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楔子 天道昭昭,演绎人间,失道者亡,得道者昌。 话说隋炀帝末年,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激起民变,终遭覆朝之灾。 乱世出英雄,各地义军及隋朝旧部纷纷举旗反隋,华夏大地,狼烟四起。 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趁势篡隋称帝,定国号为唐,以长安为京师,成为最终胜者,一统华夏。 数年后,经玄武门之变,其次子李世民继位。他休养生息,知人善用,开创了一个清明治世,史称贞观之治。 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暗流涌动。十六年后,新一代人物崛起,一场骤风暴雨即将来临! 本卷故事就起始于贞观十六年初夏的一天。 …… 荒山之巅,伫立着三道人影。冷风吹过,衣发飞扬,仿若仙临。 离近看,却是一名白衣青年正与一灰一黑两名中年武者持剑对峙。 只见白衣青年衣衫残破,身上有数处伤口,左大腿上一道剑伤更是深可见骨,正不停的渗出血来。 他神情冷傲,愤然开口:“想不到堂堂名门正派的两大高手,居然如此卑鄙,联手暗算我这个小辈!”他早已站立不稳,只以手中宝剑强作支撑,但他的背脊却依然倔强挺直。 左首的灰衣中年武者微微一笑,“怪只怪你小子太过锋芒毕露,否则我二人也不会先挑上你。你去到阎王那里好好反省,来世莫要死得太快。”他话语阴狠,声音却出奇的柔和,仿若慈爱的长辈正在训导一名贪玩的小辈。 右首的黑衣中年武者却道:“二哥,别跟他废话。作了他!”说罢,他双掌一翻,向白衣青年拍去。 灰衣武者敛起笑容,亦挺剑击去,二人一剑一掌同时攻出,配合甚是默契。 白衣青年本已伤重难立,堪堪避过灰衣武者的穿心一剑,却被黑衣武者的掌力击个正着。 “嘭”的一声,白衣青年被击出数丈之外,僵直地倒在地上。 灰衣武者上前探视,只见他身体冰冷,气息已无。 黑衣武者在旁催道:“二哥快点!否则宝物就要落于他人之手了。” 灰衣武者正要起步,却又回身一脚,将白衣青年的尸身踢下山坡。一瞥之下,见那白衣青年的尸身直滚落山谷,这才安心的与黑衣武者一同离去。 灰黑两道人影迅速地下了峰顶,直奔峰侧的一处密林。 二人甫入密林,却不料,等待他们的竟是一片浓密的刀光。 刀光过后,灰衣武者与黑衣武者,一个胸腹中刀,一个身首分离,先后见了阎王。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一章 山林遇尸 路小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乍一看到那个死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那人全身瘫软地靠在一棵大槐树的根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被血水和泥土染得看不清当初的颜色,远远望去,路小花还以为是一块大石头。他的头软绵绵地垂在胸前,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脸,右手握着把剑,半埋于土中。 剑!这人一定是名江湖人!路小花立刻断定,平民百姓哪有闲钱买剑啊。上次二毛在镇外荒地里捡了把剑,托人拿到城里的当铺当了,挣到的钱足够他家半年的吃喝呢。 要是这把剑也当了的话……路小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他的样子,绝对是已经死了。死了的话,就用不着剑了,应该不会介意把他的剑当了吧。路小花边想边压住心中的胆怯,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死人跟前走去。 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但山下有条不大不小的江,下了山,沿江走上半个多时辰有个名叫江歌镇的小镇。小镇说不上繁华,倒也常有客商和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往来。 路小花住在山上,往往隔上十来天才去一趟镇里。第一次在镇上遇见江湖人的时候,路小花看着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刀剑剑还很有些害怕,可那些江湖人压根就不拿正眼看路小花,仿佛她就是路边的一棵杂草。有过几次经验后,路小花也并不怎么害怕这些江湖人了。本来么,自己又没什么钱财,倒是这些江湖人个个都带有银两,如果伺候好了还能挣俩儿钱花花,所以她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出于好奇,一次路小花去杂货店买东西的时候,问过见多识广的张伯,说书的不是总说习武是为了精忠报国或是除暴安良吗?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却总爱打打杀杀?张伯呸了一口口水,一边整理货物一边说,大概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钱多烧的,要不谁没事总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拼来拼去啊。路小花觉得张伯说得非常有道理,就算打不死,受了伤也很疼啊,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害怕,但路小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江湖人。 越走越近,路小花看得更清楚了。那个死了的江湖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黑红的血块挂在外翻的肉上,大腿上的一处伤口里,似乎隐隐能看到白骨!路小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江湖人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活的江湖人,路小花从来不敢惹也不想惹,但死了的就不一样了。想着二毛的飞来横财,路小花的眼前似乎有白花花的银子在飘来飘去。这个江湖人既然已经死,说不定连孟婆汤都喝了好几碗了,一定不会介意自己拿他的剑卖几个钱花花吧。 路小花走到死人身边,放下采蘑菇的篮子,大着胆子去捡那把剑。 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捏住剑尖,想往篮子里放。谁知剑的重量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测,以至于她第一次捏的时候竟没能拿得起来! 停了一下,路小花再次鼓足劲用双手捏着剑尖慢慢地往上抬,这次剑动了! 可她的笑容刚露出一半,剑竟然又抬不动了。“嗯?”了一声,路小花又用力地拽了两下,还是拽不动。再一使劲,剑尖“啪”地又落回地上,还划伤了她的食指。 路小花顺着剑刃看去,原来那死人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剑柄呢! 路小花一边吮着受伤的食指一边想,看来得把死人的手掰开才能拿到这把剑了。看这死人握剑握得这么紧,大概是生前很喜欢这把剑吧,如果被自己拿去了,可就和抢死人的东西差不多了,恐怕这个死人会不高兴吧。如果死人不高兴的话,……想到这里,路小花突然觉得背后阵阵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算了,还是不要了吧。 她即害怕又不甘心,眼睛骨碌碌地往那死人身上瞟。死人的怀里鼓囊囊的,好像有东西!路小花眼睛又亮了起来,搓了搓手,再次壮起胆子往那死人怀里摸去。 死人的身体冰凉,胸部硬邦邦鼓囊囊的,应该是隆起的肌肉,估计是练武练的。路小花觉得摸起来和猪肉也差不了多少,就是硬了点,这样想着,胆怯又去了不少。 一边摸,路小花一边喃喃地念着菩萨保佑,摸了一会儿,手碰到一个硬硬的的东西,好像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包。她连忙拿出一看,果然是个钱袋。 路小花憋足一口气打开钱袋,里面有几锭银子和不少铜钱。她不由心中大乐,江湖人果然都是有钱的,这下自己真的发大财了!她一边眉开眼笑地看着钱袋一边对死人说:“你这钱我帮你定口棺材,大概只能花掉一半,剩下的,就算我埋你的赏钱吧!” 突然,她觉得手腕一紧,只见那死人竟然直直的从地上坐起,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诈……诈尸啦!路小花大惊,下意识地护住钱袋大叫:“我不是偷你的银子啊,我会给你买你该用的东西的!纸钱啦,香烛啦,棺木啦,……都会给你买的!真的不骗你!” 那死人垂着头,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说:“钱给你……给我……送点吃的来。” 啥?你要什么?路小花不解地侧头看他,“吃的?贡品吗?你喜欢鲜果还是肉食?” “能吃就行……”那人死死地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抬起头看了路小花一眼。 哎呀!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红红的,像鬼一样,路小花觉得被它盯过后的脸就像被刀子刮了一下似的。她吓得丢了魂似地拼命点头。那人手一松,又倒了下去。路小花赶紧扭头就跑。 路小花一路狂奔回家,这才发现,因为紧张自己竟一直抓着钱袋,采蘑菇的篮子却丢在那人身边了。她不由得一阵懊恼,那篮子是死去的妈妈常用的,怎么能就这么丢了呢。 攥着钱袋,路小花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给那人送点吃的。虽然那人看人的时候挺可怕的,但自己拿了人家的钱,就应该给他办事。再说自己的篮子还在他那里,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路小花对自己点着头,尽量不去想那人的眼睛。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呸!那人也许没死,如果是活人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看看家里只剩了几张面饼,路小花觉得拿了人家这么多钱,怎么也得买点好吃的。于是她急忙忙地跑到镇里买了自己过年才吃得上一回的烧鸡,想了一下又买了一壶酒。因为没有篮子,路小花把所有的东西用布一包,一路小跑着往回跑。 这么一来一往,上到山上,天已经黑了。好在路小花对林子很熟,摸着黑地跑到了大槐树附近。 到了近前,路小花又有些犹豫了,那个江湖人可是有剑的,自己拿了他的钱袋,他万一生气给自己一剑怎么办?对了,把烧鸡和酒给他吃,如果他吃得高兴,说不定就把那一袋钱都赏给了自己。听说镇西的鲁头就曾为江湖人跑腿得过好多赏银。 想明白了,路小花乍着胆子,颤巍巍地喊了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半晌,没有动静。 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因为习惯走夜路,路小花的眼神很好。她看见那人还像自己离开时那样垂着头瘫坐在大槐树下,好像动都没有动过。她咬咬牙,又走上前几步,那人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又死了?也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嘛。