那名第四名老兵,第二年再来时,还是没发挥好。 其实我发现了比武采取的方法存在弊端,操作有系统误差和偶然误差之分,通过训练,系统误差可以消除,偶然误差不能完全消除,只能最大程度减小,这种减小的程度,才是操作水平和技能熟练程度的体现。 我这个岗位遗留下来的考核方法,偏偏忽略了这点,系统误差未被重视,导致不少战士养成痼癖动作,考核能取得好成绩,实战中却因为系统误差造成偏差,这样的情况下,很少能做到第一个点射命中,运气好时,经过较正才有可能命中。 这些本来操作理论上都有记述,却从来没被重视,人轻言微,我也无法改变,到后来军校毕业担任排长,在其它部队参与组织机场驻训时,提了出来,被参谋长采纳,却影响了所在营的成绩,因此受到营首长批评。 首次击落拖靶之后,还有多次实弹射击,又命中了一次拖靶,不过这次命中的是航模拖靶,也不是第一个点射击落,而是校正之后,擦了些边,报过之后,检查拖靶痕迹才确认。 带着击落一个、命中一个的骄人战绩,本年度打靶顺利结束,打靶要技术还要些运气,有些连队或碰或擦,勉强凑到一个,还有些剃了光头,一个没打到。 回到连队,班长光荣的荣立了三等功,我在积极准备着考军校的同时,也憋了一股劲,争取第二年实弹打靶,也有出色表现,圆自己的战功梦。 带着满腔豪情,第二年实弹打靶出发之前,我说出了非第一个点射不要三等功的豪言壮语,这也是不得已之事,我前面还有一位九三年的副班长,他的岗位同样重要,非如此没有说服力,论资排辈,轮不到我。 而我对这个三等功是非要不可,不但是因为属于一份独特荣誉,作为军旅生涯不平凡的见证,更是因为当时有政策,三等功获得者,考军校时可以加二十分。 情景依然记得,第一个点射两声巨响,八发炮弹分成两批,先后扑向拖靶,第一个四颗中,有三颗绕过了拖靶,另一颗直接从前端的开口进入,撞击拖靶后,在里面轰然炸裂。 炸掉了后面一截,从中间开始燃烧,空中风大,燃烧的特别快,一直烧到前面的钢丝绳,点滴不剩,等到停止射击的命令传来,阵地上已经欢呼声一片。 迎来了首次击落,也迎来打靶史上难得一见的空中开花,更迎来了回连队之后,光荣的大红花和炽热的三等功证书。 奖状是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为我颁发的,举手敬礼接过军功章的瞬间,被一位排长用相机记录下来,挂在了连队光荣榜上,考上军校之后,曾经给这位排长写信,是否可以将这张照片寄给我,不久之后,照片跟随他的回信到达了我手中,成为我最珍贵的收藏。 靶场也有生活,同样难忘,坐落海边,远处一排树木整齐排列,不知道什么年代栽种,如同一队卫兵,隔离了海浪侵袭,也阻隔了海风脚步,远远的望不见两头。 部队的阵地,种植了成片棉花,或许是当地百姓见土地闲置下的私自占用,棉花地里有部队留下的水泥柱标记,浅浅的冒出了尖尖一角,各个连队的阵地,按照标记开设,与远处的一排树平行,同样难见首尾。 一条宽阔道路,连接营区与阵地,平整坚实,显然是部队需要而特别修建,路旁两侧水沟中生长着丛丛茅草,缺少打理,水沟流水不畅,积水较深,有长年淤积的垃圾浸染,水质已经发黑,散发着些刺鼻气味。 靶场营院很大,公路将它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有一支部队常年驻守,即承担看护任务,也承担着航模训练任务,为实弹打靶提供保障。 我们整个旅聚居西部,座座营房相连,紧凑有序,并不见特别拥挤,远隔千山万水的各个部队老乡,因此近在咫尺,一个月下来,感情更加深厚。 感受最深的是用水不太方便,不管生活用水还是饮用水,都是海水过滤。 一间偌大的澡堂,几十个龙头喷洒,但是人太多,洗澡时非常拥挤,过滤后海水依然富含盐份,不管怎么洗,身上总有粘稠感,烧开之后的饮用水,也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 如此环境,不见鱼类,只有最不怕污染的一种小龙虾在里面生长,而且数量极多,常有老兵闲暇光顾钓取。钓法简单,一根绳子绑上块肉,小龙虾一旦发现,头部位置的两对巨螯会死死夹住,将它提起依然不会松开。 同期遇到了空降兵部队也在这里打靶,住在了东部营房,来得只有两个新兵营,同样是部队,但在他们身上见到了真正的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作风。 两个部队,各自独立,东边的营房没有过滤设备,公路两旁水沟中,常见他们取下钢盔舀水,放入把米架在火堆上煮熟,龙虾被他们抓起,还有青蛙和蛇,就着水沟中的污水简单清洗,当作了一顿饭充饥。 部队有放映队,夜晚不时组织放电影,如同小时候见到露天电影一样,放映之前惯例是拉歌,一般以营为单位,比声音比土气,常喊得喉咙发哑。 空降兵到靶场之后,放映电影时,他们也会组织前来观看,此时电影前的拉歌,就成了两个不同部队之间的士气比拼,往往他们的喊声更齐,声音更大,一个旅竟然拉不过他们两个营。 打靶之时,正是金秋季节,公路两旁棉花地中,开满朵朵黄色太阳花,或生长成片,或零星点缀,迎风摇曳映秋日而成美景,不由记起伟人的一首词,“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战地黄花”成了广播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旅部开通了广播站,各个连队都会组织文艺骨干写通信报道,择取其中写得好的几篇,每天午饭时播诵。 全旅驻扎一个营区,才见真正的军营火热,什么都比,内务环境比,作风纪律比,打靶成绩更比,通信报道也比,被采用次数多,能增添不少荣誉感。 期间也才认识到自己写作能力的不足,连队动员之下写了几篇,从来没见广播中出现。这增添了自己的一丝紧迫感,写得好的文化程度一定不差,参与考取军校竞争,压力陡然增加。 或许只有伟人的词,才能充分表达战地年轻生命的心情,感叹时间流逝,感叹进取不易,秋风萧瑟偏见春景,艰难坎坷蕴藏希望,报国有志才却不足,天地遨游羽翼未丰,一首词表达的是那么准确,诠释的是那么完整。 ------------ 第六十五章 青春之歌 部队长途行军,有铁路输送、摩托化行军、空运、海运等多种方式,杭州距离上海不远,选择的是摩托化行军,南京的战友们采用的是铁路输送。 每次打靶,长途行军都是值得珍藏的一段美好记忆,军车连绵气势宏伟而又雄壮,军歌嘹亮带着年轻独有的激情一路响彻云宵,沿途更有美景无数目不暇接。 牵引兵器的车辆,是大功率柴油车,一辆接一辆,一路浓烟滚滚,与天堂美景稍显不协调,气势却足,尾部的排烟管,冒出浓烟,遮蔽天空,增添威武霸气。 不由的与战争场面联系在一起,像硝烟弥漫,像奔赴战场,年轻的心总是容易被感动,这样的场景,平生无尽豪情,义无反顾,哪怕前面真的是战场,哪怕敌人再强大,一样敢战敢胜。 苏杭之繁华,不历乡野不知其盛,宽阔的公路在稻浪中穿行,两侧却是人烟不断,或城或镇或村或厂,难见空闲之所荒芜之地,人来车往伴随了全程。 有同样的年轻生命出现,带着向往有着好奇,脚踩自行车追逐致意,偶有姑娘参杂其中,车厢之内即时能感受到青春燥动不安,封闭太久,行军当成了旅游,路旁成为美景,风尘赴赴当成快乐相随。 不知道是部队行走这条路线次数太多,还是拥军观念太过浓厚,不时有人向我们扔来一瓶瓶矿泉水,有年轻的追逐者,也有路边的小店,车不能停,有些战士将携带的水果回抛,作为爱民举动回应。 牵引车的车厢内,搭载着年经的士兵,不知道哪辆车最先飘出歌声,带着年轻带着骄傲带着自豪,声音响彻了一片天地,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豪情传递到最远,让整个车队感受,让周围群众感受,让远在家乡的亲人感受。 年轻是激情的***,一辆辆的将整个车队点燃,最初唱的都是部队歌曲,只有军歌最嘹亮,只有军歌最适合抒发豪情,这时没有了队列要求,或坐或立,或攀或扶,只管尽情吼叫,青春肆意,搅动了风云,稻浪翻滚,鸦雀高飞。 又不知道谁起的头,军歌变成了流行歌曲,表达思念,抒发斗志,寄托感情。不如军歌熟悉,唱得并不完整,往往几句之后再唱不下去,但这并不影响激情,依然一首首接下。 唯独一首《小芳》,刚刚流行,哪个都能唱全,一路吼来,唱得最多。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你站在小河旁。” 这样的歌词,蕴含的感情太过深厚,士兵之中,有几个不是农村出身,有些人好面子,父母有工作,或者家住城郊,也称自己是城镇身份,很有可能还是农村长大。 青春萌动,这首歌里,每个战士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情感寄托和表达,有着什么样的内涵,或许只有自己知道,或许只能在吼唱之中才能完全释放。 年少羞涩腼腆,激情多于理智,幻想多于现实,隐藏多于表达,或许从来没有流露过,或许从来没有接受过,或许从来没有投入过,只是激情,只是冲动,或者被伤害,或者也伤害了别人,多少年之后再次遇见,脸上有伤,心中有痕。 江南水乡,美景无算,其中一段有京杭大运河相伴,既有独木小舟泛泛其上,也有现代轮船“突突”来往,见到最多的是满载河砂的货船,所载之重,将船舷压得快与水面平齐。 隋朝开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水面开阔而又平静,舟行其上,无风无浪,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船只足量装载,古代专用漕运,现在还用在了建设,如此之多,如此之频繁,可见经济之活跃,发展之繁荣。 小桥流水人家,处处可见,石拱桥古香古色,现代桥梁跨河跨江,平直处如公路延伸,高大者见恢宏雄伟,最有感触的是浦东大桥,长长的引桥载着车队盘旋而上,桥面江风猎猎,远处高楼林立,处处透出现代都市繁华,每次都能激起作为一名华夏子孙的自豪感。 车队还曾追随铁道,最新式的城际列车不时呼啸而过,这可能是上海直达杭州的一段铁路,见不到了绿皮车的身影,我们摩托化行军要大半天,乘坐这趟列车只要两个半小时。 后来去教导队学习,乘坐的应该就是这趟列车,车厢内的坐椅按航空坐仓标准配置,宽敞而又舒适,服务员个个能比空姐,服务周到,态度热情,军装没有掉色,受到同样的待遇。 杭州到上海,这辆列车两个半小时就能到达,拉着兵器摩托化行军的车队,却要花了大半天时间。 期间时有壮观场面,车队每隔一段时间,会靠边停下,以解决个人问题,时间急迫,战士们匆忙跳下,路边一路排开,不管有没有人,立刻释放,奋力而出,激流成注,带着些比较,看谁最远,似乎这也是战斗力强的表现。 光阴似箭,带着实现豪言壮语的兴奋,第二年度参加完实弹打靶返回连队,十二月份,喜讯顺利到来,大红花和三等功的军功章,佩戴在了胸前。 立功喜报寄到了家里,由县武装部和乡武装部敲锣打鼓送达,同时送达的还有优秀士兵喜报,两张加盖了旅部大印的奖状,被父亲高高的挂在了墙上。 他给大伯父写信,分享了这份喜悦,说法却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父亲在信中说,我从小到大没得过一张奖状,独自在外,置身军营,成为功臣,一次得到了两张奖状。 我能想像父母高兴的样子,孩子长大,部队确实是大熔炉,从此真正放心。诸多付出,不求回报,此时此刻得到了心灵慰藉。鼓励随着书信接踵而至,希望我能再接再厉,争取考上军校。 而我并没有让他们失望,次年三月份,旅部派人到各营组织考军校苗子选拔初试,我顺利过关,随后到旅部的教导队报到,集中复习三个月之后,又顺利考取了军校。 当兵第二年,是最忙碌的一年,连队文书是九二年兵,是我教练的教练,或许是他推荐,或许是指导员发现,连队迎接上级检查的各种材料,都交给了整理,抄写的抄写,编制的编制,常常加班到深夜。 时间到九六年春节,在传统节日即将来临之际,连队所在的南山街道,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庆功活动,主题只有一个,为辖区内取得优异成绩的部队和战士颁奖。 寒冬的一个早晨,指导员带上我从连队出发,有些搞笑的是,我的那位九三年度兵教练,主动向指导员提出希望同行,或许正如前面所说,他将教导出一兵优秀士兵,当成了他的荣誉,此刻希望得到分享。 这还是我第一次与指导员单独成行,洗得有些轻微褪色的军服,略微显胖却很壮实的身影,显得特别朴实憨厚。而他确实也是一个朴实憨厚之人,和蔼可亲,四方大脸,微笑从来挂在上面,公道正派,连队战士对连长是敬畏,对指导员则是敬重。 跟随他身后,多少有些紧张,有了教练跟随缓解不少,在等候“308”路公交车时,指导员似乎有所发现,微笑着给我和教练发了一支烟,拉了几句家常。 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当我们到达会场的时候,南山街道的驻军代表已经来了不少,不过大多数是军官,出现的士兵似乎只有我和教练两个。 时间不久,更多的士兵出现,一队女兵在一名女军官的带领下,步伐整齐的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眼球,最吸引人的是那名带队的女军官,个子高挑,扎着马尾,尽显英姿飒爽。 女兵都是刚入伍的新兵,应该还在新兵连,穿着和我们新兵连时一模一样的作训服,还没有授衔,帽子上没有帽徽,肩膀上没有军衔,似乎都还是小孩,比年轻的女军官矮了一大截,更凸显了女军官的不同。 女军官可能是军校刚毕业不久,少尉军衔,她所在的部队受到了表彰,由她代表上台领奖,领奖之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轻盈,我似乎听到了身边教练咽口水的声音。 在这名女少尉领奖之后,接下来念到的是我的名字,我一起身就打破了寂静,起身就有声势,军人的素养在那一刻充分体现,哪怕是地方组织的活动,哪怕此前所有上台领奖之人都带着轻松随意,我却一丝不苟。 坐姿下挺立,双脚并拢,“啪”的发出一声脆响,标准的队列动作半面右转,齐步行进至主席台,昂首挺胸,臂如钟摆,步如丈量,最后又是“啪”的一声立正,抬手敬上标准的军礼。 虽然是上台领奖众人中唯一着制式胶鞋的,但是声音却最响,步履最铿锵,兵味最浓,震撼了全场,此前稍显稀拉的掌声,在我领奖敬礼的那一刻,就在身后热烈响起。 当我回身再次向全体敬礼时,看到那些满脸带着稚气的小女兵,眼中全是崇拜,或许她们会从我身上受到了些感染,在军旅刚开始起步时,收获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感悟,这应该是一名共产主义战士应尽的义务吧。 这次表彰活动之后,不久南山街道又组织了一次军营演讲活动,在所属的辖区驻军部队巡回演讲,这次演讲,指导员又安排了我参加。 这也是我在部队中唯一参加的一次演讲,带着为连队争光的责任感,我查阅资料,搜集素材,在指导员的帮助和把关下,演讲的题目定为《我是一片树叶》,主旨是将士兵比喻为一片树叶,要努力报效“祖国”这颗大树。 树叶有不同,有的能健康成长,茁壮翠绿,长于大树反哺大树,有的会受害虫驻咬,残缺衰败,长于大树反损大树,经不起风霜,早早凋零。 我们这片小小的树叶,要怎样才能做到不被虫驻,不会枯萎,就要苦练内功强筋健骨,才能茁壮成长,就要甘于寂寞摒弃诱惑,才能不被侵蚀,就要确立理想坚定信念,才能立足本职,建功立业报效祖国。 仪器排的排长,长得高大俊郎,他的妻子是空军疗养院的一名军官,平时跟我们接触较多,被我们亲切的称为嫂子,听嫂子讲,演讲过后,许多人没记住我的名字,记住了我叫一片树叶。 ------------ 第六十六章 兵味 一名战士军事素养高低,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有个很通俗的说法,或者说很直观的判断标准,那就是兵味,“傻大兵”在极少人口中带着耻笑和羞辱,更多人的口中,是一种认同,饱含爱戴的褒奖。 注重形象珍惜荣誉,服务人民甘愿牺牲,扬善惩恶公道正派,纪律严明品德高尚,坚持原则遵纪守法,就是兵味。点滴灌输点滴养成,从此成为终身烙印。 兵味首先来源队列训练,一个动作反复训练无数次,形成肌肉记忆,才见效果,有了军人良好的外在形象,讲求整齐划一,追求步调一致,有了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有了令行禁止绝对服从的果敢坚决。 队列训练单调枯燥,没有一定的毅力,无法忍耐无法坚持,相辅相成,无法忍耐和无法坚持,反过来又强化毅力,不断训练不断忍耐不断坚持不断强化。 《队列条令》列部队三大条令之首,总则规定,全体军人必须严格执行本条令,加强队列训练,培养良好的军姿、严整的军容、过硬的作风、严格的纪律性和协调一致的动作,落实全面从严治军要求,促进军队正规化建设,巩固和提高战斗力。 队列训练的重要性由此可见,许多刚入伍的新兵并不理解,有些当兵几年的老兵理解得也不够深刻,训练时偷懒松散,队列中浑水摸鱼。 军姿是所有队列动作的基础,良好的军姿,两腿挺直,抬臀提胯,含腹抬胸,两臂伸直,收额上顶,身体重心微向前倾,全身肌肉都要调动起来,有收缩感和绷紧感。 有些战士自我要求严,或者好胜好强,身体最大程度前倾,如将射出的标枪,意志顽强,咬牙坚持,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服输的表情,现在还能记起。 也有偷懒放松的,军服宽大,身体是否用劲,肌肉是不绷紧,肉眼很难判断,训练就会带上些强制味道,指挥训练的班长或者队列标兵有的是办法,这些办法历代传承,非常管用。 两腿照着膝盖后面一顶,或者忽然用力一推,站军姿者如果两腿未挺直,膝盖就会打弯。军帽反过来放在头顶,如果身体是放松状态,容易晃动,也能发现。两腿之间或者两臂与身体之间,夹张纸片,一旦放松就会掉落。 单个军人队列动作,组成排面,再组成方队,动作是否规范,队伍是否整齐,全在日常训练养成。 检验的方法有日常考核,考核单兵,考核排面,考核方队。最重要的检验方法是阅兵,阅兵过程由分列式和阅兵式两部分组成,一动一静,分列式方队行进一致整齐,步伐铿锵气势雄壮,阅兵式集体受阅,军姿挺拔应答如雷。 每年实弹打靶,阅兵是重头戏,百日磨刃,一朝亮剑,部队的军事素养和士气,全部在这一刻体现,为了这一刻,打靶之前,各个连队都会花上大量时间,用来组织队列训练。 一个连队一个方队,人数要够,上靶场人员,除了个别后勤兵,都要加入方队。 讲苦练也讲巧练,迎着主席台首长检阅的目光,第一排面和各个排面的排头最为重要,最后一个排面也不容忽视。这些位置的人员都要精挑细选,平时训练,比其他的位置抓得更紧要求更严,在别人休息后,他们常常还要加班“开小灶”。 虽然因此而增加训练之苦,但是从没人有怨言,这是连队看重,是素质拔尖,是优秀认可,是青春荣耀。两次打靶两阅兵,我的位置都是第一排面,或许动作并不一定是最标准的,但确实是平时训练最为努力的。 我之于队列训练还有不同的理解,因为确实能规范形象,塑造体形,哪个少年没有明星梦,谁不想玉树临风英武不凡,童年时堂兄的那一袭军官身影,一直未曾消散。 所以我队列训练是最主动最积极的,不但训练时是这样,平时生活中也常有意识养成,印象最深的是站岗,常刻意保持重心微向前倾,手持钢枪两个小时纹丝不动。 总有遇到连队干部带队经过的时候,如果是指导员经过,每次都会深深的看我一眼,嘴角有些难以觉察的微笑。或许带了些想表现想突出的想法,更多的是想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 这样的努力和理解,或许并不止我一人,平时训练中还有几个,常与他们较劲,不管是站军姿,还是三大步伐的分解动作,比谁站得最久,比谁最为挺直,看谁最先晃动身体。 我们连队的阅兵成绩,印象中并不理想,第一次是并列第三名,第二次还有退步,好像只拿到第六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跟上军乐节奏,同样问题两次都出现。 阅兵用的军乐就是解放军军歌,步伐行进,脚起脚落要跟上节奏,我们称踩鼓点,鼓点代替了口令,完全契合,叫踩死了鼓点,才见步伐整齐,才见气势如虹。 平时训练,军乐中只有节奏,完全靠听力判断,真正阅兵时,会有伴随节奏的“咚咚”声,沉重而有穿透力,不但更容易听清,还能增强阅兵时的**气氛。 如果心细些的人,可能会发现从九九年的那次大阅兵开始,方阵行进的步伐节奏明显变缓,这是因为军乐加了前奏,之前的军乐一开始就是节奏紧张激昂的“向前向前向前”。 节奏紧张鼓点密集,正步行军,远远超过了每分钟一百一十二步的要求,分列式方队通过主席台的那一段正步行军距离,完全成了踩死鼓点的追赶过程,节奏太紧,能踩死的方队并不多,因此影响到队形的现象,更是常有发生。 战士请假外出,有着装和仪容规定,那时不能着便服,必须着军装,军容必须严整,二人成行三人成列,军分区有纠察队,不时巡逻检查,通常骑着三轮军用摩托车,头戴白色钢盔,臂挂纠察红色袖标,特别有视觉冲击力。 每次外出最怕遇到纠察,扣子没扣,领花稍微有些歪,帽徽有些斜,卷了裤腿,都会被他们一眼发现,一旦发现,轻则记下姓名,通报所在部队,重则带回军分区,学习考试,通知部队主官前来领人。 被纠察到军容不整,是经常发生的事,我们连队就有几起,通报不是到连而是到营,接人的不是连长而是营长,每次发生少不批评教育,少不了队列训练,条令学习,作风整顿。 到了第四年兵,穿着便装外出,连队睁只眼闭只眼,但其他年度兵则没有这种待遇,因此外出并不多,仅有的几次,小心纠察见着就躲,好在没被逮到过。 外出坐的是“308”公交线,首发有座,但很少去坐,站着已经习惯,偶尔坐下,看到身边站着老百姓,有一种针芒在背的感觉,仿佛一双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正在议论军装,直到站起,这种感觉才会消失。 英雄事迹典型人物,作为革命传统,时常在政治教育课出现,薰陶之下,时有向往和冲动,但是在服役期间,没有参加过抗洪抢险,也没有参加过救急解危。 只有不多的几次组织到隔壁老红军疗养院打扫卫生,环境很好,待遇很高,革命前辈,打下江山,坐看祖国腾飞,耄耋之年,已经是国宝,是精神传承,到哪里都会受到爱戴和尊敬。 到我当兵第二年,教练被调整到后勤保障岗位,我也开始带新兵了,一个辽宁的小伙子,被我选中,人很老实,悟性却差了点,在我要求下,兵器理论能背下来,却理解不够。 记着自己新兵时的不易,从来没有过打骂体罚,不过却对我非常敬畏,不管叫他做什么,都能一丝不苟的认真执行,或许正是这个优点,他的训练水平到也提高的很快。 到我第三年兵的时候,考虑到我即将参加军校考试,连队又安排了个新兵给我带,这次挑选的是一名江苏兵,国有老企业子弟,素质非常不错。 或许我的努力,使连队认为我一定会考上军校,所以才有这样的安排,一个岗位三名战士,这种情况很少出现。 不过我却没有十足信心,有时会在训练之中表现出来,莫名烦躁,此时两人训练如果出现不认真,也会喝斥甚至拿起兵器上的指挥旗敲打,略带蛮横的不良习气,原来在自己身上也有影响,长时间积淀,只是由于克制没有爆发。 第二年底,九二年兵即将退伍,一次在俱乐部打台球,有位即将退伍的老兵,像往常一样,在我们打玩一局后,伸过手来接我手中的球杆,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自动交出。 但那次我没有交,他是参与打我和小虎的众多老兵之一,不但没交还挑衅的紧握球杆直直的看着他,我是技术骨干,实弹打靶创造辉煌,他只是普通一兵,四年连副班长都不是。 人之将去,其势也衰,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退缩,眼中流露出来些许委屈,仿佛身份倒置,我是老兵而他是新兵,奉献青春四年,最后时光受这样的委屈,或许会烙印他的心底。 尽管只是第二年兵,但是当时我的声望已经特别高,有说要立功,有说要当文书,有说要入党,有说要考军校,同年兵数量多,老乡数量也多,不要说是即将退伍的九二年兵,就是多数人即将步入班长岗位的九三年兵,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们。 部队从来没有打过架,这是唯一的一次威迫,还用在了即将退伍的老兵身上,其实也是部队生活中滋生的不良习气,借了报复当年,现在逞勇争强。 真正的勇敢也是有的,有一次外出,同行的奉新藉老乡,个子稍显瘦弱矮小,乘坐“308”路公交,照例站着,有说有笑,此时忽然有人说车上有小偷。 偷窃被发现,小偷立刻要跑,我和小个子老乡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将他拦下,我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这名和我差不多壮硕的小偷,竟然在这一揪之下无法挣脱。 我的这名小个子老乡,表现得更加神勇,口中不断喊着部队生活中形成的国骂口头禅,两手勒住小偷的脖子,就想用力将他摔倒,这样才显威风,这样才好制服。 不过毕竟太过瘦小,没有将小偷摔倒,因为太用力,身体悬空,吊在了小偷脖子上,小偷没有挣扎,他却两腿乱蹬,样子非常滑稽,有几个乘车的女青年,甚至发出笑声,没有嘲笑的意思,能见真切的关心和赞许。 小偷被我们扭送到了附近派出所,本以为民警会像电视报道上一样,记下我们的名字和部队,好送锦旗和表扬,结果什么都没问,热情寒喧了几句,我们再不好留下,就此离开。 回到连队,也没见失主找上门来道谢,也没有出现好事不留名之类的寻找,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正的做了一次好事没有留名。 没有典型事迹,没有英雄壮举,或许这些都是兵味吧。后来探亲休假往返途中,回家之后接触社会,也有过几次抵制丑恶,不够文明略显轻狂,军校期间参加过两次抗洪抢险,为保护群众利益脚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没有当回事,继续如常,坚守岗位抗洪抢险。 转业之后到地方工作,对待这些,少了冲动多了稳重,都是借助法律的武器维护,脱下军装多年之后,如果能听到别人说一声,“一看就是当过兵的”,心里就已经感到满足了。 ------------ 第六十七章 老兵 离开部队退出现役,只要兵龄长的,都可以在兵龄短的面前自称老兵,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自豪,与真实年龄无关,与兵龄长多少时间也无关,哪怕是早一天当兵,就是老兵。 没离开部队则有不同,老兵不是那么好叫的,往往代表着军事素质过硬,除非最后一年兵,否则谁也不敢轻易自称老兵,轻则受到嘲弄,重则可能会被真正的老兵修理,如果连队干部听到,一定会严厉呵斥。 一九八五年恢复军衔制,士兵军衔分成列兵、上等兵、下士、中士、上士,转为志愿兵后称为军士长,有一到四级,军士长无论是哪一级,都是真正的老兵。 入伍第一年,新兵授衔,首先授的就是列兵衔,如果不担任班长,第二年自动晋升为上等兵,第三、第四年分别为下士和中士,担任班长的则上调一级军衔。 士官制度改革后,义务兵改成两年制,第三年转为一期士官,就可以自称老兵了,我们那时空军和海军义务兵服役四年,第三年兵都不敢自称老兵,只有到了第四年才敢这样自称。 部队单调枯燥,尤其是战斗连队,相对于机关和后勤,管理更加严格,外出机会更少,休假规定是两年一次,这样的环境坚持四年下来,相当不容易。 每当战士探亲休假回来,身边总是围满了人,分享回家见闻,品尝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能够热闹好一阵子,乃至有战士的家属来队探望,几个老乡也总是围拢,听一听家乡音,问一问家乡事,如此才能排遣些寂寞孤独。 当兵当到第四年,青春躁动,环境熟悉,资格已老,班长已经很难管理,有些心思活络善于钻空子的人,总会变着法子溜出去,时不时还会故意给班长出点难题,如果班长兵龄短一些,还真无可奈何。 也只能无可奈何,这样的老兵,有些是没有得到荣誉,有些是没有担任班长或者副班长,有些没有立功入党,怎么来的可能还要怎么回去,连队干部对他们往往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个战壕里摸爬几年,一个锅里吃饭几年,有了点感情,轻易不会责骂,更不会小事变大,使用纪律处分。 别说班长,如果连队干部威信差上一些,能力弱上一些,可能还指挥不动,说话不听,尤其是刚毕业下来的排长,甚至会被他们当成新兵对待。 我们排长即将分配下来的时候,情况还好,因为九一年度兵少的原因,大多是第三年兵的九二年度兵担任班长,加上我们班长人太朴实,并没有受到欺负。 听老兵们说,我们排长之前的一位排长,曾经被当时的老兵直呼小张,报到的第一天就让他和新兵一起打扫卫生,还一起整理菜地。 部队对战士的称呼,透着某些特定含义,有些含义还很丰富,未当过兵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不同兵龄有不同叫法,新兵被称为新兵蛋子,老兵被称为老兵油子,最常听到还有“吊兵”。不管哪一种叫法,都要慎重,不能乱叫,否则会被认为受到辱骂,可能激发矛盾。 刚入伍还在新兵连,还未授军衔,这时候的新兵谁都可以称他们是新兵蛋子,但是新兵连结束,下到老连队后,就要注意了,除非高二年度以上,或者是班长和连队干部,否则不要轻易称呼新兵蛋子,新兵也有尊严,刚受完新兵连压迫,自尊正在恢复中,容易激动,会认为是遭受了轻视和耻笑。 老兵油子更不能乱叫,专属于第四年度以上兵,除非威信相当高的班长或者连队干部,没人敢当面对着老兵叫老兵油子,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当作了玩笑话语。 两种叫法,有时候还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心,或者一种特别深厚的感情,兵龄或者职务相差越大,表现出来的关心就越浓,体现出来的感情也就越厚。 “吊兵”一般用来称呼爱调皮捣蛋难管理的战士,但是也不是千篇一律表示责骂和不满,违反纪律犯了错误会被称为“吊兵”,取得优异成绩做出了突出贡献也会被笑称“吊兵”。 “吊兵”一词频率最高,含义最丰富,大声训斥之前,一句“吊兵”开头,由衷赞赏刻意表扬,一句“吊兵”结尾,久别重逢意外相见,一句“吊兵”互称,爱恨交织,有多少感情在里面,只能由当事人细品。 用老兵的话讲,当兵到第四年,不油也油了,但这些老兵油子,可是连队的宝,他们一样经过了严格训练,各有绝活,无不是业务能手,技术骨干。 连队一般由班长担任连队值班员,班长不在由副班长担任,有时也会让军事素质出色的老兵担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担任值班员时,才见口令洪亮,动作规范,一通报告词清晰准确,掷地有声,尽显老兵风采。 关键时刻拿得出来,是许多连队主官对老兵的评价,别看平时稀稀拉拉,训练时甚至难见他们身影,但是一到比武竞赛,往往就能拿名次,参加实弹打靶,一点错漏都没有,整理装备物质,操作兵器,动作熟悉,技能精湛,无人能比。 比如我参加的几次比武,就是都败给了第四年老兵,不管方法科不科学,他们有了自己的一套经验,成绩稳定,关键时候出手,足以脱颖而出。 实弹打靶,像我这样第一年兵上兵器的很少,绝大多数老兵被召唤回岗位,像我们连队这样取得优异成绩,也带了点运气成份,只有老兵才能让所有人放心。 据说我们这任连长之前,连队对老兵的管理相对宽松,留下许多故事,比如晚上不在连队宿舍内住宿,而是住在阵地上每个兵器的小弹药库内,连长晚上查铺,还要到这些小弹药库检查。 还有的违反部队纪律,与当地女青年谈恋爱,水平很高能力不俗,连附近大学的女生都能追到,个别胆子还很大,带到阵地小弹药库留宿。 空军和海军部队,义务兵四年的规定,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考证到,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就是保证了部队的战斗力,在需要的时候,拉得出跑得动打得赢,各个岗位都有技术能手。 弊端是长时间处在枯燥单调的生活环境,性格会受到影响,到了当兵第四年,很少能见老兵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多是沉默寡言,似乎总有心事,有些人可能还会出现些变态行为。 部队生涯十几年,这样的性格扭曲见得太多,像我们新兵连班长们略带取笑式的严训,已经是相当轻的了,后来我见到过带新兵的班长,用烟头烫新兵的手,重重的拳打脚踢,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淤斑。 我见到过一名新兵左脸被打肿,还没消退,训练出错,又要被打,主动让出右脸,求班长不要再打左边。至于搜刮新兵的钱物,变相的体罚,更是数不胜数。 还见到过个别老兵,躲在路边暗处,有女青年时露出**,被发现后仓皇逃窜,严重的敢当面调戏,或者是乘车购物等人多拥挤的情况下,隐晦的触摸女性敏感部位,因此被查处,乃至勒令遣返的,不在少数。 四年时间确实太长,最后两年时间,除了参加比武打靶等重要行动,可以说就是在想着法子打发时间。卫生环境打扫、兵器保养维护、菜地整理等,所有的工作都有新兵和第二年兵承担,无所事事,说是徒耗青春一点不为过。 正是即将步入社会,谋求日后发展的年纪,津贴微薄,部队技能再强,到地方上毫无用处,惦记退伍之后,如何社会立足,哪个能安得下心,谁又能静得下来。 四年影响何其强烈,士官制度改革刚出来时,任由连队如何做工作,当时我所在的连队,老兵们没一个愿意留下来,我身为排长,也参与了做工作,特别理解他们的心情,收效甚微。 ------------ 第六十八章 殿堂之梦 第二年兵时,大约是五月份的样子,一天中午,艳阳高照已见丝丝炎热,当时正在午休,正在阵地站岗的同年度老乡,将我叫醒,说有人找我,神神秘秘不肯透露太多,只是一个劲的催促我快跟他走。 阵地大门处,岗楼旁边,正站着几个年轻的身影,地方服装,衣着朴实,没有地方青年夸张的新潮,略显谦逊,文质彬彬,与我们比起来,看着似乎有些弱不禁风。 其中一个中等身材,有点单薄,大老远见到我,就已经喊出了名字,喊的是乡音,时空仿佛因此穿梭,回到了澡下学校,回到了田间小道,正漫步其中,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称呼多次响起。 眼中竟然有热泪出现,刻意忍住才没流出,我立刻市场回应,上前禁不住来了个狠狠的拥抱,这样初中同学,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激动,一时倒有点手足无措。 初中的时候,平时他的考试成绩和我差不多,同样个子矮小,经常邀伴校园外散步背书复习,期间他会经常提醒,要我不要玩认真背。 那时候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英语单词、生物、政治,就不说了,没有技巧,三年的内容全部要背,更难的是语文,作者是谁,哪年出生哪年死亡,现在想起来都头大。 初升高考试后,他进入一中,我却进入三中,从此再无联系,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或许只能说是天意,他们几个大学同学,午后结伴附近走动,竟然走到了我们阵地,碰到了岗哨,闲聊几句,竟然发现是一个县的人,然后问到了哪个乡,又问到了我。 怪不得我这个同年度兵老乡,表现得如此神神秘秘,太过巧合,身在遥远他乡,见到家乡之人,他也同样兴奋激动。 高中毕业已过三年,这位初中同学,现在已经是大三学生,就读浙江大学第三分部,这个分部离我们连队约有两里路,连队不少人喜欢踢足球,进入第二年兵之后,管理相对宽松,我也曾经多次跟随到那里踢球。 近在咫尺,却一直无缘相见,不是这样的巧合,或许会错过一辈子。不过考取军校之后,不久他也毕业,书信中提到不再求学,要到南方闯一闯,从此再无消息,那时没有手机,一别往往就是一生。 经历了一年多部队单调枯燥的生活,这段时间我考军校的想法并不太坚决,甚至有了些早日离开部队的想法,自认为吃过了新兵连的苦,遇到再大的挫折也能挺过去,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这样的想法,还没敢跟家里讲,但是书信交往中,与表弟还有几位要好的同学,多次提到过。 知道了这位同学就在三分部,以后我们的接触就多了起来,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既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也没有一起出去过游玩,每次都是我到大学去找他,其中又以晚上时间最多,因为这时候只要跟班长请声假就行。 感情却在如此平淡的交往中不断升华,我见到的大学生们的好学,并不似传言说得的那样,进了大学就进了保险箱,天天挂课只要不挂科就行。 晚上每间教室都灯光明亮,挤满了学生的身影,一个个正低头俯读,鸦雀无声,静得都不敢大声说话,轻手轻脚不敢出动静,人生的最高殿堂,怕自己的粗俗影响到了它的神圣。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进入这样同学的宿舍后,不由发出的感慨,一间宿舍住着四位室友,空着的床位,自己的床头,中间的课桌,哪里都是书。 从小到大,家长的劝戒老师的教导,都说读书才有出息,此时才见原来自己理解狭隘,只知读书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原来读书还是一种追求,是一种人生探索。 本来以为自己经历足够,阅历还算丰富,主动与他们找话题,想着畅谈人生,结果发现,自认为还行的表达,在他们面前显得那么幼稚,点滴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引起他们的兴趣,更别说产生共鸣,擦出思想火花。 此时才发现,自己十句话中,倒有九句国骂口头禅,稍不留意,稍有放松,就会自动蹦出,是那么庸俗,甚至可以说是那么原始,最后,多数情况下是闭口不言,因为根本接不上话插不上嘴,只能当作一种学习,虚心旁听,不见难堪,有心灵上的洗礼。 那才是文化,那才是素养,在这里看到了同年人身上,原来有着时空差距,进步与落后,文明与原始,高雅与低俗,如此明显,全部能够体会。 每当尝试着搭讪,几人都会很有礼貌的点头回应,也只是点头,不见言语,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言语,思想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无法沟通。 谦谦君子才能温润如玉,我看到了文化素养的重要性,如此才是真正的谦谦君子,那一刻触及了灵魂,有深深思考,自己是有没有知识积累,有没有文化素养,又或者说有没有思想境界,有没有是非对错三观认知。 不想考军校的想法,也曾和这位同学说起,不记得了他是如何回答的,但自从与他们接触,从此考军校的想法无比坚定,人生的最高殿堂,说什么也要踏足,非如此这一生的缺憾不足以弥补。 有了压力就有了动力,我开始拼命读书,班里有间小仓库,连队特别允许我熄灯后在里面看书复习,期间有感于文化基础不扎实,还让父亲寄来了各个年级的初中课本,父亲特别有心,同时寄来了六本厚厚的空白笔记本。 回想此前的读书经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到市里的新华书店,购买考军校的复习资料,当年的还没有上架,就先买了上一年的,然后开始死记硬背,背不下来就抄,六本厚厚的笔记本全部被我抄满,英语基础最弱,学不进去,就和政治一样,一篇篇的背了下来。 一次给父亲写信中,我自嘲道,如果当年学校读书,有现在考军校这么认真,什么大学都考上了。 时间来到九六年三月份,这是我当兵的第三年,按照那时候的部队规定,义务兵必须服役满两年之后才能报考军校,我向连队提出了考军校申请,指导员特别细心,查看了我的年龄,刚刚好二十三周岁以下,让我刻苦努力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这又增添了我的紧迫感,今年如果考不上,明年就没有机会再考了。在连队的积极推荐下,报考军校的申请,获得了批准,不久旅部派人来到营部,组织选择考军校苗子初试。 旅部派了一名中尉前来监考,考试地点在新兵连食堂隔壁,原本是汽车连的教室兼俱乐部。 中尉本科学历,与我同岁,从高中直接考入军校,相对于从部队战士中考入,一个被叫“地方生”,一个被称为“部队生”。 与“部队生”相比,“地方生”学历更高,他们一般都是本科毕业,“部队生”则大多是大专或者中专,少部分是本科,学习成绩也更扎实,比如监考的这名中尉,英语过了六级。 像他这样的“地方生”还有许多,应该是在七九年恢复高考之后,军队院校就开始了直接从地方高中毕业生中招录学员,我服现役时,所在一连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地方生”,后来还不断遇到,有些是上级,有些是同事。 这名中尉对我的帮助特别大,不但是这次初试,后来到教导队集中复习,他和他的另五名同届毕业的“地方生”同学,一起担任我们的文化课教员,引导我们复习,也负责管理。 都是同龄人,其中一两个甚至还比我年龄还小,他们已经四年本科军校毕业,而我却还在为圆大学梦拼搏,这样的差距让人感到特别郁闷,有相当重的羞愧感,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一定会从小就努力学习。 这次初试,全营共有九人参加,可见怀揣军校梦的战士,不止我一个,有些与我是同年度兵,有些则是第四年兵,高中毕业后入伍,服役两年,许多与我一样,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新兵连、驻训、打靶、比武竞赛,参加初试的九人,基本上都认识,以前就有过交流,有几个很有文化功底,是高考差那么几分的当地重点高中毕业生,对这次初试信心十足。 初试考的第一门是政治,此时就见识了他们的信心,考试时间大概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他们纷纷交了卷,我倒有点慌了,写字慢是我的弱点,好在监考的中尉没有催,说明时间还够,就一直闷着头写。 最后感觉有人在看我写,此时才发现,监考的中尉在别人都交完卷后,防止我受打扰,将教室门关了起来,然后静静的看着我写一个个答案,写一道道问答题。 或许是我基本上都能做出答案,给他留下了良好印象,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超时,一直到做完试卷,再仔细检查了数遍,才交了试卷,过程之中,这位中尉一直没有催促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五门考试,这位教员每次都是这样,不催也不促,别人交完卷后,就将教室门关起,然后走到身边,静静的看我答题。 寒门学子,哪一个没有一番苦读史,或许他也是寒门学子,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努力和艰辛,所以才有这样的包容,甚至在考英语时,以过了英语六级的水平,对我提示了一二。 踏入人生最高殿堂的梦想,因为这名中尉的宽容,而更加清晰,个人的努力,正是来源于梦想,也许这份梦想,他也有过,也许我的做答中,他也感受到了这份梦想。 初试之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连队等候消息,大约在三月底的时候,激动人心的消息终于等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那么重要,这名中尉的包容是那么重要。 全营参加初试的九人,只有两人通过,一个是我,唯一来自基层连队,全营初试成绩第一。一个是营部的勤务员,第四年兵的身份参加考试。相比于我们营只有两人,南京和上海的每个营,都有七八人。 通过了初试的消息,首先是连长告诉我的,他在年初时,提拔到了教导队,任命为副营职队长,名单已经到了教导队,接下来就是到这里集中复习三个月,冲刺全军统一组织的军校考试,在接到名单的时候,第一时间通过军线告诉了我。 老连长打来的军线没放下多久,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指导员打来的,参加完初试不久,他也得到提拔,任命为旅部干部科的副营职干事,军线那头似乎能见他的笑容,特别真诚,告诉了我初试成绩,位列全营第一。 其后不久,又接到连部的通知,要我立刻收拾行李,到营部报到,与营部的那名勤务员,一道前往教导队集中复习。 到达营部,车票已经购买好了,等待出发时,受到了营部炊事班老兵的热情款待,这名老兵不久前从我们连队调来,特别给我们加了两个菜,临行前还特别送了我一副银色筷子,特别细心也特别让人感动。 用过午饭,我和营部的那名勤务兵,在营部的特别安排下,乘坐吉普车赶往杭州火车站,踏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车,开启了人生最高殿堂的冲刺之旅。 ------------ 第六十九章 为梦而冲 全军考试,录取考生数量多少,事关部队荣誉,旅部不但安排了三个月的集中复习,还安排了五名教员给我们辅导。 其中一个正是到我们营监考的中尉,英语过了六级,负责英语辅导,其他四人是他的军校同学,同期毕业,分别辅导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估计高中时期都是一地学霸,文化功底特别扎实,确实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集中复习地点设在教导队,靠海而临江,黄辅江在此注入长江,此地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吴淞口,海其实也可以说是长江入海口,穿过前面的防堤林,就是烟波浩瀚的东海。 教导队的营房是三幢三层老式建筑,分成三排整齐排列,位列东边,西边则是教室和食堂,四周有院墙隔离,院墙上有几处小门,其中一个小门连着院外的河堤。 集中复习期间,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但只要是复习,拿着课本沿河堤走动,并不会被制止,这条河堤两侧独成风景,能够一直通到海边。 旅部的重视,还表现在给我们这些学员苗子,精心准备了当年的军校统考教材,以及各种学习用品,后期保障给力,伙食比连队要好了许多。 到教导队报到的第二天一早,我的老连长现在的教导队队长,就在操场上对着我们的宿舍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大声喊着“你们指导员来看你了”。 这样的大声呼喊,带着某种故意,没有哪个学员苗子有过这样的待遇,操场上教导队的队长和干部科的干事,热情的对我嘘寒问暖,表明两人对我考取军校充满信心,表明我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优秀战士。 人生需要经历,经历越丰富,人生越多彩,人生也要机遇,一旦抓住,好运一直相伴。 只是我的运气太好了一些,人生最重要的两位良师,在带领我走过两年士兵生活之后,一个到教导队负责学员苗子的管理,一个到干部科负责军校招生事宜,送了我最后一程。 参加军校考试的所有学员,学习都非常刻苦,因为这是全军范围的统一考试,由上级安排人监考,就算是再有关系,成绩也必须上线。 旅党委安排的五名教员,文化素质的确很高,而且特别的认真负责,每一堂课都精心准备,细致讲解,是一些基础知识,经他们讲解,使我增强了不少理解,成绩有了稳步提高。 我们这些学员苗子,此时完全回到了学生时代,像我这样年龄偏大的不在少数,但无一不虚心谨慎,只要不懂不会,都会积极主动请教,有些找教员,有些相互探讨,不乏高考差几分的成绩优异者,总是会不遗余力的耐心讲解,战友之情,此时表现得特别浓厚。 那时从部队招生,还是军校招收学员的主要方式,一般来说,只要被送到教导队学习,基本都能考取。到我们军校毕业后,地方生的比重开始加大,部队招生数量急剧减少,最后一个旅只招两三个。 这是与部队现代化建设发展需要相契合的,高科技条件下的现代战争,对单兵作战能力的依赖越来越低,更注重人才建设,军校招生渠道也越来越宽,有地方大学特招,有国防生指定培养,还有一些优秀人才特别引进。 教导队期间的努力,使自己多次感慨,如果当年学校时能如此,或者说能够重来一次,一定会塑造更加完美的人生,因此更加重视这次机会,如果不把握,注定更加不完美。 其他学员苗子也一样的努力,不管是不是像我一样怀有踏足人生最高殿堂梦想,或者是退伍之后不知何去何从,又或者实现家人嘱托,为家里添光增彩,还或者是从小就有的军官梦,没有一个不表现出对这次机会的无比珍惜。 转业地方工作后,一次从媒体接触到“情商”一词,深有感触,“智商”不是成长的唯一决定因素,有时可能“情商”才是走向成功的决定因素。 我们常发现,身边有许多人,智商不一定比我们高,但是懂事比我们更早,处事比我们更成熟,知道勤奋,知道努力,知道进取拼搏才有回报,所以比我们更早成功,就是因为他们的情商要比我们高得多。 因为有了这种感触,为人处事开始处处小心、处处谨慎、处处细心、处处留意、时时勤奋、时时刻苦,把个人发展的人际环境优化好,把个人发展的机遇把握好,把个人发展的内部需求解决好。 学生时代我们一路捧着书本,顺着小道走到河边,会在河边找块草地坐下,或坐在河边的大树下,背课文背单词,也会在学校前的田埂上,拿着书本来回踱步。 河水轻声细语,虫鸣低语此起彼伏,微风如慈母之手轻拂,山随人动,真的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里没有青山,却有更广阔的大海,学生时代的习惯重新回来,感觉也重新回来,三三两两顺着河堤走到海边,有时会选块突出的礁石,坐在上面,在海涛声中复习,有时会顺着海边小道边走边看书,有的时候也会驻步凝神,望着大海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河堤有别样风景,绿树成荫,江水平静,延伸到海堤,还有海浪吞吐礁石,远处大都市高楼如林,近处别致庭院座座,静溢安然,走着走着,常能见学生模样的少年,独坐一处静静写生。 融为一体,本身也成风景的一部分,这是都市才有,对于农村出身的我们来说,从来没有经历,画板和各色彩笔,都是第一次见到,稍声驻地其后,细细端详,画板之上线条优美,轮廓清晰,正是一幅海边风景图。 曾经能够拥有却错过了,永远让人莫名企盼,我们再不可能有如此的青春,再无法接受文学艺术启蒙教育,尽管我们的少年时代没有接受的条件,一切只能回味,又怎能不心生留恋。 一江之隔是吴淞口镇,江心小岛,浓缩都市繁华,期间吸引了我们几次结伴前往,宽阔的江面有轮渡来往,透着现代化交通工具的豪华,和我小时候坐的木船不好比,迎立江风,欣赏海景,浏览摩天大厦,感受不一样的气息,心生不一样的憧憬。 英语过六级的教员,期间与同学结伴前往,曾经叫上我同行,记着他曾经对我的巨大帮助,以及到教导队之后真挚的关怀,想着报答一番,结果每次我争着付钱时,都会被强势拒绝,带着教员的威严,毫不讲理,却在毫不讲理中,更显关怀。 插曲成记忆,努力成结果,时间很快来到统考的日子,九六年的七月一日至三日,上级派人前来组织了考试,此时才见进教导队的这些学员苗子,个个功底不俗,有些甚至考取了本科,而我由于基础较弱,临场发挥受到些影响,最终勉强过关,踩着比录取线高出十来分的成绩,考取了军校。 集训三个月,战友情深,其中有一名老乡,成绩要差些,坐在了我旁边,趁着监考人员转身,总是示意我给答案,将答案抄在稿纸上扔给他时,被监考人员发现,考后讲评时,在队前点名进行了批评。 好在只是批评,下不为例,没有通报旅部,也没有取消我的考试资格,第一场考试就受此批评,再不管有任何违反考场纪律的举动,这位老乡还不死心,仍然要我给答案,我却再不敢传递,他因此落榜,还对我生出不小的意见,多年后回到家乡,依然有所表露。 军校录取率确实高,我们那一批学员苗子有近六十人,只有四人没考取,好一些的考取了本科,差一些的考取了中专,更多的是像我这样,考取了大专。 ------------ 第七十章 战友战友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这是一首能唱哭很多战士的唱曲,青春摔打同甘共苦,转业退伍依依道别,久别重逢再现深情,这首歌总会响起。 当兵三年,因为班里没有九一年度兵的缘故,真正欢送的只有一批退伍老兵,就是我们班长他们这批九二年度兵。 服役四年,当了两年班长,参加了两次实弹打靶,临近退伍的那些天,班长像丢了魂似的,老是分心走神,有时候甚至会坐在床头莫名其妙的发呆,拍着肩膀发给他一支烟,才忽然清醒,离别在即,忧伤已经开始出现。 每年欢送老兵,都是一次有如生离死别的情感经历,班长也送过老兵,可能之前的情景,已经在他的脑海回旋,但是偏偏表现得很坚强,不走神的时候,总是与班里人有说有笑。 我们都说好了不哭,而且也认为不会哭,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离开部队吗,“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官兵”,谁都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再说互相留下了地址,说不定不久还能再见。 仪器班退伍的老兵有两个,唯独班长最让我们留恋,农家子弟的植被,烙印红军战士优良传统的带兵方法,包括九三年度兵的副班长在内,谁都得到过他的真心帮助,可以说都是无私的,都是不讲条件不计回报的。 离别的脚步越来越近,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只要一有空,我们都围着他转,陪他玩永远玩不尽兴的“红五”,这是一种杭州特有的牌技玩法,四人一组,能玩一整天。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玩牌中,班长才不会分心走神。 有时也会到连队俱乐部看录像,站岗时遇到他和同年度兵回来,看似轻松惬意,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但是总能发现,他们会不经意的看看菜地,看看龙井茶树林,看看阵地上排列的兵器,看看山脚奔涌的钱塘江,再平常不过之物,眼中已经有了深深的眷恋流露。 时间在留恋中流淌,很快到了宣布退伍命令的时候,军人大会上,班长和他同年度的兵站成一排,由他们曾经带过的新兵,替他们取下军衔、帽徽、领花,换上了鲜红的大红花挂在胸前。 仪式是隆重的,气氛是热烈的,但是始终有化不开的忧伤凝聚,挥之不散。训练场上嗷嗷叫,管理队伍虎虎生威,指挥战斗雷厉风行,此时站在前面,笑容竟然有些僵硬,表情竟然有点扭捏不自然。 命令宣布之后,营部安排的送行军车已经到了连队,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已经是骨干的我们几个,得到了全部前往火车站送别的允许。 送别的军车,车厢两旁贴满欢送标语,在营部汇合之后,组成车队出发,车厢之内,一路上只有欢笑,说起曾经发生在某人身上的窘事,情景重现如在眼前,笑得更加欢畅,似乎不是离别,情景如往日行军机场驻训实弹打靶。 军车到达,几件行李,被我们帮忙提起,拥簇着班长进入站台,这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退出现役的身影,人太多只能送到车厢门口,班长身影消失,提前购买好的车票,要先找到坐位,放好行李好作最后道别。 班长的身影消失,我们就在底下叫他的名字,好知道他在哪节车厢哪个位置,以便最后时刻,透过车窗再感受一番离别不舍,人太多叫班长分不清,都在喊他的名字。 也许里面确实太过拥挤,班长的位置与我们判断的有些不一样,当他终于找到坐位,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回应时,已经隔了有数十米远。 远远得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带着憨厚笑容,一边大笑,一边一个个的高声呼喊着我们的名字,说着“在这里在这里”,好让我们在一片喧闹声中,辨识出他的声音找到他的位置。 我们听到班长的高声呼喊,都向他跑去,就是这样的奔跑中,班长的高声呼喊,忽然间发生变化,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高声呼喊忽然变成了嗷嚎大哭。 说好了不哭,还是哭了,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声势如此之大,估计整个火车站都能听见,泪如雨下,哭声在喉,依然不停的叫着我们的名字,依然不断重复“在这里”,似乎一停下来,彼此就会失去踪迹,难现身影。 班长哭了,声势太大,感染了整个送别场面,点燃了所有的离别思绪,仿佛沉寂的**桶被忽然引爆一般,那些探着身子找送别战友的,正与战友紧拉双手致别的,都开始哭了,初时有些还能克制,最后无不放声大哭,如此放纵,肆无忌惮,毫不节制,毫无顾忌。 说好不哭,原来由不得自己,同班送行的几人,无一能够控制情绪,刚刚的轻松随意全部消失不见,离别的忧伤越来越浓,化作泪水和哭喊,加入哭声一片,回应着班长向他奔去。 列车已经缓缓启动,班长兀自从车窗内探出身子,紧紧抱着我们不愿分开,整列火车都是这样的场景,直到列车快要消失,那些探出车窗的身影和挥舞的手臂,依然点点能见,同时能见的似乎还有那挂满脸庞的泪水。 这样的送别,直到军校毕业分配到基层连队担任干部,才再次经历,时过境迁,大多数情况下是以干部身份欢送老兵,再难见当年的离别伤感,再没有因此泪流满面,战友情深,以士兵之间的感情最纯最真。 时间大约是第二年兵的时候,冬天忽然得了重感冒,两个鼻孔全被堵住,只能用嘴呼吸,晚上根本没法入睡,“轻伤不下火线”,从卫生员那拿了点感冒药,也没请假,也没到医院去看。 感冒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天轮到我站岗时,被查岗的指导员发现,他立刻表现得非常重视非常关心,特别要她妻子到空军医院找熟人联系,问明了症状,带来了些特效药。 也许是药效确实明显,也许是指导员兄长般的关怀感染,药服下之后,第一次鼻子就通了,第二次感冒就全好了。感受关怀,得到帮助,记忆深刻。 参加完军校统考,正打算着是否回家一趟,服役两年半时间,还没有请过一次探亲假,思乡之情已经相当浓厚,不是因为考军校,可能早就请假回家了。 一天,排长忽然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个意外消息,桂林空军学院接学员档案的干部来到了杭州,此时考试成绩还没出来,他提前到达,是因为老家在杭州,先回家休假。 事有凑巧,这位桂林空军学院的干部,曾经是排长就读期间的教员,排长也是杭州人,得到过他的不少帮助,私交相当深厚,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排长高大健壮,据说是内卫部队出身,单双杠能做到十练习,俊郎的身姿,飘逸的动作,特别吸引眼球,在我们第一年兵的时候,分配到我们排任排长。 而排长的老婆,是我们江西人,在空军疗养院任干部,因为这层关系,排长将我们这些江西人也当成了老乡,特别关心,这名接学员档案的学院教员,休假期间,被排长热情的安排在空军疗养院住宿。 桂林空军学院正是面向我们这支部队招生的院校,也就是说最先保证它的录取,填报志愿时,为稳妥起见,我填写的第一报考志愿,就是桂林空军学院。 排长不但告诉了消息,还带着我去拜见了这位教员,担心找不到人,一大早就骑着他的山地车,载着我向空军疗养院出发,在部队起床号还未响起之前,就赶到了他门口。 这辆山地车太有印象,晚上到各个执勤点查岗,排长多次带我同行,每次骑的都是这辆车,每次都是他载着我。 这次我主动要求我骑他坐,经过一处施工路段,旁边有堆沙石,我准备绕过去时,迎面来了一辆卡车,看起来似乎要迎面撞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排长已经从后座上站立而起,一把将车拽住,连车带人定格,可见其力道之大,身体之强壮。 虚惊一场,早饭前见到了这位教员,他相当热情的接待了我们,答应得相当痛快,只要录取就将我档案提走,后来进入桂林空军学院,在学院组织的文化摸底考试中,我又见到了他,他监考我们数学。 拜见教员之后,我就开始了休假,期间打听到老家有人在另一所空军学院任教,恰好也是我填报的志愿之一,在父亲和五伯父的带领下,专程前往拜访。 记挂着考军校之事,还没到时间就赶回了连队,回连队的第二天,就接到老家消息,说我的档案已经被提前拿走,另有两名同年度兵老乡,被那所空军院校录取。 老家的消息到达之后,各方面的消息,也开始传来,老领导打来电话,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告知,第一时间关心第一时间祝贺,旅部老乡也来了电话,连队也接到了上级通知。 营部一起参加教导队复习的那名勤务兵,也打来了电话,他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的,告诉了我,他和我一样都被桂林空军学院录取,不过他考取的是两年制中专,而我是三年制大专。 得到考取的消息不久,旅部的老乡前来杭州游玩,他考取的是本科,那些天是最轻松随意的日子,陪着他游遍杭州,晚上几个老乡聚在一起,多有猛灌啤酒场面。 除了陪这位旅部老乡,更多的时间,是与营部的那名勤务员混在了一起,等待军校成行,对我的动向,连队已经相当包容,只要有请假,都会批准。 营部的这名勤务员,酷爱蓝球,个子高挑身体灵活,任何时候都是蓝球场上的主力,因蓝球还偷偷在杭州谈了个对象,经常混在一起,与他们都非常熟悉,期间还特地赠送我一套丝织的蓝球运动服,穿了好多年,现在还被珍藏。 感情在军校期间持续发酵,见面总有热情洋溢,直到军校毕业,他回到老部队,而我分配到了福建沿海部队,才因通信不便少有联系。 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天了,营部正式通知我办理各种离队手续,时间还有,准备中途回家一趟,再到院校报到。 班里组织了一次简单的欢送会,九三年度兵的那名副班长,在老班长退伍后接任班长,我的那句“如果不是第一个点射击落不要三等功”,作为激励之语,被他用来训导战士。 此时才知道,豪言壮语已经被别人记住,如果没有实现,可能就不是正面激励之语,或许会是轻狂无知的反面典型,好在做到了,估计会在这个班中流传几年吧。 背起行囊离开连队,东西不多,两个行军袋,一个背包,班里战友,无论新老,都帮着收拾,拥簇到阵地大门,然后又在同年度老乡的拥蹙下,走下那条林荫公路。 这里留下两年半青春记忆,林荫公路上,两侧茂密的树木曾经掩映拉着兵器行军的车队,曾经掩映我们带着青涩初次迈步现代化大都市,曾经掩映我们清理路边水沟扫除路面垃圾。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再回之时,这些熟悉的面孔是否还在,熟悉的环境是否还在,山脚堤岸是否还有人驻足看潮,葱翠的龙井茶园地是否依然生长茂盛。 行囊多提行不便,到达山下龙溪,跨进出租车的那一刻,几位老乡帮我关上车门,一声慢走,似乎有泪光闪动,再有一年半,他们都将退伍,重回家乡,自然能够见到,但此时告别,依然难掩伤感。 出租车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几件简单的行囊,两旁房屋景点飞逝,有太多记忆,从此或许尘封,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开启,即将开始的军校生活,令人向往,充满憧憬,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精彩,留下什么样的故事。 ------------ 第七十一章 情感羁绊 距离上次回家探亲,才一个月不到,再次回来,身份已经完全改变,从一名普通士兵变成一名即将踏入军校大门的准军官,有了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感受。 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家乡巨变,哪里都在搞建设,哪里都能见热火朝天,一下火车,南昌火车站正在改建,不再是小站,取代向塘成为枢纽,有始发有中转,绿皮车已经逐渐被“K”字火的快车取代,固定时间出发到达,再不用中途停靠让车等待。 奉新到南昌的主干道也在修,不但拓宽,而且要由砂石路改成水泥路,相当于在原址上重建,整条路被挖得深一处浅一处,坑坑洼洼,积水成潭,车行之后如同犁过。 车辆在烂泥中穿行,速度奇慢,紧走几步可能都比它快,乘坐的大巴起伏颠簸,如同空中舞蹈,两次乘坐两次不同感受。 一个多月前回来,考试成绩未出,军校之梦还带着不确定,略有焦躁,觉得行走缓慢,颠簸难受,感慨与现代化大都市如鸿沟般的差距,仿佛从文明重回原始。 这次回来,带着录取的喜悦,同样缓慢同样颠簸,却感受这正是兴盛繁荣的表现,要致富先修路,大动脉被打通,从此经济发展将插上腾飞的翅膀。 坎坷崎岖之后必然是康庄大道,通过一条路正在变成现实,或许对于自己的人生,也是同样的道理。 第一次探亲,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父亲告诉我,他曾经留意打听,得知老家有人在一所空军院校当教授,这所院校属于我们的招录院校之一,填报志愿时第二志愿填报的就是这所院校。 因此第一次探亲,只是回了老家一趟,在五伯父的陪同下,走访了这位教授的家人,一位朴实的长者,五伯父介绍是教授的兄长,普通农家,非常热情,似乎不觉得我们在求他办事,而是当作了亲戚走访,热情接待,按风俗给我们煮了荷包蛋,里面放了糖很甜。 经济发展条件改善,放在以前,有吃的就不错了,现在还能用荷包蛋招待,普通农家,也安装了一部固定电话,长者找到号码,拔通了他教授弟弟家的电话,介绍了我的情况,教授也很客气,让我留下他家电话,有事直接和他联系。 返回部队第二天我就给教授打了电话,结果告知我的档案已经被人提前提走,我当然知道是排长的老乡教员提走的,如果不是他提前提走,我可能进的就是另外一所院校。 家里的关心,并没有因为我进部队而中断,相反更加浓厚,总是想着办法提供帮助,类似寻找院校教授的做法,父母做过不少,只要是涉及部队的,不管在哪个部队,不管是什么职务,他们都会认真打听,搜集信息给我留下,遇到沾亲带故的,还会积极联络,代为沟通。 父爱如钢,默默帮助,再难再苦也会努力,过程之中遭遇了哪些困难从来不讲,写信鼓励从未间断,却从来没有到部队来探望过我,他说去了无益,反而可能影响学习训练。 当兵第一年,父亲曾路过杭州,到宁波探望四伯父,乘坐的列车经过钱塘江大桥驶入杭州,几乎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经过,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来看我。 我能想像杭州火车站转车时,空旷拥挤的候车大厅,他独身等候,此时思绪飞扬,脑海中肯定都是我的身影,从一封封信中想像我学习训练的场面,“儿行千里母担忧”,谁家的儿子不被父亲惦记心头。 母爱如血,母亲则不同,当兵第二年春节期间,她曾经邀伴我的大舅妈,带着探访带着旅游,也去了一趟大佳河,路过杭州时,特地停留,找到连队前来看我,同行的还有我的大妹。 平时出去少,弄错了中转公交,害得母亲她们绕了一大圈,一路乘坐一路打听才找到连队。农村妇女朴实,看到我又黑又瘦,在连队食堂吃饭时,见伙食相当简单,认定我在部队吃了不少苦,眼泪淅淅。 家属来队,连队重视,连长和指导员都到家属探望,几个同藉老乡也纷纷围拢,母亲从家里带来一些土特产,分给了大家,有些可以当零食吃,就在家属房搞劳了老乡们一顿。 我应征入伍后不久,姐姐辞去了澡下学校代课工作,跟随她的同学和好友前往沿海打工,姊妹之间只有我和她书信不断,杭州街头大量安装磁卡电话时,也会经常电话沟通。 期间她总是问我要不要钱用,常跟我说与人交往要大方,因此不时给我寄些零花钱,有时也会寄些吃的用的,关心备至,从不吝啬。 大约当兵第二年的夏天,她有机会与同事出差,特地绕道杭州到连队看我,沿海闯荡一年多,青涩不再,干练成熟,见到谁都能聊上几句,很有些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出手阔绰,带了一大包瓜果点心,见谁都热情招呼,要我分给战友们享用,给我的那些战友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姐姐呆的时间不久,上午来下午就走了,临走时塞给我两千块钱,嘱咐我不要怕花钱,需要时再给我寄。 教导队奉新藉战士九人参加,七人考取,有些被同一所院校录取,有些单独在一所院校,和我一样考到桂林空军学院的,还有一样奉新藉老乡。 我在杭州,他在南京,各自回家,相约同时到军校报到。三中时的一位同学,和我同年度应征入伍,他也考取了,在老家有人当教授的那所院校。 距离报到还有十几天时间,没有了上次探亲休假时的焦急忧虑担心,这些天父亲带着我,一一拜访亲戚长辈。 这次回家,最为高兴的当数父母,部队两年寄来了立功喜报,已经让他们感到欣慰自豪,此时又考取了军校,更是喜乐开怀,亲戚家走访,远点的坐汽车,近点骑着我那辆二八式飞鸽牌自行车,忙碌了近十天。 我见到了外婆,她老人家身体很好,我陪她坐了好长时间,外公的灵位就摆在堂前,我趴在他老人家的灵位前,内心非常伤感,眼泪不由夺眶而出,外婆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痛,也没有过多的安慰我。 也许她也认为我应该要见到外公最后一面,不过大舅阻止,说怕影响我部队发展,他们都知道我当兵不容易,都知道我其实不是去当兵的,而是去争气的。 记得入伍前到外婆家,染上了唉声叹气的毛病,外婆听到后,认真跟我说,你还年轻,不能这样,还讲了许多通俗的乡土故事,从那以后我不再唉声叹气过,哪怕是多次受到挫折,宁愿选择自强,绝不怨天尤人。 在我们当兵后的那一年,通过电话和书信,得知高中的同学曾经在县城组织过一次聚会,没能参加深以为憾,高考之后,各怀心思,转学复读的,招工进单位的,回家种地的,外出打工的,许多人没有参加毕业联欢,其中就包括我。 作为遗憾弥补,才有进军校之前走动联络想法,联络之下,还真有不少,收获消息就真诚的相互发出邀请,有些邀请去家里,有些邀请去单位,感情依旧真挚浓厚。 同学们口中说到的最大变化,竟然是我,不再腼腆,不再害羞,不再青涩,打斜插浑,说笑玩闹,放得最开,嘴巴不停,笑声不断。 部队几年养成的吓吹糊侃毛病彻底暴露,男同学也逗,女同学也逗,甚至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长辈,见面没两分钟就把他们逗得晕头转向。 高中时和我一起参加招工的,两个分在了大山深处的一个水电站,另一个分在了水电局下属的企业,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辞职没有去了上班,这次没有联系到。 大山深处多有不便,两个对当前境况非常不满,交谈之时多有表现,后来国企改制,他们都拿了万多块安置费,选择了响应国家政策接受下岗安置,买断工龄退出单位,或许就与当年的不满有关。 有几位同学家在农村,闲聊时能见他们的忧虑和不安,毕业既是失业,不知何去何从,久别再难见学生时代的豪迈无惧,或许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言谈之中总能见些许惘然,淡淡的忧伤悄悄弥漫。 这样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或许高中毕业之后,他们也曾经像我一样挣扎,表面上吓吹胡侃,内心却深深的知道,我能有现在的机会多么不容易,那一刻我提醒自己,以后不管如何,一定不能放弃努力,一定不能放弃机会。 赴军校报到的时间到了,“桂林山水甲天下”,教科书上呈现的灵动山水,曾让自己无限向往,刘三姐的歌声已经穿透时空,向我发出深情的召唤。 约上一起考入的老乡,告别家乡亲人同学,启程前往,从此真正拥抱梦想。 ------------ 第七十二章 前往桂林 对于桂林,许多可能停留书本并没去过,一起考取桂林空军学院的同乡,目前也没去过,因为高中毕业后的一段打工经历,我曾经路过,按照以前的经验,提出了在宜春火车站会合的建议,这位同乡正有亲戚在宜春,欣然答应,各从家中乘车前往。 同乡从上富坐车出发,我从县城坐车出发,到宜春的公路还是之前的砂石路,大巴拥挤,路面颠簸,花了五六个小时,才直达了宜春火车站。 坐上长途大巴,依然似从前,边走边吆喝,到离开县城驶上主干道时,已经是满满的一车人,售票员是一位中年妇女,有几分熟悉,记忆搜索,似乎是县城的一位亲戚,小时候父亲曾经带我走访,依稀还有些记忆,时间太久,不敢确认,紧盯了几眼,却没有得到回应。 或许记错,也就没打招呼,记忆之中,这家亲戚是有单位的,当时情形,大巴显然是私营性质,也许她在国企改革中,选择了下岗安置,买断工龄,自谋职业。 招呼乘客,售卖车票,忙碌一阵,稍微空闲,似乎此时她也有记忆,走到了我身边,当作普通交谈询问了几句,透着浓浓的关心,身旁的行李,她细心地给我放平整,还用擦布轻拭了一遍,不让上面沾染灰尘。 当时社会上“罗汉”“混子”,依然不少,钻了警力薄弱和侦察手段落后的空子,暗中欺行霸市,作威作福一方,其中以扒手最多,往往带了些黑恶势力背景,行窃被发现,常纠集一起,大摇大摆离开,无人敢拦,有正义者出头,会遭受恶意报复。 相比于去南昌,到宜春路程要远了两三倍,一路下来偏僻路段较多,大点的乡村集镇或者县城,常有乘客拥挤上下,比起乘坐大巴到南昌,显得更加混乱,路程太长,中途还会停下来加油吃饭。 这位疑似亲戚的和蔼售票员,对我好心进行了提醒,部队摸爬两年半,正是自认为已经是老兵了的阶段,自信心爆棚,无惧无畏,报以感谢之后,并没有太当回事。 大巴摇晃,两旁或山水或稻浪,自有不同风景,隐藏不同韵味,想着梦想成真,处处赏心悦目,心情一时无比轻松,无比舒畅,不由自主随着大巴摇摆渐渐进入梦乡。 一阵喧闹将我从梦中惊醒,结果还真遇到了小偷,有一位乘客正在大叫,他的钱包被偷了,此时发现,大巴正停靠一个路旁车站,有乘客中途上下,被偷的乘客指着车下人群,激动的说着“那个就是小偷”,不断重复。 部队的教育,无畏的战士风格,在这时起了作用,立刻站起身来,不过随即又坐了下来,这是一个人群比较集中的县城车站,密集的人影来来往往,不知道怎么追,又去追谁。 车内吵杂声四起,都在议论,同情指责,有些人还说起了以往见闻,好心提醒不要去追,曾经有人被偷后追赶,结果反被结群的小偷围殴。 被偷的那位乘客,或许听了旁人劝说,或许自己也有心理害怕,只是大喊的一阵,也没有追下车去,司机和售票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安慰几声后,车辆继续出发。 身穿军装,却未能伸张正义,我带着些愧疚,向被偷者看了看,用眼神表示了爱莫能助,此时再无睡意,乘客的话题被勾起,说得都是些社会上遭受打杀的“罗汉”之事。 听着心里也有些不安,如果被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持刀围攻,血腥场面不敢想像,不由有一丝畏惧生出,少年时代的忧郁懦弱,原来深藏血液。 郁结成畏惧,常有举棋不定,常有瞻前顾后,常有优柔寡断,带着梦想实现的巨大的喜悦,并没有引起重视,如过往云烟即时消散。 直到走上干部成长之路,才发现畏惧成怯场,参加大型公众活动,会显得特别紧张,向上级汇报工作往往语无伦次,受委屈起争执的时候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动不动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出来,一个大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是一件多么让人难堪的事,却一直未能改变。 