路小花心安了一些,打开布包,把布铺在那死人旁边,摆上烧鸡和酒,道:“我给你送吃的了。你做鬼可不要缠我啊!”说完,双手合什,虔诚地拜了拜。 拜完正欲起来,路小花余光瞟到那死人似乎动了一下,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到一旁的树后躲起来。 等了半天,那死人却再无动作。路小花咬着下唇,想了很久,终是不敢取回那人身边的蘑菇篮子。一跺脚,她转身回家了。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路小花一会儿梦到那人活了,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向她刺来;一会儿又梦到那人死了,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满身是血地向她飘来。 一大早,路小花顶着两只乌黑的眼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看看那人。不管那人死了没有,自己都得弄个明白,要不以后就别想再睡安稳觉了。 她从家里拿了俩个面饼,又来到了大槐树附近。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好,远远地路小花看见那人仍像昨天那样垂头靠坐在树旁。 路小花发现自己昨夜送去吃的还放在原处,她仔细地看了看,根本没有动过。莫非自己昨夜看他动了一下,是眼花了?难怪昨夜梦到他死后变成了鬼,原来是真的死了。 想到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路小花忽然有点难过。路小花对江湖人没有任何好感,可对这个人却有些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不像平常见到的那些江湖人那样凶巴巴的。至少自己拿他的钱袋时,他没有拿剑砍自己。从拿他的钱袋这件事来说,路小花觉得自己是理亏的一方。 路小花慢慢走到那人身旁蹲下来,捡起蘑菇篮子,把给那人的吃的一件一件的放进篮子里。这样收拾着,路小花突然有些后悔,要是她昨天不那么害怕,把自家的草药给他上上一些,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嗯……至少不会死得这么快吧。想到这人到死也没吃上一口东西,路小花又有些悲伤。想起自己没饭吃的时候,饿肚子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这个人想最后死之前吃上一口饭也没吃成,竟然就这样成了一个饿死鬼,听说这样鬼到了地府也是总吃不上饭的。好可怜哪!……想到了可怜,她又想起自已五岁就死了娘亲,爹爹又疯疯癫癫,八岁的时候突然跑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自己也是很可怜的,从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理,一个人孤苦伶仃……路小花越想伤心事越多,眼泪渐渐地湿了眼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然后她索性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地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哭到极致处,她仰天尖叫,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冷冰冰地问。 路小花正哭得兴起,哪有功夫理人,只呜咽着回了一句:“死……死了……” “谁死了?”冰冷的声音又问。 路小花的哭兴被打断,有点不耐烦起来,“你没长眼吗?这里死人了啊!” “这里没有死人,你要哭到别处哭去!”那个声音似乎生气了。 路小花哭兴被彻底打断,不由得也生气起来,“这里又不是你家,我想在哪儿哭就在哪儿哭,你管得着吗!”说着,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鼻涕,抬头去找那个打扰她哭的讨厌家伙。 一双狭长的眼睛突兀地出现在路小花面前一寸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暴躁。路小花不想被人这么近的盯着,不由后退着站起。刚一站起,她又吓得坐回到地上。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分明就是那个正被自己哭的死人的!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章 救人一命比造浮屠还累 “你没死?”路小花瞪大双眼呆呆地问。 “你是认为我死了才哭的吗?”那人眉头往上一挑,冷气森森。 自己是因为他死了才哭的吗?嗯……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刚才就是想哭一下嘛。路小花脸有点红了,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下移,忽然发现他拿剑的手似乎紧了一紧。哎哟!这可是个有剑的江湖人啊,江湖人可都是喜欢胡乱杀人的,该怎么回答他?她瞥见手中的篮子,急中生智地说:“你不是要吃的吗?我给你送来了。” “哦?”那人的手缓缓地松开剑,慢慢地从路小花的篮子里取了一张面饼,咬了一口。 路小花觉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似乎也被他咬了一口,大气不出地紧抓着篮子。 那人将饼在口中嚼了一会儿,费力地咽下,皱眉道:“饼太干,再给我送点水来。” 路小花瞟着他,小心地说:“我还给你买了酒。” “我不喝酒,给我水。”那人沙哑地说道。 “马上来!”路小花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那人望着路小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这个小姑娘刚才好像还因为他死了而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他没死却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地跑走了呢?不过大多数人见到他都是这个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冷然地想着,将长剑归鞘,继续闭目调息。 路小花拼命地往家里跑,到家里拿起水桶,从缸里舀了半桶水就又往回跑。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打从父亲发疯离家不归,她大哭了一场,发誓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大哭过了。怎么今天忽然哭成那个样子,关键是还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看了个够!路小花越想越羞,越跑越快。 喝过路小花打来的水,那人精神似乎好多了。他抬起头紧紧盯着路小花的脸看。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使劲擦了擦脸,莫非刚才哭花了脸?想起刚才自己哭得那么可笑,她恨不能马上变成只兔子跑掉算了。 看了她一会儿,那人忽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路小花说:“你家在哪里?带我去!” “嗯?在那边。”路小花从困惑中解脱出来,指了方向,起身带路。 “等一下!”那人又说。 路小花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那人犹豫了一下,下巴一抬,冷硬地命令道:“扶我起来!” 哦,对了,这人受着重伤呢。路小花马上过去扶他。 路小花一手扶着那人站起,一手拎着水桶和篮子。嗯,这样可真有些难度。别看那人坐着的时候觉不出高来,可站起来还是满高大的,路小花大概也就刚刚到他的胸口。好在那人并不把全身重量放在路小花身上,他一手撑着剑,一手扶着路小花,饶是如此,二人也走得踉踉跄跄,直走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家。 哎哟喂,可算到家了!推开院前的篱笆门,路小花吁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转头问那人:“我叫路小花。你叫什么名字?” “徐绍风。”那人从泛白的唇中吐出这几个字后,眼神一滞,搭在路小花肩上的手一软,整个身子跟着就往下滑去。 路小花“哎”了一声,可一只手根本扶不住他,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路小花一惊,连忙放下水桶和篮子,双手扶他。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头无力地垂在一旁,显然已经昏过去了。 好重!路小花奔走了一天,现在正是浑身没劲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劲去抬他,可是他比路小花长了好多,路小花好不容易将他抬起,却发现他的大半个身子仍赖在地上。没办法,路小花只好绕到他的身后,双手抱在他的腋下,把他从院子里一直拖进屋内。 啧,可真够沉的,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路小花虽说是自小就自食其力,可从来没搬过这么沉的活物。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碰了他,到得屋里,已经累得一头大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要先做什么呢?看着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路小花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啧,江湖人干嘛总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嗯,好吧。先把他搬到床上吧。总不能让一个受伤的人就这样躺在地上吧。路小花准备把他搬到屋里唯一的大床上。 一抬手,路小花看到手上脏脏的黑印,不由愣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床上的小花床单,虽然已经用了很久,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当初可是千挑万选的啊。……嗯,算了,还是先把他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吧。这衣服又湿又脏的,对受伤的人来说总归不好。 路小花解了他的披风放在一旁,再去脱他的外衣。左手这边倒不算费事,但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衣服根本没法脱。路小花想把剑从他的手中弄走,可他的手握得死紧。没办法,路小花只好去掰他的手指。刚费力地掰开食指,突然长剑“当”地一响,出鞘寸许长,本是躺着的人忽地坐起,怒气冲冲地瞪着路小花。 诈尸啦!路小花只觉全身寒气嗖嗖,吓得往后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穿湿衣服不行,有剑,衣服不好脱。” 徐绍风“哼”了一声,将脱了一半的外衣从剑上甩了出去。回头看见有床,一撑掌就坐了上去。路小花根本来不及反对,事情就已经发生。我的小花床单哎!路小花低下头绞着手,在心中哀哀地叹着。 面前寒气袭来,路小花一抬头,正对上徐绍风冰刀一样的目光,只得收拾起悲哀,挤出一个笑脸,刚想说“你想躺就躺吧”,却见徐绍风头一歪,人又倒了下去。 路小花愣住了。过一会儿,见他确实不动了,这才再次上前。 先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没有动静。再伸手戳了戳他的身体,还是不动。路小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动剑鞘,直到把他的剑全都收进鞘里,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玩意嘛,这柄剑又重又沉,一点儿用没有,偏他死不放手地握着,真是个疯子!路小花越发觉得这些江湖人令人难以理解。 这人里面穿的大概是一件白色的内衣,但因为染了血和泥,变成了黑红相间的花衣,顺便把小花床单也染上了泥血花。路小花鼓起腮帮又气又恼地瞪着他,这些江湖人到底知不知道挣钱有多么不容易啊! 二话不说,路小花立刻动手去解这件罪魁祸首的衣服。然而,这件衣服因为伤口上的血水已经粘在身上,根本就脱不下来。路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重的伤这人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她光是看看就觉得疼得受不了啊。从这点上说,她还真是佩服这名江湖人,好像一点儿都不怕疼不怕死。 歪头想了想,路小花取了把剪刀对着床上的人说:“生病的人是不能穿湿衣服的。你这件衣服脱不下来,我只好把它剪开了。” 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目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路小花决定算他答应了,小心地把衣服剪下。 然后她烧了一大锅热水,用一块干净的布蘸上热水,轻轻地擦洗他身上的伤口。当一盆热水变成黑红色后,就被路小花倒出屋外。一连倒了七、八盘水,才把他身上的血迹洗净。路小花又从床下拿出珍藏着的草药给他涂上。 整个过程中,床上的人一直一动不动,路小花生怕他已经死了,三番五次地去试他的鼻息。他的鼻息虽然一直是轻飘飘、慢悠悠的,万幸的是总还是有的。路小花总算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路小花一边弄一边数,总共17处大小伤口,把她这阵子储备的草药差不多全用光了。 终于弄完了,路小花累得手软脚软,床上有人躺着,她只好坐在床边的地上。真是累人的一天!她趴在床头再也不想动了。 虽然累得没有一丁点力气,但救人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好充实,她即自豪又满足地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两道上扬的剑眉蹙着,鼻梁挺直,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双目紧闭,几缕发丝无力地垂在额前,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唔,如果他不老是板着脸看起来不算难看呀,想起刚看到他时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原来闭起来就大不一样了啊。 伸手把他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路小花继续欣赏自己的“杰作”。胸部和腹部的伤口完全弄好了,只要不再破开,希望能慢慢的好起来。她的目光慢慢下滑。天啊,他的腿!一道深深的刀痕从大腿侧部一直延伸至膝盖,深得几乎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骨头。刚才他是怎么跟着她走回来啊?路小花大吃一惊,不过这个江湖人已经给了她太多的“惊喜”,“惊喜”得她都麻木了。 哎!接着弄吧。路小花认命地继续给他包扎,顺便再查查他的腿下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吧。救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难怪庙里的和尚们总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简直比造浮屠还累啊!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章 有剑了不起啊 徐绍风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痛难当,内息更如千百条毒蛇在经脉中纠结噬咬。头昏昏沉沉的,喉咙中似有团火在灼烧。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剑,剑还在,心中稍安。 吃力地撑开眼皮,他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小屋内。屋内家具极少,除了他躺着的床外,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靠在床边。小屋的中央有个火盆,正突突地冒着火。火盆上吊着铁锅,锅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咬紧牙,左手扶住床边,用力撑坐而起。岂料身体刚一直起,头脑“翁”地一晕,他不由闭起双目,拿剑的右手快速撑在侧旁,这才没有倒下。 不过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头晕,他并不在意,这种头晕他经历得多了。只是,此次重伤他却需诈死才逃过一劫,可谓他出道以来最惨的一次,实是平生奇耻。 他压抑着怒火,慢慢调息。过了些时候,内息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接着一人开门而入,随即一声清亮的话语飘入耳中:“你醒了?”语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来人看来不带敌意,也不会武功。徐绍风睁开眼睛,头晕未去,看到的人影有些模糊,不过可以看出来人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轻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地长剑出鞘,挡在面前。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烧退了没有。”路小花委屈地缩回手。他怎么又来这招!就差一点点,她的手就要撞上剑尖了。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徐绍风收回长剑,合起双眼,继续调息。 “为什么?”路小花心中不快。本来看到昏睡了三天的他终于醒来,她很是高兴,不想一醒来就这样对她,真是气不过!自己好歹也救了他一命吧! 徐绍风有些不耐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说话刚调好的内息又乱了。他本就纡郁难释,实在不想跟她讲话。 “你昏睡的时候,不知道碰过多少次了。要是不碰,你早就变成死人了!”路小花气哼哼地挥挥拳。气死人了!他这是什么态度嘛!睡着的时候就可爱多了。 经她这一说,徐绍风才注意到胸口上被裹了一层层的白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变色,手中的长剑“噌”地一响。 路小花见他死死地瞪着自己,手中长剑还奇怪地发出声音,她不禁有些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吗?她心中害怕口中仍是不服气地说道:“难道因为我碰过你了,你还想杀了我不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 没想到身体像蠢猪一样死沉死沉的,连内里也是狼心狗肺。这些不讲道理不懂感恩的江湖人哟!后面的话,她自以为声小,不料徐绍风耳尖,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徐绍风气得脸色通红。想他堂堂寒剑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辱骂过!而且骂他的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山姑!他正欲说话,不想气往上窜,喉咙一甜,咳出一大口血来。 好大的气性!路小花看他这个样子,吓得不敢再多说话了。为了救他,自己可是花费了好大的精力。可别好不容易救活了,又让自己的几句话给气死了。 看他别过头费力地喘息,路小花好心地想上前帮他拍背。刚一抬手,却又害怕他生气,手就僵在了那里。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 站在侧旁,路小花看他皱眉生气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镇上阿婆在哄的小宝宝。这个人这么地爱生气又不讲道理,可不就和不懂事的小宝宝一个样嘛。想着想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不要和小宝宝一般计较。 徐绍风听她忽然笑了起来,觉得她一会儿说气话,一会儿又一个人偷偷笑,真是不知所谓。不过是个山野村姑罢了,他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收好剑,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将淤血咳出后,徐绍风胸中反而舒畅了不少。路小花见他渐渐安稳下来,便从铁锅里盛了一碗肉汤递给他,“要喝么?” 徐绍风口中正渴,见有汤来,“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哪知全身无力,手一滑,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小花碗!”路小花立刻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徐绍风被她尖叫得内息又是一窜,头上青筋乱蹦,烦燥地说:“不就是一只碗吗?” “什么叫‘不就是一只碗’啊。这可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是一对的呢。”路小花含着眼泪,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瓷片,试图把它们再拼回去。 徐绍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种样子,闭眼忍耐道:“我的钱袋里的钱都给你,够买一只碗了吧!” 路小花想起他给的钱袋,这才不再难过。她又取来一只碗给他盛了一碗肉汤,口中还连连念着:“小心啊,这可是我最后的一只小花碗了。” 徐绍风接过碗,手还是用不上力气,碗一斜,一些汤水泼到了床上。