怯场心理成为自己的阿铬流斯之蹱,空有想法表达不出,圈在了平庸之中怎么都挣脱不出来,能够做的只有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 此事过后,不久大巴到达了终点,下车之后,同乡已经先到,两个见面,什么不愉快都忘记,兴奋地谈着在家的经历,到达宜春的五六个小时路途见闻,也被谈起。 结果他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场面比我经历的更加刺激,表现得也比我更要英勇,使我生出些许不如感,此时才确信,车上乘客说得并不夸张,或许每辆长途客车,都有类似故事发生。 同乡碰到的是打劫,之所以说是打劫,是为了和抢劫区分,两者有些不同,抢劫持勇逞凶,非达到目的不止,打劫多是依靠人多势众,威赫恐吓谋取钱财。 据同乡讲,他乘坐的大巴经过一处乡村集镇时,有一帮小年青,路中将车拦下,威胁司机打开车门后,一上车就气焰嚣张的要乘客交出过路钱。 这时我的这位同乡表现出惊人的气势,他站了出来,对着这些人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这些小年青面对一位穿着军装厉声制止的人,一时不知所措,估计他们的经历和设想中根本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其中有个别特别凶狠,一付拼命架势,想威胁同乡知难而退,结果我这位同乡一步不让,要坚决制止,义正词严厉声警告,如果一意孤行将立刻报警,这帮小年青在浩然正气面前,最终放弃,一个个说着狠话下了车。 同乡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和勇气,让我赞叹不已,性格决定命运,类似的经历,他因为勇敢,使自己人生阅历上多了一份正义凛然,而我因为怯场多了一幕临阵退缩。 军校三年,我们一起生活学习,毕业后又分到了同一个部队,勇气能生执着,执着能生机会,他酷爱计算机编程,利用工美特长,自己建了个音乐爱好培训网站,网上售卖教程和音乐器材,粉丝数量达到几十万,后来被人重金收购。 我是那么热爱部队,所有精力都花在了提高军事素养上,其中怯场的顽疾,被重点整治,采用了许多方法,比如购买名人演讲书籍,沉浸图书馆阅读,主动言谈强化表达能力,不知为何,收效并不理想。 怯场带来些许懦弱,懦弱又生犹豫不定,犹豫不定又使机会多有流失,最终觉得终日忙碌,什么都想学好却什么也没学成,什么都想干好也什么都没干成,性格成软肋,左右了命运。 距离上次打工,时间过去了将近四年,再次沿着同样的线路行进,桂林不再是中途路过,成为终点,当年的固执还留存记忆,现在终于可以尽情欣赏甲天下之美景。 快到桂林,已经能见孤峰林立,举世无双的喀斯特地貌,绘就千奇百态,山不高却奇,多是几十米到两三百米之间,平地而起,陡峭挺拔,难以攀登,多有岩石裸露,没有高大树木,只有低矮的杂草或者灌木。 这样的山,常见有洞,岩石风化或者流水腐蚀而成,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成为各种奇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独自成趣,各有雅韵,难怪会被称为美景甲天下。 火车上观看,觉得桂林这座城市并不大,充满现代气息的摩天大楼,很少见到,城市边缘有一条公路伴行铁路,人来车往,其中一段穿过了一座孤峰,底下是一个岩洞,不知道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正好容下了一条公路。 车厢内已经有快餐提供,临近桂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当地百姓上车,跟随餐车,吆喝着叫卖桂林米粉,第一次听到,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品尝,后来才知道,口味独特,从此百吃不厌。 甚至因为军校就读原因,将这里当成第二个故乡,生出浓烈的家乡感,每当临近桂林,听到叫卖,总会要上一份,细细品味,还当成特色,向同行旅客推荐,常引来纷纷解囊购买情景。 ------------ 梦想起飞 ------------ 第七十三章 桂林空军学院 军校是共和国将军的摇蓝,部队精英云集,学员都是战士中的天之娇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军事家的名言,被每个战士认可,有朝一日成为将军,何尝不是每个战士的梦想。 飞马踏燕,征战四方,荡平天下,裂袍裹创,马革裹尸,“不破楼兰终不还”,将军梦也是英雄梦,哪个男儿没有?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华夏儿女,黄炎子孙,哪个没有拳拳报国之心。 我们考取时,桂林空军学院挂得还是“空军桂林高炮学院”的牌子,在我们口中一直简称为“炮院”,直到一九九八年军队改制,炮院新增空降兵系,学院由正师级升格为副军级,才更名为“桂林空军学院”。 学院环境优美,用我们学员队副队长在动员会上的话讲,“桂林山水甲天下,炮院是桂林的一枝花。”。隔着一条街道,还有一座陆军学院,老牌副军级院校,有意思的是他们也自称是桂林的一枝花,我感觉他们院校比我们院校环境要更好一些。 炮院占地宽广,院墙高大,隔离出学员宿舍区、教学区、火炮系统教研区、办公区、职工宿舍区五大块,东面的院墙之外,还有一处开阔的训练场,陈列与连队一样的兵器,设置得也和战斗连一样,一路排开,能容纳十几个模拟连队操作训练。 院墙有三个出口,悬挂院校硕大招牌的正门,区分学员与教职工的中门,连接训练场的后门,每个门都有岗哨,其中正门由院校警卫连担任,其它两个门由学员担任。 如果仅从身份区分,中门如同一道分水岭,北面是管理者,也是传道授业者,南面是被管理者,也是成长求学者。一条宽阔水泥公路,穿过中门,将南北两个部分连接成一个整体。 中门北面,依次排列图书馆、医院、蓝球馆兼电影院、礼堂、游泳馆、行政大楼、师干楼、教职工宿舍楼,行政大楼前花团锦簇,景观植物成片,花卉争艳成行,一直到大门而止,特别醒目,令人流连。 中门南面,依次是教学大楼、阅兵场(包括足球场、环形跑道、室外蓝球场、阅兵主席台)、学员宿舍楼、学员食堂,阅兵场东面另有围墙相隔,一排排房舍,其中陈列各式各样的兵器,用于教研,再过去就是院外,紧邻宽阔的兵器训练场。 中门区分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还区分了单调与精彩,对于青一色的男学员来说,那一侧相当于花花世界,有美女医生、护士、教师,甚至图书馆管理员也是年轻女性,许多人因此常去借书,常往卫生队跑,学员队之内,没有一个女性。 中门二十四小时安排学员站岗,到了院校才知干部太多,来来往往都是一次检查,何况还有学员队干部时刻巡查,估计是院领导有意防范,中门岗哨执勤情况时常被点名通报。 大门前就是通往市区的城市道路,绿树成荫整洁有序城市韵味十足,有公交车直达市中心。学院内直贯南北的宽阔主干道,一样两侧成荫,树木高大,底下还有树墙,修剪得整整齐齐。 学院坐落在桂林市区东北一隅,恰好处在城市边沿。隔着了一座学院,仿佛隔着了一个年代,与大门外的现代气息相比,东门之外尽是田野荒山,寂静而又略显萧条。 田野荒山中,有农家村庄座座,与江南略有不同,每个村庄人数都不少,仿佛一个小集镇,但是村与村之间却相对疏远,隔着十几里才有一个出现。 因为地质原因丘陵多耕地少,丘陵上也没什么绿色植被全是杂草,特别是秋冬季草色枯黄更没有风景可言,耕地零散农作物长势也比不得江南。 农村房屋红砖裸露鲜有装饰,部分低矮土房间杂期中,特别是农民家中养牛太随意,村庄和道路上随处可见牲畜粪便,略显调零不见热闹,还有一些脏乱。 东门外有一条水泥,长约里许,笔直相连着前面一条更加宽阔的公路,这条公路通往机场,那里驻扎着一支有着光荣历史的部队,名叫塔山英雄守备团。 之所以称战备大道,大概是因为战备需要而修建,少有车辆行驶,路基很厚,路面平坦,特别坚实,没有坑洼,不见起伏不平,路面没有交通标线,两侧也没有绿化带,战备意味十足。 联想到一些地方,路修了不久就坑坑洼洼,能有一条这样高质量路,可见确实是军事需要,材料有保证,质量也有保证,只是路上时不时会有牲畜粪便点点堆堆出现,略显美中不足。 这条公路也延伸到乡下农村,军校三年,不知道多少次沿着这条路五公里越野、野外拉练,徒步走过,指挥车队拉着兵器行军走过,平整的路面没有留下过一点破损,没有留下一点青春奋斗痕迹。 东门左侧,沿着高高的院墙之外,就是训练场,也有围墙圈起,与四周农村隔离,保证了不被外界探视,也保证了兵器安全,中间一溜钢架搭建而成的雨棚,为野外讲习提供了屏障。 进入东门,公路由东西走向折转成南北走向,穿过学员宿舍区,经过兵器教研室,一直通到教学大楼,两侧树木高大,估计是学院建立之初栽种,另有低矮景观树成排,树木之间,不时能见各种花卉。 公路将学员宿舍区隔离在西边,学员食堂隔离在东边,景观树墙依宿舍流转,将一幢幢宿舍楼分开,各有花坛陈列前面,四季能见不同景色。 宿舍楼整齐有序,大小和样式完全一致,每幢三层,两端折转成耳房,中间一道楼梯折转而上,一幢一个学员队,学员队之上是学员大队,一般按照专业区分,警卫专业称为一大队,指挥专业称为二大队,维修专业称为三大队。 食堂每个学员队一个,实行民主,学员帮厨,监督并帮助购买制作食物。 学员队一般有队长、教导员、副队长三名干部,负责管理我们这些学员,学员之外另有一个炊事班,一般有四五名战士,与学员居住在一幢楼内。 院校的住宿条件,比部队有极大改善,一般一个班一个房间,十人十张床,不再是简陋的行军床,而是相对舒适的单人床,靠近过道一端,有一个床头柜,能放不少物品。 床头柜一般情况下不能上锁,因为随时要接受内务检查,被子整理的要求不如了部队严苛,但是物品摆放整齐程度,依然如部队一般要求,包括床头柜在内,每样东西都有顺序,都有摆放要求,一丝不苟,点滴不乱。 教学大楼与学员宿舍之间,是宽阔的阅兵场,每年的国庆,都会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其实也可以称为队列训练场,每天的早操都在这里进行,训练队列或者跑步。 阅兵场旁边耸立主席台,阅兵时首长在此讲话并检阅部队,其他大型活动也会用到,比如开学典礼,台下学员规规矩矩端坐,台上首长致训词。 到了院校,部队的小方凳依然人手一个,各种场合都要用到,用得最多的是看电影,每周至少有一次,一声口令,整齐放下,很有气势,声音零乱不齐,会被院领导认为管理不力,训练不足,因此可能会在秩序讲评中,被点名批评。 阅兵场巨大的环形跑道,围出了一个标准足球场,足球场的西边,是一片开阔水泥地面,其上整齐排列一个个蓝球架,成为一个个蓝球场。 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蓝球场和足球场都是奔跑跳跃的身影,有教员有学员也有战士,爱好不同参与不同,高中时候对蓝球的热爱,军校三年得到释放,经常结伴到此,由生疏到稍微熟练,成为部队唯一的业余爱好。 体能训练场,除了环形跑道,还有学员宿舍一角的军体训练场,有一排排整齐的单双杠,高低不同,沙坑平整,旁边还有一片开阔草地,这里警卫专业学员使用最频繁。 我和同乡属于同届,在一个学员队,同属分队指挥专业,三年制大专,营部的那名勤务员考入的是警卫专业,两年制中专,一年之后,还有一个同乡考入兵器维修专业,两年制中专,身份与分队指挥和警卫略有不同,兵器维修专业不属于军官,而是军士长,那时称为士官,三大队因此也被叫作士官大队。 阅兵场的东面是火炮系统教研室,与外面的训练场一墙相隔,之间没有通道,与阅兵场之间也有围墙隔离,但是有一个小门连通。 兵器教研室的教员,许多从战士中成长,经历过实战,有丰富实践经验,因此个别教员方言很浓,比如火炮教员,广西人只会讲粤语,上课再怎么努力认真,都无法听清他在讲什么,而他自己也清楚,每到考试之前,都会板书下详细的预习内容,他的课是所有学员未出现挂科的唯一课程。 火炮教研室与食堂邻近处,有一个小店,方便学员购买日常生活用品,但学员们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次数不多,最多的是在这里要上几瓶啤酒,一两袋花生米,聚在旁边暗处酌饮,北方学员不好啤酒,要的一般都是二锅头。 教学大楼耸立中门处,坐北朝南正对前面的阅兵场,高大气派,正面是条状竖直装饰,记不得具体有多少层了,估计不会少于十层,没有电梯,全是楼梯上下,所有的学员,所有的专业,基础文化知识都在这幢教学大楼内授课。 ------------ 第七十四章 军校学员 到达桂林,火车站有学院派来的车接我们,预算了时间,就在这几天报到,也就安排了车辆来接,站外设了个点,停着与初到部队时一样的军用卡车,没有了当兵时的热闹和欢迎,上了车直接到拉到学员队完成报到。 报到之后,安顿行李,名字已经登记在册,按照名字登记,编入各班,我在一班,同乡在五班,发现除了部队生之外,另招了十名地方大专生,与我们同期入校,年龄比我们小了有六七岁。 刚到之时,就有见习连的说法,我们这些部队生为主的大专生为见习一连,还有一批比我们早一年到的本科生,地方高中直接考入,本科生为见习二连。 一个见习连相当于地方学校的一个班,一样的授课内容,只是因为是军校,带了部队的特点,称为见习连,模拟战斗连队建制,设立连长、指导员、副连长,设立区队相当于排,区队下面就是班。 一个见习连两个区队,一个区队三个班,在我们到校时,刚刚毕业了一批部队生,据说本科生刚入校时,被他们当成了新兵一样带,现在我们来了,我们这些新学员,在他们眼里,被当成了新兵。 部队的说法,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被叫成新兵,我们刚来,被老学员称为新兵,他们普遍比我们小两三岁,真正的入伍时间也比我们晚,尽管有些别扭,有些不服气,前面一个月,却也只能服从他们的管理。 大专生毕业之后授予少尉军衔,本科生毕业之后授予中尉军衔,面对这些本科生我们这些从部队考入的大专生可谓压力山大,起点低年龄没有优势,这也成为自己院校三年一直比较刻苦努力的原因之一。 军校报到不久,学员队组织了一次开训动员,队长是地方生出身,本科毕业后留校,一路成长直到担任我们学员队的队长,教导员是航校毕业,出身飞行员,副队长也是地方生出身。 动员会上,学员队领导分别讲话,要求我们首先要完成三个转变,一是从战备到学习的转变,二是从战士到学员的转变,三是从士兵到准指挥员的转变。 并且特别强调,虽然你们已经考入军校,但是前三个月属于考察期,考察期内文化复试不及格、违反院校管理规定,立刻取消学员资格遣返原部队,对我们这些好不容易从部队考入军校的战士来讲,非常有威慑力,戴着这样的紧箍咒小心翼翼的度过了前三个月。 新兵入伍时要完成地方青年向军人的转变,下连队时又要完成新兵向合格战士的转变,现在又要完成战士向学员的转变,刚入校就被安排了一个月的集中训练。 如同当年的新兵连,方法相似,暂时不涉及院校课程,只是单独集训,叫适应性训练,熟悉环境,了解学院的一日生活制度和管理规定。 训练的内容几乎都是队列,间杂部分体能,比如跑步和单双杠,对于一些机关考入的战士,可能感到单调枯燥,对于我这样的从战斗部队出身的,并没有什么压力。 压力来自文化知识复试,适应性训练结束,学院会组织一次文化基础知识摸底考试,目的怕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混入院校,可见军校对学员素质的重视。 集训期间,我们所在的见习一连没有设立连队干部,但是指定了区队长和班长,刚到院校,我们对院校不熟悉,学员队领导对我们也不熟悉,按照履历,以兵龄最长且是党员的战士,担任骨干,可见部队对党员身份看重。 部队服役决定考军校,连长和指导员都曾经和我说起,考取了军校,必然入党,就不考虑我入党和担任班长了,所以我到军校时,只是普通战士,唯一的亮点是立过一次三等功。 身份普通,按照履历安排骨干没有我的份,但并不代表不向往,因为到院校不久,就听这些新学员传,担任了见习连骨干,相当于有了个保险,以后如果犯点小错,不会轻易被退回老部队。 一旦被退回老部队,不但自己感到耻辱,老部队也会视为耻辱,结局怎么样不敢想象,据说还真有文化复试被退回的,好在我们这届学员中,直到毕业,也没有出现被退回现象。 战士的军事素质确实要强些,有时早操时,会和这些地方生一起队列训练,我能清楚的发现他们站立的并不紧张,用老兵的说法站得稀拉,如同烂泥,而不少部队生却能做到笔直挺立,如同标枪。 体能训练时,也见身体素质明显强于他们,尤其是单双杠,发现不但是我能做到五练习,其他人也有不少能做到五练习,上下翻飞,着实精彩,老学员如同看新兵的眼神,也为之一变。 过硬的军事素质,强烈的服从意识,以及特别能吃苦的精神,在完成适应性训练之后,赢得了这些稍显稚嫩的老学员的尊重,也为后来三年的同窗时间,与他们一争高下的底气所在。 军校是梦想,是自己能够迈入的最高人生殿堂,因此这一个月格外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既有想表现一番,早日成为一名骨干,为军校之旅加上保险的想法,更有提高素质,争取最大程度成长,为日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事指挥员,打下扎实基础的想法。 一个月的适应性训练结束,顺利通过了文化摸底考试,具体考的如何,成绩没有公布,反正是顺利通过了,监考数学时,发现了杭州接学员档案的教员身影,路过我身边时还关心的笑了笑,不过以后再没有过交集,他担任的是其他班级的教学。 成为骨干的想法,不久之后实现,按照履历指定的那名班长,尽管是第四年兵,但是出身机关,没有管理经验,能力不足,魄力不够,队长决定重新挑选出一名班长。 挑选的方法也简单,早操的时候,按照个子高矮,从排头到排尾,一个个的出来指挥一次队列训练,我排在第四名,当前面的几人轮过之后,我出列指挥,还没指挥完,队长就指着我说,“就你了,担任一班班长。” 得益于平时认真一丝不苟,或许队长以前一直就有留意,只不过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服气没有话说,来得如此忽然,我都没有准备,心里小高兴了一阵,从此开启军校骨干生涯。 宿舍之内,睡在我邻铺的是一名北空考来的战士,他见识更多些,胆子也比较大,在我担任一班班长不久,他认为教导员部队生的特点更浓,对我们更关心,怂恿我一道去他家拜访。 于是在一个周六的傍晚,我们两个生瓜蛋子,拎着瓶白酒,在教职工宿舍楼找到教导员的家,敲门而入,教导员确实部队作风浓烈,见到我们来并没显得特别见外,热情招待了我们。 不过这样的热情,却让我们两个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留下我们一起吃晚饭,带去的一瓶酒喝干了,他自己又拿出了一瓶,我们哪见过这阵势,在他家里就现场直播了,后来怎么回的学员队,都不知道。 后来再不敢去拜访,不过因此却给教导员留下了深刻印象,战友之情简单如此,又深厚如此,只是后来的表现,或许令他不是那么满意。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竞争,我们学员队的所有学员,包括比我们早入校一年的本科生,三年之后都将同时毕业,同时奔赴部队,很有可能在同一个旅、同一个团、同一个营,甚至同一个连,既是同学更是竞争对手。 本科生认为他们比我们早入校,而且学历高起始军衔高,从而在我们面前傲气十足,大专生认为自己是部队选拔出来的优秀士兵,军事素质过硬部队基础扎实,是真正的老兵,而且部队岂是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娃”所能了解的。 三个月的考察期过去,军校的第一个学期也快结束了,或许出于更全面了解的需要,见习一连一直没有成立,只有两个区队长和六名班长。 到第二个学期开学,队干部终于决定成立见习一连,两个区队长分别担任了见习连长和见习指导员,而我则由班长升任为区队长,第六学员队一区队,称为六一区队,其它的称为六二、六三、六四区队,一二区队为见习一连,三四区队为见习二连。 两个见习连在成立之初,就隐隐可闻碰撞出来的**味,“部队生”与“地方生”称呼,此时也见透着不服,学院之内谁都不反感这种称呼,部队生认为自己的称呼代表着部队拔尖人才,地方生认为自己的称呼代表着军队现代化趋势,都有自我欣赏的自豪感。 相反,地方生认为“部队生”就是没文化大老粗的代名词,部队生认为“地方生”就是“幼稚”不懂军旅生活没有战士情节的代名词。 不过,实事求是的讲,我们对“部队生”的身份还是感到不太满意的,毕竟是输在起跑线上的事实,而且是终生感到遗憾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老家有一个亲戚,比我小六岁,他就是一名陆军学院的“地方生”,比我晚一年军校毕业,后来也和我一样分到漳州,不过他在陆军我在空军,我们刚见面时,我挂的还是少尉军衔,他却已经是中尉军衔。 部队生的叫法,还代表良莠不齐,尽管有一道道关口,保证部队向军校输送优秀生源,但是仍有个别机关兵,文化素质和军事素质都差强人意,相当于贴金,混个干部招牌,降低了部队生的影响力。 地方生表现出来的文化素质,常使我们有一种无形鞭策感,差距之大,只能承认,只能默默追赶。 相比于部队生,他们没有经历战斗部队的严格管理,服从意识和纪律意识显得要差上一些,比如常有私自外出现象,常有无故缺席集体活动,一旦被发现之后,就会受到严厉批评,有时还会要求在军人大会上作深刻检查。 其中有两三个人作的检查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一篇检查写得文采飞扬,引经据典,借古喻今,歪不拉叽的站着,似乎不以为然,错误和认识没写多少,自己的一番感情倒完全抒发,说到大家认可处,还轰然响起一片掌声,哪里像是在写检查,倒像是在展示文采,在表达某种不满。 文采用来欣赏,也用来催人奋进,我想可能不只是我有这种感觉,其他的部队生可能也有这样的感觉,记得有一次一起聊天时,一位部队生就说过,要将所有的“丑”全部丢在炮院,将能力带回部队。 军校还能有不满?这是我们这些部队生不能理解的,而地方生的检查,一般也没人追究,念完之后往往不了了之。一直以来都是强调服从,从来不敢质疑权威,而他们却敢挑战权威,这让我们这些部队出来的老兵,大感稀奇。 事实上从地方生的一些言行,就能看出他们不拘泥传统,思维相当活跃,比如叠被子,没有几个的被子能像我们连队那样,叠成豆腐块,松松垮垮要求不高,比如对待伙食,一旦有不满,就会强烈表达出来。 在他们身上出现过几次摔饭碗的情况,这在部队生身上一次都没发生过,部队生怕干部怕纪律,却不代表怕他们。 学员队固定周六晚上加餐,可以喝啤酒,有时地方生借机摔酒瓶子表达伙食不满,部队生看不惯,个别也摔酒瓶子回应,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跟斗鸡似的瞪着对方,最后泾渭分明,两边起哄,各自提起啤酒瓶狂饮,展现胜利姿态。 学员之间的竞争,贯穿了始末,什么都争什么都比,从上下课秩序,日常纪律遵守,完成任务质量,后来发展到野外拉练起争执,有喜有忧,有愤有笑,给军校三年的学习生活,增添不少色彩。 ------------ 第七十五章 求知若渴 一个月集训结束,文化复试也顺利通过,我们的军校学习生活正式开始。两个变化,让自己清晰的感觉到,身份从战士转变成了军校学员。 集训结束,配发了八七式干部制式的秋冬常服,不再是战士的宽大粗布服,服装笔挺,翻着小西领,打制式领带,夹制式领带夹,只有夏常服没变,与士兵服装样式相同。 肩膀上悬挂的,不再是士兵军衔,当兵到第三年,我已经是下士,从此被取下,由学员牌替代,中间是蓝色两边包裹黄色线条为边,表示这是一名空军院校的学员,隔壁的陆军学院,学员牌与我们的类似,不过中间是土灰色两侧线条是鲜红色。 另一个变化是每人配发了一个手提包,上面印着空军高炮学院字样,皮革制成,样式统一,用来当作书包,装着课本和学习用品上下课。 队伍行进由区队长带队,着整齐的干部制式常服,一手拎着皮包,按照齐步走的动作要领,整齐行进,穿过阅兵场西边的浓荫公路,折转到教学楼大门,然后一列列有序进入。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西边,正好坐下整个见习连,课桌整洁,一人一张,以杉合板作面,带着一个抽屉,可以放书本和学习用品,这间教室从此没再变换,伴随了军校三年。 课堂上接触的都是大学课程,以前家中阁楼中翻阅的父亲就读时的大学书籍,这里开始真正接触,比如微积分以及大学物理,感觉都相类似。 军校的授课教员,分为文化课教员、兵器教员、战术教员三种,文化课一般都在教学大楼,兵器课一般在兵器教研室和兵器训练,战术课则是野外实兵拉练。 不管哪种课程,最后都要求必须及格,文化基础薄弱,因此每一堂课听得都格外用心,不敢分心分神,课本上划上教员讲解的重点,还要不时的做些笔记。 不单是感觉文化基础薄弱,还是因为考试必须及格,如果不及格将要在下学期补考,补考还通不过,可能因此会被勒令退回原部队,等待按士兵身份退出现役命运。 尽管学习用心,却发现大学课程内容太过广泛,如果教员不列出范围,不管如何努力,都很难及格,因此更加注重课堂,此时才体会为什么大学生们会有“六十分万岁”的说法,或许他们也是如此,不划重点难以及格。 院校每天晚上有两节自习课,课堂知识复习之外,还有些时间,自己开始有意识的学习些日后部队有用的知识,初时不太明确,认为射击学最有用,因此花费不少精力。 后来发现,射击学内容太过庞大,太过精深,可以说是高等数学的实际运用,射击学之外还有一门学科叫弹道学,中心意思是研究如何让弹着点在提前位置与目标相遇,这才是部队真正有用的理论知识。 到第二个学期,终于明白,这些课堂上的知识,是学不完学不透的,除非自己有这方面的爱好,或者从小有扎实的基础,否则不可能做到,更何况自己的弱点就是知识基础不扎实。 从此开始真正理解“六十分万岁”的含义,每门课程只要及格就行,完全没有必要学深学透,当然也不可能学深学透,记住重点,更多的时间用在读自己认为有用的课外书上。 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摸索出了些经验,将教员列出的重点或者范围记下,等到期末考试前两个学期,突击背诵一遍,考个及格完全没有问题。 军校评优秀学员并不一定看成绩,事实上不管是地方生还是本科生,很少有所有成绩都特别优秀的,是否能评上,还是看平时学习是否用功努力,由学员队推荐。 单科成绩特别优秀的却常有,文化课本科生表现得出色一些,尤其是英语,他们都要过四级才能毕业,相比之下,大专生只要考试及格就行,军校上英语课,才发现初中高中时学得英语,完全是土英语,字母和单词的发音,都完全不同。 兵器课和战术课,部队生表现得更出色一些,部队时的兵器,也是学习内容之一,淬炼其中两年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它,这一门课程,无论理论还是操作我当仁不让得到第一,因此还被教员评为“四会教练员”。 掌握了最后两星期突击背诵的诀窍,从此晚上的自己时间,全部用来阅读课外书籍上,度过了最初的担心和迷惘,发现自己表达能力和文字功底的不足,我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哲学上。 起因是部队接受的党和军队光荣历史教育,发现中国共产党推崇的是辩证的唯物论,因此到图书馆借来大量这方面的书籍,在自习课上阅读。 渐渐发现,原来这些都属于哲学范畴,记得有一本关于哲学方面的书,第一句话就是“哲学是使人聪明的一门科学”,更加为它吸引,从此钻研不止,期间还借来大量历史名人的经典演讲,想着在他们的表达中,学习提高自己的说讲水平。 军校三年,可以毫不夸张的讲,自己的每一个晚自习,都没有浪费,全部用在了自学上,笔记做了厚厚的几大本,不说百万字,几十万字是有的。 尤其是大二开始,担任了见习连连长,履行维护课堂纪律责任,要以身作则,更加投入。 军校的晚自习,从周一到周五,只有周三和周五晚上没有,其它时间都是七点钟开始到九点钟结束,自习时人员都要在位,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意说话,有院校干部时常检查,发现不在位或者大声喧哗,将要被通报批评。 见习连骨干,是轮流担任的,目的是提高学员的管理能力,日后都要成为带兵人,学会管理是军校分队指挥专业的必要内容,这方面的书籍我也有接触,其中有一本书,名字就叫《管理是一门艺术》。 大一下学期,我担任区队长,大二开学时开始担任见习连连长,本来一个学期结束要轮换担任,可能由于自己管理方面比较大胆,得到了队领导肯定,当了一年,到大三下学期时,因为实兵拉练缘故,我这方面是特长,再次担任了最后一学期的见习连连长。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要将“丑”留在院校将能力带回部队,还因为部队时形成的强烈集体荣誉感,我担任见习连连长时,确实敢管,每天晚点名,都要认真讲评一日工作学习情况。 后来加上了锻炼表达能力的私心,晚点名不自觉当成演讲,晚点名一般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卡着点结束,两个连队晚点名是同时进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成了一种比较,看谁讲得声音大,看谁讲得问题多,看谁讲得久。 都是年轻人,被纪律约束,不能反抗,只能站在队列中忍受,其实都心生不满,也许是这种不满作怪,也许是自己有时候确实讲得过重,在我没当见习连骨干的那个学期,队里组织到阳朔游玩,竟然没一个人愿意和我为伴。 院校时的晚自习,纪律最难维护,而我总是坚持从严管理,自己带头认真学习,也不允许其他人交头接耳,如果发现,在晚点名时,必然点名批评。 名师才能出高徒,学习哲学,并非自己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提高,没有名师指点,军校三年回头一看,似乎并没有学到什么,毕业到部队后,发现表达能力、文字能力依然低下,又不得不花上时间努力。 ------------ 第七十六章 身先士卒 有一本书伴随我多年,在没入伍时就曾接触,那是父亲的一本书,清代冯梦如写的《东周列国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购买的,高中毕业后被我找到,从此带在身边,多次阅读。 东周列国,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其实也是一部军事斗争史,爱兵如子的故事太多,其中以魏国吴起爱兵写得最为传神,他不但与士兵同吃同住,遇到士兵生病,更是特别关心,士兵无不为他而死战。 据说有一个士兵背上长疽,吴起以嘴给他吸出脓血,士兵的母亲听说后,不以为喜反放声大哭,旁人不解,她解释道,她的丈夫曾经追随吴起,也因背上长疽得吴起吸吮脓血,作战中奋不顾身而亡,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也会像他父亲一样,结果还真是如此,最后因为报答吴起死战而亡。 历史典故,总能给人特别的精神力量,我们同期考入,都是同样的学员身份,本不分高低,但是自从那天早操被队长从队列中选出担任班长之后,我就认为要作表率,不单是院校表现需要,也是日后带领部队需要。 学员队身先士卒的机会不多,遵章守纪本是每个学员都应当遵守,带不带头都一样,只有完成工作任务和野外拉练时,才能见到一些表现机会。 无论哪届高炮学院毕业的学员,说到印象,最深的可能是割草,学院的面积太大,成片的草地太多,都分到了各个学员队,没有割草机只有人手一把大剪刀,靠着双手一点点剪平草地。 阅兵场、教学大楼、兵器教研室以及学员队四周,关乎环境整洁,影响行走操课,西南湿寒,容易聚居虫蛇,草是不能长高的,所以要时时修剪。 印象最深的是训练场,地势低洼土壤湿润,特别适合杂草生长,每年春天过后,犹如打了激素一样见风就长,一直能够疯长到秋末。 当上一班班长不久,繁重而又漫长的剪草生活就开始了,为了表现,留下足够好的印象,为应对可能出现的遣返部队积攒足够的筹码,也为了心中那份身先士卒的将军梦,奋力冲杀在割草的战场。 桂林地处西南,炎炎夏季,与老家相比还要燥热一些,秋老虎同样能晒脱一层皮,此时才发现,农村孩子出身,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受热,剪刀飞舞,别人可能受不了,我却觉得比老家“双抢”轻松多了,完全能够承受。 草场太大,任务太重,不但天热难耐,身体劳累,还会因为长时握剪刀,使两个手掌摩擦起泡,任务分配,没有帮你,哪怕起泡,也要坚持,常见起了血泡之后,戴着手套或者包裹手绢,减小手柄摩擦,咬牙完成。 草场进行了划分,先分到连再分到区队,最后分到班,刚入学时,没有成立见习连,任务由见习二连骨干分配,分给我们的更多更重,别人可能会因此争执,而我接到任务之后,从来不争,班里学员有些看法,总是说多了多不了多少,与其去争,不如早点动手,早点干完。 别的班接到任务之后还会再分到个人,而我们一班,在我的建议下,从来不再细分,个别因此稍微偷懒不太积极,但也只是个别,其他人都是真正的部队出身,经历过新兵连,承担过新兵时的公差任务,干起来都比较积极。 而我无疑是干得最卖力的一个,其他人有时轮换休息,我一般都是任务彻底完成之后,才放下剪刀,到底是部队成长出来的优秀人才,有我带头,齐心协力,连个别偷懒者都主动加入,往往是任务最多最重,却最先完成。 班里的任务完成,部队生的其他班,我也会主动去帮忙,只是从来没有帮助过地方生,到底有些隔阂,有些生份,不好融入,部队生则不一样,再怎么生疏,也有几分亲近。 或许将割草当成了一种磨炼,院校从来不购买割草机,却能做到保证大剪刀人手一把。 修剪的速度和质量,与剪刀好坏息息相关,谁都想拿到一把好剪刀,好在一旦损坏或者不好用,队里会及时购买,但有时购买不及时,拿到了把不好用的剪刀,心情会特别沮丧。 老百姓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我们的理解是每割一次,相当给杂草耕耘一次,长势反而因此更加迅猛,购买割草机的建议我们提过,甚至还提出购买灭草剂,从来没有被采纳。 提议购买手套也是提过的,不过也没有采纳过,多是自己购买,但是不好保管,这次用后下次就难找到,到后来很少见人买手套,都是空着双手挥舞,习惯之后生出老茧,很少再有摩出血泡现象。 时间长了,对大剪刀形成依赖,留下深刻印象,我们那时使用的大剪刀,长约六十公分,两个木质手柄,漆成红色,末端镶嵌刀刃,中间钻个孔栓上螺钉,就是一把剪刀了,每把市场价二十到三十之间。 一把好剪刀,不但可以加快剪草的速度,还能有效减少剪草时传递到手掌的摩擦力,避免手掌起血泡,间接起到保护手掌作用,成为学员心目中的神器。 不知道工艺问题,还是材质问题,不是每一把剪刀都好用,好用的标准,是绞动轻松,刀刃契合而又锋利,一剪刀下去,一片草轻松剪断。哪怕是新买来的剪刀,也不一定会如此好用。 剪刀平时统一放在仓库保管,使用时才发下来,好的剪刀都被学员记下,常有为一把好剪刀而起争执,有些好用的剪刀,结合处的螺钉被磨断,更换螺钉后还会继续使用,可见一把好剪刀多么为我们看重。 第二学期,见习一连成立,草场任务划分,这时常见两个见习连之间,为任务多少轻重发生矛盾,面积有大有小,草势有弱有旺,一碗水总难端平。 矛盾常有,但是一旦任务明确,就不会考虑太多,甩开了膀子干,都是年轻小伙子,竞争无时无处不在,包括了剪草,比得就是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任务即使再重,也要努力赶在其他班或其他人之前完成。 担任区队长之后,人还在班里,照样要受领任务,本班任务完成,还会帮助本区队其它班,再到后来担任见习连连长,本连的任务都会积极参与,往往是最晚放下剪刀的一个。 一班有一个湖南籍学员,从兰空考入,他曾经对我开玩笑说,割草时当班长是“老黄牛”,任劳任怨一个人拼命干,当区队长和连长是“国际战士”,哪里没完成到哪里帮。 这样的态度和精神,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都是同龄人,将心比心,谁也不好意思偷懒,后来都有了这种认识,班与班之间,区队之间,互相帮助,互相激励,持续到了军校毕业。 时间到一九九八年,全国多处流域,遇上百年难见洪水,我们这一兵种所属部队,出了一个抗洪英雄李向群,漓江同样遭受百年不遇洪水,作为人民子弟兵,我们这些军校学员,义无反顾参加了桂林市的抗洪抢险。 此时已经是大三的上学期,明年就要毕业,也是我唯一没有担任见习连骨干的一个学期,曾经过于严格的管理,很少有学员愿意和我接近,正处于最孤独时刻。 接到抗洪命令后,跟随部队,在当时的见习连骨干指挥下,抢救被困群众,搬运贵重物资,连续几天奋战一线,衣服从来没有干过,脚下只有片刻休息才离开水。 记得有一次,我所在的班沿街道巡查,水面淹没到了膝盖,经过一处小巷时,里面低洼不知道有多深,有群众乘船出来,说里面还有人被困,在其他人还有犹豫时,我已经迈步淌入,与我一起淌入的,还有我当见习连连长时的见习指导员。 在我们两个带动下,全班都跟着淌入,班里人多,一艘船坐不下,再说还要依靠这艘船装载受困群众,于是我们都没乘坐,而是扶着船沿淌入水中。越走水越深,完全进入小巷之后,水已经快要没到脖子。 本想着解救受困群众,进入之后,才知道或许不是受困而是不愿离去,守住了家里财产不舍得离开,见到我们进来,他们一个个露出身影向我们呼喊,有的站到阳台或者房屋平顶,有的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完全看不到受困表情,不是呼喊求救,而是叫我们帮他们收拢从家里飘散出来的东西,或者将门口的挡板帮系系牢,防止家中物品飘出。 不带个人目的的呼喊也有,他们在提醒脚下的水中,隐藏着三轮车、自行车或者灶具等东西,小心别栽跟头,别磕到了脚,别伤了手。 