路小花急忙上前帮他扶住碗,手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徐绍风不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关切地看着碗,怕再被她魔音穿脑,也就没再说什么。 端着碗,徐绍风皱眉轻尝一口。谁知这汤入口极鲜,竟是他以前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汤?” 路小花眼睛闪动着期盼,忽闪闪地望着他,“蘑菇兔肉汤啊。好喝吗?” “还行吧。”徐绍风低下头答道,一仰头连汤带肉咕嘟嘟地喝了个精光。手一伸,他面无表情地说:“再来一碗。” 路小花见他喜欢自己做的汤,心中高兴起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接连喝了三碗汤,徐绍风这才觉得喉咙中的火被浇了下去。 路小花看他吃得这么香,忽觉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很。第四碗就不再给他,自己盛好了吃起来。稀里呼噜地吃完了一碗后,一抬头,发现徐绍风正皱着眉头看她。 路小花以为他还要,就又盛了一碗递给他。 徐绍风却摇头不接,道:“你还有没有碗了?” “本来有,现在没了。”路小花白了他一眼。 “盘子什么的有没有?” “没有!”这人事真多,喝汤用什么盘子。 “那还有什么可用的?”徐绍风不死心。 路小花有点明白了,他是不是嫌自己脏啊?她不悦地说:“你要不想用碗,就用那只锅吧。” 徐绍风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柴火上的热锅,突然灵机一动,说:“你还有没有大点的木头?” 路小花不解,“你是说柴火吗?有倒是有,可现在火挺好,不用再加了。” “你去找个大块的木头来。” “为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徐绍风瞪起眼睛,寒气外涌。 好好好,去就去!路小花不情不愿地来到屋外。什么人嘛,自己好心好意地救了他,却被他当丫环使唤。好吧,看在他腿不利落的份上就让他一次吧。可是他要木头做什么啊?难不成他不想喝汤想吃木头!想到这里,她坏坏一笑,特地找了块大大的木头回来。 “够不够大?不够大还有更大的。”路小花把大木头递给徐绍风,心中暗想,看你怎么弄,这块木头没有劈开,根本点不着火。 谁知徐绍风却似乎很满意。接过木头,比划了一下,突然抽出长剑。 路小花被他剑上的寒气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他剑光飞舞,不大会儿的功夫一只圆圆的木碗出现在路小花的面前。 “去,把它洗一下。” 路小花张大嘴巴接过木碗,左瞧右看,忽然对他灿烂地一笑:“想不到,你还有这门厉害的手艺!你的剑还真挺有用的,难怪你那么宝贝它。” 徐绍风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雕虫小技而已。” 路小花乐颠颠地接过碗,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转头叮嘱:“这只木碗可抵不了你弄碎的那只小花碗啊!” 徐绍风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她赶紧去。 一人一碗,两人一声不吭地开吃,连肉带汤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收拾好锅碗,路小花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就跟他闲聊道:“你叫徐绍风吧?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徐绍风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自己这么有名,连个山野村姑都听说过名头? 路小花扁扁嘴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有说过吗?”徐绍风想了想,问:“你叫什么?” “路小花。”这人的记性可真够好的! “对了,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还打输了?”路小花又问。 “谁说我输了?”徐绍风脸色阴沉的像乌云遮日。 反正你腿坏了,动不了,我才不怕你。路小花多少习惯了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无视地继续问:“都快被打死了还不是输了吗?”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强吞下一口气,决定不去理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什么嘛!就会这招。你不理我还不想理你呢!路小花觉得这人无聊极了,赶快好了让他上路吧! 她从屋角拿了药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去解徐绍风的胸前的绷带。 “你要干什么!”徐绍风一惊,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好痛!”路小花挣扎着,委屈地答道,“给你换药啊。” “药?”徐绍风闻了闻,她放在桌上的罐子里确实飘出了药香,这才松开她的手。 “是啊,要不是有我的草药,你哪能三天就能动弹了。不过这草药要一天换两次才管用。”路小花手脚麻利,边说边干,把他胸前的绷带解了一半。 “我自己来!”徐绍风再次按住在自己胸前来回乱动的双手,沉声说。 “你自己怎么来?后面的伤口你根本够不着。”路小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反正不用你管。”徐绍风觉得脸上有些微热,内息又乱了起来。 “嗯?”这人在别扭什么?路小花奇怪地看着他。 “有什么可看的,出去!”徐绍风被她看得莫名地烦燥起来。 “你不方便弄的,还是我来,反正这几天也都是我……” “出去!”路小花一句话未完,被徐绍风一声怒吼截断,“当啷”一声长剑再次出鞘。 “出去就出去,干嘛总用剑吓唬人。有剑了不起啊!”路小花已经对他的剑见怪不怪了。好吧,你受伤,你老大,让着小狗吃粑粑。“哼”了一声,她甩头出屋。 徐绍风直盯着她走出去关上门后,才松了口气。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山姑三番两次地嘲笑,这次真是栽到家了,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章 正确的理财方法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一声尖叫。本在休养调息的徐绍风又一次被魔音穿脑。 原来,路小花懊恼地想起明天就是小镇的集市之日,但她没有储备多少山货,还把草药用光了,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出售。而且粮食也吃光了,必须去集市上购买。 强忍着拔剑的冲动,徐绍风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黑着一张脸说:“我给你的钱袋里不是有钱吗?你拿去用!” 路小花却说:“钱是要存着的,怎么能随便用呢。”在她心里,钱理所当然是应该存着的。 “让你用你就用!”徐绍风的一张脸更黑了,这个小山姑真是不可理喻。 “要不是因为你用光了存货,我这次集市就不会没货卖,就不会没钱买东西。”路小花觉得江湖人乱花钱的想法才真是不可理喻。 “钱袋在你那里,里面的钱你可以随便花。” “不行,不能花钱袋里的钱!” “为什么不能?” “钱是要存着的,不能随便乱花!”路小花再次说出自己对钱财的看法。 “钱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就可以随便花。”徐绍风强忍着怒气与她讲理。 “钱给我了,就是我的,我就是不花,我要存着!”路小花顶了回去。 “那你就别去买东西!”徐绍风觉得自己快被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逼疯了。 “不行,再不买些粮食回来,咱俩就等着一起饿死吧!” “那就拿钱去买!” “钱不能乱花。” …… 终于,徐绍风被路小花没有逻辑的话语逼得发狂,再次拔剑相向,“你到底有完没完!” 路小花看着他的剑突然灵光一闪,“你不是会削木碗吗?多做一些去卖不就好了。” 徐绍风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冷冷地笑道:“你让我用寒铁星霄剑去削木碗?”他手上长剑名为寒铁星霄剑,是师傅在他出师时赠予的宝剑,对他而言贵比性命。 可惜路小花压根没有感受到他的愤怒,甚至于看到他的剑时,眼中竟然涌动起期盼的光芒,“是呀,你不是削过一只吗?再多削几只我拿去集市试试,说不定能卖些钱呢。” 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徐绍风忽有一种无语的感觉。他心中甚感纳闷:想他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八尺高的壮汉见了他也会垂首避目,为什么这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小山姑竟是一点儿都不怕他呢? “你就削几只试试嘛。总比明天什么都没有可卖的,换不来钱,买不回食物,一起饿死强。”见他沉默,路小花继续一句接一句地劝说。 “再说若不是你来,东西也不会被用光。你得赔我啦!”路小花抛出了杀手锏。 …… 最后徐绍风觉得与其跟这个不讲理的山姑讲道理,还不如削木碗省事,他认命地削起木碗。 路小花又在一旁叮嘱:“要卖得出价钱的木碗才行啊。我一背篓的山货能卖50文呢!” 50文!自己竟然要做一件只值50文的工作!徐绍风恶狠狠地想着,把一股怒气全都发泄在眼前的木头上。 …… …… 没想到他做的木碗这么好卖。对了,让他再多削几只出来卖好了。正午刚过,路小花就从集市回到了家。 她兴冲冲地推开门,朝里面大喊:“木碗都卖掉啦!” 然后,她愣住了。 小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什么也没有留下。若不是小花床单上还隐隐留有清洗不掉的血迹,就好像某个冷冰冰的家伙从来没有住过似的。 路小花本是轻飘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什么人嘛,走了也不知道和她打声招呼。路小花忽然觉得有点伤心,有点委屈,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被雾蒙住了。亏她还这么早就赶回来了,连最喜欢的集市也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过了一会儿,她吸了一下有点发酸的鼻子,毅然决然地想:那个人最讨厌了,说话冷冰冰,又爱生气,动不动就拔剑唬人,弄脏了小花床单,还打碎了小花碗,这样讨厌的人走了最好! “你挡在门口干嘛?”凉嗖嗖的话语自后脖梗子飘来。 是他!路小花猛地回头。 看到路小花的眼眶里含着泪珠,徐绍风奇怪道:“你哭什么?” “我才没哭呢!”路小花抬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这丫头就是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徐绍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剑鞘碰了碰她的胳膊,道:“那就别挡路。” 路小花侧了侧身,见他一瘸一拐地进到屋里,坐在床上。 她问道:“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去解手。”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去解手为什么还拿着剑?” “不关你的事。” 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讨厌!路小花把嘴一噘,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不要乱走路。” “不关你的事。”他依旧面无表情。 路小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徐绍风奇道。 “没什么。我自己觉得好笑。”路小花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削的木碗全都卖掉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呢。你猜有多少钱?” 她眼角的泪痕未干,却忽又笑得如此开心,真是个怪丫头!徐绍风看着她亮闪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不自觉地接口问道:“多少钱?” “有100文呢!”不等他再问,路小花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平常我的一篓山货也就能卖个50文,这次你削的木碗居然卖到了100文,你说棒不棒?不过,多亏半路上遇见了杂货店里的‘棍子’哥,要不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其实,对于徐绍风来讲50文和100文是没太大区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阳光般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扬了起来。 “喏,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身。”说着路小花从背篓里取出一套衣服。 徐绍风接在手里,穿了起来。他原先的衣服已经被路小花剪碎了,现在穿的是路小花父亲的旧衣服,衣服有点紧,也短了一大截。 这件新买的衣服是白色土布做的,因为土布的颜色不纯,有点微微发黄,但长短肥瘦正好,土布透气,穿起来挺舒服。 “很合身啊!你喜不喜欢?”路小花拍了一下手,眼睛闪亮亮地问。 “唔。”徐绍风应了一声,心中飘过一丝暖意。 “饿了吧?我现在就做饭。”路小花变戏法般地不断从背篓里取出各种东西,米,盐,青菜,红枣,最后居然还有一串猪肝。“今天给你做猪肝红枣羹,卖肉的大哥说这个最补血了!一会儿你一定要多吃点儿。” 饭菜的香味渐渐飘出,徐绍风看着像个小蜜蜂般不停地忙碌着的路小花,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心中的暖意随着饭香逐渐扩散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的原因,他这一顿饭吃得特别的香。 “好吃吗?”收拾好碗筷,路小花捧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在他面前问道。 “好吃。”徐绍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你会住在这里吧?”路小花继续笑眯眯地问。 “会。”徐绍风想到他现在的惨状,还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修养好了再出去见人比较妥当。 “那你就再多削几只木碗吧!”就等你这句话呢,路小花贼贼地笑了。 徐绍风不由脸色发青,下意识地护住寒铁星霄剑,道:“不要!” “由不得你哦,”路小花掰着手指算起来:“这顿好吃的饭菜价值10文。你身上的衣服价值60文,剩下的30文我买了米和盐,也就够咱俩吃3天的,如果你不削木碗的话,3天后咱俩就又得挨饿了!” 徐绍风迟疑了一下,犹豫地说:“钱袋……” “里面的钱不能花,要存着!”路小花断然说道,“另外,给我的就是我的了!以后不许你老惦记着。” 徐绍风有些地吃惊地看着路小花,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就不怕他呢? 他转念一想,算了,削木碗就削木碗吧。本来他也打算在这里好好修养一阵子的,现在腿又行动不便,就把削木碗当成是一种修炼好了。 …… 然而,令徐绍风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他居然喜欢上了这项工作。 每天清晨太阳刚一露头,路小花就背上背篓上山采摘,徐绍风则在小院中调息练功顺便削削木碗。中午,路小花回来做饭。吃完饭,徐绍风继续休养,路小花则又出门上山,黄昏的时候才回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平静。 一连几天的休养,不知是不是路小花草药的作用,徐绍风伤口恢复得很快,愈合的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一天上午,他练功完毕,开始专心地刻着木碗上的花边。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山中的清风吹过,鼻间满是草木的清香,他什么都不想地刻着花边,任由气息在体内缓缓游走,渐渐地达到忘我的境界。 忽然,一阵清脆的歌声自茫茫的大山里传来: 哎~~~ 绵绵的青山呦,花正开 涛涛的江水呦,鱼儿肥 靠山吃山呦,靠水吃水 山水有靠呦,好福气 我唱歌呦,你来听 一唱唱到月弯弯 一阵风儿爬上了坡 遍山的花儿笑弯了腰 徐绍风的嘴角微微扬起,漾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他听出这是路小花的歌声,她的歌声清纯质朴,宛若百灵鸟般动听。清脆的歌声在大山里回荡不绝,仿若天籁。 徐绍风仰头看着天边悠然飘过的白云,远远的青山深处正袅袅地升起几缕炊烟,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心湖间轻轻划过。 这样平静悠然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啊。他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突然,一道不寻常的劲风自小院外刮来,他警觉地直起身子,握紧剑柄。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章 传说中的江湖骗子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哟,原来你躲在这里享清福呢!害我一通好找。”话音的第一个字本在小院之外,但当最后一个字结束之时,那人已来到徐绍风的面前。 来人是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身型瘦高,眼带桃花,一件宽大的青衫随随便便地罩在身上,很有点飘逸的味道。他嘴里叼了根草棍,眼睛眯缝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绍风。 徐绍风脸色突变,背脊僵硬,整个人都变得寒冷起来。 二人对视片刻,来人笑嘻嘻地问道:“见了师兄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吗?” 徐绍风暗自咬了咬牙,躬身行礼,“见过三师兄!” 他所处门派名为昆仑无别门。师傅宋瑜江湖人称玉洞仙,一共收了五名入室弟子和百余名外门弟子。大师姐艾离脾气火爆,一把赤焰别离刀舞动起来鬼神难近,江湖人称“焰刀” 艾离,主管门内刑罚。二师兄季怜月使一把昆仑玉金扇,是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人送外号“玉扇公子”,主管对外事务。来人便是他的三师兄乔知叶,轻功暗器一流,却很少与人动武,主管门下商号及日常支出。徐绍风排名第四,掌中一柄寒铁星霄剑,游历江湖之时为他闯下“寒剑”的名头,负责师傅直属任务。后面还有一位比他小四岁的小师妹莫小雨,擅用毒解毒,仍在师傅身边学艺。 若论江湖名气,二师兄季怜月的名气最大,大师姐艾离和徐绍风次之。小师妹莫小雨从未下山,根本没有江湖名气。三师兄乔知叶虽常在江湖行走,却无人知晓。(据门内弟子传:因为他从来不与人动武,一向奉行动口不动手。) 虽然三师兄在门外无名,但在门内一经提起,大家都会闻之色变。大师姐掌管刑罚,大家对她又敬又怕,但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落到她的手里。可是这位三师兄却无人敢得罪,就连二师兄都要让他三分。这不仅仅因为他掌管门内日常支出,得罪得他就等于得罪了银子。(据门内弟子传: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倒霉事就会接踵而来。) 徐绍风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暗自警惕:这次三师兄亲自找上门来,不知又会有什么麻烦事等着他。 “四师弟你可真会找地方逍遥啊!”乔知叶随手拎起一只木碗拿到眼前欣赏,“木碗削得不错嘛。想不到师傅赐给你的寒铁星霄剑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呢。” 徐绍风闻言一惊,转身出剑,斩向身边那摞刚刚削好的木碗。木碗如破冰般碎裂,木屑四散,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收剑回鞘,他垂首道:“师兄教诲的是,我知错了。” “一段时间不见,师弟的功夫又精进了啊。”乔知叶咂着嘴斜睨了他一眼,道:“师傅差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徐绍风正待详述,乔知叶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一名背着背篓的小姑娘正由远而近地跑来。 “咦?这位是……”路小花远远地看见徐绍风在和人讲话,出于好奇,快快地跑了回来。 乔知叶文绉绉地说道:“小生姓乔,名知叶,路过贵地,只想讨杯水喝。” 路小花奇怪道:“那你怎么没喝水?” “唉,别提了。”乔知叶叹口气道,“我只想要杯水喝,谁知我刚拿起一只碗,他突然挥剑,全都打碎了。吓死我了!”他边说边故作惊吓状地拍了拍胸口。 路小花看着一地的木头渣子,狠狠地瞪了徐绍风一眼,对乔知叶柔声安慰:“别理他,他这人就是脾气怪。我给你倒水去。”说完,又对徐绍风送去一个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乔知叶盯着路小花走进屋里,吃吃地轻笑,悄声对徐绍风道:“真有意思,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你。” 徐绍风不屑道:“山野村姑而已。” “是吗?我倒觉得她很有趣。”乔知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路小花。 徐绍风白他一眼,“师兄的眼界不会这么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乔知叶转回头道,“这叫做情致。这个小姑娘虽不解风情,却别有一番山清水秀的娇憨。” 徐绍风沉下了脸,“她曾救过我一命,还请师兄不要对她下手。” “哦,竟有此事?”