其中有一户人家,要我们进他家中,帮忙将东西搬到楼上,提要求的人太多,全班分散,这一户由我进入,那是一座刚建好不久的私人住宅,楼梯还没装上扶手,从水中交东西捞出,搬上之后,连声说谢,却不愿离开。 搬完之后,外边已经在喊叫我的名字,要继续向前,下楼梯时因此有些着急有些大意,没判断隐藏水下的楼梯位置,一不小心,磕在棱角之上,异常锋利,将迷彩裤都划破,左脚小腿擦出道道深痕,钻心疼痛。 抗洪抢险要紧,轻伤不下火线,这点伤势并没在意,浸泡水中,流血被稀释逐渐凝固,忍着痛跟随战友继续前行,自己不说也没人发现。小巷来回一遍,东西归置不少,人没救出一个。 晚上安排在了一间空旷的仓库休息,晚饭是泡面,没有开水只能干吃,独自一人找个稍微偏僻处,边啃着泡面,边察看伤口,流血已干,伤口被水泡得泛白,年轻的生命如此旺盛顽强,不以为意,连药都没擦,不久自己就好了。 身先士卒的事例还有许多,比如食堂帮厨,体贴炊事班战士辛苦,总是特别勤快,有个湖南籍老乡,被请来以临时工身份帮忙,年纪约摸有六七十岁,因此对我印象特别好,曾经摆出算命架式,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以后是当大官的命。 当作美好记忆,与军校生涯的点点滴滴一起珍藏,努力总会有回报,或许与自己期待的相差甚远,但是一句看似平淡的关心,何尝不是一种回报。 ------------ 第七十七章 行军拉练 就读炮院,行军拉练一直难有确定内容,五公里越野、十公里急行军、五十公里野外拉练、野外生存训练、摩托化行军、抢占阵地、实弹打靶,都被叫成行军拉练。 五公里越野,每周至少一次,有时当作了单纯的体能锻炼,穿着大裤头背心,轻装上阵,有时当作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着装整齐,打着背包跑完全程。 东门外那条公路,因此为我们熟悉,路线固定,宿舍前集合,出东门上战备路,往机场方向一直跑,前面有叉路口,折转前行,绕一个大圈,重新回到东门,正好五公里。 战备路折转绕行,不久出现一副田园画面,这里才见良田广阔,栽种得也是水稻,或青苗无垠,或稻浪无边,一条乡间公路平整而又宽阔,两侧是高大乔木,迎风摇摆,树叶婆娑成语。 丘陵相隔,地质原因,这些丘陵难见树木生长,多是荒芜杂草,将炮院东门之外,渲染得分外萧条,谁知不是处处如此,一丘之隔,原来另有风景别致,比作江南毫不过份。 人口没有江南密集,村庄零星散落,行人车辆很少,战备路最难见人车,折转之后的田间公路,才时不时有人车经过,多是摩托车,大型车辆偶尔才会碰到。 五公里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的耐力还算不错,成绩还算稳定,一般都是十九分多一点,关键是过程单调,而且劳累,参加人员积极性都不太高,如果遇到天气下雨,或者有其它任务取消,谁都会感到高兴。 农村劳作,能扛重物,能挑重担,但是暴发力却要差上一些,军校期间还有百米测试,勉强能跑进十五秒之内,达到及格线,作为短板,经过努力,毕业时跑进了十四秒。 十公里急行军,其实是在五公里越野的基础上,多加了一圈,路线基本相同,没有多少特别之处,距离增加,时间变长,全程跑下来,更觉得单调枯燥乏味,这样的情况下,更容易增加体能消耗,有些学员往往坚持不下来,半途而废或者中间溜号。 批评在所难免,真正受到处理的却很少,体质强弱不同,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年轻要强,不少人在跑十公里时,累得虚脱,半路瘫倒在地,恢复好一段时间才能继续。 五十公里野外拉练,才是真正的考验,不但考验体能,更考验意志力,全副武装,列队行进,两个见习连前后出发,长长的队伍,清一色迷彩。 刚刚出发时,人人劲头十足,意气风发,番号声和歌声响彻山野,两个见习连之间,谁也不会弱了气势,未来的共和国军官,那一刻豪气干云,能将一处天地填满。 这时候大家的情绪都很容易受感染,一首《抗日军政大学校歌》,总会响起,情景是那么适合,心情也是如此适合,“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此刻我们在炮院集合,他日向奔赴抗日一线的前辈一样,奔赴巩固和建设国防岗位。 作为军队史上第一首军事院校,抗日军政大学培养了太多优秀军事人才,《抗日军政大学校歌》一度被称为军校之歌,或许各个院校都有自己的校歌,但是这最初的军校之歌,却是永恒经典,无法被模仿无法被超越。 或许只要是经历过军校生活的学员,都会唱这首歌,因为它已经不仅是一首歌曲,包含了人民军队军校发展史,代表了正规化现代化军队建设历程,代表了难以磨灭的精神传承,可以说是军校学员精神的创造点凝聚点归宿点,必然为每一所军校传唱,必然为每一名军校学员追捧。 百里路程,急速行军,早晨出发,晚上才能归队。沿途经过丘陵沟壑,田野乡间,也会经过集镇村庄,街道闹市,有士气高昂军歌嘹亮,也有体力不支疲惫不堪。 能够坚持下来,可不那么容易,最初的激情过后,体力优劣就开始区分出来,个别体能差的,可能上午就会掉队,坐上了随行收容车,休息一段时间后,再继续跟随队伍行军。 这条路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也许建校之初就探索发现,从此固定,因为带队的学员队干部走得非常熟悉,没有向导,也很少拿出地图,大多数时候,行进在荒郊野外,依然准确,方向不失,道路不叉。 这里说的地图是军用地图,只要是野外作业,一般都会携带,普通地图或许可以说是平面的,但是军用地图却是立体的,每一处都标注了海拔高度,道路村庄,以及各种固定参照物,绘制得清清楚楚。 午餐在野外进行,课堂有野外生存讲解,自带了炊具和干粮,按照课堂教授,择一处荒芜处,拾柴生火,埋锅造饭。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野炊,通常以班为单位进行,分好工定好人,有的选址挖灶,有的取水淘米,有的的洗刷炊具,有的收集干草枯枝当作柴火。 从小河边偷食瓜果,这样的事情没少干,此时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比课堂教员讲解得还要熟练。 选一处合适的坎,就着坎挖灶能省不少时间和力气,而且更容易安置炊具,前端是口以放入柴火燃烧加热,上面放了锅,后面留出缺口,以通风助燃和排烟。 生火的过程,有些细节要特别留意,比如要先找来枯草引燃,架上枯枝使火烧旺,火势稳定之后,再放上锅,此后添加柴火,顺势燃烧,不再容易熄灭。 火生起之后,就是煮熟,有的放入大米,有的放入擀制的饺子,烧熟不是我的强项,反正煮得时间够就行,奔行一上午,体力严重消耗,早已饥肠辘辘,饥不择食,哪管味道,狼吞虎咽吃下,似乎都熟了。 这样的方法,不是人人都会,可能很少有人类似我一样的童年,有些人选择平地挖坑成灶,有些人先架锅再生火,往往就困在了生火这一关,总是熄灭,不时凑近了用嘴吹气助燃,浓烟阵阵,被呛得咳嗽阵阵。 自称老学员的本科生,尽管有过野外拉练经历,也多有这样的现象发生。火烧得不旺,是不是人人都吃到熟食,只有自己清楚了。 野外零星有村落经过,往往间距很远才出现,聚居一处,没有如老家似的独家独户,石板路在这里的村庄中也有出现,不像老家磨石凿开块块铺就,而是碎石拼接而成。 房屋通常都比较低矮,有的红砖为墙,有的黄土夯筑,或许和这里的环境有关,多是乱石,少见肥沃黑土,个别房屋还是以块块乱石堆起。 山野中开辟出来的田地,不如江南连接成片,零星散乱,栽种的也是水稻,似乎这里的土地贫瘠,长势不是很旺盛,低矮而略显稀疏,类似当年广西打工,见到的农村场景。 院校还有野外生存课,课堂的讲解,在野外实践,也在野外实践中考核。这里讲的野外生存,真正意义是军事生存,通过一张军用地图,按照下达的命令,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位置。 军用地图尽管详细,但是更新较慢,比如我们使用的军用地图,似乎还是解放前绘制的,道路河流,以及人为建筑,最容易改变,这时就要按照地形,按照高程判断,判断失误,耽误时间,甚至找不到指定地点。 几辆卡车将我们拉到山里,也不知道历年的野外生存都在此处,还是教员心血来潮随意决定,一片荒山,没有高大树木,但是人高的灌木和杂草却生长茂密。 野外生存一般以班为单位进行,集合之后,教员将军用地图,每班一份,发到我们手中,每当地图都标注了一个小点,简单提些要求,规定了时间,之后就不再管我们了。 山势尽管与老家有所不同,但区别也不是很大,从小混迹山野,地图在手,判断路径,确定位置,自己觉得难度并不是算很大,没有考核的紧张,倒添几分新奇刺激。 不是人人都像我山野长大,天然亲近,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各人有各人的坚持,地图老旧,变化之处还是比较多的,争执也比较多。 最激烈的一次,出现在灌木丛中,遮挡了视线,路径到头,难以判断方位,十个人围着图纸,各抒己见,也各持己见,难定决心,时间消逝,这时山野的天然亲近起了作用,手持红旗一展,带头向一处奔去,如果错误再行纠正,好过徒费口舌,徒耗时间。 地图确实年代久远,地形变化确实太大,也是不得已举动,灌木中穿行,还有几次折转,再遇争执,果断凭自己的山野经验,也不退了,照样前行,结果还真的顺利到达。 红旗插上山头,迎风招展,旁边同学立刻用报话机向教员报告,估计还是最快完成的一支队伍,因为返回之后,等了不少时间,其他队伍才陆续返回。 ------------ 第七十八章 实弹射击 实弹射击分成轻武器射击和高炮射击两个部分,部队服役作为战士,轻武器射击使用的是步枪,学员队的轻武器射击使用的手枪,高炮射击则与连队大致相同。 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部队建设日新月异,当年的轻武器也好,高炮也好,现在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被更先进的兵器取代。 实弹射击的本质是弹着点与目标在提前点相遇,轻武器是这样,高炮是这样,所有的兵器都是这样,不同的是,轻武器射击出现误差,靠个人判断,通过细微调整枪口方向进行修正,其他的兵器射击出现偏差,则有专门的操作方式或者技术手段,实现校正。 可以说实弹射击才是我们院校学习的最终目的,一切为了提高命中率,只有提高命中率,打赢才有足够的技术支撑,致胜才能足够把握。 炮院重视实弹射击,轻武器有课堂讲解,还安排了训练课,不过我们在校期间,只训练了*****,高炮射击则贯穿了院校三年,最后一个学期,几乎全用在了摩托化行军和高炮射击上。 *****可能不仅是部队使用,一次假期回家,接触了一名公安民警,随身佩枪也是*****,到我转业成为一位警察时,已经淘汰,为更新式的手枪取代。 真正的射击过程,十发体验,十发考核,半上午就结束,但前面的课堂讲解和持枪训练,却相当重视,理论课上了有十几堂,持枪训练也有十几个课时。 “三点一线”,了解武器构造,找准准星与缺口的平正关系,区分虚光排除干扰,这是课堂的重点。“有意瞄准无意击发”,强化持枪的稳定性,体会单手握枪和食指扣动板机的不同力度,这是训练的重点。 训练一般在野外进行,教员要求严格,为强化训练效果,让学员们携带水壶,灌满了水,持枪瞄准时,吊在枪管上,直到坚持不了,才让休息。 长时间的持枪训练,成为野外课程主要内容,一度枯燥乏味,但是谁都有一个神枪手的梦想,无不咬牙坚持,个别自我加压,嫌水壶份量不够,找到两三块砖吊上。 考核之前,十发子弹体验,分成两次,训练如此长时间,花如此努力,只有短短两次机会熟悉射击过程,体会射击要领,才知道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沉闷的枪声,猛烈的后座力,可能还未适应射击环境,还没完全克服初次射击的恐慌心理,真正的考核就已经来临。 同样十发子弹,分成两次,取最好的一次计算成绩,体验之后,熟悉了手枪,掌握了弹迹规律,轻易就不能再变换枪支了,每把枪性能有所差异,否则又要重新修正瞄准点。 瞄准点一般按照胸环靶上的环线确定,五四手枪威力大,以二十五米为考核距离,根据弹道原理,瞄准点要稍微比实际的命中点低一些,通常选择下十环与下九环之间。 那时视力还算可以,能清楚的看到子弹命中点,体验射击时,就根据弹着点进行修正,修正之后,选择的瞄准点就要通过与上下环线的距离,死死记住,因为除了环线,再没有其它明显标记可以参照。 最后一个五发,成绩不错,三个十环两个九环,记得当时应该是最好的成绩了。 这样的成绩以后再没有取得,毕业后成为干部,改成了半自动步枪训练与考核,一百米胸环靶,号称瞄哪打哪,考核标准也发生改变,不再计算环数,而是按速射计算时间和上靶数。 再到后来转业,视力和体力都有大幅度下降,使用得是比五四式更轻巧的手枪,考核距离也相应变短,即使是如此,依然难取得好成绩,甚至常常脱靶,部队出身还带过兵,相当难堪。 高炮射击之难远超轻武器射击,作为我们的主修课程,几乎囊括大部分学习课程,射击学、弹道学、兵器学,还有野外军事生存、战地救护,甚至包括了心理学。 兵器要撤去远距离行军,要陈列抢占阵地,射击时要计算和修正诸元,使弹着点与目标在提前点相遇,射击后要维护保养,保证下次正常跟踪发现,正常发射命中。 最后一个学期,行政上我依然是见习连连长,但是实弹打靶过程中,却经常变换,尽可能多的保证学员在指挥员位置上,组织摩托化行军和实弹射击。 尽管一个学期几乎都是高炮野外训练,但是学员太多,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当上指挥员,不太现实,担任连指挥员的只有少 数几个学员有机会,更多的是担任班长角色,在单炮射击上锻炼缓缓指挥能力。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队干部发生些不愉快的,一个学员队的那名同乡,也是我唯一的同乡,军校三年,竟然没担任过见习连骨干,连副班长都没担任过,我向队干部提出让他担任班长的要求,结果没有实现。 训练场上接到撤去的命令,教员同样是交给你一张地图,手指一点就是目的地,然后就坐在副驾驶位置,闭目养神,车队交给了临时指点的连指挥员。 第一辆为指挥车,军用卡车驾驶室三个坐位,中间由连指挥员乘坐,旁边的教员不会再提醒,汽车连的司机,每年经历这样的场景,道路其实非常熟悉,他也不会提醒,指挥员往哪指挥他就往哪走。 坐在车上可不比徒步,参照物很难确定,教员坐在身边,特别容易紧张,一紧张更不知道如何判断,作为见习连连长,第一次的指挥正是由我担任。 预案熟悉,准备充分,兵器撤去有条不紊,这是自己的强项,老部队时两次参加实弹打靶,带着日后成长目的,曾经特别留意,一点不漏一点不乱。 老部队时,在上海靶场,旅部曾经组织过连队之间的撤去行军,陈列占领阵地比赛,当时有连队闹出笑话,最后关头兵器之间接不上电,开不了火,因为最为关键的配电箱忘记了携带。 自己有经验,并不代表其他学员也有这样的经验,常有学员担任指挥员时,检查不仔细,携带装备物资出现遗漏,配电箱被忘记,也有几次发生。 撤去顺利,但是一到车上,跨过副驾驶位置,教员似有意似无意的一眼,顿时就有紧张感,这就是根深蒂固的怯场心理,这一眼不但感觉有紧张,还感觉有些嘲弄的意味,似乎在等着看自己接下来指挥行军出现的笑话。 其实摩托化行军,指挥车辆行进,到达指定地点,并不十分困难,记住关键路口,记住几个永久性地标作为参照物,然后只要记住距离就行。 记住距离也不难,卡车都有路程表,有些公路还有里程碑,都能便于判断距离,行驶的公里数差不多与实际距离一致,目的地一般也就到了,再停车察看下环境,找到独立明显地标,阵地也就找到了。 对兵器熟悉,对卡车却不熟悉,一紧张连驾驶员前面的仪器表都看不懂,司机都是老兵油子,兵龄可能比我还短,在老连队时,这样的兵龄随意呵斥都不敢作声,此时却尽显老兵架子,也不提醒,只是往前开,不叫停就不停,不叫转就不转。 看着新兵在面前摆谱特别来气,觉得还是请教教员更有面子,哪知平时授课还见和气的教员,此时才一开口询问,就引来一个“爆栗”,说声课堂上全部讲过了,就不再理睬。 白挨一记,还没有结果,相当委屈,车上行军,不知距离,外界参照物记得再牢,也不敢作出判断,一旦走过了头,就真正两眼一抹黑,再无法确定位置了。 在一处三叉路口,只好指挥车辆停下,等待教员训斥,好在此时他终于提了个醒,分清了哪个是油表,哪个是里程表,知道了距离,才敢指挥车队继续行进。 不打不相识,因为这一次的经历,与这位教员关系亲密了几分,考核成绩出来,部队生中有一位学员可能不及格,实弹射击不可能重新考过,带着这位学员找到教员,得到同情,最后刚好及格,顺利通过。 或许这样的举动属于多此一举,因为实弹射击是主课中的主课,一旦不及格不可能毕业,教员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即使他不关心,学员队也会关心,共同生活了三年,队干部一定会想办法让学员都顺利毕业,事实上从来没听说过因考试成绩不合格,毕不了业的现象。 院校实弹打靶与部队有所不同,有自己的靶场,但是没有航模,更没有靶机,或许也没有申请射击空域,分成了固定点射击和移动靶射击两类。 固定点射击,在一座孤峰的半山腰,划出了射击点,一公里的距离,对于高炮来讲,可以说是瞄哪打哪。移动靶的射击距离要短一些,设置了轨道,拖行标靶进行射击。 作为连指挥员,指挥过模拟建制连的自动射击,作为班长,指挥过单炮射击,作为一名操作手,在多个岗位上,配合过其他学员当指挥员,完成射击任务,成绩不错属于优异行列。 因此获得了些荣誉,被评为了“四会教练员”,会讲解示范,会组织指挥,会操作训练,会保养维护,还被评为了“优秀见习连干部”,三年时间,得此殊荣者只有两三个。 ------------ 第七十九章 军号嘹亮 部队期间,很少听到军号,全旅集中在上海打靶,有没有军号,印象都不太深了。但是到院校之后,从报到的那一刻时,军号从此伴随左右。 根据音调不同,军号声表达的意思不同,种类繁多,院校期间接触最多的是起床号、熄灯号、集合号,上课和下课也有军号。冲锋号只在影视剧中听到,从来没有响起过。 集合号也叫集结号,后来有一部以此命名的电影,反映的是战争年代一段战友情深故事,军人形象,硬朗彪悍,战友情深,有过部队经历的人,一定会看得热泪盈眶。 部队讲三大条令,院校一样讲三大条令,这是正规化建设的管理基础,也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内在支撑,更是令行禁止步调一致的养成依靠。 按时起床、操课、开饭、就寝,双眼一睁忙到熄灯,军号从醒来开始出现,或者说伴随黎明将我们唤醒,最后又在夜幕之中响起,灯灭人静送大家进入梦乡。 军号嘹亮,有不尽**肃穆,似乎浸染了无数革命先辈热血,既能激发豪迈无畏,又能收敛年少轻狂,既能激活一腔热血,又能冷却莽撞无知,特定的氛围,特定的心情,因军号声声,而有特殊意义,进取不断,拼搏不止。 什么都比什么都争,任何时候都比任何时候都争,一句“丑丢在炮院能力带回部队”,成为共鸣,没有一个不努力,没有一个甘愿落后。 天刚放晓,军号已响,整理内务,打扫卫生,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内务检查和评比,物品整齐有序,被子有棱有角,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值班员由见习连区队长以上骨干担任,尖锐的哨音同时响起,紧张而有序,略显忙碌的一天开始了,整理好着装,收拾好仪容,队前集合,迅速而不见慌乱。 争比从这一刻就开始,步伐是否有力,队列是否整齐,声音是否洪亮,随着带队骨干韵律感十足的口令,开始向操场行进,只要不是下雨天,每周的单日是队列训练,双日是体能训练。 队列训练一丝不苟,良好的军人形象,依靠训练日积月累形成,还是因为阅兵需要,队列动作标准规范,能进第一排面,或者成为方队的框架,对于每个学员,这都是荣耀。 真正到阅兵时,还会集中安排时间训练,有一次阅兵前的集中训练,作为见习连连长,被队长安排队前示范,两个连长,代表两个阵营,有着各自自认为的出身骄傲。 示范的是正步分解动作,似乎有意考较,腿踢出之后,队长的下一个口令迟迟不出,单脚支撑,另一只抬起,同时要做到脚尖下压与地面平行,时间久了,不容易坚持。 可能都没想到队长会这样喊口令做示范,另一人也许坚持不住了,身体开始轻微晃动,而我却纹丝不动,部队养成的习惯,出腿既定格,些许时间动作不会有任何变形。 队长的下一个口令终于下达,并没有分出输赢,部队生队列中的声音窃窃私语,“和我们连长比,谁能比得过!” 大概是大二的那一年,阅兵前几天,打蓝球时不小心摔倒,脚尖忤地,能听到踝关节一阵稀哩哗啦的骨头错位声,到卫生队进行了校正,并无大碍。 生性要强,仍然坚持参加阅兵训练,脚踝肿得鞋都难穿进去,按照规定阅兵必须得着制式皮鞋,如此方队行进,才能出气势,好不容易穿上,皮鞋夹脚,关节肿大,每踢出一步正步,钻心般疼痛,好强才勇敢,竟然也坚持下来了。 体能训练有统一的训练服,跑步操要步伐整齐,番号声响亮,如果是单双杠,轮流作业,比谁会做的练习多,比谁做得个数多,还比秩序,未上杠人员,跨立姿势,场地前精神饱满,排成一列整齐站好。 上下课途中,一般以区队为单位,列队行进,三四百米的路程,一路下来,都是指挥员略带夸张的口令声,比的是谁韵律感更强,更具有磁性,更有时空的穿透力。 整齐的队伍,清一色的橄榄绿,如军用腰带般暗红的皮包,一路的番号声,一路的军歌声,林荫夹道,特别有画面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课堂的学习内容太丰富,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和我一样,摸索了规律,只在考前两星期突击背诵,剩下的时间用来强化自己的爱好,弥补自己的不足,估计是这样的,因为许多学员,在课程之外,有自己独特的一技之长。 比如我同期入学的同乡,他就是计算机爱好者和美术爱好者,可谓多才多艺,是学员队当仁不让的文艺骨干,文艺骨干还有许多,自己在这方面天生不足,文艺活动沾不上边。 有的写作水平出色,能在院校的校刊上时常发表,甚至被桂林日报采用。有的音乐是强项,或唱歌或乐器,甚至能加入院校乐队。有的擅长舞蹈,文艺汇演,总能为学员队争光。还有的蓝球打得相当好,学员队之间,大队之间,蓝球比赛经常,总能见他们活跃的身影,出色的得分能力,过人水平,叫好声一片。 那时计算机并不如现在这般普及,有一间特别大的计算机室,学员太多,理论课多,真正上机操作的时间并不多,我还在摸索着五笔打字,我的同乡已经能理解编程语言。 院校崇尚文化,学员队的前面,总有两块黑板报,反映平时生活训练,抒发军营梦想和豪情,带着了比较的味道,特别被看重,总是要精心准备,同乡在美术方面的天赋,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期板报都由他主笔,板块活跃,画面生动,特别能反映时代主题,特别能吸引眼球。 或许正是对业余所长的看重,因为学员队的荣誉,多是通过他们的辛勤努力,依靠他们的实力发挥,争取而来。第一批入党者都是文艺骨干,作为见习连连长,反而没有被考虑,到第二批才解决。 学院教学大楼前,有一座室内游泳池,用来熟悉水性教学游泳,课程安排得不多,却也不少,教授的游泳技能单一,只有最基本最常用最容易的蛙泳和仰泳两项。 有些人本来就会,有些人稍微练习几遍也能掌握,唯独我却怎么都学不会,童年时学会的“狗刨式”影响太深,两腿不交替拍打水面就会下沉。 水花四溅,动静吓人,一人游泳影响一片,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始终学不会,又感到特别难堪,好在仰泳还过得去,静静止水面都不会下沉,借以掩饰了些难堪。 每周一次的电影,上演的激情更加澎湃,队伍到达露天蓝球馆,以学员队为单位跑步带入,每一步都用尽力气,踩出最大声势,番号声扯破了嗓子高喊,小方凳随着指挥员一声“放下”口令,最快的速度放下,发出最响亮最整齐的声音,展露士气,显示非凡。 看电影之前,惯例是拉歌,带头之人挥舞手势,川工号子演变来的拉歌调,声浪如潮,向着目标学员队笼罩过去,比得是谁的节奏感强,声音更大气势更足,没有评判,只能自己体会,认定输赢。 拉歌告一段落之后,各个学员队开始唱歌,有文艺骨干在队前挥舞手势,合着节拍指挥,也是一种比较,看谁节奏感最强,动作最舒展最优美,底下唱歌者,只要玩命般的嘶吼就行。 等到歌唱完了,电影开始播放,带着能冒出烟来的火辣辣的嗓子,还未完全消退的激情,端正好坐姿观看。 看电影是一种氛围比较,土气比拼,相对于紧张的学习训练生活,以及略显单调乏味的娱乐活动,其实是不错的放松时刻,享受时分,播放的电影并没有拘泥于传统战争题材的老影片,不时有现代感强烈的时尚大片,总能饱飨耳目。 这个放映露天电影的蓝球馆,在九八抗洪之后,迎来了一次总政歌舞团的慰问演出,有不少名动一时的歌星大腕,谁都欣然向往,唯独我提不起多少兴趣,自愿留守。 说不想去看是假的,毕竟年青,高中时代的追星梦怀揣无限憧憬,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当然也不是为了表现自己,一次留守说明不了什么,或许还是想有所作为,譬如入伍前之经过桂林,现在还具备条件,能够做到完全放松心情欣赏。 心只有在图书馆才会沉静,每人一本借记小册,用来登记身份,标明借阅时间,寻找图书时才见偶尔走动,除此之外寂静无声,特别有氛围,特别让人留恋。 这样的时候,大多出现在周末,平时担任骨干,履行维护课堂秩序职责,很少能留存图书馆,多是借阅,搜罗几本,带到自习课上阅读。 ------------ 第八十章 院墙内外 院校期间,每到周末可以请假外出,参照了部队战备管理要求,每个连最多只能外出两到三人,具体由见习连掌握,超过比例,要向队领导请假。 受名额限制,难得有外出机会,一学期下来,差不多每个学员只能正常请假外出一次,规定了返回时间,上午出去,晚饭之前必须归队销假。 青春萌动,难耐寂寞,旅游城市,处处新奇,成为诱惑,勾人向往,正常请假外出,不足以满足,于是常有不正常外出,翻越围墙,溜走一圈,办些私事,处理些个人秘密。 借口很多,最多的是到图书馆看书,周末管理相对较松,一般只在晚点名时清点人数,图书馆看书,小卖部买东西,球场上打蓝球踢足球,都是允许的,一般也没人去查,成为漏洞,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时有发现,往往只是队前点名批评,最多军人大会作检查,再重的处罚没有见到过,队领导也是学员出身,或许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身上也发生过,有了一份理解和宽容。 学员宿舍正前方不远就是学院的围墙,中间有一片菜地,是邻近的学员五队开辟出来的,与我们一样属于分队指挥专业,同属二大队管理,同样分成大声与本科,只有一样不同,他们的大专只有部队生,而我们有十名地方生,属于首例。 正常请假时,学员凭请假条从东门出去,右转紧贴院墙有一条便道,附近村民生产劳作日常行走,一米来宽,相对平整,二三百米之后,进入市区街道,旁边有商铺饭店,也有公交车站,能直达市中心。 穿过五队前面菜地,有一处院墙,作为基柱的岩石突出一块,也许当年未曾留意,没有凿平,正好可以当作步坎,攀上院墙,其上光滑,显然时常有人攀沿。 突出的岩石下,还放了一块废弃的水泥块,成为垫脚石,攀爬更加方便,走出了光洁度,不知何因,这块垫脚石从未被清离,队领导不可能没发现,或许是一种默契,曾经也是学员。 军校第一学年,除了帮厨,跟随炊事班给养员外出买菜之外,从来没有请假外出过,同乡作为文艺骨干,倒是经常跟随教导员外出,到属于共建单位的一所小学,开展共建活动,诸如出板报搞卫生排练节目等等,因此他的军校生活,比我丰富许多,精彩许多。 时间到第二学年出现变化,另有一名同年入伍的同乡,考入了两年制中专士官队,上海打靶曾经相似,此时同一所院校见到,非常亲切。 这名同乡文艺不行,军事素质或许也称不上多强,对学习也不是那么热衷,但却异常活泼特别好动,才报到不久,周末就找到我们两个,想着外出游玩,见识花花世界,排遣孤独寂寞。 经不住他的劝说,才有了几次外出,每次外出,特别慷慨,特别享受,桑拿按摩多有前往。 这几次外出,才知道桂林确实不错,开放程度很高,建设速度很快,每次都能见到明显变化,街道宽敞整洁,处处有浓阴掩道,与不时出现的怪石孤峰,相映成景,勾勒一副幽静而又充满生机的旅游城市画面。 漓江穿城而过,沿江大道跟随,商铺林立,美景不断,有伏波山公园,有象鼻山景区,还有七星岩景观。 伏波山得名汉代名将伏波将军马援,南征蛮越曾经过此地,孤峰一半枕岸一半江中,能阻急波狂澜,又有降伏波涛之意。象鼻山最有名的可能不是外形如大象,探鼻入水,象鼻之下,历代名人提书刻字,名气可能更大。七星岩实为溶洞,钟乳怪石,密布其中,暗河有舟可以穿行。 或许是历代名人来往太多,留下笔墨太多,发现桂林书香韵味十足,不时能发现售卖字画古玩印石,有一处相对集中,在一条僻静小巷,游玩其间,购买过些字画印石根雕,还买过一把新疆的圆月弯刀,作为军人,或许都有过腰佩战刀梦。 送给父亲的保健球就是这里购买,得知家里搬到澡下中学,还买过三副画,卷轴式和长条幅,秋实冬藏,花团锦绣,八骏奔腾,悬挂厅堂和房间。 在这里请店里的老师傅雕刻了一方藏书章,长条玉石,不知道材质,圆润细腻,现在还在使用,遗憾的是部队生涯数次辗转,搬运时不小心盍掉一角,留下一个小缺口,不影响使用,但留下瑕疵。 院墙外小径连接的街道,其实也相当热闹,小巷之中有几家银行,其中的一家,存入了节省下来的津贴,报纸上读书到过一则外国故事,存了些钱近百年后被后人发现,取出时成为一笔巨款,军校毕业时,留下了十几块,没有成为巨款,后来发现被注销了,分文全无。 音像店也有一家,录像那时成为娱乐主流,不少家庭购买彩电时,一定会同时购买录像机,里面坐着一位善良的女孩,学员队周末观看的影片,一般都是在这里租借。 院校期间,学员队组织过两次集体外出游玩,一次去的是灵渠,一次去的是阳溯。 灵渠在广西兴安县,秦朝时为征服南越,开凿运河利于漕运,输送粮草保障军需,源头是一条宽阔河流,修建大坝,古代工匠,用密实的各种石头,块块累积建成,大坝截流,分出灵渠。 既是军事运输工程,也是防洪灌溉工程,渠不是特别宽,水面呈墨绿色,不能见底,显然很深,影响光线折射,才成墨绿效果,两岸堤坝坚固,已经成为景区,树木茂密,下成路径,有块块碑石竖立,记载段段历史。 秦朝战力之强,统一六国,北扫匈奴南征蛮越,开疆拓土,万里江山,从此初具雏形,设郡立县,开创先河,沿用至今。 只是到近代,闭关锁国,国力衰弱,列强入侵,瓜分中原,竟然无法抗争,签订不平等条约之多,历史罕见,大片领土主权丧失,如同游子再不能回家。 思绪如潮,感慨万千,常有血洗前耻想法,百战之后,尤如大秦,臣服周边,强索失地,阵边回疆,睥睨天下,威震八方,不枉军旅走过一回。 “桂林美景甲天下,阳朔美景甲桂林”,漓江到达此处,平缓流淌,宽阔深邃,两岸孤峰相间,连绵不断,远成青山横黛,九马画山,黄布倒影,近成绿荫挂岸,山脚探江,竹木饮水。 刘三姐的歌声就在这里飘荡,乘坐游轮,泛舟其上,渔船不时出现,狭窄细长,蓑衣斗笠,轻扬竹篙,划出层层波浪,渔鹰争起争落,似乎有歌声跨越时空,江面回旋,清晰能闻。 人家少见,只见到过一处出现,黄土为墙,低矮简陋,有如茅舍,孤身一座,就在岸边,似乎出门就能踩到江水,又或者水面稍涨,就能淹入,背靠孤峰,旁有一丛竹林掩映。 大好河山,赏心悦目,心情畅通,入伍以来,多有辗转,行囊简单,梦想炽热,来回千里,求索无境,感慨万千。景致在前,有豪情在胸中激荡。 独门独径独结庐, 独桥独水独扁舟, 独篙点过千重山, 独盅品过酒万壶。 新版二十元人民币的背景图案元宝山,就取自这里的黄布倒影。中国驻联合国总部大使馆,挂着两幅巨画,一幅是"万里长城",代表中国的"人文景观",另一幅就是"黄布倒影",代表中国的"自然景观"。 士官队老乡,带来了慷慨,也带来了吝啬,外出潇洒大方,往返院校却想逃票节省,一年两次假期,按照规定,比作部队干部探亲休假,只能报销一次路费,另一次就要自己掏腰包。 不知道他是哪里得知的方法,花一块钱买了张送站票,混入车站上了列车,碰到空位就坐下,没有就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说说笑笑打发时间,碰到检票假装睡着,身着军装乘务员也不细察,一路下来,竟然没被发现。 到达向塘,只剩最后一站到达南昌,眼见逃票成功,士官同乡有点激动,性格粗犷,爱大声喊叫,毫无忌讳,操着家乡话,欺负别人不懂,不怕被听见,描述过程,兴奋异常,乘务员走过,也不停止。 家乡口音,南昌人细听并不太难懂,或许路过的乘务员就是南昌人,自认为没人知道,到下火车时,检票口已经接到提醒,特别留意了我们三个。 尽管被留意,军人身份,只要不怕,硬是挤出,检验员也没有办法,我和同队和同乡,正是这样做得,哪怕被怀疑,也没有丝毫异常,只管不理,走出车站。 经历过拦路打劫制止偷盗,这点英雄气概还是有的,稍微显露,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甚至检票员都不敢出声询问,看着我们大摇大摆过去。 坏就坏在士官同乡,平时大话,无所不能,无所畏惧,关键时刻没了胆识,本身长得就略带负面形象,此时因为逃票带着心虚,检票员一拦就停下脚步,乖乖接受检查,装模作样掏着口袋,哪里能找出车票。 被几个检验员围住,陷入窘境不知道怎么办,我和另一同乡带手势连比划,让他冲出来,却发现他确实掉链子,只知道向我俩呼喊求助,不知拿出气势利用军装突围。 再闹下去,群众围观,要丢面子,派出所介入,通报院校,不好收场,我和同乡只得返回,一返回其中有一人就指着我们,说我们也是逃票人员,这趟列车南昌是终点站,显然这人从车上追下来了。 即使这样的场景,我和同队同乡并不感到紧张害怕,指认又怎么了,我们大声辩解,气势不输指认之人,反而比她还要声势凌厉,承认我们没买票,但不是逃票,只是向塘转车时来不及购买。 那时车站和列车上没有监控,我们这样辩解,那些人只能相信,加上军装掩护,最后补了向塘到南昌的车票了事。身着军装,却做了件不甚光彩之事,认作给军装抹黑,后来再没有逃票。 ------------ 第八十一章 寒假 部队服役期间,每现年才有一次探亲假,到了院校,和普通学校一样,每年都有寒假和暑假,不用请假,学期结束自己回家,没有约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刚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部队留下的纪律意识太强烈,被管理感太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惘然得和同乡踏上回家的列车,带着点不习惯,热热闹闹的过了入伍之后的第一个年。 头顶未来共和国军官光环,到哪儿都会受几分尊敬,在这样的光环下,我与在院校时判若两人,完全当作紧张之余的放松,肆意展现大胆开朗豪放。 有些记忆是怎么都不会淡忘的,多少年之后拾起来,点滴细节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其中就包括了军校假期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或许因为是我考取了军校,再不用回家种地,没有了后顾之忧,父亲决定放弃凤凰山的良田老宅,举家搬到了澡下中学居住,老宅借给了他人居住,良田交给他人打理。 这样的安排损失并不见多少,良田他人打理,每年会交上些稻米当作地租,当时田地还有不轻的公粮和提留要交,也由打理之人负责,算下来很难说有多少损失。 说是举家搬迁,其实也就父母和弟弟,姐姐在外打工,大妹在县城学裁缝,小妹本来成绩不错,不知何因,最后也只考取了三中,或许她也有类似我的困惑迷惘,影响了学习,考取之后没有去读,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道路,跟随同学好友,到了沿海城市打工。 几年时间过去,澡下学校也有变化,原来的礼堂和食堂被拆除,新建了两幢教师宿舍楼和一幢学生宿舍楼,三幢宿舍楼由东往西排列,北侧靠近山坡处,重建了宽敞的食堂,南侧靠近稻田新建了一幢实验楼。 食堂一层,分成操作间、师生餐厅、伙房人员宿舍和仓库等几间,教师宿舍楼两层,每幢四户,三室两厅一卫,设计得还比较合理,中间楼梯隔开,可以直达楼面平顶,学生宿舍和实验楼都是三层,比教师宿舍楼长但要窄,单面成排,一端楼梯上下,前有走廊相连。 父母住在中间一幢,位置在北侧二楼,楼上平顶,被父亲栽种了不少蔬菜花草,打理得如同一个小花园。 部队养成的习惯,回家之后,每天凌晨,熟悉的军号声,似乎总会准时在耳边响起,习惯性的三对四折,整好被子起床,家人未起,常独自站在楼上平顶,远眺群山,俯瞰田野,迎着晨风,有一番心境,能细细品尝,常伫立许久。 回家之时,在外的姐妹也回来了,弟弟就在旁边的林业小学借读,一家人挤在一起,完全可以住下,亲情浓郁,整个过年期间,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走访亲戚是必不可少的内容,每次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几辆自行车被父亲保养得很好,此时全部派上用场,骑的骑,坐的坐,并不觉路途之远,骑行之苦。 外出打工,独自历练,姐妹们都特别开朗,特别活跃,每到一处,总能放开,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见识不俗,相对之下,我倒显得有些与社会脱节,言说之事,总离不开部队。 走访亲戚之余,还拜访同学好友,当年澡下中学就读的同班同学,有一位已经师范毕业,分配在了澡下学校教书,借用乡里教育委员会,特地去看望了一次。 再没有少年羞涩,不再见面不语,敞开了心扉,过往情景,点点呈现脑海,成为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尽的感慨,努力决定命运,她当年只知不能比别人学习成绩差,才有一番拼搏进取,如果再有从前,她也想进入大学,迈步人生最高殿堂。 造化弄人,命运多孱,如果不是有部队这条路可走,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或许只有打工一条出路,也许好也许差,但是从此再不可能迈入大学校门。 到第二个寒假时,又遇到了一位澡下中学时的同学,她是当年教务主任的女儿,考取了一中,高考时考入了宜春师专,大专文凭三年学制,刚刚毕业,也分配到澡下中学任教。 她的情况自己并不知道,见到她也是偶然,一次外出,路过老教学大楼门前,墙角处转出一道身影,差点碰到。 我的事情她或许已经听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认出了我喊出了名字,带着青春气息,还带着少女羞涩,笑着招呼夸张的弯下身子,一副意外相见欣喜模样。 此时她已经和澡下学校的一样青年教师,确立了恋爱关系,知道之后,因此带上了拘谨,少了些无拘无束,有几封书信来往,并没有多少的接触,更没有无所顾忌的畅谈。 也就是这一年的寒假,偶然从父亲处得知,他曾经的一位学生,要驾驶货车到杭州拉货,于是就有了想搭乘前往,回老连队探望一次的心思。 弟弟此时正就读初中一年级,从未出过远门,出于疼爱,想带他出去,如当年父亲带我外出一样,接触外界精彩,当作开拓视野增长见识,顺道探望远在浙江的四伯父。 想法得到父亲赞同,出发前要给我路费,被我拒绝了,军校每月有一百多的津贴,基本没有消费,被我攒下,每次回家都会给父母带上此礼物,记得给母亲买过羽绒服,给父亲买过保健球,津贴微薄,只能购买一些较经济实在之物。 春节来临的前几天,一个清晨,天色才见放明,货车之旅正式启动,这位司机独自一人,驾驶室正好坐下我和弟弟,首次乘坐货车远足,并不觉得有何不舒适,反而有些新奇感。 刚出发时一切顺利,天气不错,驾驶室视野开阔,沿途还能欣赏不少景色,心情非常舒畅。 走高速要收费,司机选择了走国道,一路下来,异地风情不断,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战友,即将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更增添几分喜悦。 车轮滚滚,穿过赣潘平原,旅程很快进入山区,已经是浙江地界,此时天公不作美,一进入山区,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到傍晚时分竟然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久就覆盖了山林原野,惟余莽莽,竟异常壮观。 司机却连声报怨,因为积雪同样飘落路面,融化之后,异常湿滑,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大约走到浙江仙游时,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山高路陡,气温下降,道路上已经出现积雪。 这位司机沉着脸停下货车,这样的天气连夜赶路最危险,奔波劳碌,却没有办法,不得不行,只见他从车上拿出几根长长的铁链,熟练地套在车轮上,做了防滑准备,才继续前进。 驾驶车辆竟然有如此技巧,曾经有过的司机梦重新升起,天色黑暗,大雪飘扬,路途险峻,为了给司机提神,也为了满足好奇,带着虚心不断与司机交谈,说到开车,司机阴沉的表情不见,显得特别健谈,一路下来倒知道了不少长途驾驶的艰辛不易,也了解些应对险情技巧。 絮絮叨叨中,伴随黑夜,伴随车身摇晃,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终于驶入阔别已久的杭州。 到了杭州附近,司机问我到哪下车,一下把我问住了我,杭州当兵现年半,除了连队周围一些名胜古迹,其它地方概不能详,说出了南山街道、闸口、六和塔、二龙头,满心指望司机知道怎么走。 结果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或许他只是谋生,从来没进入过市区,更不知道我说的那些景点,或许他以为我对杭州很熟,当然的以为我知道,谁知我当兵心思用在了考学,并不清楚。 最后想起当年母亲来看我时,我错给给她们报了到武陵门转车,于是就说出了这个名字,结果这个地方司机知道,不久就将我送到了该处。 到武陵门后下车,当时还相当简陋,附近有一个汽车站,规模与老家县城车站差不多,街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长途司机吃住全在车上,驾驶室里充斥着一股怪味,一下车之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贪婪的大吸了一口,刺骨寒风跟随而入,沁入心脾,忍不住一个冷颤,赶紧将衣裤紧了紧。 货车客气的响了声喇叭,挥手告别,司机离去,牵着弟弟往车站方向走去,两眼四下张望,希望能寻找到出租车,如果找不到,只能等大巴了,此时才知道当年误导了母亲,下了火车辗转了许多路程到这里,又重新寻找车辆,找到连队,浪费车票钱,增加奔波之苦。 弟弟年幼却非常懂事,跟随而行,不说冷也不说苦和累,临行时穿的一双皮革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底,地上积雪进入,也一声不吭,还是我无意发现才知道。 他的成长经历与我们不同,看似年龄最小,受到宠爱,其实我们几个娣妹都相当强势,他做什么事都得听我们的,很少能有自己的主见,或许有也从未没有机会表达,表达之后也不会被采纳,甚至可能因此被我们训斥,因此他性格最柔弱。 父母生活节俭,他也受感染,记忆中他从不向父母争要东西,也从不与其他小孩攀比,给吃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看着弟弟开口的鞋子,心里顿时有莫名伤感,总以为能给他带来快乐,现在连双鞋都解决不了,更别说他身上的衣服,外面俭朴,里面的毛衣还是母亲织成。 盘算着口袋里钞票数量,去除车费饭钱,应该可以给他买双像样的皮鞋。 正盘算着,终于看到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驶来,当时的杭州,出租车有两种,一种是桑塔纳,一种是夏利,两种起步价不一样,前者要贵些,后者要便宜些。 坐上出租车,报出二龙头地点,司机竟然知道,踩着油门轰的一声,疾驶而去,深夜的杭州,一路清冷,难见人影,很长一段路,只有这一辆车在奔驶。 走到六和塔时,司机却说什么也不走了,振振有词,治安不好前面道路偏僻,怕遇到半路打劫,花了五十元车费,竟然要把我们扔半路上,这算怎么回事。 交流不果,气得我一顿国骂,却无可奈何,迫不得已拉着弟弟下车,想想也不能全怪司机,军校报到时长途汽车上曾经有过经历,司机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出现。 剩下的这段路太过熟悉,当年跟随排长多次来往查岗,拜访接档案教员时,施工路段遇货车的险情,就发生在附近,老乡在六和塔值勤时,也没少走过。 路程不是很远,公路之上还有一条两米来宽的便道,被两旁高大树木完全遮挡,带着弟弟走上这条便道,借着稀疏的路灯向连队方向走去。 沿路走着,心情随着脚步荡漾开来,这条路记忆太多,二连驻训曾经被教练责罚打背包走过,坐着排长的山地车查岗走过,到六和塔看望执勤老乡走过。 不久来到了浙江大学三分部,沿着这条路,和战友们到过学校踢足球,跟随就读浙大的初中同学,到过这里打网球;进入过校园体会读书环境,到过大学生宿舍见识进取拼搏。 人啊,心情激动总想有对象倾诉,身边弟弟年纪太小,并不懂这些,只是有些心疼,跟随远行,脚上却是一双脱了底的开口鞋,路面积雪,这段路走的一定非常辛苦。 从小到大,他都盲目相信自己的哥哥,从来不带任何不满,到现在还是这样,始终信任,始终深爱着这个唯一的至亲长兄。 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连队,晚上站岗是一名新兵,并不认识我,回答不出口令,只能报出曾经带的徒弟名字,这名徒弟现在已经是班长,新兵见此,立刻通报。 曾经的徒弟将我带入,打开了班里旁边的小仓库,这里曾经留下刻苦复习的身影,暂做休息,天亮之后,稍作洗漱,用过徒弟安排打来的早饭,前往拜见连长。 连长还是军校报到前的那位连长,见到我特别高兴,寒喧一阵,又去空军疗养院拜见了排长,还是那么英俊潇洒,还是那么热情,心里感到特别温暖。 排长带着我和弟弟,在空军疗养院附近景点游览了一圈,还特别带了个相机,合了几张影,照片现在依然保存,驻留了一天,晚上回连队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宁波的列车。 候车时在车站附近商场,给弟弟买了双皮鞋,等到宁波下车,折转前往宁海,再乘车到大佳河,才发现计算有误,资金告罄,不够回家路费。 那次只见到了四伯父,没有见到堂兄,四伯父非常热情,但路费不足却始终开不了口,好在四伯父看到年幼的弟弟,特别高兴,大方的给了一百页面礼,这也是老家习俗,大年将至,长辈见到年幼晚辈,要给压岁钱。 小住两日,已近春节,告别四伯父,带着叮嘱和问候,开始启程回家。一百元压岁钱,解了燃眉之急,掐着指头算算勉强可以到家。 原计划顺路折转铅山看望大伯父的想法被迫打消,一路发扬部队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传统,除车票和吃饭之外一分钱不花,而且是两顿并做一顿。 饥肠噜噜中,伴随着列车规则的咔嚓声,以及南昌回奉新因为道路在修,长途汽车的一路东摇西晃,满带灰尘总算回到家中,点点口袋中的票子,还剩下八分钱。 ------------ 第八十二章 暑假 暑假时间长,院校期间,曾经非常想步行回家一次,相当强烈,差点付诸行动,这是受了红军长征的影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因为受到了伟人影响,他曾经深入农村考察了三十二天,在大革命初期,写出了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因为只有步行才能真正接触各地风土人情,才能真正领略各地人文环境,才能真正见识祖国大好河山,才能窥探红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之斑,最后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所军校哪个学员有这样做法,最终没有实施。 没有步行,时间充足,其中的一个暑假时,从桂林出发,前往广州,看望姐姐,她已经结婚,是她的高中校友,在广州天河租住房子居住,两人从事计算机销售,独自开店,以此谋生,收入不错。 姐姐热情,带着我游览了虎口炮台等名胜,炮台之上,生铁铸造的大炮,如虎盘踞,炮口直对海面,表面有岁月留下的锈迹,依然难掩当年雄风,似乎能见当年抗击侵略,英勇不屈的身影,销烟弥漫的场面。 时过境迁,列强瓜分中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新中国如睡狮已醒,傲立东方,社会主义大旗迎风飘扬,独树一帜,或许还能更好,前提正是枪杆子要硬,这是我辈使命,或许自己通过努力,能够为这面大旗,加固旗杆,增添色彩。 改革春风吹拂大地,经济建设成果已经在农村体现,家电普及,摩托车已经是寻常能见,一般的农村家庭都有一辆,代替了此前的二八式自行车,各种改装,多种用途,成为村民生活生产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此时大妹也已经结婚,妹夫有一辆摩托车,借来了骑用,代替二八自行车,更加省力轻便,更加迅疾快速。此前没有骑过,能容易上手,比学自行车还容易。 第一次骑摩托车,加上油门,奔驶起来,风迎面吹来,发稍似乎都在飘动,衣服被卷起猎猎作响,心生无限豪情,凭空就有一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江汉还在山区水电站,有了摩托车,准备一路体验速度激情,一路体验秀丽风景,前往探望。 进入县城至上富的主干道,此时道路已经重修,全是平坦的柏油路,当时车辆不象现在这么多,路面显得比较宽阔,那天天气很好,享受着凉风拂面的感觉,不知不觉油门就加到了底。 发动机飞速转动,发出连续急促的突突声,似乎能催动激情,干脆油门到底,也不松开,一路飞驰,半路遇到一辆警车,似乎不服我的疯狂,忽然加速,不让我赶超。 年轻的心不顾危险,竟然和警车飙了起来,后来想起总有一阵后怕,没戴头盔,全身没有一处有效防护,万一栽倒,后果如何,不敢想象。 路在脚下,畅通无阻,或许是每个年轻人心中的梦想,因此只有速度与激情可以诠释,或许也只有年轻才有如此心境,只有年轻才能完全享受这种酣畅淋漓。 主干道上转入山区道路,路况就差了许多,依然是如同以前的砂石路,道路也变得陡峭弯曲,而且不少地方是急弯,一侧往往是悬崖峭壁。 沙石路有人养护,养护的方法,一般是养护工人手拿大扫把,沿路压着顺序,一道道的把来往车辆碾散到路边的沙子,重新扫回路中间,常常是路的中间砂石最厚。 山民出入,不管是骑自行车还是骑摩托车,一般都不会轻易行走道路中间,因为车轮陷入砂石容易侧滑,处置不当,或者不及时,车辆就会失去平衡摔倒,车速快时尤其明显。 高中时游玩越山而回,曾经骑自行车陷入摔倒,连累后座的女同学地面翻滚,享受骑摩托车的速度激情,竟然把这茬忘了。 大意之下,一个不小心摩托车陷进砂石,车轮受阻,惯性之下发生侧滑,方向竟然是向着路侧悬崖,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滑过去。 路侧悬崖下的河谷,怪石嶙峋,一块兀自凸起的大石之上,一辆仅剩残骸的小型面包车四轮朝天,不知道是因为风雨侵蚀,还是当时起火,车身黝黑如同火烧,扭曲变形的车窗车门,如同怪兽的狰狞,似乎带着嘲弄,呲牙咧嘴地看着路人。 如同不是及时摆正,稳住车身,轻则摔倒,重则掉落悬崖,冲入河谷,下场将与残骸相似,这个高度,足以生出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的觉悟。 那一刻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静静地等待结局,危情发生在瞬间,也解除在瞬间,就在我感到无比绝望时,车轮竟然摆脱了沙堆,一下正了,我下意识把握住方向,立刻制动减速,摩托车重新回到正常行驶状态,回归正道,脱离悬崖,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江汉工作的水电站,地处偏僻山区,和澡下的坝头电站规模差不多,修建时间也差不多,方法更是雷同,在缺少现代化机械的年代,号召了全县人民,大家高举《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老三篇”,自带铺盖、干粮、工具,齐聚于此,开山凿路筑堤挖渠,修建而成。 “高峡出平湖”,有多少奇迹是这样诞生,地处偏僻,人迹罕至,鲜有机会如此近距离观看,边爬着堤坝旁的阶梯,边数着级数,大约数到四五百级时,宽阔的湖面出现在眼前。 回转身去,俯视闸口,落差之大,生出阵阵昏眩感,水流从闸口喷涌而出,巨大的轰鸣声似乎能将人从台阶震落,更觉昏眩,还带着些许恐惧。 人定胜天,或许只有那个年代,才能完整注解,其中付出了多少血汗甚至生命,熏陶在人力之伟大之中,心灵有一种净化感,或许这也是一种指引,人生价值定位的指引。 新兵连书信最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就读师范的表弟,将我的信公布他们班上,他的同学纷纷给我写信。 其中有一位表弟的同班女同学,名字取得跟男孩子一样,不明实情,回信中曾经称她兄弟,结果她让我猜性别,由此交往加深,书信不断。一直持续到她毕业分配工作,我考上军校,成为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笔友。 暑假期间,时间充裕,我特地赶往弋阳,探望表姑和各位表哥表弟,感情深厚,不但是因为父辈亲情,还是因为我们之间常有接触,常有联系,包括在我家寄读的老大,当海军的老二,教书育人的老三老五,当警察的老四。 弋阳是革命先辈方志敏的故乡,烈士的丰功伟绩彪炳千古,一部《清贫》传诵后人,留下巨大精神财富,战斗过的圭峰,丹霞地貌各有奇异,成为独特的风景区。 此行留下许多深刻印象,其中之一就是见到这位名如男孩,素未谋面的笔友。 到达弋阳表姑家,当时他们还住在乡下,表弟用他的摩托车,载着我从乡下赶到县城,去找这位笔友,表弟对这位笔友应该十分熟悉,路径很熟,见面之后,从表弟眼神中,能看到有些异样表情,具体如何,有过什么故事,或许只有他们清楚。 弯弯曲曲一条老巷子,有一排“插队”年代常见的平瓦房,其中一户门前,敲门声响过之后,一串悦耳的年轻的询问声飘了出来,表弟回应之后,房门打开,一位妙龄少女出现眼前。 一身时下流行的白底碎花连衣裙,齐肩短发下衬托着白皙脸庞,娇嫩白晰,真正是美艳不可方物,虽然是阴天,但她一出现,天空似乎都明亮了几分,这时才理解,为何表弟表情异样,同窗三载,肯定有过追求。 书信话多,见面却难有话语,招呼简单,问候简单,过程更简单,为了凸显我,表弟特别提到我在军校是见习连连长,她对这个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是见到了笔友,着实兴奋了一阵。 条件不足,没有经验,除了高兴再无其它,如果放在现在,肯定会相约吃饭增进了解,那时都比较单纯,还没有这种交往理念,表弟家住乡下又要急着赶回去,不久告别。 这段插曲过后,我才了解,两个确实有些故事,理想在现实面前总是要让步的,这位笔友分配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农村学校,正想办法进城。 表弟没这个能力,他的处境也不乐观,分配在另一个偏远山村小学任教,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现实的无奈,家庭不满意,个人不热心,最终渐行渐远。 作为笔友,后来还有过几次书信,话里行间,相互逐渐客气,再不似以前热切,或许是见面之后,少了一份新奇,少了一份神秘,从此书信渐少,在我军校毕业之后,不久她也换了学校,书信中断,再无联系。 表弟当时在校任教,同样放了暑假,时间充裕,带着我到圭峰游玩,游玩的方式很特别,也不买票,操着本地口音,一句本地人哪要买票,骑着摩托车直接闯入。 一个田野空气特别清新的早晨,乘坐表弟的摩托车,惬意的穿行乡野公路,富饶的信江平原,江南韵味浓厚,稻田肥沃,接连成片,一望无垠,远处有山势延绵,孤峰凸起,海拔并不算太高,贵在奇怪,就是圭峰。 丹霞地貌特征明显,似乎就是红褐色岩石连成的整体,高低不平,起伏不一,岩石裸露之处,寸草不生,岁月打磨,常见圆整平滑,风雨浸蚀,时有坑洞巢穴,跟随山势,有时巍峨耸立独成一景,有时沟壑漫延交错纵横。 草木生命力旺盛,时有生长,或零星散布,灌木低矮,杂草丛生,或聚集成林,岁月淤积沙土,渐厚渐肥,养育生长,高大挺拔,苍翠成荫,遮掩遗迹,暗藏人文景观。 孤峰挺立尽显险峻怪奇,树木成林尽显幽静秀美,大自然之鬼斧神工令人赞叹。 圭峰原名龟峰,因山石相叠如龟,所以得名,后代文人以龟字不雅,不应景致,有损美名,用同音之"圭"字代替,圭原指古代礼器,彰显身份,山势沉稳古朴**,倒有几分圭之神韵。 进入圭峰,游客不少,熙熙攘攘,有些是跟随旅行社组团而来,导游前引,一路讲解,树木之中,有石阶蜿蜒,小商小贩时常在路边出现,售卖饮料点心,以及当地特有的工艺品。 欣赏美景,沿石阶曲折攀登,一处悬崖之下,岩石天然凹陷,遮挡了阳光风雨,一位雪白胡须飘逸的老者,摆了算命摊子,远远的看到游客,就热情招呼,旁边不远还有一位老妪,摆得也是算命摊子,同样热情异常。 三言两语,勾起兴趣,尽管不信,经不住劝说,坚持一切随缘,如果算得准再日后还愿,或许这就是他们积累的经验,最终目的还是增加收入,闲坐了一阵,听了些畿语,不管灵不灵,多年之后再次游玩,还了个愿,当作了个心结解开。 学员身份,津贴微薄,委实花不起这个钱,表弟刚参加工作,家境亟待改善,一样不敢随意花钱,否则也不会以一名教师身份,不买票闯入景区。 再往前走,跟上了一个旅游团,凑热闹般跟了上去,听些历史典故故事传说,了解些来龙去脉发展由来,有一处岩石相邻紧靠,下成狭窄道路,导游称此处叫一线天,讲解的名称由来,与杭州灵隐的一线天如出一辙。 好奇之下,与这名导游聊起了一线天传说,听我说得如此详细,导游竟然起了疑心,悄悄问我是不是上面派来暗访检查的,这倒让我没想到,见她如此小心谨慎,就没再跟从,表弟因此事,对我瞎吹胡侃的功夫大加赞赏。 假期无拘无束,从无比紧张无比严格的管理环境,到自由自在无人束缚的轻松随意,暗合圣人之语“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往返途中,乘坐列车穿过崇山峻岭,空谷幽深苍翠欲滴,徒步一次的想法总会浮现,世间多少美景,因踌蹰不前而错过,多少机会,因犹豫不决而失去,又有多少成长,因患得患失裹足不前,最终成为平淡。 ------------ 第八十三章 顺利毕业 最后一学期寒假结束返回院校,与本队同乡乘坐大巴到南昌,另一同乡绕行了老部队,没有同行,他心思更活络,有些小算盘,临近毕业在搞活动,好定去向。 中间带着兴致,游览了一次著名的洪城大市场,改革开放之后建立,零售批发,种类齐全,南货北货,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五伯父修车就是从这里进零件,县城的批发部、服装店,绝大多数都是在这里进货。 平时注意锻炼身体,路过一家体育品商店,买了根粗大的握力棒,当时拆封,扛在肩上,冬装宽大,棍棒威武,特显勇猛,大大咧咧,行走批发市场,行人侧目,同乡见到,嘿然取笑,却也被感染,增添些无惧无畏。 新兵连染上烟瘾,尽管克制,总难戒掉,路过一家烟摊,摆满名烟,价格低廉,贪图便宜,想着要买,听说过洪城大市场假货满地,怕是假货,与老板说好,先拆一包,尝过之后,如果是真购买,如果是假不要。 老板见怪不怪,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是真,半点无假,说来那时味觉灵敏,还在部队时,每接过一根烟,吸上一口,必能辨别牌子。 此时见老板如此保证,当着他的面,拆开一条中华,取出一包,撕开封口,抽出一根,掏出打火机点燃,味道就觉得不对,然后有块状如木屑东西出现,标准的假烟。 讲与老板,说明原由,确实是假烟,这位老板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承认,坚持是真烟,强行要我买下,争执才起,四周已经有人围拢过来,看来他们已成习惯,遇到类似情况,群起要挟,容不得不买。 我们俩哪怕这些,肩上粗大的握力棒取下,指向围拢众人,大声怒吼,看哪个敢动,震慑成功,大摇大摆走出人群,竟然没一个敢拦,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如此,同样借助了军装之势,否则必难善了,此次倒觉得没给军装抹黑。 最后的一学期,有迎接毕业考核的紧张,更有即将成为军官的激动,军校期间最后一趟返程,再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身份,列车之上已经有了些许留恋。 这辆列车似乎要更改方向,在桂林货运站短暂停留,重新编组,周围百姓似乎习惯,抓住了机会,涌到车厢旁,透过窗户向乘客叫卖饮料矿泉水,还有本地独具特色的桂林米粉。 以前从来没买过,这次却有了购买品尝冲动,同乡似乎也有类似的情结,跟着买来品尝,不忘第二故乡亲近,向周围旅客介绍米粉味美,地道纯正,不可错过,引来竞相购买,旅途遥远,本来陌生,此时却有了熟悉感,一个个表情生动,亲切自然。 回到院校,重归行伍,纪律约束,假期混迹社会的闲散随意收敛,恢复严格要求,冲刺最后几门毕业考试。 院校是学期制,一门门功课,随着学期结束,往往考试也结束,最后一学期,迎考的课程并不多,关键是实兵演练,要空出大量时间野外行军驻训打靶,最后是考核。 最后的一个月时间,安排的是野外驻训,与最后的实弹打靶考核结合在了一起,帐篷顶顶,行军床张张架设其中,炊事班跟随保障,到考核结束撤回,应该有近十天时间。 露天用餐,别有风味,训练紧张,晚餐时往往黑夜已经降临,油机发电,挂在帐篷外的灯被点亮,按班围坐,值日打来饭菜,几个大盆盛装,狼吞虎咽。 部队传统,院校关心,时有啤酒供应,此时开怀畅饮,临别在即,放下心思,珍惜友谊,推杯换盏,想着成绩,未知以后,又有担心,更觉啤酒容易下肚。 求学三年,同甘共苦,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教室听讲,一个场地训练,一个环境考核,感情已经相当深厚,最后一学期重新担任见习连连长,吸取教训,刻意强化相互情谊,数次出色带领大家完成任务,过硬的军事素质,积累了些威信。 友谊并没有在两个见习连之间传递,天然的身份差别,无法弥补,无法消除,日后的竞争对手,谁都难服谁,食堂之内常有摔碗摔瓶,原来并没有化解,而是积累下来,紧张繁重的驻训考核,或许影响到情绪,时有发作,最终全面爆发。 不记得是哪天,也不知道是谁,摔碎了酒瓶,对面当作挑衅,回应之下,以成绩差别加以嘲笑,身边有人立刻跟随起哄,另一方哪能忍,嘲笑传回带上骂声。 一来二往,先有剩饭剩菜泼出,看似无意,却有方向,后来演变成有意,变成有目标,变成啤酒瓶,变成上前责问,变成捋袖子干仗。 队领导跟随部队,竟然制止不了,或许队领导正是引起骚动的原因之一,地方本科生出身,日常管理,任务分配,工作点评,被部队生认为带着偏见,所以不满,劝解之语听不进去。 事情惊动了学院领导,责成二大队的大队长前来调解,正团级干部,籍贯南昌,被我们这些江西籍学员当成老乡,毕业之后去向分配,事关能否回老部队,曾经专程拜访。 大队长当晚赶到,就着黑色下的灯光,召集所有学员,讲了一堂生动的现实思想教育课,毕竟还未毕业,听从劝告,事态平息,重新投入训练考核。 临近学期结束,各项考核完成,三年努力,成绩合格,全部学员顺利毕业,最后几天,反而最紧张,因为毕业之后,就是分配,去向何方,此时由学院领导决定。 平息事件时,作为关心话题之一,大队长讲话时多次强调,坚持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有些人因此高兴,有些人因此落陌,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原部队,希望离家近些,希望能到经济发达地区,希望能到城市。 我们这个旅考取来的学员,谁都想回老部队,最希望院校坚持原则,但是想去我们老部队的更多,上海、杭州、南京,都是现代化大都市,都是经济发达地区。 同学们不安静了,负面风气渐起,都在找关系托熟人,我们也坐不住了,想着要求落实“哪里来哪里去”,找到老乡大队长,作为一种担心倾诉,得到了鼓励,认为又不是变更去向,只是要求回原部队,应该不用担心。 话语两可,有诸多不确定,即将离校的前一天,去向还没宣布,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谁去这里,谁去那里,我和同乡已经被定了去漳州的一个部队,不能回我的杭州他的南京。 晚饭过后,夜幕降临,从来没有私自外出过,那一晚踩上院墙下的那块垫脚石,攀爬出去,步行沿江大道,身边有个善良人陪伴,安慰无奈,接受现实。 似乎早有察觉,队长担心的在学员中打听我的去向,深夜回来,他还在等待,笑着说了声江边散心,步入寝室,等待第二天宣布命令。 这名队长其实对我相当不错,很是认可我的刻苦努力,他其实是我们到学院之后,更换的第二任队长,山东汉子,高大威猛,与第一任队长一样,地方考入,本科毕业留校任用。 有一次检查内务,他打开我的床头柜,看到里面排列着几本历史书籍,引起兴趣,对我增加好感,毕业之后到部队,他还曾打听过我的情况,在他看来我定会不俗,不过我却让他失望了。 第二天命令宣布,一个黄色档案袋交到每个学员手上,上面贴着一张去向分配表,盖着学院印章,原旅出来的学员,有四人分配到漳洲部队,其中包括我和我的同乡。 其他人倒是基本上做到了“哪里来哪里去”,原漳洲部队考入的两名学员,也被分回漳洲。 漳洲号称兵城,驻扎着许多部队,临近台湾海峡,被称为一线部队,部队到这里演习,或者轮训,有一个更贴切的叫法,被称作轮战。 隔海相望,深海中的一座宝岛,名叫台湾,是新中国成立之后,讫今为止,唯一未收回的国土。 ------------ 第八十四章 奔赴一线 院校三年,“丑”或许真的留下了学员队,是不是将能力带到部队,还需要实践检验。 档案袋上注明了三日内报到,算着时间,并不充裕,放弃了中途回家打算,原旅四人结伴,登上同一列火车,前往漳洲报到,行李简单,一个背包两个袋子。 入伍时发的帆布战备包,依然结实,教材笔记一本都没舍得扔,和奖章证书等一道,装入战备包内,这些最重,战备包结实,撑不破提不坏。 院校期间,另发了一个行军袋,双肩背式的背囊,和战备包一样结实,里面衬了防雨层,原本是用来装被子的,打背包速度再快,也没有塞入快,还能防雨防潮,是作战形式改变的细微表现,当然也是一种细小进步。 实际演练从来没用过,依然坚持打背包,三横压两竖,鞋插其上,肩挎水壶和军用书包,此时用来装衣物和生活用品,还有购买的一些个人喜好物件,背囊容积不小,塞进了所有家当,还有空余。 士官老乡,经他一番捣鼓,还真的回了老部队,乘坐了另一趟车直达南京,作为一名兵器维修技师,开启他此后的军旅生涯,确实能折腾,到部队后不久改任了司务长,负责后勤,管理伙食,干得得心应手,直到退出现役。 每所学校都是一个叉路口,院校也一样,学员们怀揣档案,按去向到不同的部队报到,从此分道扬镳,书写什么样的故事,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做到什么样的贡献,是展翅高飞,还是低空盘旋,或者跌落尘埃,留待岁月评说。 漳洲部队考入的两个学员,都是江苏籍,他们两个没有按照学院分配,直接回老部队报到,而是带着档案和分配表,先回了趟老家,结果这一回,再没有到他们的老部队报到,而是到了我们的老部队报到,被接收从此在那里担任军官,一路成长。 这是我们没想到的,原来还可以这么操作,后来听说,这种现象不是个例,时有发生,深以为憾,档案就在自己身上,老部队找到曾经的连长指导员,他们现在都在旅部,帮助我们让老部队接收应该没问题。 忠于职守,努力成长,偏偏忽略了感情联系经营培养,院校期间,曾经多次给老指导员写信,汇报思想,倾吐疑惑,在他调任靶场任副团职政委后,地址改变,通信中断。 也只能怪那时通讯手段落后,军线不是我们能用的,单位的固定电话找不到,就无法联系,没有手机,只能靠写信,如果当时能联系上,说明情形,或许能得指点,顺利回老部队。 不是说哪个部队好,哪个部队差,或者真正的在乎是否在城市,还是在乡村,更多的是因为那份感情,情感羁绊,有时也是一份助力,更容易打开局面,投身飞速发展的军事变革。 日后说起,我们四人无不后悔,这都是后话,现实之中,列车飞奔,载着我们前往全新环境,有一份期待,有一份激动,更有一份执着,新的部队或许也能有新的作为。 当时的福建,群山环抱,武夷山脉横亘,铁路只有一条,深山穿行,伴涯钻洞,速度慢还时常要停车等待,相互让行,距离不远,时间却长。 此后漳洲服役,每年探亲休假,都要坐满十六小时以上,相比于此前服役的杭州,就读的桂林,路程不是最远,用时却最长,中途还要转车一次。 孤身一个,旅途寂寞,常准备一大袋零食,能一路吃到下车,年轻就是好,一点撑的感觉都没有,现在再无法做到。 作为沿海省份,而且有最早成立的厦门经济发展特区,可能是铁路交通最落后的一个,估计也是与内地其他省份经济互相促进,人员和物资交流的交通瓶颈,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彻底改变。 到即将转业时,十个小时就能到南昌,而且不用再转车,现在高铁已进福建,沿海铁路也已修通,再没有了这样的瓶颈,真正融入了沿海经济圈,成为经济发展龙头之一,也成为助推内地经济发展的强大发动机之一。 记得当时的列车不能直达,要中途转车之后才能到达,我们四个选择了在鹰潭转车,候车期间,受到堂兄的盛情招待,大伯父的大儿子,二连驻训时曾经辗转去探望我。 再次见到,我已经不再是战士,而是一名即将到部队任职的军官,肩上挂得还是学员牌,部队报到之后,年底才会授少尉军衔,新的环境,这段时间又会被当作新兵。 一如既往的热情,亲情流淌,堂兄家在二楼,有一处平顶,搭了架子,栽种了些果蔬花草,摆上了石桌石凳,显得特别清雅,小资韵味相当浓厚,在这里堂兄准备了一桌丰盛午餐。 邀请了他特别要好的同事作陪,两个年纪相仿,差不多的年纪结婚,小孩年纪也一样大小,堂兄的同事,以一辆边三轮作为交通工具,正好坐下一家三口,一起来到。 这样的生活情景,让我们侧目,理想之外还有现实,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理想是拼搏,现实是生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家,这样的场景是否也会出现?之所以侧目,是因为内心都有一份这样的向往。 成家立业,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成家才能立业,这是沿续了数千年的传统,所以古代之人,往往才及弱冠就已经结婚,还有更早,早到刚出生时就定下娃娃亲。 经济发展,观念转变,到现在年青人挣脱传统束缚,选择了先立业后成家,比如此时的我们,或许已有恋爱对象,但是没一个结婚成家。 军人身份,还有一句话经典流传,“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匈奴已成历史,秦朝出征,汉代讨伐,各朝各代努力,现在已经纳入中国版图,但是强敌环伺,军事的不对等造成的威胁和压迫,却一直存在。 或许这是我辈的努力方向,是新中国培养我们的目的,“匈奴”依然未灭,国土依然未回,寸功未立,事业未起,此行奔赴一线,还当建功,心头有愿,暂时收起。 辞别堂兄,再上火车,离开江西境内,列车开始钻入莽莽武夷,山洞相连,峡谷幽深,难见人烟,有一条宽阔河流伴行,过山洞时消失,出山洞时呈现,水面深沉,夹带泥土,稍显灰白之色,翻腾吞吐,表面平静,底下暗藏汹涌。 峡谷之中,绿色可以用堆积描述,已经不是老家山水能够比拟,满眼是绿,身边出现,树木争长,难见缝隙,还有青色漫藤缠绕,几乎能挤出碧绿色的水来,苍翠欲滴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天空只在头顶出现,有种被两侧撑起的感觉,要从车窗探出身子,朝上仰望才能见到。 群山尽平原现,海边风情,南方热土,熟悉而又陌生,如同桂林见到的香蕉、丛竹,这里更多,成片的香蕉如江南水稻,高大遮挡视线,不知多宽,但却一路延绵。 丛竹很有特色,不像老家的毛竹,颗颗生长,竹根穿石裂土,伸长到哪,毛竹就生长到哪,乃至遍布整个山头。 一丛丛生长,零星散布,如同老家疤茅,一个竹蔸,挤出十几颗竹子,外形与毛竹相似,估计材质和用途也相似,只是竹笋味道不同,略带苦味,被称作苦笋。 水果之乡,不负盛名,到了漳州才知道水果之丰富,味道之甘甜,许多是课本了解,市场购买,这里首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号称水果之王的芒果,能作药材的罗汉果,还有营养丰富的桂园,被称作龙眼,即将成熟,挂满枝头。 还有带着历史咏叹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代大诗人杜牧,路经华清宫抵达长安,有感时事而作,为博取红颜,多少差官累死,多少驿马倒毙,现在“妃子笑”成为品牌,代表最好的荔枝。 后来曾经到福州任职,福州也叫榕城,得名于榕树,也是福州的市树,在这里也出现在视野。 一颗榕树就是一片森林,真的可以用接天连地形容,高大而又茂密的树冠,笼罩了一片天地,四季常绿,永不褪色,树干粗壮,围绕着它,从树上的枝条,长出一根根须干,插入地面,正如一个小森林。 季节适合,土壤肥沃,使得这里最适合植物生长,分配到连队担任排长,依然有菜地垅垅,第一次发现辣椒不用每年栽种,枯枝掰除,新枝重生,四季生长。 ------------ 军旅浮沉 ------------ 第八十五章 团部报到 列车驶往漳州,同样有军用卡车等候,举着牌子,迎接分配到来的学员,部队输送新鲜血液,国防建设后继来人。 或许因为铁路输送瓶颈,或许因为地处在台海一线,当时的漳州似乎经济发展缓慢,城市并不太,显得有些脏乱,用老兵的话讲,傍晚散步,就能从街道这头走到那头。 此时正北百里之外,作为首个经济特区的厦门,已经是现代化大都市,高楼大厦,海浪沙滩,街道如麻,游人如织,不久之后就知道,驻扎厦门的武警和边防部队军官,比我们要多好几百块钱的特区津贴,令人羡慕。 夹在漳州和厦门之间的泉州,也正蓬勃发展,知名企业入驻,名牌产品诞生,其中七匹狼服装和香烟已有盛名,有一套这样的便装会引以为耀,这种牌子的香烟,最受战士欢迎。 紧挨城市就是军用机场,有空域管制要求,不能出现高楼,航空部队在此轮战,四周驻扎的防空部队,有**也有高炮,高炮连的人员建制武器装备和老连队一样,老部队是旅这里是团,老部队时保护的是钱塘江大桥,这里保护的是军用机场。。 陆军部队更多,号称兵城与此有关,属于王牌军,有着光荣历史,其中一个被称为魔鬼师,地方高中考入军校本科的亲戚,在我们到达的第二年,分配到了这里的陆军。 有一次,曾经去过陆军办事,发现管理更加严格,训练更加紧张,人人黑瘦精干,处处喊杀声震天。 那时手机已经开始普及,涉及保密,部队禁止个人使用,严格的管理无法阻止科技需求,包括计算机上网,也是被禁止的,但是依然有人偷偷使用。 我们部队相对而言,管理上相对松一些,干部使用手机、计算机上网,并不少见,尽管也有三令五申强调,但是有一种默许感,事实上都在使用,老兵中也有不少人使用。 