乔知叶一脸不信。 “如果师兄有用得着我的事尽管直说。”徐绍风冷冷地说道。这位三师兄根本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他从来就没有好事。不过,还是快点打发了他,免得他穷极无聊对路小花下手。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性急呀。”乔知叶叹了口气,递过一张字条,“那这件小事就请师弟按时出手喽。”他本来就是有事要找徐绍风帮忙,现在看到他主动请缨,其实心中暗喜。 徐绍风看到上面的内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道:“定当为师兄分忧。” 这时,路小花从屋内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乔知叶:“给你!” 乔知叶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多谢姑娘。” 路小花连忙道:“不用谢。” 乔知叶问道:“对了,刚才我听到特别好听的山歌不知是哪家姑娘唱的?” “你觉得好听吗?是我唱的。”路小花很是开心,还没有人夸过她唱歌好听呢! “哟,没想到姑娘长得可爱,歌也唱得这么好听。”乔知叶惊讶地赞叹道,一双桃花眼情意绵绵,“敢问姑娘贵姓?” “我叫路小花。”路小花边答边摸着脸笑了起来,可爱?自己是有一点点可爱吧? “唉,可是小花姑娘……”乔知叶假装害怕地瞅了一眼徐绍风,凑到路小花耳边悄悄地说,“你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会跟那个可怕的人在一起呢?” “他脾气是坏了一点儿,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啦。”路小花摆摆手道。这个人没事就爱摆一张臭脸,动不动就拔剑吓唬人,但叫他削碗他就削碗,其实还是挺听话的。 “你真的不怕他?”乔知叶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他有什么可怕,就会拿把破剑吓唬人。”路小花白了徐绍风一眼,“你是不知他当初有多惨。他要是真厉害,就不会被人打得那么惨了!” “原来是这样!”乔知叶背朝路小花,偷偷向徐绍风做了个鬼脸,掩口轻笑。 徐绍风脸色更冰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的水喝完吧?喝完了就赶快上路!” 乔知叶瞟了他一眼,笑着与路小花告别:“小花姑娘,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喽!” “嗯,再见再见。”路小花也同样笑着回应他。 乔知叶一边走还在一边偷笑,时不时地回头向路小花摆手。 “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踮起脚尖,与乔知叶挥手到再也看不到人影,路小花由衷地说道。 好人?徐绍风咬牙切齿,“你别听那家伙的花言巧语!”(据门内弟子传:乔知叶在门外有许多对他死心塌地的红颜知己,那家伙绝对是骗死人不偿命!) “你是说我歌唱得不好听,人也长得不可爱吗?”路小花气鼓鼓地瞪着他。 徐绍风愣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小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沉默了片刻,徐绍风道:“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路小花转过身来。 “行走江湖。”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有山里好玩吗?”路小花非常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喜欢行走江湖? “当然比山里好!”徐绍风想了想,答道:“那里有你从来不曾到过的城市,不曾见过的奇人异事,不曾吃过的各种美食,不曾观赏过的绝妙景色,不曾玩过的新奇玩艺……总之比你这个山里好玩多了。” “那我也要去!”路小花眼中闪动起期待的光芒。 徐绍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好吧。就带你去外面见识见识吧!”既然她救了他,那么就满足她的这个心愿,带她去江湖走一圈吧。 …… 路小花欣喜了半天,却万万没有想到,徐绍风所谓的“去外面见识见识”就是去江歌镇! 什么嘛,难得她还期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路小花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地跟在徐绍风的后面。 “哎哟!”心不在焉的路小花被一名跨着闪亮大刀的大汉撞到,不由痛得大叫。 大汉却更大声地骂她:“走路没长眼啊!小心老子宰了你。” 大汉正欲再骂,突然看见路小花身旁之人正冷冷地盯着他,森冷酷寒的眼神让他从头一直寒到了脚。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没敢再多说一句,转头走了。 唉,这些江湖人真没礼貌。路小花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被徐绍风领进了一间客栈。 荣华客栈哎!江歌镇上最贵的客栈,只见过门口没进过门里的地方。路小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老板,开一间二楼临街的客房。”路小花还在惊讶之际,徐绍风已经开口定下房间。 难道要住这里?路小花被吓蒙了,迷迷糊糊地被徐绍风拉入房中。 “你要住在这里?”路小花突然清醒过来。 “嗯。”徐绍风随口应着,站在窗口向外观望。 “这可是镇上最贵的客栈!”路小花叫道。 “哦。”徐绍风仍是漫不经心。 路小花咆哮了:“你疯了吗?咱们怎么付得起帐?!” “没疯,用钱。”徐绍风将手里的钱袋在路小花眼前晃了一下。 咦,等等!这个钱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路小花马上认出,“这是我的钱袋!”她不是放在包袱的最里层吗?怎么会跑到他的手中? 路小花伸手去抓钱袋,徐绍风将钱袋拉高,路小花扑了空。一回身,却见徐绍风将钱袋揣进他的怀中,“借我几天,以后双倍还你。” “真的吗?”路小花想了想,觉得这笔生意不错,“好吧,那就借你了。记得要还双倍啊!” 徐绍风点点头,继续回身观向窗外。 “里面不光是你给我的钱,还有我积蓄了好几年的钱啊!”路小花提醒道。为了这次出游,她可是把所有的家底都带出来了。 “知道了。”徐绍风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波澜。 路小花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由感慨万分:江湖人就是有钱啊! “这间客栈好棒啊!”路小花目光转向房内,立刻满是赞叹,“你看这桌子上的花纹,床上的丝被,啊,这只茶杯太漂亮了,还有这华丽的窗帘……” 路小花在房中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惊叹着,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徐绍风根本没有理她,而是一直站在窗口向外观看。 “你在看什么呢?”她也好奇地凑过头去看,“啊,二楼看就是不样啊。楼下那条街就江歌镇最繁华的一条街呢。这条街上的人最多,你看那边是去往江边的镇口的路……”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没等路小花说完,徐绍风突然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这里是二楼哎!路小花刚想叫,却见徐绍风稳稳地落在地上。 “喂!”路小花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徐绍风已经像风一样地跑远了。 路小花追到楼下,跑到街上,徐绍风早已不见了踪影。路小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小花你怎么在这里!”路小花被人猛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杂货店里的“棍子”哥。 “哎呀!”路小花突然清醒过来,大叫道:“他把我的钱全都拿走了!!” “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棍子”看着路小花的样子,觉出事情不对,忙拉着路小花到路边的茶棚里坐下。 问明白发生的事后,“棍子”同情地拍了拍路小花的后背,沉痛地说道:“你是说你救了一个江湖人,结果他不仅没有谢你,还骗走了你这几年来所有的积蓄?” “不是骗啦,他说过几天会双倍还我的。”路小花低声道。 “过几天双倍还你?”真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棍子”气恼道:“这你也相信?他在骗你啦!那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骗子!想不到被你遇上了。” “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路小花的声音越来越低。 看到路小花还在为江湖骗子说话,“棍子”只觉一阵愤慨:居然骗小花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那个江湖骗子实在是太可恶了!要是被我碰见了,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六章 麻烦的江湖麻烦的丫头 夕阳下,“飞轮”程截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嚼着羊肉大饼。饼已经硬了,羊肉也因为在怀中放得太久有点馊了,不过他依然吃得有滋有味。这饼本是他昨天中午买的,可是却一直没有时间吃。他的马疯狂地啃着路边的青草,一连跑了一天一夜,马也会累的,何况是人。 突然,“飞轮”程截放下了手中饼,一股无形的寒气逼得他全身如针刺般难受,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个人又追来了! “打得过才打,打不过就逃”一向是“飞轮”程截行走江湖的真理,所以他的武功虽然只有三流水准,却比很多一流高手活得更久。 昨天早上他在客栈买羊肉大饼的时候,感觉到这股针扎般的寒气。他立刻有了三条判断:一,这是一名高手的剑气;二,这名高手是冲他来的;三,他打不过。于是他立即上马逃走。 他没命般地催马狂奔,一路上不吃不喝更没有休息过,没想到这人一直追了他一天一夜竟然还在追。“飞轮”程截脸色一狞,狠劲上来了:你不让我活命,你也别想好好活着! 他从马鞍上取下他成名的武器——金日飞轮,摆好架势,立于道路中央。 夕阳下,一道白色的人影逆着阳光像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向他逼近。 白色人影距“飞轮”程截十步之遥时突然站定,稳稳如标枪般挺立。 来者是一名廿岁上下的青年,身穿白色短衣,冰雕般的面孔,眼神里有着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令人一见便如坠寒窟。 程截没有看他的人,而在看他的剑。虽然他的武功不高,但他很会看人。 白衣青年的右手正紧紧地抓着剑柄,修长而有力。