那一次去陆军,才发现那里严格执行,战士身上见不到手机,与一位连长接触,想留下联系方式,或许使用少,他不记得了手机号码,找出一把钥匙,打开旁边的资料柜,再拉开里面的一个抽屉,一堆书籍遮挡,角落中翻出一个报纸包裹的四方小块,层层打开,出现一部手机,按动开关启动电源开机,匆匆留下号码,又匆匆关机,带着一丝紧张,显得特别小心。 军用卡车总是这么一种款式,杭州一样桂林一样,这里也一样,拉着我们前往团部报到,一路高楼稀少,低矮房屋常现,街道不是很宽带些凌乱,无法与杭州比,也无法与桂林比,真有一种从城市到乡下的感觉。 经济蓬勃发展,各地大抓工业,给出优惠政策,提供优质服务,筑巢引凤,工业园区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老家县城附近就成立了一家工业园,现在叫开发区,数百家企业入驻,助推当地经济高速发展。 我们报到的这个团,属于高炮部队,如同杭州老部队一样,也有对外的番号,称八六五九四部队。 团部坐落一个山头,不高但范围不小,附近有一家知名企业,引进外资,实力雄厚,产品畅销,全球知名,不过漳州的工业园却没有设在这里。 企业气派楼房矗立一条宽阔大道旁,对面路口道路延伸,高大梧桐排列两旁,缓坡爬升约有里许,就是团部驻地,军车驶入,岗哨敬礼,一座大门,院墙两端漫延,围成军事管理区。 大门之内,是一条相对宽阔的环形公路,正对处有台阶而上,与环形公路形成一定落差,大楼巍然,团部机关就在其内,环形公路绕到后方,与后门平齐,另有一条道路与大楼后门相连。 大楼所在高地,空闲处建成花园,旁有招待所,有指挥中心,有现代化教研室,军事氛围浓厚,正面台阶两侧有高大标语牌,配合标语,绘制了彩画,后门道路两侧,树起两排宣传栏。 沿着环形公路,外侧各类建筑紧密相连,从左至右,依次是宿舍楼,数排营干楼,蓝球场,礼堂,军需仓库,军修所,教导队,军体训练场,汽车连,食堂。 军车将我们拉到教导队,这里已经有人等待,每到一处都是新兵,仿佛回到新兵连,集体宿舍,地上简陋行军床拼接在一起的通铺,这里将集中训练一段时间,再下连队,具体集训了多久,记不太清了,或许是一个星期,也或许是两个星期。 新兵连完成普通青年向士兵转变,连队完成新兵向合格战士转变,学院完成战士向学员转变,这里完成学员向军官转变,每一次转变都是一次新兵经历。 教导队有正连职队长,是我们的临时领导,有早一年毕业的学员,从连队抽调来担任我们的班长,这一个月就由他们负责我们的训练,第二年我也被抽调,带领新一届的毕业学员。 毕竟是学员,管理并不太严格,训练要求也不是很苛刻,关键是不方便,挤在一起,东西没地方放,和新兵连相比,基本类似,有点怀念学员队了,条件比这要好得多。 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多了个床头柜可以放东西,其它包裹有一间仓库存放,做了几排特制的架子,战备包归战备包,普通包归普通包,也讲整齐有序,包要支起棱角。 担负战备,条件简陋,这样的不方便,其实一直存在,记得任排长期间,有一次和一名连队干部谈心,讲了大实话,就是为了个单间,也要拼搏一番。 连队干部指副连长以上,部队传统,担任连队干部之后,不用再和士兵同住,一般是副连长与副指导员住一个单间,连长和指导员,一般搭配文书或者卫生员同住,如同勤务兵使用。 连队干部,需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不用按时熄灯,有了单间,就有了足够空间放置自己的随身物品,更难得的是有自己独立的办公桌,独立的办公环境,能够不被打扰,悠闲看书,安静写信,确实令人向往。 一段集训结束,或许也有利于团部观察学员,好因人施策,分配到合适岗位。 不过这只是观察,还要适应连队,我们这些学员,又被分到连队下到班里,等同普通一兵,接受班长管理,同样是适应环境,熟悉传统。 全团三个营,分成了漳州和福州两个片,漳州两个营,福州一个营,连队按数字序列编排,我们这些学员,都安排在五连,连长以管理严格著称,全团小有名气。 连队坐落农村,建在一处小山坡上,紧邻一个村庄,当地村民生活富裕,小楼幢幢相连,水泥公路通村通门口,比老家农村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管理确实严格,我们来到时,发现不但不允许私自出大门,甚至不能随意走动,一切都要按值班指挥员口令行事,新兵老兵都一样,被管得服服帖帖,不知道比老连队强了多少,这位连长确实有魄力。 连长对我们的到来,并没有显出多少热情,一如新兵到连,安排了一名老兵做为班长带领我们,吃住行与新兵无异,跟着参加训练,跟着菜地劳动。 此时才发现,这名连长的严格落实到了点滴养成,每次带入训练场,必须步伐整齐,番号声响亮,哪怕是那些当兵到第四年的老兵,一个不敢掉队,一个不敢随意,瞬间颠覆了我在老部队时,对老兵的认识。 其实这也是大势所趋,台海一线,哪个部队管理都非常严格,相对于他们,或许如老部队一样的内陆部队,只能算是后勤部队的管理标准。 身处其中,常听老兵们讲起九六年的台海大演习,据说当时存在高炮部队是否要淘汰的争论,八五年大裁军,已经有大量高炮部队退出历史舞台。 台海演习中,这个团却表现非凡,得到了总部将军肯定,平息了争论,不但高炮部队继续留存,当年的团长,据说已经接到转业命令,因为成绩不俗,转业命令变成了升迁命令。 带领我们的班长是一名九六年兵,或许在本科生面前能称老兵,但是在我们部队生面前,其实是真正的新兵,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有新兵的觉悟,我们没有老兵的资本,队列训练要按他的口令做动作,整理菜地要按他的要求翻土挑肥。 这名班长还有点“傻气”,或者可以称“兵味”很浓,一板一眼,以身作则,对我们视为新兵一样对待,记忆最深的是挑肥,要从连队厕所掏出粪便,自从成为上等兵之后,多少年没干过这种活了,稍露不情愿,还被他当面训斥了一顿。 重回战斗部队,我们四个部队生,哪个不是老兵油子,连长也好,老兵也罢,曾经经历,就是那么回事,并不太放在心上。而本科生确实是生瓜蛋子,没有接触过战斗连队,没有接触过老兵,带着些许迷惘,还在努力适应。 数天之后,熟悉环境,几个本科不敢枉为,而我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兵龄在那放着,资历在那摆着,对付几个老兵有的是办法,几段过往,靶场辉煌,过硬的技能,沉淀了院校积累,说来人人动容,见到个个服气。 部队就是这样,拿得出手,比得过来,再牛也会在你面前收敛,兵龄再老也会对你敬重几分,带领我们的那位老兵,不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发威,也不再好意思安排我们整菜地。 一天晚饭之后,无所事事,四个连队闲逛,转出了大门,不假外出,立刻被班长报告了连长。 连长能将连队管理成这样,不但是因为身材高大,还是因为他也是部队生出身,我们在战士面前可以凭兵龄凭资历糊弄,他却不吃这一套。 立刻让班长将我们叫回,在他的办公室内,将我们狠狠训斥了一顿。 当时确实以为自己军事素质还算可以,又有部队骄人成绩底气,会被连队看重,留存这个连,因为这个连正好缺少仪器排长,没想到一下就被连长否定。 高中时期,女班长的话又重现,或许自己真的很难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不但留不下好印象,甚至会被差评,后来每到一个新环境,总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具体是什么原因,一直也没找到,只能保持低调,就为改变这种境况。 或许只能说是因为性格和长相,面庞黝黑,眼睛不大,眉毛却浓,用战士的话说,感到很凶。 长相也好,性格也罢,一个天生,一个后成,却都难改变,貌比不了潘安,赛不了宋玉,有时候长相也是一种资本,天然亲近,得人喜欢,免去不少烦恼,甚至能少一些努力付出。 良好的第一印象,有时就来自长相,还有名字也很重要,父母取名带着期望,别人听来,更容易记住朗朗上口的名字,有些名字叫一遍就能记住,有些名字可能不久就会忘记。 最关键的当然是谈吐,第一次开口就有不凡,谁都会刮目相看,同期毕业的一位本科生,此后不久和我分到了一连,他就有这样的不凡,一次带领战士劳动,一边劳动一边讲着故事,身边围满战士,连我都被吸引。 ------------ 第八十六章 任职排长 大约也是一两个星期,连队适应时间结束,分配命令下来了,同乡和另一名本科生留在了五连,其余的到了各个连队,我和另一名本科生分到了一连。 宿命轮回,新兵连结束,分配到老部队的一连,辗转军校,离开三年,再次回战斗部队,分配的连队还是一连,开启两年半的排长历程。 报到后不久,任命下来,我担任的是仪器排排长,本科生同学担任的是指挥排排长。 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长达五年多的津贴微薄,从此告别,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才算真正实现就业,再不用为就业谋生担心烦恼。 高中毕业后的就业谋生恐慌,影响很深,很长一段时间,总有高中与院校交织在一起的梦境。 多次出现,情景雷同,记忆清晰,一座学堂,环境是高中和院校融合,身份是高中生与大学生融合,围绕日后是否有工作分配,就读三年,忧心三年。 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七百五十元,写信告之父亲,带着了些调侃,第一次领取工资,就比父亲的工资要高。 第二年士官制度改革,拉开军事变革序幕,如同大潮席卷部队,待遇提高,工资涨到一千多元,此后连续增长,高出地方一倍多,住房改建,装备更新,应接不暇。 与五连相比,一连位置更加偏僻,一处高地,四周种植了成片甘蔗,快到收获季节,茂密而又旺盛,另有一片竹林,丛丛生长,是当地村民的经济作物,生产的苦笋被精心培育,能够四季收获。 兵器装备如同老连队,住房也如老连队,处处透着熟悉感,阵地之上兵器陈列,掩体库房,一如往昔,指挥阵地与火炮阵地之间,是一片整齐菜地,整理的比老连队更加齐整。 梦想起步,开拓进取,奋力拼搏,事业起点,铸就忠诚,书写辉煌,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 连长和指导员都是部队生出身,当时营连主官多是部队生身份,个别还是战士直接提干,印象之中,好像只有参谋长是本科生出身,不是军事院校毕业,而是厦门大学特招。 军人大会上,连长让我们作自我介绍,表达水平不行,简单介绍成长经历之后,以始终保持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与在坐各位战友共勉。 本科生同学却是演讲天才,几句充分展露雄厚的文学功底,院校三年,不同见习连,仅仅认识,接触不多,还不知道他有这样深厚的表达能力。 同期分到二连的一名本科生,写作能力更强,刚到连队,营里的总结,教导员就交给了他们两个写,一连的同学还会认真构思一番,二连的同学草稿都不打,一挥而就。 院校时两个阵营,时有争执,带了些敌对味道,现在分到一个连队,陌生环境,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倒显得特别亲近,接触下来才知道,院校之时两个就是写作高手。 连队偏僻,最近的一个村庄尚有两三百米,这个村庄过去,再有两三百米,就是营部,营部倒相对热闹,从这里开始,一路过去,都是村庄,其中还有几家不小的企业。 年底来临,新兵入伍,营里成立新兵连,我们连长被定为新兵连连长,带着我去担任新兵连排长,同时还挑选了四名老兵,担任新兵连班长,二连三连,都有类似的抽调。 新兵连设在汽车连,在另一处偏僻农村,一线部队管理严格,再不见老部队时做法,干部战士伙食都一样,没有小灶,没有区别。 世纪之未,将迎来新的纪元,时代不同,思想也不同,新兵们明显比我们当年活跃,尤其是沿海省份应征入伍的新兵,见识更多,胆子更大,腰包也更鼓。 对部队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想法因此也更多,也更怕吃苦,受到班长欺负,动不动就想跑,那段时期,新兵逃离部队时常发生,防止出现逃兵,一度成为新兵连管理的重中之重。 陋习一样存在,到新兵连担任班长的老兵,有些素质不错,有些则是当作了一种照顾,服役期间,没有立功,没有入党,也没有当班长,最后一年以到新兵连当班长表示关心。 借防止逃兵严格管理之机,搜查新兵行李,占用物品,代管盘缠,依然在一些班长身上体现。 没有带兵经验,长时间受严格训练严格管理,有些老兵带了些发泄心理,稍显变态,方法简单,甚至粗暴,打骂体罚时有发生,个别能让新兵伸出手来,掌心按灭烟头。 曾经出身新兵,特别反感这些做法,想着改变,以晚上睡眠浅受不得打扰为由,不准老兵班长随意搞紧急集合,但是身为刚毕业的排长,威信还不足以完全震慑这些老兵,偷偷摸摸的修理新兵,背地里时有发生。 新兵连三个排,每个排四个班,依照数字序列,分成一到三排,一到十二班。我任一排排长,管理一到四班。 一个排两个房间,我住的这个房间还好,另一个房间,晚上总是动静不断,那是老兵借机在房间内整新兵,有时借查铺之名进入,不好说老兵,喝令新兵为什么不睡觉,如逢大赦,纷纷快速钻入被窝。 检查检查物品器具,掖掖被子被角,消磨掉一段时间,酣声四起,再与老兵轻声闲聊一阵,保证了新兵有段安稳觉,也只能做到这些,一旦离开,不久又有动静出现。 或许这样的做法适得其反,个别老兵心思太不单纯,以为我在强加干涉,当面不会流露,背后变本加厉,有一次逗留时间长了些,能从他眼神中看到不满。 转业之后,这个班的一位新兵,从微信群中找到我,通了一次较长时间电话,他说之所以联系我,是因为新兵连时得到过关心和爱护。 他提起之事,我都已经忘记,提起之后,又清晰呈现脑海,有一名新兵,队列中出错,要被班长打,主动让出另一边脸,说这边肿了还没消很痛,请班长打另一边,他看到了我制止,看到我制止时眼角有泪。 那时有早起跑步的习惯,他说有一天我跑步回来时,看到他私自出院门到旁边的小店买东西,当成没看到什么也没讲,更没有告诉班长,被他当成爱护,与之前另一名新兵身上表现出来的关心,一起记下,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也许是我的最高评价,后来其它连队任职,转业后单位上班,都经常听到这样的评价,多是战士和服务对象口中说出,其实对这样的评价不是很满意,因为更想听到工作能力强,业务水平出众。 真正是否能力强水平出众,不是我能评价,当成一种方向不断努力,一个好人的评价,是不断努力的附属品,必然会出现,算是一种肯定吧。 九九年大阅兵,部队抽调了许多战士,进京封闭训练一年,刚抽调时还在院校,有些学员被选入,因为身高不够,我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没能参加,深以为憾。 我任排长的仪器排,却有一位战士被选中,天安门前接受检阅之后,返回部队,因此被团部授予三等功,刚经历大阅兵,刚荣立三等功,觉悟很高,干劲很足,这次被连长安排来新兵连,担任一班班长。 队列水平确实不俗,训练方法独树一帜,被我当成标兵,给新兵讲解示范,以他带来的方法,推广全排,使得我们排的队列训练,明显比其他排更规范更整齐。 连长因此时常将其他排的排长班长,带到我们排观摩,观摩之后,收效却不太明显,每次会操,依然有明显差距。 分配到连队,半年时光,就这样度过,在春节即将来临之际,军衔配发下来,崭新的少尉肩章,同期的本科生同学,佩戴的是中尉军衔。 同期毕业,关系相对要好,排长之中还有一位早一年毕业的本科生,性格和善,略显憨厚,副连长是部队生,土生土长,这个团考入军校,毕业之后,又回了这个团。 新兵连结束,到三月份,干部调整,早一年毕业的本科生调到机关任干事,调来了一位副指导员和一位新连长。 老连长提升了,调任负责作战训练的副营职股长,因为我仪器方面比较精通,想带我到身边任参谋,团部另有考虑,选了另外一个连的同期毕业本科生。 军衔之分,或许就是区别,部队提倡年轻化、素质化,本科生两样都占,此后他们逐步走向前沿,部队成了他们的舞台,我们这些部队生,陆续退出,大多转业,只有个别得到提拔使用。 ------------ 第八十七章 投身本职 时间来到六月份,带领仪器排参加了团部组织的机场驻训,只有漳州片的六个连队参加,福州的那个营,如老部队时一样,独自在当地机场组织驻训。 六个仪器排长,各有不同,有些是曾经的同学,有些比我们早一年毕业,是本科生还是部队生,从军衔上一眼就能看出,各有特色,各有所长。 团部带队领导是参谋长,厦门大学物招的数学专业高材生,射击学弹道学功底相当深厚,集体研讨会上,我们说的多是操作经验,他讲得全是高深理论,解剖得特别透彻,令所有人信服,无论干部战士,看他的眼光,都带着些高不可攀的敬仰。 驻训期间,参谋长和我们住在一起,很少离开,两个营也安排了作战参谋带队,同吃同住。 每到晚上,总想去参谋长房间坐坐,职务相差太大,水平相差太远,有一种强烈自卑,怯场再次出现,怕被拒之门外,怕被嘲笑,最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三连的仪器排长,早我们一年毕业,和我一样也是仪器班战士成长,操作经验同样丰富,四连的仪器排长,是同期毕业的本科生,或许受参谋长影响,理论方面钻研得也很深。 除了训练还有授课,战士手中有两本书,一本是兵器理论,一种是操作理论,内容与我当兵时一模一样。训练由我们组织,授课也由我们担任。 集体驻训,竞争意识相当浓厚,排长之间比能力比水平,战士之间比成绩比名次,连与连之间,营与营之间,则围绕荣誉而争,为一点成绩,为一个名次,常争得不可开交。 驻训时间只有一个月,训练授课,安排得非常紧凑,临近结束,理论操作,各种考核紧张进行。 本排战士表现不错,理论成绩出来,都在前列,我看得高兴,营部带队的参谋看得也高兴。 问题出在操作考核上,各个连队考完计算成绩,其中以我和三连的老排长,对如何计算,知道得更清楚些,成绩面前,一看就知道,哪种方法能得高分,哪种方法会使分数减少。 此时他用到了如我此前老部队的方法,忽略系统误差,扩大偶尔误差,结果不出意料,他排里的仪器班,取得高分,这样的算法,其实我排里成绩也不错。 但部队时的遗憾,这时使我少了些理智,参谋长就坐在一旁,我对这样的计算方法提出质疑,认为存在弊端,可能使测手训练形成痼癖动作。 参谋长被说服,营部带队参谋见到手的成绩可能要飞,坚决反对,还对我进行训斥,到底是厦门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参谋长坚持科学训练,定下按照我说的方法计算。 结果这一算,三连分数大幅减少,与名次无缘,我们连队因此排名在前,全营总成绩却受影响,气愤不过的营部参谋,立刻向营长报告,遭到营长训斥。 营长是战士提干,老兵气场特别强大,电话里就将我狠骂一顿,后来到连队检查,还当面训斥,吊兵一个,不知道在他口中出现多少次。 参谋长虽然采用了我提出的计算方法,但是因此使营部成绩受损,不顾集体荣誉,可能在他心里也留下了不好印象。 满腔热血,也要注意如何挥洒,得失往往就在一言一行之间,进步也可能就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之中,还是第一印象,还是没有留好。 驻训结束,不久就奔赴靶场,实弹打靶的地方和老部队一样,都是到上海的那个靶场。时间也重合在了一起,老部队的旅和现在的团,一起开设阵地,一起实弹射击。 干部身份,指挥训练,检查成绩,没有走动,也没有联系,曾经的老领导,院校的同窗,不是同乡,感情淡化,很难提起走访兴致。 不再是战士,不亲身经历操作过程,也没有了那份激情和喜悦,只知道成绩不错,击落了一个拖靶。 路途遥远,不再是单纯的摩托化行军,兵器拉到漳州火车站后,装上列车,铁路输送而至,又铁路输送而回。 年底干部有一个立功名额,连长刚上任,指导员推辞,只有我和同期毕业的同学,两个是合适人选,在指导员坚持下,给我报请了三等功,成为我干部期间唯一的一次立功。 虽然荣立了三等功,但是与这位同学的差距感越来越明显,不单是因为他出色的写作能力,这样的强项已经引起团领导注意,二连的那位更绝,营部再请他写总结,直接对来人说,我口述你记录。 有一次他们俩正在琢磨着一篇文稿,带着虚心讨教,本连队那位同学听了听我说的问题,似乎有些嘲弄,他笑着说道,他们现在看重的立意和框架,遣词造句不再费心分神。 原来自己还停留在遣词造句阶段,更高层次的是文章的立意和框架,三年军校,刻意弥补,实际上闭门造车,自我感觉良好,实质上并没有进步。 这让自己相当难堪,因此也更愿意和他们接近,课堂上听讲,图书馆所学,不如现实,看得到差距,认得清不足,天下文章一大抄,此后只要是团部下发文件,连营团的各种总结,都认真阅读,就想从中找清门道,提高写作能力和表达能力。 弋阳的那位警校毕业的表弟,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每天清晨早起,必大声背诵或者朗读,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表达能力,此时我深有感触。 连队集中住宿,类似表弟的做法显得太过招摇,不能大声背诵和朗读,就在心里默诵,每天睡前找好一篇文章,或者想好一个题目,在心底朗诵着或者构思着,进入梦乡。 部队军事变革开始崭露头角,首先年初的工资调整开始,无论战士还是干部,待遇都极大提高,然后是营房建设,按照数字顺序,一个连队接着一个连队改建。 投入大速度快,不久一座座崭新的营房矗立,有的连队是两层,有的连队是三层,依造地势,根据原有布局,各有不同,汽车连被安排和营部在一起,更利于战备。 连队文化生活极大改善,电视录像供放,俱乐部的台球摆放,蓝球场重新建设,只有足球场没变,依然是阵地中央狭小场地,简陋的两个球门,吸引连队足球爱好者,驰骋期间。 我的这位同期毕业同学,似乎全能,文艺细胞天生,连队组织晚会,一首《太平洋》唱得激情四射,我被大家赶上台,唱了首儿歌打发过去。 足球场上他的身影最活跃,一次分在两组,对抗中与他相遇,两个小腿相碰,感觉如同碰到石头,疼痛钻心,而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只有蓝球或许带球技术比他出色一些,但他比我高大,有天生优势,排里战士说防不住我,对于他而言,却是挡不住。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比如身体素质,比如智商情商,对于我而言,这位同期毕业的排长,似乎处处压制,尽管我有战士经历,熟悉部队生活,了解如何与老兵相处,但是很明显,战士们更愿意与他亲近。 差距就在这样的比较中,日渐加大,或许自己也有些长处,得到这位同学的认可,当然也有连队只有我们两个排长原因,两个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连队位置偏僻,生活单调,无人可以排遣寂寞,只有我们之间,似乎才能畅谈沟通,两三百米外的村庄,成了我们俩常去的地方,常常在连队熄灯之后,悄悄的溜出去,在村庄小店,要上点啤酒,要上点零售当作下酒菜,能吃到半夜才回。 连长总能发现,两个都是业务骨干,发现之后,常有一声“又去喝酒了”,然后没事般离开。 两个自觉,这次我请,下次他付账,些许工资,基本上都花在喝酒上,年底新兵入伍,再次到新兵连担任排长,与其他连队同学相聚,其中那位特别能写者,说自己存了有近两万,被他震惊到,平时喝酒不觉,我们的存款只有小几千。 这次的新兵连,与往年有太多不一样,首先是地点改变,营部改建,汽车连搬到营部,老汽车连作废,新兵连也设在这里,之前的老营房被合理利用,成为新兵连宿舍。 这一年新分配的排长特别多,比如我所在的仪器排,同时分来两位学员,彰显了台海一线的重要,和当前的紧张形势,这些排长都被安排担任新兵连的班长,人数不够,个别由新兵班长由老兵担任。 士官制度改革顺利完成,尽管有许多战士不愿意留队,上级命令一下,党员和班长必须服从,加上一些贫困地区入伍的战士,自愿留队,各个连队的士官名额,都全部完成。 作出贡献最大的应该是九八年兵,本来最后一年就可以退役,因为士官制度改革,还要再留两年,九七年兵面临退伍,一期三年,加上两年义务兵,留任一年即可回家,一年的时间,离队津贴从不到两千元变成近两万元。 我再次被安排到新兵连担任排长,其他连队有些变化,比如二连,第一年去担任排长的那名部队生,换成了同期毕业的本科生,也就是那名特别能写的同学。 漳州这几年进入经济发展快车道,几乎一天一个样,老百姓有钱,手机已经进入普通家庭,我们也都购买了手机,没人好联系,其实只是当作了跟随潮流。 电话费却不便宜,即使不打电话,每个月也要交五十元座机费,老家相对落后,手机还属于高端消耗品,家里一般都是固定电话,训练之时,衣服摩擦,稍不注意,手机就会拔出去,里面只有家里固定电话,因此常常响起,父亲接到,喂喂几声,不见回音,就听一段我们训练场上的交谈。 新兵连期间,这位特别能写作的同学,表现出特有的睿智,高瞻远瞩,对几位同学一一作出评判,部队生的评价不高,说我最多能当连长,另外一个部队生则只能当营部参谋,而他自己能到正营。 不知道他依据的是什么,或许写作出色,得到营团首长肯定,有了些飘飘然,也或许是对部队年轻化、素质化要求,有深刻理解。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评判出奇的准,我在正连位置转业,甚至比他的评判还要差上一些,只当了一年不到的代理连长,另一个部队生营部参谋位置上转业,而他确实混到了正营。 尽管我们当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当时军队推崇年轻化高学历已成定局,部队生在这方面存在天然缺陷,年龄大学历低,无法弥补。 新兵连结束,首次请了探亲假,得到批准,别着手机回家,着实炫耀了一阵,属于高消费,老家还没有普及,连学校那些善追新潮的年轻教师,都没有哪个购买。 家里和亲戚朋友开始为我张罗婚事,介绍了不少对象,鹰潭的堂兄最积极,在我路过之时,带到他的一位同事家中,开火车的司机,年纪不小,女正当婚龄,准备了一桌子的丰盛大餐。 与这位正当婚龄的少女,单独接触,得知她也在铁路上班,心高气傲,接触之后,觉得文化程度太低,没有共同语言,感情扼杀萌芽状态。 其实不止这个原因,还是因为受到刺激,分在一个连队的那位同年毕业本科生,常能见连队主官,甚至是营团干部,为他介绍对象,却没有一个给我介绍。 给他介绍的对象都不俗,教师和单位工作人员,这是最普通的,有一次听说介绍的是厦门的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还有一次听说介绍的是南空后勤处一位处长的女儿。 差距感此时,再次扩大,这是真正无法弥补的差距,从中可以看出领导的关心和看重,似乎昭示着,与他相比,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这一年没有打靶任务,但是驻训依然如期开展,这一次地点在四连,带队训练的是调任作战训练股长的老连长,少了些老面孔,多了些新面孔,乏善可陈。 参谋长没有出现,到了国防大学参加培训,一位副团职干部能有此殊荣,一时传为佳话,被所有人津津乐道。 正是季节,芒果荔枝桂园成熟,高挂枝头,返回连队时,军用卡车拉着兵器,天气炎热,车厢顶篷布被取下,根根支撑篷布的钢管,弯曲成半圆,插在车顶,正好当作扶手。 作为带队排长,我也站在车厢,令人感动的一幕出现,纪律约束,作风养成,卡车穿行,两侧果树夹道,枝条都能伸入车厢,熟透了的果实点缀一路,伸手可及,无论新兵老兵,规规矩矩站立,没一个伸手。 有时果实拂面而过,弯了弯身侧让,部队讲军民鱼水情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被谱成曲成为众多军队歌曲中的一首,“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哪怕进入新世纪,依然牢记,严格遵守,这样的心情,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从车厢飘起。 没有打靶任务,团部因此决定组织一次阅兵,成为评判一年训练成绩的重头戏,营连都非常重视。 营部特别组织集体训练,一段时间常聚在机场附近机窝,特别建造掩体用来掩藏战备飞机,前面有宽阔水泥场地和水泥通道,用来保证战斗机顺利转体和通行。 依照惯例,阅兵时间都定在国庆,天气火热,水泥地面温度更高,与战士一样的要求,而且是第一排面,感觉训练特别艰苦,每次上场都在盼着早点结束。 严厉训斥过我的营长,闹出过一个笑话,为检验训练成果,也是排练需要,他代替团首长,模拟阅兵过程,喊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一个个连队走过,方队怒吼,相应回答“首长好”“为人民服务”。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特别紧张,还是因为特别放松,走到我们连队面前时,喊了声“为人民服务”,一时寂静,方队不知道如何回答,场面窘迫,营长显得特别尴尬,很长一段时间,成为紧张训练之余的笑话。 ------------ 第八十八章 低窝铺 二00二年的年底,任职两年半排长之后,一纸命令下来,我调到福州的七连担任副连长,同乡同期调整,在五连附近的军修所担任副指导员。 当时的福州,机场还是军民两用,有如老部队杭州的笕桥机场,这里另有名字,叫作义序机场。 七连设在义序机场旁边的一座山头,相对于八连九连,更靠近市区,山下有一条宽阔公路,连着机场航站楼大门,也连着通向七连所在山头的上山公路。 山下公路能够直达市区,数公里之外有一个叉路口,通向名叫螺洲的集镇,营部就设在那里,营部依山而建,山高不到百米,上面是隶属营部的雷达站和气象站。 担任副连长,有了自己的单间,多年来的不方便问题得到解决,有了大量自由支配时间,也有了独处环境,不过却没用在努力进取上,而是花在了游戏上。 广州开计算机售卖铺的姐姐,关心成长,给我寄来一台电脑,一时被游戏吸引,没有电话线不能上网,因此玩的是单机游戏,常常通宵达旦,为此还受到指导员提醒式批评。 指导员也有一台电脑,购置的时间更早,相较而言,也更落后一些,记得好像还是黑白显示器,用得是586系统,而我的是彩色显示屏,装得是WINDOWS系统,不过他的电脑安装了电话线,能够上网。 闹出过一些不愉快,有位新毕业的排长,比较擅长计算机,有一次指导员的电脑出现故障,让他去排除,故障顺利排除,却产生了高昂的上网费,那时上网可不便宜,也不知道这位排长捣鼓了些什么。 指导员当面没说什么,在和我聊天时,却数次提到,帮助解除了故障,却对这位排长产生不好印象。 连长是一位本科生,早我两年毕业,似乎就是从这时开始,本科生大量走上战斗连队主官岗位,部队生如有提拔使用,多是营部参谋,或者一些后勤保障连队。 提拔为副连长,有些自以为是,发现这位连长对新兵总是严厉训斥,对老兵却带着些畏惧和宽容,于是时常在他面前表达不满,甚至刻意维护新兵。 新兵时受欺压太严重,此时身为副连长还有表现,记得有一次维护引起连长不满,发生争执,气愤之下,说出如果咆哮能带好兵,那么狗更适合当连长的话。 这句话传到了团政委耳中,有一次到连队检查工作,特别强调团党委对该连长是信任的,对他的管理是放心的,工作是支持的,又有不好印象,或许还有不好评价。 这一年有打靶任务,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每两年一次的实弹打靶,变成了一年一次。 营部在八连组织机场驻训,或许因为军事素质比较全面,比较过硬,团部指定由我代表团作训机关,组织这次驻训,在作战部队,首次开启单独带领一支部队之路。 管理严格,方法得当,成绩出色,这一年的打靶,全营每个连队都有不俗表现,要么命中,要么击落,实现大满贯,无一空手而回。 这一次打靶,不再是上海靶场,而是远在祖国边陲的甘肃,一个名叫低窝铺的地方,名字就叫低窝铺靶场。 摩托化行军,军用卡车将兵器拉到火车站,然后是铁路装载,老部队没接触过,学院也没接触过,只是分配到漳州之后,才开始真正接触。 相对于上海,此次铁路输送不知道增加了多少路程,一切都要准备妥当,装载列车,每一处都要特别小心,兵器和军用卡车的轮胎,都用三角木垫实,再用铁丝捆扎,铁丝上穿上木棍,将铁丝绞紧,做到纹丝不动才算合格。 长长的一列火车,平板之上,全部是兵器,有几节车厢空闲,用来安排人员乘坐,一般是一个连队一节车厢,其实并没有坐位,本质是货运火车,车厢平时也用来装货,空空荡荡,上面是顶,四周是铁,如同闷罐,我们都将它称为“闷罐车”。 说是军列,速度却不算快,还经常停车等候让行,轰轰嚓嚓,一个多星期才到达附近车站。 闷罐之中,没有卫生间,列车行驶,不会随意停下,因此车厢门被打开,用背包带绕成栅栏,天气炎热,有利于通风,也有利于个人方便。 为了安全,也是习惯,车厢门处同样安排了战士站岗,连队也安排了干部,轮流值班,不时巡查。 这样的做法有两个好处,既可以防止车辆慢行或者忽然停靠时,有人偷偷溜下,也能在有方便时,帮助稳定身形,不至于因火车摇晃摔倒。 路途太远,时间太长,有无数精彩,最多的是围成一圈打牌,直到坚持不住,才开始休息,有些人则枕着背包沉沉睡去,其中以新兵最多。 每人都准备了充足干粮,军用压缩饼干,第一次见到,一人一盒,取出一块,硬如石头,慢慢舔也能吃下,一般是用开水化开,一块就能填饱肚子,购买的其它食物更多,面包泡面火腿肠,分到了个人,能吃到终点。 闷罐之内,不好方便,因此都会忍住,到列车停下时,不管在哪里停,立刻跳下解决,铁轨旁常有水管,拧开阀门,洗漱的洗漱,冲凉的冲凉,真正是官兵一致,谁也不例外。 有些人憋不住,列车行进时就要方便,小便还好,扶着车厢门就能解决,大便却不容易,被战友拉着,屁股伸到车外,有些人适应不了这样的刺激,怎么都拉不出来。 兵站提供给养,但不是时时出现,有时可能隔了一两天才有,保障得力,饭菜丰盛,还能补充开水,长时间吃干食,这时有热饭热菜,感觉味道特别香。 一路的精彩,还表现在异域风情,从来没有如此多的见识各地不同,有高山有平原,有盆地有高坡,有大江有小河,有草原有戈壁,最后还见到高耸入云的雪山。 行囊简单,打着被包,背着挎包水壶,拧着行军袋,跟随列车而行,路程何止万里。 部队生活,其实也就是这些行头,打靶带得少些,平时辗转也多不了多少,背上一背,手中一拎,就是全部,就能启程,东西一放,又是开始。 算起来部队数次行程,家里到杭州,再到上海,又到桂林,现在跨越数省,远赴甘肃,千里江山,奇景无算。 淌过了长江、黄埔江、赣江、信江、九龙江、珠江,还有京城大运河、海河、辽河、淮河、黄河;穿过了武夷山脉、大别山脉、太行山脉、阴山山脉、祈连山脉、天山山脉,包括大别山、吕梁山、贺兰山、黄山、泰山、华山、嵩山、衡山、恒山、峨眉山、庐山、武当山、雁荡山。 经过了鄱阳湖、洞庭湖、洪湖、太湖,还有嘉峪关、山海关、平型关;过了南宁、长沙、福州、杭州、兰州、武汉、太原、西安、北京、天津、南京、呼和浩特,还有东海、南海、勃海。 过了京九线、鹰厦线、京广线、成昆线,也过了正太路、平汉路。 西域古道沧桑,心随列车飞扬,列车从首都绕过,不久进入荒凉山区,尽管有树有草,但处处现衰败之色,南方正是收获季节,瓜果飘香,树木苍翠,这里生命即将陷入沉睡。 树草只在半山腰之下,多聚谷底,山高千仞,顶峰全是灰色峭壁,高低不一,座座相连,险峻感强,景致感差,树木不养眼,峭壁不成景,只有新奇,难以欣赏。 或许这样的山,才与北方汉子性格吻合,硬朗刚强,扎着头巾,穿着马褂,不重外形,只重力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才出首都不远,还在附近,山野荒凉,人烟稀少,这与童年时向往的情景差别很大。 穿过这片山区,列车扑入内蒙,草原第一次亲眼看见,或许只是从边缘经过,也或许真正的广阔在黑夜时消逝,没有体会到“风吹草低现牛羊”般意境,万马奔腾,毡房雪白,牛羊成群,无垠草原,绿色接到了天边,这些都没看到。 草地中常见一些低矮植物,隔着老远,单个生长,高的成树,矮的成球,地势起伏,有些地方裸露出泥土,美感被破坏,远处依稀还有高山阻拦,并没有消逝无尽远的地平线。 南方的红土地,这里再见不到,草地之下,是略显灰白的黄土,显然没有红土地肥沃,随着列车疾速行进,裸露的泥土,面积越来越大,最终连接成片。 路边出现胡杨,生命力伟大的代言,戈壁之中唯一能生长成林的高大树木,长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 胡杨林中,偶有村落,这次看到,下次不知道隔了多远才出现,房屋就地采材以略显灰白的黄色泥土夯成,感觉特别低矮,四周常有围墙,也以泥土夯成,房屋或许只比围墙高一些。 用泥土夯成的还有跟随了一路的长城,并不似书本描绘雄伟,只是一面墙,跟随列车延绵,残垣断壁,有些地方坍塌,迈步就能走过,还不时会消失一段,岁月侵蚀,融为平地。 间或有座土包,孤零零矗立荒漠戈壁,那是曾经的烽火台,岁月侵蚀,风霜洗礼,刮出道道凹槽,剥掉了原有形状,灭掉了曾经威严,只是一座小土堆,如不知道此处曾经是长城,很难与狼烟四起的烽火台联系在一起。 万里长城,位于祖国西北,东起河北山海关,西至甘肃嘉峪关,始建于春秋战国,此后两千多年,历朝历代都在修缮,气势恢宏,冠绝古今。 华夏文明,长城承载,黄河孕育,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不到长城非好汉”和“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说法吧,成为勇气象征,成为闯荡江湖的精神动力。 列车在草原上奔驰之时,经过了一座类似钱塘江大桥的铁路桥,一条泛黄的河流,在桥底安静流淌,有如老家暴雨之后,出现的山洪夹带了泥沙,被染成浓浓的浑浊色。 不过这里是黄色,没有暴雨,沉重内敛,似乎从远古流来,深黄之色非常接近红土地的深红,这就是黄河。 或许已经是黄河的源头,河面并不是很宽,水也不像特别深,草原地势平坦,水面看不出流动,折转草地,没有堤坝,河水侵吞绿草,看不出流向,远处青草为屏,看起来更像一个湖泊。 不似课本记载杂志描述,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波涛汹涌,也没有“一条大河波浪宽”的壮观,正有晨光,照耀其上,不见波光鳞鳞,只见平面如镜。 周易八卦,八方八门,西北方居乾位,是为开门,寓意万物开始,代表大吉大利。此方位利于开国,建立万世基业。 历史巧合,秦占八百里秦川,出咸阳统一六国,南征北伐,万里江山首具雏形。 这里还是革命摇蓝,黄河之滨,圣地延安,聚集了一群优秀中华儿女,推翻三座大山,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翻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篇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土地上开始出现砂石,砂石越来越多,环境也越来越荒凉,绿色逐渐退出视野,戈壁到了,随着戈壁出现,军列缓慢爬高,进入甘肃,这里属于青藏高原。 军列穿过嘉峪关,来到玉门,到达终点,附近不远,就是低窝铺,改由摩托化行军,占领阵地,准备打靶。 低窝铺原本是一个小村庄,戈壁风大,掘地成窝而居,所以得名。我们的居住的营房,充分体现这一特点,不知道什么年代建成,半在地下半在地上。 看似简陋,却相当暖和,戈壁无垠,西北风呼啸,夹带着天山冰雪寒冷,外面刮得脸庞生痛,里面完全能够屏蔽。 刚从四季如夏的最南,到四季如冬的最北,确实有些不适应,每天训练结束,最想的就是早点钻入地窝。 还有不适应之处,旁边溪流,凿渠而成,流淌的是从天山引来的冰水,以此水洗漱洗衣物,双手探入其中,寒冷能渗入肌骨,没有哪个敢长时间浸泡。 这里是真正的戈壁,满眼望去,全是砂石,颗颗细小,超过小孩拳头大的都难见到。 绿色只在营区附近,才能零星见到,驻扎在这里的部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努力,才栽种成活,特别耐寒的榆树,营区周围也有一些,生命力相当顽强,挂满绿叶。 营区之外,再难见点滴绿色,植物也有,太过稀少,偶尔才能见到,属于荆棘类植物,这里被叫作“骆驼刺”,单独一颗,低矮生长,颜色枯黄,枝上无叶,全是一根根的刺。 这里昼夜气温相差非常大,正千时骄阳高挂,外穿一件冬装就行,晚上裹着大衣都觉得冷,阵地上安排了战士站岗,晚上查岗,总能见他们跺着双脚不停走动,借此取暖,保持体温,抵抗寒冷侵袭,相当艰苦。 时差在这里被明显扩大,晚上到九点多钟还不见天黑,早晨四五点,天已经大亮。 如此强烈的温差,生长的水果糖份特别足,漳州是水果之乡,此时发现竟然完全无法与这里相比,品种丰富,数量充足,当地村民,总有一车车的拉来叫卖。 哈密瓜、黄河蜜、戈壁丑梨、葡萄、蜜桃、沙地西瓜、金瓜等等,不论哪一种,一口下去,甘甜能够沁入心脾,满口粘牙,汁液流出,沾上衣物,粘稠的难以清除。 高原气压低,不用高压锅,水无法烧开,部队准备了大量瓶装矿泉水,发到了班排,保证日常水份补充。有些人矿泉水与村民交换,如此便宜,一箱矿泉水,能换一大堆水果。 每种水果,留下的甘甜,都记忆深刻,其中有两种更甚。一种是戈壁丑梨,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没人探究,因为形状太不规则,相当难看,被我们叫成了戈壁丑梨。 别看它丑,比起南方的梨来,一点看相都没有,但是味道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吃过了戈壁丑梨,才知道以前南方买来吃的那些梨,味道是多么平淡。 还有一种是葡萄,准确的说是众多葡萄品种中的一种,颗粒很小,无籽,刚好可以灌入军用水壶,上靶场训练之前,必满满灌满,中间休息时,斜靠挖掩体堆出的砂堆上,一颗颗倒入口中,既有清甜提神,又有汁液解渴。 价格便宜,口味绝佳,打靶结束,家在驻地者,无不大量购买,等着回去之后,分给亲朋好友品尝。对于我们这些家在原籍者而言,只能买上些干制品,最多的是葡萄干,颗颗紧粘一起,能见糖粒。 水果糖份太足,无法长时间保管,路途太远,进入南方,天气转热,更难贮存,路上就开始出现腐烂变质,等到下车之时,能带回家的已经很少。 保管不易,输送不便,也许就是其它地方买不到的原因,也许就是这里价格如此便宜的原因。 天山就在附近,另有一颇具神话色彩的奇珍吸引我们注意,那就是天山雪莲,部队给养从玉门购买,听司务长讲,那里国营药店有卖,这让自己相当好奇,立刻抽了空,跟随买菜车辆前往。 改革开放多年,南方哪里还能见到国营商店,企业改制,工人下岗,自谋职业,就连大学生毕业,都不包了分配工作,只有新闻中,才能听到一些企业称为国有企业。 想不到这里还有国营药店,等真正到达之后,发现确实是国营药店,柜台铺面如同外公工作时的供销社一样,药店之中木制格子,大小一致整齐排列,长长的抽屉拉出,里面是各种药材,名称标在抽屉表面。 其中的一个格子,写的就是雪莲,特别遗憾,来晚了,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购买一空。 “春风不度玉门关”,改革的春风,早已吹满大地,偏偏就在这里停留。 靶场不远有一座核工业基地,百米多高的双曲线型冷却塔,高耸入云,远远就能看到,白色的浓烟从未熄止,到达跟前,才觉震撼,站在它脚下,如蝼蚁般渺小。 离得较近,曾经到过里面游览,发现这里国营意味更浓,似乎时光倒转,重回了五六十年代,小店中购买东西,明码标价,熟悉的讨价还价声,再听不到,要买便买,不买走人。 按时上班也按时下班,时间一到关门打烊,熟悉的吆喝声没有,熟悉的灯光明亮通宵达旦也没有。 春风到底吹进,其中有一处划定了区域,建了座商城,里面才感受到了现代气息,商铺间间,饭馆所所,还有各类服务业,满面堆笑,招揽生意,叫买叫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相比于上海,戈壁之上开设阵地,显得更困难一些,上海有基准点,找到之后,清开棉花地简单修整就成阵地。 这里太过广阔,似乎是随意指定了一块区域,就是打靶的阵地,没有基准点,也没有以前的痕迹,带着实战要求,重新构建,倒有点像战争影片中的挖战壕情形。 不过砂石太硬,挖起来并不容易,夯筑成掩体更不容易,战机不能贻误,时间不等人,为按时按要求完成,不少战士双手磨出血泡,依然奋力挖筑。 高原地区转移阵地行军作战课目必不可少,一辆辆军用卡车拉载兵器,高原戈壁奔驰,两眼望去,砂石无垠,不见尽头,车队行军,扬起滚滚灰尘。 一条路不知是前人留下的,还是最新开辟出来的,绕行在戈壁之中,这里远离了居民区,真正的苍凉,除了砂石,什么都没有,天空晴朗没有片云,连飞禽都看不到,地面荒芜没有点绿,连一颗小草都没有。 最遥远的天际,似乎能见一线白色,可能是甘肃与青海交界处的祁连山,“祁连”是匈奴语,匈奴称天为“祁连”,祁连山即“天山”之意。 西汉之时,霍去病西征匈奴,“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匈奴民歌记述了那一段历史,汉军之强盛,兵锋所指,匈奴退避,据说因此引起西方日尔曼民族的大迁徙。 岁月已经成为历史,留下泱泱大国一片无垠版图,打通了汉民族联通世界的丝绸之路,中华文明传播世界,历汉唐现代,四方来贺,八方来朝。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当年的汉唐,定都西安长安,正是神州西北方位,周易八卦八方八门中,这里属于开门。 打靶结束,成绩不错,满载而归,再次乘坐军列,纵穿祖国大地,返回路线有所改变,首次经过了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之时,伟人曾经书写“天堑变通途”宏篇。 路过之时正是傍晚,灯光已起,军列穿蛇山脚下而过,山上四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灯光层层流转,如梦如幻,古朴而现代,气派而庄重,浓缩了现代化大都市的热闹与繁华。 期间发生了一段颇具戏剧性的故事,返回时,有铁路行军防空对抗和防化演习科目,身为副连长,乘坐最后一节平板上的军用卡车,担任阵地指挥员。 卡车用了三角木和铁丝固定在平板之上,相对于闷罐,要方便一些,宽松一些,清静一些,空气也更新鲜一些,但是却更危险一些,特地安排了一名近十年兵龄的三期士官跟随,再没有安排其他人。 进入宝鸡西站的时候,军列缓慢停下,按照惯例,要么停车加水,要么兵站用餐,至少也有十几分钟,正有些闹肚子,军列停下之后,与老兵招呼一声,立刻跳下,车站内找到厕所解决。 担心有变,速战速决,前后才三四分钟的时间,等回到铁轨旁,哪里还有军列的身影。 急忙与站台工作人员联系,才知道军列已经发车,看不到影了,后来经过了解,原来是军列停靠有误,停错了地方,本来应该停靠东站,结果在西站停下,怕影响其它列车行驶,才刚刚停下又立刻发车。 这可害苦了我,指挥员怎么能离开战斗岗位,如果被上级首长知道,还不得被训死。 急忙之中,还是站台工作人员提醒,立刻跑出站台,找到一辆出租车,朝东站疾驶而去,一路不断催促,赶到东站,亮明身份,进入车站,军列正安静等候。 找到尾车,那名老兵露出释然又带些轻嘲的笑容,立刻通过报话机向连长报告,急成一团的连长和指导员终于放心,好在他们还没有向营团报告,这名老兵与我同年入伍。 这里有兵站,不久集合,一起就餐,与几位干部见到,被他们取笑了一阵。 ------------ 第八十九章 两次接兵 部队分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两类,自从院校担任见习连连长之后,似乎就确定了我以后走的就是军事干部这条路。 担任排长的第二年,大概十一月初的样子,被团部安排去接兵,接到营部通知时,感到有些忽然,因为接兵被认为是美差,相当于休了一次假,而且会受到当地武装部的热情接待。 有些人心存不良,借机向兵源家庭索要钱物,以求得到些照顾,顺利入伍,到达部队后,许诺给予关照,因为国策,当时的兵源,基本是独生子女,家庭关心,谁不会应允。 因此接兵,对一名干部来讲也是一种考验,或许正是出于这种目的,团部认为应该选预提干部前往,带来了优秀兵源,没有不良反应,当作圆满完成任务,接受了一次考察。 漳州片只安排了两人去接兵,其中一人是刚刚任职一年排长的我,另一个则带了些照顾因素,安排的是另一个营即将面临转业的营部参谋,类似殊荣,怎能不感到忽然。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团部指定我担任接兵连连长,那名参谋任接兵连指导员,最后定兵连长签字,其实就是兵源由我来定,实质上的负责人,带着不确信,反复问了几遍,是不是命令传达错了,最后还向团部进行了求证。 前往临安要经过杭州,两座城市距离并不远,因此中途再次去了趟老连队,前次见到的连长还在,见到我特别高兴。 到连队时,路旁水管破裂,其中一个徒弟转任士官,用他的话说,连队已经从山下挑了好多天水,为节省挑水量,天天吃着馒头咸菜。 连队没有条件,连长特意带着我到营部拜见营主官,在营部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期间笑哈哈对众人说,“我带的兵,现在和我一样是连长了”。 笑声醇厚,听着特别亲切,一丝后悔不觉升起,当年如果像两个江苏籍部队生一样,带着档案到老部队,说不定还真能留在这里,或许还能重回一连。 再次见到了一起考学的那名勤务兵,与当年的恋爱对象,早已成婚,当年前往院校探望的情景还记得,招待所内,特别安排了酒菜,参与了他和他的几位要好同学间的豪饮。 他任职营部指挥排排长,一如既往的带着憨厚和盛情,说来他老家正是漳州,互相拿出七匹狼相递,互相端起酒瓶畅饮,在他的热情中,营部招待所住了两晚。 踊跃报名,争抢名额,自己当年应征入伍,曾经历的迫切激动,并没有如意料中一样出现,浙江已经成为经济高速发展的巨龙,哪怕是普通的县,都不知道比诸如老家一样的内陆县强了多少倍。 独生子女,条件优越,蜜罐中长大,年青小伙参军的热情并不高,有些甚至为了逃避兵役,故意纹身,部队规定,有纹身的一律不能招入。 主动报名者不多,符合条件者不够,完不成征兵任务,事关一地先进评比,因此当地武装部也有招数,与优惠政策挂勾,适龄青年,不报名者家庭无法享受,强令激光去除纹身,如此勉强完成征兵任务。 这些属于体检内容,并不在我们接兵干部职责之内,我们主要负责最后家访,保证政治合格,但是可以提出异议,一旦提出坚决不要,接不入部队,地方武装部也相当头痛,因此才突出接兵干部的重要。 征兵之初,兵源家庭倒不太看重我们,反而武装部相当重视,各乡镇的武装部长会经常前来拜访,嘘寒问暖,还在体检过程,我们的事情不多,倒真像是休假,期间抽空回了一趟家。 家里已经张罗了亲事,有了女朋友,确立了恋爱关系,学校的一名优秀教师,向校长请了几天假,找人代替上课,在杭州西湖游玩了几天。 对象不久就回,期间再次去了一次杭州,身在丽水担任正团职消防武警大队长的堂兄,与我联系上,他要到杭州开会,约好到杭州见面。 一幢时尚高大的宾馆,高耸入云,不知道有多少层,顶有有硕大招牌,酒店名竟然和我的名字雷同,他们就在这里开会。 赶到之时,会议已经结束,全省的消防武警团职基层主官齐聚,正在会餐,堂兄端着酒杯,拉着我一一向他的战友介绍,发现他的酒量有限,每到一处,代他而饮。 久未谋面,异地相逢,兄弟情深,那一天不知道给他代了多少酒,小瓶装的西湖牌啤酒,倒掉一瓶又一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超常发挥,竟然一直没醉。 会餐结束,打道回府,堂兄邀请一道前行,部队的专车,一路向丽水奔驰,堂兄已有醉意,车上酣然入睡,或许因为酒劲,或许因为再次相见兴奋,我却睡意全无,路途遥远,又担心司机困乏,不断搜寻话题,与司机交谈。 午餐后出发,直到傍晚才入丽水地区,到了晚餐时间,堂兄在一个县城停下,找到下属部队,再次盛情招待,夸赞酒量,又和他的属下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 到达丽水,安排在了宾馆住宿,依然未醉,堂兄酒意已散,陪着我聊到了深夜,期间嫂子来电话问候,属于女汉子类型,特别豪爽,听堂兄说到我酒量大,当时就要前来,再与我宵夜,吓得我连忙拒绝,第二天才专程到家拜访。 年轻未经世事,竟然空手而去,好在堂兄的独子,已经去了学校,老家风俗,长者见幼年晚辈,是要拿见面礼的,如果见到,什么都拿不出,不知道会有多难堪。 十二月初,检验和政审工作结束,最后的家访,由我们主导,乡镇武装部人员陪同,显示重视,一般都是部长亲自作陪。到附近群众中了解青年表现,到家庭了解情况,作最后的政治甄别,也是当地武装最担心的环节。 为了征兵顺利,地方特意提出要求,不得通知接兵干部参加体验和政审,因此有些问题可以瞒过,但是堵不住群众的嘴,就怕我们走访时露出马脚。 结果还真发现有一名青年曾经受到过行政拘留处罚,不过这位家长却热切期望将小孩送入部队,也许孩子长大,已经难以管束,只有到部队大熔炉中,才能彻底改掉恶习。 或许受了武装部领导指定,当晚还真找到了我,见如此热切,想起当初入伍不易,心肠一软,对这位家长说,只要县武装部同意,自己当作不知道。 回到部队,兵分两路,一路送到福州,一路带到漳州,这名新兵特别带到了身边,在我担任排长的新兵连,因此担心了一阵子,好在这名青年还算听话,记着我的交待,老老实实的服役了两年,光荣退伍回家。 临近家访,那位营部老参谋表现出急切,多次在我耳边唠叨,要分给他几个乡镇,让他单独走访,如何想法,我当然知道,考虑到年龄比我大,兵龄比我长,最后还是同意了。 结果不久就有情况出现,县武装部领导特地找到我,说有兵源家庭反应,家访时开口伸手,影响很不好,提醒我们注意形象,从此再不敢让他单独家访。 接兵回连,一切顺利,到七连担任副连长的那一年,同样的时间,又被安排接兵,这次到的是苏北,隶属盐城的一个临海小县。 在这里碰到了大西北过来的接兵干部,同样年轻,部队驻扎省会,从机关选派,处处带着些高傲。 部队工资待遇此时大幅度提高,或许他们部队地处偏远西北,比照内陆,普通家庭工资相对太低,因此有优越感,此时带到了接兵之地。 我们的工资同样大提高,但是再高也无法与当地比,地处沿海,漳州尽管稍显落后,但那是相对泉州厦门而言,事实上收入仍比部队要高。 几年建设,漳州已经大变样,城区扩建,街道拓宽,俨然已有现代都市风范,驻地农村,打辆摩的进城,眼花缭乱,身着军装,并不是特别受市场**店待见。 受轻视惯了,到这里依然收敛,不过苏北确实还比较落后,甚至不能与老家相比,作为经济大省,号称江浙之地,这里处处显得慢了半拍。 县城稍好一些,但是也见零乱,老家县城电网改造,已经很少看到露天线杆,这里却处处耸立。 农村要更差一些,每个村庄,似乎得到当地财政扶持,每家房屋,外形一致,支了个屋顶,其实只有一层,一式三间,家家相同。 此时的老家,农村房屋翻新很快,青砖为墙,现浇为顶,一般都建成两层,前有水泥栏杆,后有另建厨房,浇筑了水泥平顶,作为露天阳台。 三伯父的小女儿,嫁在了凤凰山附近的石巷,躲避计划生育,想生个男孩,刚建成的的平房被强行拉倒,不久又重新建成,而且是两层,两个勤劳由此可见,不过却一直没实现生儿子的愿望,四个女儿之后,被罚怕了,再不敢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农村生儿养老传宗接代观念相当重,类似躲避政策偷生的时有发生,母亲的一位表哥,住附近柏林村,为了要个孙子,在父母的帮助下,躲在宋卜,打游击式的辗转,我曾经带路,情景依然记得,努力之下,还真偷生个儿子。 没被发现,因此免受了处罚,没有被扒谷拆房,其实弟弟也算是偷生,只是那时年龄小,还不知道,父亲因此请假,带着母亲躲在奶奶身边,直到弟弟生下,借读在我家的弋阳大表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代替了父亲,教了一段时间书。 或许不只是老家,全国都有这样现象,有著名小品演员,因此编了个《偷生游击队小品》,在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播出,特别能反映当时的这种现状。 这样的高傲,并不妨碍交往,一个月时间,聚在了一起,四处游玩,显得相当热闹,为了方便,没有住宾馆,而是选择了一家私人旅行社,吃住包干,经济实惠。 穷则思变,经济不发达,这里的年青人当兵的愿望,比浙江临安表现得更强烈,特别是我们部队,地处沿海,靠近厦门,更令年青人向往。 诸如浙江临安出现的不愿报名,刻意躲避,这里没有出现,无论青年还是家庭,表现得都非常积极。 没有完不成征兵任务烦恼,却有地方武装部私下打算,不假临安,体检政审都会通知我们参与,但却时常想着法子,让我们不到现场,过后再告知结果了事。 本来也不属于我们的职责范围,有他们各种法子阻止,也不太愿意去,只是在最后的家访时把好关就行。 这一次担任指导员的是一名刚毕业一年的新排长,是一名部队生,出身北方的一个部队,活泼好动,思想前卫,网友很多,单独家访的想法,也相当强烈,吸取上次教训,并未让他独行。 接完兵之后,回到福州,立刻找到教导员,递上了休假申请,当年的假没休,已经是年底,将过期作废。 教导员却没批,没有过多解释,几天之后,团部来了命令,要我担任福州营的新兵连连长,才知道为什么不批。 ------------ 第九十章 新兵连连长 一个通知,带上行囊,放弃当年的休假,来到营部,开始履行新兵连连长职责,着手组建新兵连。 自从毕业第二年,新兵连的班长由刚毕业的排长担任,此后成为制度,一直是这样的做法,数量不够,再由各个连队的预提班长担任,作为照顾,让快退伍的老兵担任班长,已经不允许,因此更容易管理。 随着士官制度实行,部队管理越来越规范,变化最明显的是团部对连队伙食管理要求,以前节余多少,并没有统一标准,甚至以节余得多,作为管理成绩。 现在统一了要求,必须全部用掉,最多只能节余一个月的伙食费,在这样的要求下,连队伙食特别丰盛,有家属来队,端来整只鸡整只鸡,感到特别震惊,哪里吃得了,近乎浪费。 不是另外安排,而是连队平时就是这样的吃法,早晨牛奶面包,包子馒头,只要吃得下,尽管放开了吃,午餐和晚餐,都是大鱼大肉,满满一桌,各式各样,菜都能吃饱。 班排长比我先到,打扫了营院,搞好了卫生,整理了环境,安顿好了先到的新兵。 指导员是一名比我早两年毕业的部队生,已经在连队任指导员,有着政工干部特点,性格温和,易于交往。 与我搭档了三个月,期间忠实履行思想政治工作职责,时常开展谈心活动,新兵谈班长谈干部也谈,了解情况,掌握动态,引导向上,化解难题,做出了可贵努力。 部队政治挂帅,思想政治工作放在了首位,不分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都有加强政治建设职责,时常谈心我也要承担,现实思想教育课我也要上。 作为思想政治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熟悉全连官兵情况,被看得非常重,时有团首长检查工作,如果全连官兵情况了如指掌,会得到赞赏,认为用了心带兵,是敬业的表现。 全连百来号人,哪里能记得这么多,这是我的弱项,不要说当连长,就是当排长时也记不全,每次见到营团首长,就怕被问这个,好在问得不多,偶有问及,也比较简单,成功应付过去。 独生子女入军营,新情况新特点,作为了思想政治的主题,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吃不得苦,容易偏激,思想不稳定,逃兵问题特别受重视,老连队都时有发生,新兵连更甚。 这批新兵中,有一批来自浙江杭州,尽管是下属的一个县,经济依然特别发达,不愿来当兵,比临安还严重,个别似乎是勉强凑数,当时提出要高中毕业才能应征入伍,其实并没有达到。 其中有个家伙,自从来的那天起,就在想着如何逃跑,有一次被他钻了空子,整个连队出动,我带人在附近螺洲镇寻找,指导带人直接到了火车站,结果真在火车站将他找到,临上火车之前,将他拦下带回。 发现得及时,逃跑时间不长,被我们瞒报下来,免了被通报批评,被领导训斥。 同年漳州的新兵连,有一名新兵逃跑,几天不见,实在无法隐瞒了,才向营团报告,团里又立刻向军里报告,影响到了那位新兵连连长提拔使用。 听说这名新兵,是在铁轨上被找到的,身无分文,没法购买车票,只能沿铁路走,身着部队作训服,剃了光头,特别容易辨认,被铁路工作人员发现,由附近武装部问明情况,通知了团部领人。 为了防止新兵思想波动,诱使逃离,也是因为自己曾经亲身经历新兵生活,知道新兵不易,我们严禁打骂体罚,更不允许班排私下搞打背包紧急集合。 伙食上更是作出严格规定,新兵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只是另外设了一张桌子,紧靠着新兵,桌上食物一模一样,新兵抬头就能看到。 措施同样严格,部队传统,入伍就要站岗,住在营部,院门全天有营部老兵站岗,根据实际,新兵站岗,安排在熄灯就寝之后,宿舍前指定区域,由一名班长带班。 如果遇到新兵起床上厕所,带班班长必须陪同,规定了站岗时间内,必须每隔半小时,巡查一遍新兵在位情况。另外安排了排长每天轮流查岗,我和指导员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巡查,或一遍或多次,或就寝不久,或深夜凌晨。 相比于防止逃兵,训练倒未显明显特色,也无法有特色,队列训练,条令学习,传统教育,紧急集合,无非几样。 但是严格管理,服从纪律,则是刚性的,单调枯燥劳累,娇生惯养的一代独生子女,忍受下来,估计并不容易,不但他们不容易,置身营首长眼皮底下,我们也不容易。 跟随部队,讲解示范,发现问题,指出不足,纠正动作,以身作则,必须做到,周末打蓝球,脚受了点伤,组织训练时,靠在旁边的军用汽车上休息了一会,被营长发现,立刻被叫过去教育了一顿。 怎么会如此苛刻,毕竟是连长,休息一下再正常不过,当时还有些不解,新兵连结束,通知到连队代理连长,推测可能营长早就知道,当成了重用前的严格要求。 刚性要求,不以是不是引起逃兵而改变,更不会因此降低要求降低标准,这是矛盾不可调和,始终是少数新兵生出逃跑想法的催生剂。 防控措施再严,也有漏洞,那名逃跑之举夭折的新兵,找到了这个漏洞,顺利逃出营院。一天晚上,借口上厕所,翻入后山,等到发现时,已无踪影。 营部处在平地,前面是村庄,后面是一座小山头,依山脚而建,厕所建在后山下,山上有营部的雷达站和气象站,厕所旁边有一条狭小石板路通达。 山体掩护没有修建围墙,树木生长茂密,石板路旁,随时能够钻入,这名新兵平时看着有些呆傻,却不迷糊,可能早就留意,一直在寻找机会。 之所以能成功,与他们的班长有一定关系,一名高中直接考入院校的本科生,刚刚毕业,人很聪明,经验却显不足,性格比较软弱,新兵面前显不出魄力。 不能打骂体罚,既是连队要求,更是各级要求,手段不多,方法不够,新兵熟悉环境之后,知道不能打不能骂,初期的畏惧感消失,竟然敢当面顶撞,甚至故意刁难,而他竟然毫无办法。 滋长了新兵气焰,助涨了逃跑胆量,最终付诸行动,而逃跑之时,正是这名班长带班,警惕性又不高,没有按要求跟随,十几分钟之后,不见人回,才慌了手脚,急忙报告。 新兵还未授衔,准确的讲还未入军籍,无法处分,要么批评教育,要么退回原籍,完成转变正是新兵连设立的意义,怎能轻易退回,不能改造好,或许还被认作无能,带不好兵当什么干部。 退回原籍的也有,除非特殊情况,比如严重疾病,重案在身,还要团部同意,报军部批准,虽然很少,却也有出现。退回原籍,部队会将原因通报到省,对地方武装部影响很大。 此事过后,连队隐瞒情况,低调处理,仅是军人大会作出批评,这名新兵没吃到苦头,不接受教训,反而更加嚣张,班长面前,常以逃跑要挟,不服从管理,不遵守纪律。 这名班长竟然束手无策,忧心成疾,找到我和指导员,说因此晚上都睡不着。彤红着双眼,脸色似乎比以前都黑了不少,身心交瘁,疲惫不堪,责任心是有,也想上进,碰到了难题,不想退缩,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作为战士成长起来的干部,这种兵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何管,但又不能点破,和指导员商量之后,决定给他们作出些调整。 一班的班长,是从七连过来的,战士出身的部队生,情况我最熟悉,表现出来的能力,我们也能看到,就将这名新兵调整到了他班上。 尽管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笑着问他,“知道怎么管吗?”他爽快的回答了一声知道,我和指导员也不多说,他的回答带着了部队老兵独有的味道,答案不需要说破。 调整后的当天晚上,我看着这位班长,约上了本排的老兵班长,跟随这名新兵上厕所,一段时间后回来,从此这名新兵老老实实,像换了个人似的,特别听话,连从来整理不好的被子,也折叠的有棱有角。 部队总有刺头兵,有时仅靠思想工作解决不了问题,有过当兵经历的人可能都知道,并不是个个都那么听话,个别可能属于不能教育之列。 对这样的兵,老兵们有一个说法,叫“欠揍”,说得带些军阀味道,确有奇效,在部队管理不够规范时,这种奇效被放大,甚至成为了一种带兵传统,因此才有管理上的简单粗暴。 行事秘密,不被发现,收获效果,这名新兵此后表现非常积极,干什么都积极主动,班长身后点头哈腰,特别殷勤,见着老兵毕恭毕敬,再不见此前狂妄。 新兵连结束,又起了探亲休假的想法,家有思念,郁积忍耐,新兵乘坐卡车,被各个连队接走,我找到教导员,再次提出申请休假,结果又被拒绝。 因此生出了些情绪,教导员面前激动申辩,怯场心理之下,没说几句,眼泪淅淅,尽管如此,却依然没打动教导员,请假依然不被批准。 只得回到连队,大约一个多星期之后,团部来了命令,要我到五连任代理连长,此时教导员才笑着对我说,“放你休假,团部找我要不到人怎么办?” 面容消瘦,笑容慈祥,长期吸烟,一口牙带着微黑,不觉有异,反觉得增添亲切感。 ------------ 第九十一章 代理连长 二00三年二月底,春光明媚,收拾行囊,再次重返漳州,刚毕业时曾经在这里适应环境,现在回来,不再是受老兵带领的学员,而是带领他们的连长。 这次被安排担任代理连长,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原来的连长犯了些错误,被团部撤掉,说起来自从我们适应环境时的连长提拔之后,已经有过两任连长,都是因为犯错被撤换。 另一个原因是自从低窝铺之后,每年都有实弹打靶任务,今年定在河北的昌黎靶场,时间紧任务重,作为军事素质比较出众者,被团部首长考虑,倒有一点临危受命的感觉。 而我自我评价也是能够胜任的,有过战士经历,院校担任见习连连长,带领兵器多次拉动,一套程序非常熟悉,如何组织训练,更是在行,受团部指派,单独组织过一个营的机场驻训,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老部队同期毕业的学员,其中个别部队生已经被提拔为连长,他们也接到命令,将与我们一道前往昌黎打靶。 知道我一套程序熟悉,特别打来电话,希望能给他些资料,十几本预案,全部是我精心整理,珍惜同学之情,毫无保留,通过他连队的休假人员,转交给了他。 排长时参加驻训,提出正确计算方法,参加实弹打靶,取得第一个击落成绩,里面有我的付出和努力,低窝铺之行,全营成绩出色,与我组织机场驻训分不开,期间有过些偏激举动,瑕不掩瑜,能力和素质,原来都被团首长看到。 根据通知,要先到团部报到,参谋长办公室接受谈话之后,由他带领我到五连上任。 话语不多,记忆犹新,带着特有的泯嘴微笑,“你的那些同学,都还没有提拔,你是最早的一个,要珍惜机会。” 连部会议室,营部主官和连队所有干部齐坐,参谋长简短讲话,宣布团部决定之后,由我表决心,此时又见不成熟少见识,本来应该是说坚决服从努力工作,结果自认为要谦虚,说成连队情况不熟,尽快熟悉情况。 这样的决心,显然不太靠谱,从营长和参谋长的表情上,似乎能看到些许失望。 参谋长和营部主官先后离去,剩下我安顿行装,记着参谋长谈话中的提醒,准备投入新的岗位,履行新的使命,作出新的努力,取得新的成绩。 连队有熟悉面孔,也有新面孔,同乡还在五年,担任副指导员,司务长比刚刚调来,比我早到几天,是一连当排长时的那位司务长,尖瘦脸庞,个子较小,原籍湖南。 指导员是一名部队生,早我几年毕业,两任撤换的连长,他都经历,长脸瘦高个,老家在江西农村,已经在驻地找对象,结婚成家。 带我们适应环境的那位班长还在,转了二期士官,担任一个炮班的班长,见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军事素质不错,属于特别能吃苦的那一类,工作负责,服从意识很强。 正当准备大干一场之时,“非典”暴发漫延全国,其实早在去年十一月份,就在广州出现,没被重视,一个春节过后,随着民工返乡,传染各地,终呈暴发之势。 道路封锁,村庄封闭,城市禁出,漳州这样,全国都是如此,老家也有消息传来,村民自发组织起来,设立关卡,隔绝进出,如同发动了一场人民战争,全民皆兵。 部队也封闭了,团部有传统,每天安排值班首长到各个连队查岗,晚上必须进行,现在也被迫取消。 严格的管理,正规了秩序,纠正了许多不良风气,有些连队,干部晚上好聚在一起搓麻将,曾经被政委查岗发现,据说有位排长正在一旁观看,警惕性非常高,及时发现,聪明的躲在了门后,逃过一劫。 政委以管理严格著称,在我们分配到漳州的前几年上任,也是从他上任之后,一系列规定下发,一系列措施实施,彻底改变了部队面貌。 印象最深的是二000年的“三讲”教育活动,当作了契机,大抓部队,学习笔记不知道抄了多少,每学一篇都要有心得体会,最后的对照检查,不知道被多次打回,最后勉强合格。 他有两大做法,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是晚上查岗,从来不打招呼,近乎打仗年代摸哨,看岗哨是否在位,是否警惕,据说有一名老兵,因为没有回答口令,拉动枪栓,就要射击,没被批评,反受表扬。 另一个是对干部的使用,空着大量主官岗位,要么由另一名主官负责,要么指定人兼任或者代理,就是迟迟不下任职命令,称宁缺毋滥,宁可岗位等人。 打破论资排辈人等岗位传统,有利也有弊,许多人因此老老实实努力表现,但是也因此耗去时间,没有任命不能算作有任职经历,部队正提倡年轻化,许多人可能因此超龄,前程受阻。 从严管理,成绩斐然,应该是任排长的第二年,被提拔到一个师当政治部主任,我们这样的部队,能有这样提拔,相当于破格使用,在全团引起轰动。 三月份,干部大调整,参谋长接任团长,七连时的营长担任参谋长,其他的干部也有大调整,前任政委从严管理留下大量主官岗位空缺,使得这时出现暴发式的使用,许多人刚提拔不久,又获提升。 我们这一批毕业的同学,除了我一个没动。而我的任命也一直未下,并未在意,也没有去刻意争取,依旧忠实履行职责。 疫情不影响训练,依然要为打靶作准备,打靶期间团部还将举行阅兵,军事训练与队列训练同时被看重,政治挂帅,训练为中心,一切围绕拉得动打得羸。 刚到连队时,阵地上只要有些空处,都被开辟成菜地,就是不能开辟之处,也挖了个坑,种上南瓜。 其实我对整理菜地一直有不同看法,认为要求过于苛刻,部队就是打仗,在这方面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并不合适。 作为发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光荣传统的一项实际工作,却被上级重视,上级领导视察部队,菜地往往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有些连队因此花费不少经费,建设蔬菜大棚,认为能节约经费改善伙食。 曾经听到过一则笑话,大首长检查部队,看到远处山坡上一片羊群,听到是连队饲养,非常高兴大加赞赏,结果他走后不久,羊群一个个站了起来,原来是连队战士伪装。 也许这与当时的部队高级领导有关,他们大多经历了战争年代,物资匮乏,保障有限,一块菜地,确实能改善伙食,岁月没有磨去他们的记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曾经的苦难,在某些方面成为坚守。 只是年代已经不同,现在经费充足,不但吃得饱,还能吃得好,而且是特别的好,通过菜地改善伙食效果已经不明显,种菜也不是战士专长,不但要整理,还要施肥打药,花费了时间,付出了精力,有些菜长得不好,难有收成,有些菜太多,不能售卖,烂在地里。 之所以被称为阵地,就是要随时能进入战斗状态,利于战备,方便训练,是阵地建设的要求,其上开垦菜地、挖出坑洞,影响行走,战斗状态,极速奔跑,传递命令,输送弹药,怎么能有这些人为阻碍。 在我的坚持下,阵地上的菜地坑洞都被填平,指导员认为改得太多,还有些不同意见,或许我这样的理解,团军事主官也有,只是缺少一次提出或者带动,此后不久,各个连队阵地上的菜地都被填平,只留下其它地方的菜地。 五连留下的是营房前的一片,常年开垦,面积不小,可能有两三亩,足够战士劳作,发扬传统。 有过战士经历,认为成天泡在阵地,并不一定有效率,认为体能是基础,强悍的身体素质,才能有充足的体力,充沛的精力,这对于提高训练效率,战斗中发挥稳定操作技能,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菜地减少,节省不少时间,这样的想法下,对如何组织训练有了自己的思考,于是大胆进行了调整,早操如常,单日队列,双日体能,上午用来军事训练,下午用来体能训练,为了保证阅兵能有成绩,傍晚用来强化队列训练。 体能训练讲究积极主动,全靠督促,难有效果,于是又提出想法,列出五公里长跑、场地训练、足球、蓝球四大项内容,四个排轮流,自行组织,刚好四天,周五用来各排对抗比赛。 场地训练内容最多,包括了单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起、蛙跳等等,一一列出,逐个训练一遍,五公里则是绕着连队跑,营房改建,战备路修成环形,正好用来跑步。 相对而言,足球和蓝球最受欢迎,没有约束,只管奔跑争抢,有娱乐成份,作为一项体能训练内容,不管会不会,不管身强体弱,全部参加,以身作则,我编入指挥排全程参与。 “非典”疫情结束不久,鹰潭的堂兄,小孩初中毕业,被送到我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同行的还有他那位同事的小孩,两人酷爱蓝球,年纪虽小,动作娴熟,弹跳力出众,参加了战士的蓝球训练,赢得一片赞叹。 随着打靶时间临近,日程逐渐紧张,体能训练取消,大量用来组织军事训练,撤去放列,模拟演练,日间进行,晚上常有,熟悉过程,熟悉程序,熟练技能,实战前的紧张气氛,充斥军营。 少量时间用来组织队列训练,确定人员,确定排面,合成方队,分列式阅兵式,以实际参加为设想,严抓细抠,细节决定成败,点点不足都要尽最大努力纠正。 阵地上的一片空地,被踩得寸草不生,九九大阅兵之后,军乐鼓点变得舒缓,训练之时,被循环播放,刺激感官,节奏感印入脑海,保证时刻踩准,时刻踩死。 疫情结束,取消管制,团部首长又恢复了每天巡查制度,一次政治部主任,到连队检查工作,恰巧正在修建排水沟,厨房旁边排水不畅,散发异味,因此被重视,在夏季来临前,想着重新挖开,用水泥砖块砌成,彻底解决。 没有请泥瓦匠,买了水泥,旁边村庄收集丢弃的乱砖,自己动手,战士不会,亲自操刀,政治部主任到来,接到岗哨通知,还有最后几块,急忙砌好,匆忙赶到。 连队会议室,指导员正陪同政治部主任而坐,等待了不少时间,对我砌沟行为并不太认同,反而当作了我是在他面前作秀,被训成瞎表现。 即将启程奔赴靶场之时,上级一个电话通知,因为疫情,本年度打靶任务取消,持续半年多的努力,因此而暂告一段落,充斥军营上空的紧张气氛,一时减轻不少。 此时家里来信,希望能回家一趟,确定婚事,两年未回,确实想家,取消了打靶任务,允许探亲休假,连队主官要向团部请假,报告呈交上去,这次没有阻拦,立刻获得批准。 一个月休假时间很快过去,再次回到连队时,惊讶的发现同期毕业的一名本科生也在连队,指导员在我的惊讶中,告知团部已下命令,任命这名本科生担任连长。 失落感顿生,不是因为职务,不是因为努力付出因此白费,而是因为梦想再无法实现,从入伍到现在,每次参加打靶,看到的都其他人担任连长,按下电击发摁扭,指挥全连火炮发射。 这是梦想,早就形成,带领一个连,参加一次实弹打靶,按动电击发摁扭,享受隆隆炮声耳边轰鸣,和平年代没有战争,只有此时,才能体会销烟,才能体会军旅不凡。 