他的剑一直在剑鞘之中,但却散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剑气!“飞轮”程截只觉周身如深陷冰窟,上下牙齿在不停地打颤。这人绝对是一名一流高手!他的气势立时消了,他明白,这个人他是绝对打不过的。 “你参加过展虹山庄的聚会?”白衣青年冰冷地问道。 “是。”“飞轮”程截惶恐不安。他居然知道展虹山庄的事! “东西在哪里?”白衣青年的声音如冰敲碎玉般冷酷。 “什么东西?”“飞轮”程截汗如雨下。 “你们从妖兽身上得到的东西在哪里?”白衣青年再次问道,语气中透着森寒与不耐烦。 他居然连妖兽的事也知道!“飞轮”程截心中大惊,仔细一看,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人是谁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飞轮”程截胆战心惊地问。 “想让我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白衣青年藐然地说。 “飞轮”程截全身一阵颤抖,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布包,极不情愿地抛给了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抓住黑布包,用手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 “你可以走了。”白衣青年对程截道。 程截立刻如蒙大敕般地跪下磕头:“谢少侠饶命!谢少侠饶命!” 白衣青年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他左手托起布包,右手慢慢地将它打开。 黑布包里面的东西被包裹得密密层层,白衣青年将黑布缓缓抽去,一颗幽紫色的珠子滚入他的手中。 珠子晶莹剔透,一遇阳光立时光华大放。本是幽紫色的光泽在夕阳的折射下产生出一连串梦幻般令人眩目的光芒,动人心魄。 凝视着珠子,青年眼神中的寒冰渐渐地融化了,他似乎被珠子给迷住了。 “飞轮”程截的脸色也突然变了,本是畏畏缩缩的他忽然间变得面目狰狞。他的手慢慢地握上了金日飞轮。 为了这颗珠子曾经发生过一场极为残酷的战斗,那一战共去了三十多名江湖好手,战役结束后除他一人外全部死亡。 他不算高手,战役刚一开始,就被打飞一旁,动弹不得。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得以保全性命。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抢到珠子的高手一旦看了珠子一眼,就变得如木雕石刻般呆滞,于是立时被下一名高手所杀。 当最后一名江湖好手也血尽而亡时,他胆战心惊地拾起珠子,看了一眼。然后,他也愣在那里。若不是恰好一场大雨将他浇了个湿透,他还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颗珠子的秘密。 这是一颗千年妖兽所孕育的水幻珠,是绝对不能用眼睛去看的!一旦看上一眼,这颗珠子立时会反映出所看之人内心最深层的渴望。任何人在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渴望时,都会无一例外的怔住,此时就是偷袭的最佳良机! “飞轮”程截的飞轮已然出手了,他兴奋地感到金日飞轮已经插入了白衣青年的体中。他甚至可以预见到白衣青年的身体将被金日飞轮截成上下两半! 然而,他错了! 就在他的飞轮刚刚刺入白衣青年身体的瞬间,白衣青年的站姿突然发生了变化,本是挺直而立的他,突然弯下腰,与此同时,他的剑动了!他的剑连着剑鞘迅捷无比地挡在飞轮的齿轮间,飞轮刮着他的一片腹肉又飞了回来。 “飞轮”程截倒下了,睁得滚圆的眼睛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倒在了自己的金日飞轮之下! 白衣青年漠然地看了程截一眼,将幻珠重新包好,收入怀中。 转身欲走,他突然感到一阵昏眩。低头一看,腹部被飞轮切开的伤口正大量地涌出鲜血。他摇晃了一下,手指飞快地连点伤口周围的几大止血穴道。撩起身上的白衣,可以看到他的身上已缠满了包扎用的白布,如今又多了一道伤口。他用力系紧绷带,巨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该死!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腹部的巨痛令他脸色惨白,但也正是这巨痛使他在关键时刻回神,身体动作先发于精神控制,自主地躲避过金日飞轮致命的一击。刚才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幸好程截只是个三流水平,并无高深内力,若是碰到一流高手,这一击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凝神调息片刻,他翻身骑上“飞轮”程截停在路边的马,沿着来路奔驰而去。 …… 徐绍风一路打马奔回江歌镇,隐约看到镇口时,已是第三天的夜里。 突然,他跨下马前腿一软将他向前掀起。他毫不慌乱,双脚立刻从马镫中脱出,飘然落于路边。那马却口吐白沫,就此瘫倒在路上。 这马不行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从马背上解下包袱,打算走回江歌镇。 正在此时,他感到前方似有一阵不寻常的细微风声传来。 是一群夜行人!江湖上夜行赶路多半都是些隐密之事,若被别人看到不免会有诸多麻烦。他懒得多费口舌,侧身避在路边树后。 片刻后,一小群人飞速从路上奔过。徐绍风凝神细数,来人一共八名,黑夜中看不清面容,隐约分辨出是六男二女。 “咦,这里有匹马!”一名女子叫道。 另一名男子停下来摸了摸马的脖子然后说道:“可惜了,这马被人累残了。” “是谁这么不爱惜马儿?”另一女子气愤地说。 “我看恐怕也是和咱们一样赶往虎末坡的,别管那么多了,先赶路吧。”一名长者说道。 “就是的,虎末坡的事要紧,咱们得赶紧去!”一名男子催促道。 “听说官府已经开始下令搜山,咱们去晚了就什么也捞不着了。”另一名男子道。 一群人迅速离开。 听了他们的话后,不知为什么,徐绍风的心里突然有些焦急。他猛然提起内息,如箭般赶往江歌镇。 夜已深,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江歌镇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四下里漆黑一片,这里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徐绍风来到荣华客栈外,客栈的大门紧闭,他一个纵身,轻步跳过围墙。 客栈内如镇上一般漆黑宁静,抬头望,他订的客房里也没有灯火。此时她应该早已睡下了吧。他松了口气,飞身上了二楼。 来到窗口,他侧耳细听,屋内却并无半点呼吸的声音。他推窗进去,立时发觉屋内没人! 半夜三更的,她去哪里了?他不悦地皱起眉头,不会是住不惯客栈,又回到山上去了吧? 刚才那群夜行人说,官府已经开始搜山,会不会搜到丫头那里?真是麻烦!想到这里,他板着脸起身往城外奔去。 途中又遇到两批江湖人马,但都是赶往虎末坡的,他心中稍安,毕竟虎末坡与丫头住的黄花岭并不在一座山上。 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地赶往路小花的木屋。 推开木屋一看,屋内仍是上次离去时的模样,路小花并不在屋中。他又在周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路小花。 他不禁气恼起来:这种时候,那个奇怪的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七章 你一定是又输了 月已西沉,晨曦乍露,一线红光正欲破空而出,金色的光辉随云海起伏,一个崭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徐绍风无心赏景,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四处张望。 “喂,小子!你知道虎末坡怎么走吗?”晨雾中,山坡下走来三人,其中一人粗暴无礼地向他喝问。 徐绍风冷冷地指了方向。 “小子好狂!老子问你话都不知道答上一句,你是哑巴吗?”说话之人手持巨斧,一身横肉膀大腰圆。 徐绍风心中正烦,根本看也不看他。 壮汉恼了,正欲再骂,身旁之人却拦住了他。那人和声向徐绍风问道:“这位小哥,看你也是江湖中人,可知近来虎末坡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说话之人手持一把尺来长的短小尖刀,声音尖细。 徐绍风瞥了那人一眼,见他样貌猥琐,目光闪烁,显然是名狡诈之人,心中大为不耐,转身便走。 那名壮汉却闪身拦住了他,大叫道:“小子想找死是不是?爷爷问你话还敢在这装聋作哑。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就是塞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沙暴三雄!” “让开!我没空理你。”徐绍风倒也听说过沙暴三雄的名头,甚至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老大沙暴虎,老二沙暴蛇,老三沙暴熊。此三人在塞外横行多年,无人能管。不过他现在没心情与他们纠缠,于是运起内力狠狠地瞪了壮汉沙暴熊一眼。 沙暴熊只觉浑身一冷,立时愣了一下。 徐绍风拨开他的手臂,从他身旁走过。 沙暴熊为人极悍,向来横行惯了,见徐绍风不吃他这一套,心中大怒,轮起巨斧向着他的后脑砸去。 “滚!”徐绍风拔剑出鞘,寒气外涌。他侧身避开沙暴熊攻来的一斧,反手一剑迅捷无比地削往他的手臂。 老三沙暴熊身躯巨大,反应倒也敏捷,及时撒手撤斧。饶是如此,手臂仍被削下一块皮肉,痛得他哇哇大叫。 “寒冰剑气!”老二沙暴蛇倒吸了一口冷气,“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莫非你是‘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冷哼一声,缓步从他身边走过。 老二沙暴蛇瞳孔一缩,怨毒地盯着他,却并未出手。 “小子好像有点本事。”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大沙暴虎突然开口。他一直站在坡下,此时身形一长,拦于路中,“看来昆仑无别门最近几年嚣张得很啊。” “大哥,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老三沙暴熊见老大为他撑腰,又冲徐绍风叫嚣起来,“别人怕你,我们三兄弟可不怕你!” “今晚上,就让咱兄弟一起教教这小子如何做人。”老二沙暴蛇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来吧!”徐绍风正积了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暴喝一声,寒铁星霄剑上立时显现出一层淡蓝色剑气。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薄薄地包裹着剑刃,使寒铁星霄剑乍看起来似一把冰做的剑。剑寒,人更寒! 老三沙暴熊亦是一声暴吼,手持巨斧自高处奋力劈下。与此同时,老二沙暴蛇腰身一扭,手中尖刀如毒蛇般,向徐绍风的后心捅去。而山下的老大沙暴虎则毫无花俏地将一双手掌平平推出,一股巨大的劲气直奔徐绍风的面门击来。 徐绍风暗吃一惊,老大沙暴虎练的本是常见的铁砂掌,不想竟有如此威力。这才是深藏不露的劲敌。 