有时与同事谈心,曾经提到,哪怕带领连队打完一次靶就转业,都心甘情愿,因为军旅生涯再无遗憾。 还有遗憾,那是阅兵,此前都是参加方队,这时才有可能成为方队指挥员,迎着首长的目光,完成三步敬礼,汇报带兵成绩,体会巅峰激情,抒发报国之志。 理由也有,同时转达,任命报到军部,因为年龄大,因为担任的是战斗连队主官,没被批准。这样的理由相当于宣判,再也无法担任战斗连队主官。 第一个被提拔,曾经被大家羡慕,一次到团部参加军事会议,曾经的连长还是连长,此时与他们坐在了一起,有亲切沟通,热情交谈。 现在却被嗤笑,曾经的一些偏激行为,被传成太过狂妄,领导的评价这时出现,“一般的人他不放在眼里”,同事的之前也有议论,“这人平时就太过清高”。 ------------ 第九十二章 参谋助理 带着梦想再不可实现的遗憾,又收拾好行囊,离开五连,同乡相送,指导员不舍,他们眼中,我硬朗的背影或许会有些凄凉,团部另有安排,暂时到作战训练股,以参谋身份帮忙。 有句外国谚语,叫“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有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的意思,带着失落和遗憾,生活重新起步,奋斗重新开始。 只是可惜了自己在军事方面的努力,从战士开始拼搏,经院校三年刻苦,又经部队三年积累,或许从此以后,再没有机会用到,暂时到团部帮忙,可能是作为了发挥余热,利用特长。 股长原是刚毕业时分到一连的那名老连长,有些关心之语,辜负期望的感觉油然而生,在内心煎熬,他其实对我一直特别关心,或许我能得担任代理连长,有他一份努力。 记得一连时,那位略显性格大条的营长,曾经说过,成长到正连,靠个人努力就行,再往上则要善于处理关系,抓住机会,我还没到那一步,连长之路上,就已经中道退出。 再不可能担任战斗连队主官,断了再次获得提升的机会,最多只能到后勤保障单位,走上正连岗位,政委是老乡,一次谈话说到,你要是走政工这条路就好了,部队不成文的规定,军事主官在军事干部的任用上,更有发言权,政治主官在政工干部的任用上,更有发言权。 事实已成,过往成为心路坎坷。团部单身宿舍已经住满,办公大楼后面有幢两层的老房子,用来安置住不下的单身干部,报完到之后,二楼最东的一间房间打开,搬进行李,栖身于此。 机关实行的是八小时工作制,下班之后,不用担心战士,不用时刻查岗,不用检查装备,也没人前来查岗,如同院校放假,轻松自在,甚至可以随便进出,到市区闲逛一圈而回。 连队二十四小时战备值班,时刻紧张,长期养成的习惯,竟然有些不适应,刚刚经历挫折,心情低落烦闷,也没有心思外出,或者同事走动,下班之后就关在房间,独享清静。 刚到一连报到时的指导员,早到机关任干事,理解心情,特别请到了他家里,准备了些酒菜,喝了个尽兴,得到真挚关心,耐心劝导。 正如他所说,有几个人能一帆风顺,有几个能提拔使用,多少人连主官经历的机会都没有,差一点的如曾经一起接兵的那名营部参谋,老一点的如面前的指导员,都相当于宣布了军旅生涯,从此止步,等待年龄一到,转业地方。 我还算是幸运的,走上了主官岗位,站在了梦想的巅峰,只是差了摘取梦想果实的最后一步。 生活照常进行,工作正常参加,时间久了,心情平复不少,开始与同事接触,同期毕业的同学,曾经共事过的干部,机关里面不少。 有一次被邀请出去吃饭,酒足饭饱,提出一起打麻将,这让我吃惊,机关不但舒适清闲,晚上还能聚在一起如此娱乐,后来知道还有更丰富的,歌舞厅唱歌跳舞,经常也有,以那些更年轻的本科生最爱参与,我没能融入。 期间被安排跟随团长,到一个营检查训练情况,要求撰写情况通报,不知格式,不知行文,此时才知道自己确实能力一般,水平有限,或许不被重用,正与此有关。 尽管院校之时就有发现,为此不断努力,但苦于没有实践,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提高,迷惘中有了努力方向,记得这篇情况通报,花费了三天,修改了无数次。 以后作战计划,训练方案,主动承揽,政治部也经常走动,因为那里材料更多,公文要求更系统更规范,连摸带索,总算有了些进步,此后不管在哪个岗位,文字材料都坚持自己动手,当作了一种锻炼,一种提高。 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打击太大,心情并不容易平复,直到一两个月后,才稍微平静。 办公大楼后面蓝球场,经常有战士干部在那打蓝球,同一个股室也有爱好者,心情稍有平静之后,开始在这里奔跑,不只是为打球,更多的是在大汗淋漓中发泄。 担任参谋,要参加作战值班,办公大楼东侧是团部指挥中心,轮到作战值班时,二十四小时住在里面,我们担任值班员,团首长担任值班首长,也一样要在里面住宿。 连队检查工作批评过我作秀的政治部主任,曾经与我一起值班,晚上遇到时有一番交谈,算是谈心,更像拉家常,并没有说我有哪些问题和不足,而是问了些过往经历,隐晦提到我可能的去向,得知我的年龄,笑着说道,这个年龄他已经快要提拔正营职主官。 说得隐晦,但也能猜个大概,应该和自己推测的差不多,果然是后勤保障正连职岗位,有了去向,反倒少了些不安,静等命令,奔赴岗位,或许那里是军旅生涯的最后一站。 好消息传来,离开五连不久,团部组织了一次阅兵,实弹打靶任务取消,阅兵照常进行,带领官兵刻苦训练打下基础,此时收获成果,取得了全团第二名。 往年没有打靶任务,阅兵都在机场,借用一段跑道进行,现在也一样,情景在目,过程熟悉,有所区别,以前是参与者,现在是看客,作为考核员,一旁观察,评判成绩。 三步敬礼的不是我,上台领奖的也不是我,众人欢呼中也没有我,荣耀属于他们,一切都与我无关。 似乎也就是这次阅兵之后,股长提拔到一连时的营任营长,股里留下两名老参谋,两人都是地方本科生,业务很强,其中一个被指定暂时负责。 年底来临,春节将至,再次休假,这次是回家完婚,低落的心情被略**淡。 回到部队,三月份再遇组织调整干部,被任命到福州的气象站当站长,营房重建,与雷达站合在了一起,组建了新的支部,同时被任命为两站支部书记。 临别之时,或许因为自己平时还算规矩,还算努力,股里参谋战士齐聚为我举办了一次热闹的欢送仪式,还赠送了些纪念品,当作了近半年时间结下的深厚友情,小心珍藏。 三年之后,任职结束,等待转业分配时,又回到团部,这次不是参谋,而是助理,隶属后勤,岗位是军交运输,这时单身宿舍楼有空房间,报到后就在这里住宿。 房间虽小,设计合理,前面小间是厨房带卫生间,后面是卧室兼客厅,还算宽敞,卧室连着一个阳台,采光十足,在这里住了一年。 股长待人真诚,还有一位才毕业一两年的年轻助理,干部只有我们三人,另有几名战士驾驶员,负责全团军车管理和保障,相处融汇,感情浓厚,晚上常在一起聚餐。 期间想利用工作之便办个驾驶证,报到南空,被告知要交两千,觉得不合算作罢。 当年有接车任务,本来想去,团部考虑锻炼新人,最后由年轻助理带着一名战士去了,没去也好,乘车而去,驾车而回,旅途劳顿,他们可以借机回家一趟,而我面临转业,不久就要打起背包回家,这点便利,没有了必要。 不过却被安排到附近的厦门接了趟车,团部决定购买一辆地方车辆,利于检查工作时隐蔽身份保密,这辆车购买回来之后,将当作二号车,由政委使用。 带了一名老兵前往,见识了车市的热闹,也见识了价格的昂贵,一次性消费如此巨款,对我来讲还是第一次。直到车辆买回,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身在后勤,与其它的军需、财务等股室,因此接触得多,倒有不少便利,此前教导队旁视作神秘的军需仓库,也得多次进入,发现竟可以购买,而且价钱相当便宜。 此时父亲爱上了钓鱼,因此给他买了几样东西,当作装备,迷彩服、迷彩包、迷彩鞋,父亲因此高兴了一阵,说钓友曾在他面前炫耀,见到了真品,夸口不绝,想要让父亲帮他购买,父亲担心我有影响,婉言拒绝。 一年的时间,还曾到漳州最大的军需保障处,拉运军需物资,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仓库一座连着一座,各类军需保障物品堆积如山,怪不得说仓库保管员是肥差。 靶场打靶留下的炮弹壳,也是我们拉出去处理的,送到一处偏僻之地,这里专门负责弹药销毁,各种大小不一的弹药,堆满大片场地。 炮弹壳有圆形的桶状塑料包装,切割下来是很好用的容器,而一枚炮弹壳,其实价值不扉,之前一般是铁制,容易锈蚀,后来全部改成铜制,铜的价格比铁高多了,铁壳一般都是销毁,而铜壳却要回收,重新回炉再次使用。 ------------ 第九十三章 静在山头 新的单位,就在福州营部后面的山头之上,山脚之下,曾经在这里带过三个月新兵。营长又换了,是刚下分配下来时,到五连适应生活的那位连长。 山不是很高,除了有一条小路通往营部,同一侧还有一条战备公路,直通山下。 小路平时来往营部,领取文件材料以及战备物品,有时开会也从这里下去。 战备公路用来兵器拉动转移,实弹打靶本来要随同保障,因为全团在起,由团部保障,一直没去过,只有兵器送修维护,才会从这里走过。 山下是个村庄,经济活跃,战备公路刚到山脚,就有一家企业,主要养产品是养料制品,一次进入参观,老板慷慨,曾经送过几双他们制造的拖鞋。 在这里第一次经历了村庄节,福建沿海很有特色的一项风俗,村里大摆筵席,广邀宾朋,每个连长任职都曾听说,但是一次都没参加过。 村庄节的热闹场面记得不是太清,只记下了丰盛,满满一桌全是海鲜,惨白惨白的,没有佐料,没有烧烤,基本上都是生吃,看着吓人,只尝了几个首次到四伯父家时,见识过的血蛤,其它的一口都未能吃下。 福建人可能比哪里人都迷信,几乎每个村庄都有妈祖庙,山下村庄也有一座,平日香火旺盛,紧靠小山的另一边山脚而建,有一条小径连到山上,年代久远特色很足,地方宽敞环境不错。 小山之上其实面积挺宽,营房在靠近营部的东侧重建,原阵地只留下兵器,相对还要高一些,老营房被废弃,两站没有家属房,如果有家属来队,就被安排在这里居住。 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有一次团长前来检查工作,正遇一位三期士官家属来队,同时探望,见到如此艰苦,当场决定重建,新的家属房因此在新营房旁边重建。 两站人员不到二十人,相比战斗连长,显得有些冷清,营房前面紧邻一座蓝球场,也是队列训练场地,旁边圈着一座观测站,场地不小,荒草杂生,前任曾经用来养殖。 福州风俗,特别喜欢老鸭,养得正是鸭子,最偏僻处挖了个池子,有水有草,正好当作养鸭场,菜地只有零星几块,养鸭当作了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传统的有效补充。 前任在福州成家,土生土长的鸭子,受到欢迎,每到年底,站里加餐,欢聚一起,走访共建单位和当地村民,味道纯正,赛过海鲜,效果绝佳。 作为保障单位,管理相对来讲,没有战斗连队严格,根据战备需要,每天提供一些数据,训练要求不高,战备氛围也不是那么紧张。 山头绿色很浓,市区的颗颗大榕树,山上倒没有,好比老家,生长着不少大樟树,有些树龄很长,粗壮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点缀期间,增添不少幽深意境。 其它的高大杂木,也有不少,有些攀爬着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树藤,藤条从地下长出,合抱杂木,共生共存,春季还有繁花朵朵,树荫浓郁之处,深谷幽兰,在里面经常能见。 远离机场,不在城区,不远处的螺洲镇,譬如乡村集市,少见高楼,难闻喧嚣,这里似乎只有清净,只有清净中的无为。 心情早已平静,如同这里的环境,幽静淡然,再难起波澜,伫立山头,极目远眺,能见村庄,能见集镇,能见红尘滚滚,能见远处高山,高耸入云,隔断视线,中断前途。 军旅生涯将在这里划上句号,军列到了终点,不想留下遗憾,还是希望句号圆满,最后一程,依然要履行职责,承担使命,战士跟随,还想营造良好的环境,培养一支优秀的队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个支部,政治建设要求,与作战部队相比,标准并没降多少。 作为一种锻炼,涉及的材料,都坚持自己动手撰写,给战士们上政治课,花得精力最多,每周两次的教育课,坚持下来,课由自己上,教案也由自己准备。 党的生活制度,被严格落实,发展党团员,坚持民主,先由党团小组推荐,再由支部决定,评先定优,先由军人委员会推荐,再由队部确定。 营房新建,旁边有岩石杂立,隐藏灌木之中,如璞玉被掩,还容易滋生虫蛇,带领战士清理枯枝杂草,奋战几天,建成了一个小花园,上有大树成荫,下有巨石可坐,成为一处佳境。 前面战备路旁,有一个小斜坡,前人种植了些芭蕉,初衷可能是美化环境,但是没管理好,生活垃圾堆积,散发异味。 花了些时间,平整成一处小平地,移植来台湾草,平铺上面,又放了张石桌,摆上几个石凳,饭后休闲,战士们可以坐在这里聊天,视野开阔,别有情趣。 军事训练任务不重,每天下午用来体能训练,避免枯燥,被大量用来蓝球比赛,几乎每天进行,每次都是跑到跑不动为止,有几个酷爱蓝球,根据NBA名星取上了绰号,其中一个叫阿伦。 个子都不是很高,我还算是最高的一个,带球突破,横冲直撞,频频上演三步上蓝,不是战士们拦不住,而是因为我职务最高,带着些让的意思。 司务长是三期士官,个子最矮,却最能跳最灵活,带球技术也最好,常见他和阿伦两个飞身而起,托着球平砸蓝框而进,被他们称作扣蓝,互相大喊着对方名字,叫着“扣一个”,声音似乎现在还能清晰听到。 几个干部和三期士官都已成家,常有家属来队,每次到来,都会融入,聚餐欢迎,尽兴而散,时间流逝,年龄和酒量,一起稍稍增长。 义务兵规定可以探亲一次,士官则每年有一次假,不似战斗连队紧张,只要申请,都会批准,每有战士休假归队,大包小包,带着家乡特产,人人有份,每当此时,这名战士必像众星捧月般,被大家围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场景,心情在此时才有些许波澜,往事心头弥漫,靶场机场,连队院校,兵器装备,训练战斗,脚步车轮,哪能那么轻易忘记。 少年应征入军营,耳鬓厮磨如亲人。 青春无悔洒热血,大锅饭里出兄弟。 锋烟渐熄人渐归,田野河畔无杀气。 手牵老牛牙咬穗,家里饭菜竟无味。 紧忙农事返征程,多煮鸡蛋多煎饼。 营房门口排着队,探亲归队都将军。 任职不久,同乡到来,他被安排到我曾经任副连长的七连,代理指导员,我在五连代理连长,他还是副指导员,现在看来,他似乎比我更有发展后劲。 军旅到站,怯场心理似乎消隐不少,一次参加营党委民主生活会,我是委员,同乡因为是代理指导员,还不是委员,但是也被要求以列席的身份参加。 会上以党员身份,对营长和教导员提出了批评,不像其他委员,发言带着些顾忌,见了点真东西,同乡侧目,后来多次提到,说原来我这么敢说。 同乡代理指导员,与我的命运大致相似,并没有成功接任这个战斗连队指导员,不久又重回漳州,在距离五连不远的军修所,任命为指导员,尽管也是后勤保障单位,负责了全团兵器装备维修保养,比我这个岗位重要得多。 任职第一年,一名已经转业的副团长,将唯一的儿子送到部队,就在我们团,新兵连也在底下的营部,到新兵连结束时,最后分到了我们站。 这位副团长特别来了一趟,规划了儿子的未来,想在这里成长为军官。 这时部队招收部队生的比例,大幅度减少,我考军校时,一个团或许能招二十几名,现在只有一两个名额,而且还要送到军部,与全军的战士一起参加统考。 部队战士考学的优惠政策还在,而且还相应增加,以往只有立功才能加分,现在只要真正担任班长,也能加分,这是这名副团长专程前来一趟的目的。 曾经的首长,人缘很好,都有很高的评价,营团首长都曾因此特地前来,表示关心,也对我多有嘱咐,或许他们之中,许多人曾经就是他的部下,得到过关心爱护。 人缘很好,也是一种能力,同样的年纪同样的部队生出身,八连新任的一位连长,情况几乎与我一模一样,旁人并没有意见,用一位首长的话讲,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这让我开始怀疑,我的代理连长,到底是因为超龄下不了命令,还是因为有其它原因,因为以我的评判,他的军事素质并没有我这么出色。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觉良好,其他人包括团首长在内,他们的评价或许并不如此,或许只有团党委每月一次的思想形式分析会上,政委的评价才是答案,他说有我在,这个单位就不会出事。 回到一连刚任排长时的就职发言,唯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始终是我的坚持,或许这也是我唯一的优点。 曾经的首长,尽管没与我共过事,但依然是战友,而他的独子,接触下来,确实诚实,没有家庭优越的娇生惯养,反而有军人血统流淌,事事在前,样样争先,表现得特别懂事,特别能吃苦,特别要求上进。 说服其他人之后,在他当兵的第一年就任命为班长,有了第一个加分条件,实弹打靶时特别抽调到其它连队,参加了一次实兵演练。 年底又说服众人,给他报请三等功,考虑到战士情绪,提出增加一个三等功名额,也获允许。 这个三等功却带来些不平静,后勤保障单位,人数又少,除非有特殊贡献,否则一般不可能有立功名额,不参加实弹射击,这样的特殊贡献哪里寻找。 有个三期士官,因此动了心思,知道是以投票选出,私下拉拢战士,作出许诺,还真被选上,当时没在意,准备按选票情况定下上报时,另外一名三期士官表现出不满,提出意见,说出实情。 这为我反感,证实之后,决定以票数第二多者上报,这名三期士官立功希望化为泡影,因此罗列出几项罪名,向上级举报。 团部重视,特地安排一名副政委带队来查,好在自己还算过得硬,查过之后,纯属子虚乌有,事情过后,这名三期士官被调到团部机关。 义务兵两年制,到第二年,这名曾经的团首长的独子,被选送到军部参加集中复习,最后又参加了统考,一路顺利,还真的考取了军校,殊为不易。 ------------ 第九十四章 告别军营 本想就在两站转业,到任职满三年时,一纸调令,又被安排到机关任军交助理。 福州三年,不但留下山头回忆,还有许多城市回忆,女儿出出了,三年时间,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在站前草地嘻戏,在城市公园游玩。 福州的冬天,公园内有樱花美景,暖冬之日,曾携幼子渡湖边,借花借酒借春光,小女调皮大声唱,内子随后捡衣裳。 到了漳州之后,家属来队,又带着游览漳州厦门,海边沙滩,鼓浪屿日光岩,闲暇时光,享受天伦之乐,留下的回忆,足够余生慢慢品尝。 当年战士身份一起考取军校的同乡,一一取得联系,其中一个分在福州,事有凑巧,刚好属于我们的上级业务主管部门,他乡有故知,时常联系,经常走动。 曾留站里招待,也曾前往拜访,彼时他已经在福州找对象,不久结婚,走访中有探门的味道,豢养的土鸭,当作美味馈赠,这样的土鸭老家也有,但此时送出,有另一种深厚感情。 周末难得,曾经相邀,结伴游历鼓山,幽径石亭,风光如他此时心情,那么美好,他没有转业之忧,作为技术军官,一直可以留队,到达年限,军衔自动提升,职级自动评定,工资自动增涨,现在还在部队,每次回家探亲还会联系。 军修所当指导员的同乡,提拔到机关任副营职干事,家属随军,营干楼暂时没有空房,还住在单身宿舍楼,隔着不远,经常到他那里蹭吃蹭喝。 此时知道了他计算机方面的天赋,利用空闲时间,自建了一个网站,在网上经营着一家音乐器材店,收入颇丰。 机关计算机已经普及,受他影响,利用单位的电脑,恶补了一段时间基础知识,也想着自建网站,还因此购买了书籍,英语基础太弱,又没有如他那样的天赋和钻劲,最终无成,不过也有些收获,好歹学会了运用电脑办公。 漳州是兵城,在同乡的指引下,发现其他部队还有同乡,而且建了个同乡会,期间与地方考取军校后分在漳州陆军部队的表弟,取得了联系,他已经离开基层连队,调入机关。 还有一位空军医院的主任医生,不但是同乡,而且是澡下人,待人相当热情,时常邀请闲坐。 那段时间,要么外面的同乡相聚,要么与身边的这位同乡独饮,次数太多,有时冬天,有时夏季,团部旁边的那家知名企业,过去不远就是九龙江,穿过了整个漳州。 团部出来之后,顺着路不久就能到达江边,一座大桥飞架两侧,底下是非常壮观的夜宵摊场面,许多时候,我们结伴在此,一边欣赏两岸灯光美景,一边品酒细酌。 有时会有青年学生,抱着把吉它,推着个供放,有人点歌,歌曲时尚,时而悠扬,时而激荡,其实身份并不能确定,只是从年龄和穿着上判断,可能是青年学生。 或许是为了赚钱求学,也或许是以此作为职业,谋生不易,求职艰辛,尽管有诸多不如意,好在我们还有一份工作在身,即使转业也有分配,此时更觉轻松,一点烦恼被彻底丢掉,享受期间,渲染其中。 岸边已成集镇,成为经常光顾之地,有商铺间间,也有古巷幽深,有时买些零用品,有时买些书籍,有些干脆就是闲逛,体会异地不同,留下即将要逝去的印象。 交通方便,有公交直达,市区也经常驻足,同乡介绍,除了部队,地方上还有同乡,有些努力,已经开店,感受生意兴隆,产生个体想法,最终迈不出这一步。 厦门大学在漳州建有分校,一次随同老兵,带工作带游玩,一处洁净的海湾,对面有气派建筑,学堂色彩很浓,得老兵指点,才知是名校。 海湾不但有碧蓝色的海洋,洁净得难见一丝杂色,还有细浪吞吐的沙滩,当时还未被开发,环境优美,此后多次借机前来。 带着对海的向往,第一次游向大海,海水浮力确实比老家河流浮力大,畅游期间,尽管姿势不雅,却无沉底之虞,老兵提醒涨潮而入,退潮而起。 附近海中,有岛礁露出水面,比作老家岩石登上,不留神被划破了脚,原来岛礁并不是想象中光洁,珊瑚攀生,留下细小贝壳,布满表面,锋利异常,赤足上去轻易划破。 表面美好,原来有危险暗藏,譬如人生,也如军旅,觉得努力总有回报,其中却有细节讲究,不曾留意,没有发现,致使看似美好,却因此损害回报,或者回报全无。 沙滩无垠,细细的沙子铺就一副美好画卷,一如当年宁海大佳河,很少难见贝壳,总以为应该有的东西,等经过努力,到达面前,却发现应该有的东西,却并不存在。 一年又这么过去,年底探亲休假,因为已经确定转业,这次休假相对宽容,一直呆到三月份,才返回部队,不久转业命令下达。 同属后勤部门,最后一次军需发放,最后一次工资结算,最后一次差旅费报销,都非常顺利。 行囊已浅,前次休假,带回不少,现在只剩下一个背袋,再不像从前,到哪里都打个背包,仅剩的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具,全部塞入了背袋。 一朝入伍,来时豪气干云志向冲天,拼搏进取不敢稍怠,归时心有不逮留下遗憾,稍显落陌原路而返。 离别之时,战友相送,领导相嘱,别的没有记下多少,只有一句话铭记肺腑,“退伍不褪色,别给军装抹黑”。 屋外又是满夜雨,孤裘拥怀难入睡。身无彩翼再乘风,重挽弓箭是何年?卧抱忘情枕,入睡梦千年,尘俗皆世故,不醒解千愁。 踏上列车,再无心情停留鹰潭,草枯叶黄雁南飞,空山落雪苍鹰疾,人是力衰珠黄后,再无青春报国门。 回到家中,有近一年等待安置时间,花上不少功夫,装修房子,重聚好友亲朋,暗夜春风潜入,薄帘难挡窗户,桌前台灯隐暗,遮挡往事无数,起身孤单散步,身影拉扯夜幕,屋外灯光璀灿烂,寒风萧瑟愁人。 云卷云舒在天边,花开花落在庭前。有同学早现年入伍,同时转业,却已经是正营,爱好蓝球,等待的这一年,大量的时间花在与他一起打蓝球上。 十一月份的时候,终于接到部队消息,回去办理转业手续,和工资关系。 怀揣转业介绍信而回,上面认真的写上服从分配,转业政策也有改革,副营职以上可以选择自主择业,职务没到,也因为怕失去饭碗,老老实实的服从分配。 十二月的第一天,安置去向定下,这一天开始,正式到单位报到,编制进入,工资转入,从此真正意义上脱下军装,再不是一名军人,留下了一点记忆,到武装部登记了预备役。 从九三年十月十五日,穿上作训服踏入部队,到二00八年十二月一日,正式到地方单位上班,军装在身上前前后后穿了十六个年头。 十六年有多长?那是一段青春,再不可能有第二次的青春,考取士官的同乡,早我一年转业,分在山区,曾经有一句话被他经常挂在嘴边,“青春献给国防,壮年献给大山”。 或许这是最准确的注解,确实是奉献,除了分配工作,其它的似乎全部被抹去,功劳不算,军衔不算,甚至军龄也不算,分在公安机关,警衔被折算成二级警司,要知道部队时已经挂满上尉军衔,即将评为少校,相当于三级警督。 后来参加入警培训,地方上考入警校进入公安队伍的同等警衔者,往往比我们小了一个年代,还要同等的参加同样强度的训练,几个同样情况的转业干部,因此苦笑。 不管怎么说,高中时期留下的就业恐慌,总算解决了,就像部队转业时曾经的想法一样,能有份工作就行,留待日后牵手慢慢变老。 ------------ 随笔两则 一、佛前悟性 天下清规的发祥地一一百丈寺,2011年8月31日开光,新修缮的百丈寺,楼台阁榭尽显奢华,雕栏画栋气势宏伟。 当天早晨2点,我和单位的同事就动身,奉命前往百丈维护交通秩序,这一去一直忙到下午14点,精疲力尽,做了一天的佛门护法使者。 佛门清净,百丈寺座落在群山怀抱之中,翠柏绿竹环绕,轻雾如祥云聚集寺顶,寺庙四周散落几户人家,偶有鸡鸣狗吠,除此之外,耳边只会听到风掠过丛林的“呼呼”声,好一个清静之地。 此次开光,缘于重建,当时的主持本涣大师,积大功德,结大善缘,原址上另起庵堂,成就一座全新庙宇,正门前有八根雕龙立柱,据说只要祖庭地位的寺庙,才能有此规格。 而百丈寺在佛教中确实也有此地位,唐代大智禅师怀海在此住持修行,勤研佛经,探究禅理,尽改僧尼云游在外,沿门托钵,不事劳作之习,开创农禅并重的实践,强化丛林组织形式,终于在百丈寺为禅宗另立一种规式,撰写了“诏天下僧悉依此而行”的《禅门规式》又称“百丈清规”。 百丈清规又称佛门天下第一清规,从此百丈寺声名大振,香火极盛,四方僧人前来朝圣者络绎不绝,在中外佛教界极负盛名,有“三寺五庙四十八庵”之说。 早闻天下清规,最著名的就是那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可几次到得寺庙,却未曾能够亲眼目睹和尚荷重挥锄的景象,向当地人询问,答道“和尚买菜都用丰田越野”,不觉汗颜。 佛教从唐代开始,确立了在中国道教中的统治地位,并在唐代把它确立为国教,之后一直兴盛不衰。 佛教讲佛法,佛法精深推究的是过去、现在、未来、自我、宇宙,能有所悟,点滴即佛。 佛教传经颂道广施佛法,叫“云游”,一路风餐露宿,饮食起居全靠化缘,人们通常把他们称作“苦行僧”。正是这些苦行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佛法的高深要义一一律己利人,不断积淀佛法在百姓中的神圣地位。 这些年,在街上路边见过不少和尚,却从没听到过他们讲经授道,也没见过他们化缘行善,媒体宣传的英模也从没有他们的身影。 最可笑的是,和尚照样娶妻生子,白天开车上班,晚上回家生火做饭,只是据说这样的工作不好找,工资高,待遇好,工作清闲,一般人当不了和尚。 开光之后,又曾携友人游览,从行诸人对周围秀丽优雅的环境赞叹不已,作为本地人,客串给了一次导游。 闲聊步由心动,不觉已瞻佛颜。感受着佛家深厚的历史气息,突然一句禅语窜入脑海中——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即然赋予我们生命,就当尽情挥洒人生色彩,哀伤之处用色淡些下笔轻些,快乐之处用色浓些下笔重些。 禅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二、深山随笔 寂静的深山里,缓缓流淌着一条小河,一个人静静地坐河边,痴迷一方美景流连忘返。空山独坐,痴人垂竹,一根长线探水中。 这样的季节,河边的水草正忘情地生长,使得整块草地如同碧绿的绸缎,从山脚一直铺到水中,几根伸进河水中的碎草,随着流动的河水轻轻摇晃,眼神停留在其中的一根碎草上,也随着它一摇一晃,摇晃中思绪仿佛凝固,又仿佛穿越了几千年。 阳光向河面抛洒,水面微波鳞鳞,把阳光折射得尤如一颗颗跳跃的珍珠。水中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有大有小色彩斑斓,石质晶莹透亮,在阳光的映射下是那么诱人,使人不由自主俯身拾起,不知经过多少岁月打磨的石头,掌中摩挲如玉般舒爽,竟勿自留恋,紧攥手中不肯松手。 山风善解人意,缓缓地沿河面吹来,而且能穿透衣服,把体内燥热带走,把清凉驻进心田,凡尘往事在这一刻尤如云烟,被吹得无影无踪。深山小鸟也是精灵,偶尔从树林深处发出优雅婉转的叫声,竟如天籁之音般悦耳动听,并且似乎是穿越时空而来,唤醒已久坠尘世俗梦的心灵。 有一种感悟在这一刻不断升华,促使我决定放下手中的石头,不再被它的光泽绚丽所迷惑,空出双手掬起一捧清泉,洗尽脸上的铅尘,把身心彻底付诸自然。 就这样的一个日子,我暂时远离尘俗,一个人在深山的小河边坐了很久。我想沉睡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浩月当空,既照万物,也拉长我孤独的身影,一切自有天定,切开沉睡往事,半真半假中,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曾经故事。 风不知有我,横跨湖面,水面皆皱,层林俱伏,撩人乱发。眼前闲鹤坚羽独足,嘴叼白鱼,而吾杆不动,竹篓空空浸水中,篓中无鱼鱼在篓外游,胸中亦空空。 曾经追逐过太阳,哪怕千山万水,哪怕险阻荆棘,曾经追逐过岁月,不为情所动,不为情所困,曾经追逐过梦想,白了少年头,落了英雄泪。 林中乌雀夜鸣,满树桃花正醉。突有杂念升起,挚友何时尽会?断椽残桥心独处,背手迎风上层岭。曾有心情暖风里,水中荡漾天上云。 ------------ 后记 新的环境,新的岗位,又是一次新兵,熟悉了业务,作为一种提高,写作坚持下来,还真见成效,不断有“豆腐块”见报,还有几篇论文发表。 部队失意时,一度放弃的睡前默诵或者构思的做法,被重新捡起,仅是作为写作需要,相对更简单些,每天挖掘点题材,在心底打着腹稿,进入梦乡。 经济发展,条件改善,小型汽车开始进入普通家庭,不久我也有了一辆自己的车,独自开车,特别喜欢安静,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手斜靠车窗,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发呆。 有了车行走方便,周末常携家出行。 凤凰山上,曾经挤下十户人家人的庵堂,早已倒塌,瓦砾遍地,杂草丛生,竹林漫延了大半个后山,一直生长到高大的枫树下,老宅还在,已经残破,孤零零的坐落田野。 门前有颗大树, 树荫遮拦门前小路, 大树盘根错节, 树下鬼故事无数。 门前有条小河, 河边几级台阶, 母亲洗衣身影, 常伴朝阳出现。 门前有块空地, 平整宽敞, 边沿树着竹杈, 三三两两横着竹杆。 这是禾场,也是伙伴们玩的地方, 是否还会有童年? 还会在树下捉迷藏、在河中摸虾。 金秋十月来临,县城扩建,一河两岸,曾经的砂石路,全被水泥柏油取代,通到了乡村,接到了寻常人家门口,重阳夜,月光如洗,傍晚兜风,别有心境。 重阳夜,霓虹灯缀晚秋月。晚秋月,寒光如玉,侵润原野。原野孤枫挂红叶,红叶凝露泣如血。泣如血,四海难盛,千杯难解。 晚上回家,再没有枯坐板凳,再没有静夜站岗,再没有哨音急促,再没有点名查铺,轻松处在,却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或者丢失了些什么。 看电视是一种享受,沙发舒服,旁有扶手,背有靠垫,前有点心,遥控器就在手边,节目丰富,频道不同,可以随意选台,如果身边有了陪伴,边看边聊,最舒服的状态是,边看边瞌睡,嗑睡醒了,再边看边瞌睡。 早起已成习惯,家的附近有座军营,春风过岸,潦河有绿,君莫言早,已有军号嘹亮,已有笛声破晓!晨起新吴,寒露凝珠,潦河潺潺,雾锁江南。 日子在飞,有风景的季节,曾经的同学少年,在冶城相聚,学校已经搬到县城,这里成为当地初级中学,后来又成为小学,大致依旧,情景依稀。 大门还在,宽阔的蓝球场和足球场不见,有一条笔直通道,两侧种植了高大梧桐,绿荫中穿行,笑声飘起,穿越时空感应到了高中时代,有山涧露营,有溪边野炊,有即兴爬山,有醉酒繁星,日子真的在飞。 冶城过去,上富之上,县城最西的大山深处,掩映着一座古刹,这是百丈寺,天下清规的发源地,老方丈积善化缘,在原址扩地另建,楼台阁榭尽显奢华,雕栏画栋气势宏伟。 群山怀抱,佛门清净,翠柏绿竹环绕,轻雾如祥云聚集寺顶,寺庙四周散落几户人家,偶有鸡鸣狗吠,除此之外,耳边只会听到风掠过丛林的“呼呼”声,好一个清静之地。 唐代高僧怀海在此主持期间,立下佛门清规,最著名的就是那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佛法推究过去、现在、未来、自我、宇宙,能有所悟,点滴即佛。 晨曦如蕊雾如纱,点开红尘见人家。百丈佛意竹海下,一手凭栏一手茶。 老家探望,父辈亲人健在,只有那幢老宅,起于明清,历经岁月,终于倒塌,只剩下两面外墙,矗立不倒,记述过往,留下回忆。 应星故里游子归,一步一步拾童趣,一步拾起东家追,一步拾起西家避。曾经的伙伴,外出经商,打工谋生,只剩老人,年轻的身影,难见一两个。 转业后的第二年,弟弟结婚了,县城买房成家,父母跟随,离开澡下,时有空闲,常邀父亲一起钓鱼。莲立池塘二三枝,蝉鸣柳稍四五声,长杆闲钓六七处,丰鲤肥鲶八九斤。 外婆家住越山脚下,健在之时,总起探望之意,几年之后年岁渐高,终于逝去。清明绿野觅仙踪,药王逝去越王留,越王之后张天师,跨虎登仙人人知。 枪曾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子弹就是手臂的延长线,无限忠诚,咆哮着冲向目标。那时眼中的靶纸清晰无比,弹着点看得清清楚楚,感觉子弹是有生命的,能体会它的欢欣,感受它的律动,任何时候都不会怀疑它的忠诚。 警用手枪,比部队的五四小了不少,再次握枪,却有一种陌生感,枪在手再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抖动,传说中的瞬间静止再也无法出现,目光不再锐利甚至有些浑浊,击发之后竟完全看不清弹着点。 凭着感觉和运气机械地瞄准击发,枪无生命弹无自信,竟似军人之血已经流尽,成绩不佳,甚至还会脱靶。 部队已经在身上留下烙印,珍惜荣誉,践行使命,临别之时,部队首长留下的那句“还要给军装抹黑”,影响最大,从不敢忘记,时刻警醒自己。 军旅记忆并没有因为转业而淡忘,如同恋人生死分别,点点滴滴,都在心间流淌。 这辈子如果没遇到你, 多么简单, 不会忧伤, 不会惆怅, 不会整天把寂寞写在脸上。 这辈子如果没遇见你, 多么简单, 不会固执, 不会坚强, 不会因此把痛苦刻在心上。 这辈子如果没遇见你, 多么幸福, 不会离别, 不会流浪, 不会隔窗把灯光当作温暖。 这辈子如果没遇见你, 多么幸福, 不会思念, 不会守望, 不会趴在桌子上泪满衣裳。 新工作的地方在农村,门前的一颗桂花树长得特别好,阳春三月,挂满嫩绿新叶,拥挤着能把树枝压弯下来。一场春雨之后,一簇紧挨一簇,似乎能看到生命在律动。 春风唤醒的叶芽对生命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不但是自己拼了命的疯长,还把树枝往外猛拽猛拉,因为越往外面,享受得阳光雨露滋润越多。 拉得树枝生长都跟不上了,变得又细又长,即使是这样,仍然挺起,将树叶托举着迎向太阳,似乎无法承受生命之重,外沿枝条,将整颗树拉成蘑菇形状,有了造型,增添美感。 闭目倾听,有生命的音符在时空奏响,灵魂深处充满敬畏,这是对生命顽强的敬畏。 有些感悟,杭州服役时《我是一片树叶》的演讲,又被回忆,譬如树叶争绿,不努力,争取不到阳光,影响成长,不会有绿,甚至中道轻觞,化作尘土,或许应该有所作为。 青春似乎因此而又开始萌动,激情似乎因此而又又开始出现,只管拼搏不管结果,生命还年轻,光阴不能虚度,否则日后可能因此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号角,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号角,人生路上号角一直不停的吹着,不过有时吹得响亮,有时吹得张扬,有时吹得含蓄,有时吹得低沉。 人生起起伏伏,有多少人从来没有仔细擦拭过自己的号角,又有多少人从来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号角,更多的人可能终生没有察觉到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号角。 一个让自己人生充满绚丽、让自己人生夸张传奇、让自己人生奋斗不息、让自己人生激扬文字、让自己人生无所畏惧、让自己人生迭经坎坷的号角。 我也有自己的号角,童年时它牵引着我向五星红旗敬礼,牵引着跨着牛背与伙伴分享战斗英雄的故事,牵引着我望着高飞的苍鹰放飞梦想。 青年时它牵引着我豪情满怀踏入社会,牵引着我接受现实洗礼,牵引着我岗位建功拼搏进取,牵引着我成家立业构建和谐与温馨。 偶然又见苍鹰高飞,譬如求学之路,那段小径,犀利的阳光扯开了暗翳,刺入久蒙尘埃的闭锁心灵,晴朗的天空中,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号角,能够吹响最高昂战斗进行曲的号角。 号角明亮流光异彩,金色光芒一闪一烁,仿佛在向我讲述着一个个故事,讲述着它陪着它的主人,一起经历童年的快乐,少年的忧伤,青年的苦涩,成长的痛苦,还有成功的喜悦。 青春再次萌动,激情再次激荡,伸出双手,握住号角,心中还有梦想,胸中还有憧憬,仍要拿起,重新吹响,自己的号角,不能让消沉掩映光芒。 正如一次与儿女闲游,正读小学二年级,懂事得让人心痛,天资并不是太出色,学习却异常刻苦努力,成绩出色位列前茅,稚嫩的声音说出句令人动容的话语,“爸爸,我们都是战士,你为工作而战,我为排名而战”。 依旧韶样年华,尘埃还未落定,曾经的军旅,曾经的战友,你们继续前行,我将在另一条路上,与你们一起努力,也将在另一条路上,默默为你们祝福。 把心情写在纸上, 墨迹己干, 折叠成飞机, 追随时光。 把心情写在纸上, 眼泪十行, 折叠成星星, 满天高挂。 把心情写在纸上, 思念十行, 折叠成纸鹤, 祈愿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