此刻已不容他后退,徐绍风临危不乱,寒剑一抖,无数冰屑挟着劲风袭向老二沙暴蛇的眼睛。眼睛乃是人身上最柔弱之处,老二沙暴蛇急忙回刀防护。 此时,老三沙暴熊的巨斧已然劈到,徐绍风极快地缩身向前。巨斧擦过他的头顶,深深地劈入他身侧的土地里。徐绍风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巨斧的斧面之上,借力弹起,剑前人后一字展开。寒剑挟着森冷凌厉的剑气,向着老大沙暴虎的掌心正中笔直刺去。 老大沙暴虎的掌劲虽强,但徐绍风的寒剑全力击于一点,若给他击中,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掉。见事不妙,老大沙暴虎急忙侧身避让。 一避之下,徐绍风已随剑远去。 “大哥,你怎么让他就这么走了?”老三沙暴熊拔出巨斧,怨声连连地跑下山坡。 老大沙暴虎瞪他一眼,“他一招之间就破解了你二人的攻击。我若强拦,还得受伤,不让他走还能怎的?” “我就不信咱三人联手还打不过他!”老三沙暴熊愤恨不平。 “算了三弟。”老二沙暴蛇劝道,“听说这‘寒剑’徐绍风在昆仑无别门只排名第四,就已如此厉害,咱们不能与昆仑无别门为敌啊。” “我咽不下这口气!”老三沙暴熊脾气凶狠暴戾,平日里为所欲为,只有他占便宜,哪能他吃亏,不想只一招就被徐绍风伤了手臂。本以为只要三兄弟联手,就可以拿下徐绍风出气,谁料被徐绍风如此轻易地逃脱,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只要那小子不死,总会有报仇的时候。”老二沙暴蛇森然地说道。 …… 徐绍风在山上找了路小花一夜也没有找到,本是满腔怒火,但跟沙暴三雄打了一架之后,怒火消减,逐渐冷静下来。他不禁暗自后悔:我这是干什么呢?为了一个山野丫头值得发这么大的火、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吗。要是让三师兄知道,恐怕会被他奚落笑话到死吧。要是让师傅知道了,又要训我修炼不够。定是因为伤未痊愈,所以定力也下降了许多。算了,不理那丫头了!本来就是她不守信用,没在客栈等我。再说答应给三师兄办的事很赶时间,到镇里买了马和干粮就得上路了。 拿定了主意,他快步回到江歌镇。 由于时间尚早,江歌镇中街上的行人很少,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宁谥安和的阳光洒落在小街上,晨雾正渐渐散去。 徐绍风在小街上慢慢地走着,被清凉的晨风一吹,头脑清醒多了。对,先去吃个早点填饱肚子,买好马后,就快点离开这个让人不愉快的小镇吧。想到这里,他自觉心头无比清明,刚才的阴郁也一挥而散。 “哎呀,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一声熟悉的声音自他经过的一家店铺里传来。 徐绍风猛然回头,却见路小花正站在店门里惊讶地望着他。 “愣着干嘛?快跟我进来啊。”一只温暖的小手拉起他冰冷的大手。他寒着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 路小花牵着他的手,来到店铺后面的小院。 进到屋里,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别开脸,冷冷道。 “你又和别人打架了吧?” “不关你的事。” “一定是又打输了。” “不关你的事!” “你的肚子在流血,不会是旧伤复发了吧?” “不关你的事!” “快躺床上去,我帮你上药。” “不关你的事!” “喂,你到底在气什么啊?”路小花握紧拳头恼怒道:“我才是最应该生气的人吧?” “为什么不在客栈里等我!”徐绍风本来已决定不再理她,却忍不住气势汹汹地质问。 “你还敢说!”路小花的气恼一点儿也不比少,“是谁把钱全都拿走了,我拿什么付房租啊。” “房租我已经付过了。”徐绍风愣了一下,神色略有缓和。付房租的时候她不就在身边吗?不过那时候她好像一直在神不守舍。 “什么?你付过了!”路小花仰天发出一声悲叹,“那么好的房子我都没来得及住上一天啊。” 徐绍风皱眉道:“就算不住客栈,你也可以回山上住啊?” “我本来是想回山上住的,可是听说官府要搜山,就来这里避上一避。”路小花也一脸的不高兴。什么嘛,这人真讨厌,就爱乱生气。 “这里是什么地方?”沉默了一会儿,徐绍风四下看了看,问。 “张伯杂货铺的后院。”路小花本来想给他点脸色看看,但看到他身上的血迹,表情又软了下来。算了,看在他打架又打输了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你怎么住到这里的?” “是‘棍子’哥好心地收留我。” ‘棍子’哥?这个名字好像听到过。徐绍风正欲再问,门一下子被推开。 “棍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看见路小花张口就道:“小花!听说你带了个江湖人回来?” 路小花点点头,指了指徐绍风道:“喏,他就是我跟你说起的人。” “棍子”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徐绍风:这人有剑,看人的时候眼睛还挺凶,应该就是那名江湖人。穿的是染着泥的短衣,哦,还是土布的,脸色也不太好。嗯,看来是个混得不咋样的江湖人。“棍子”在心里暗自判断,转头问路小花:“他就是那个拐走你全部积蓄的江湖骗子?” “哎呀,‘棍子’哥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推着“棍子”,道:“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棍子”一边用手扶住门框,一边扭着脖子说:“那我在门外等你,有事你就叫我一声。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好啦好啦,你快出去啦!”路小花使劲把“棍子”推出门外。 关上门,路小花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对徐绍风说:“你别听‘棍子’哥胡说,他这人就是喜欢胡猜乱想。” 徐绍风又变得寒冷起来,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她。 路小花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发觉沉了好多。她打开钱袋粗略一数,里面的钱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路小花奇怪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捡来的。”徐绍风面无表情。 “哪里捡的?” “从一个死人身上。” “死人?是江湖人吗?” 徐绍风微一点头。 “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 “你运气真好。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路小花很是感慨。 徐绍风没有吭声,以冰刀般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在遗憾捡到我这个没死成的江湖骗子吗? 可是路小花正喜不自禁地拿着钱袋翻来覆去地欣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小花!要上工了!你快一点啊。”“棍子”又在门外叫道。 “知道了,我马上来!”路小花在门里应着,转头对徐绍风说:“我要去上工了,你先在这里歇着,咱们一会儿再聊。”说完她收好钱袋,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关起的房门,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劳让徐绍风眼前一黑。他合衣躺在床上,暗自想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好。 门外传来路小花与“棍子”渐渐远去的对话: “他还你钱了吗?” “还了。” “哼,他要是敢不还,我就让镇上的兄弟们一起来教训他一顿。想我‘棍子’在江歌镇里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号的……” “哎呀,不用了啦!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啦。” “小花,你就是总把人想得太好了。” ……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八章 凡事先下手为强 正午时分,明媚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向江歌镇的街头,暖洋洋的,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路小花趴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唉,徐绍风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说。一会儿就该做午饭了,也不知道他回来不回来吃。午饭给他留是不留呢? 路小花正想得出神,一人走进店里,大力地在柜台上一拍,高声喝道:“妈的,老子都等半天了。你们这店到底还开不开了?” 路小花一惊,忙打起精神,抬起头微笑着问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来人高大粗壮,举止粗鲁,背着一把半边门板大小的巨斧。只见他“啪”地一声,抬脚踩在一张凳子上,裤腿一撩,黑毛林立的腿上满是泥泞。 “要点什么?你这里有什么?”壮汉粗声粗气地问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小花。 “我们这家是杂货铺,卖的都是杂货。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一般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不知客官您需要什么?”这人盯人看的眼神好不吓人,路小花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不过这几天她看到过不少面目凶恶的江湖人,倒也未曾有过什么事情。所以她还是壮起胆子,按照“棍子”教的说词说了一遍。 “日常用品是吗?”壮汉不怀好意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是啊,您想要点什么?”路小花下意识地往柜台深处躲了躲。这人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恐怖。 “那我就要十两银子吧。”壮汉傲慢地说道。 “十两银子?”路小花愣住了。 “你这不是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吗?银子也是日常用品吧,我要的不多,就十两,快点拿来!”壮汉喝了一声,又大力地拍了一下柜台。 “小花,你去后院做午饭吧,这位客官我来招呼。”“棍子”从后面的货柜中探出头来,递给路小花一个快走的眼神。 路小花看了看“棍子”,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这壮汉就是个过路打抽丰的。“棍子”心头了然。这种人他以前也遇见过,一般这种时候只要给些钱,说几句好话,他们就会走的。“棍子”对这套江湖规矩颇有了解。 他不慌不忙地从柜台的钱匣里取出一大串铜钱,赔着笑对壮汉道:“大哥,小店本小利薄,这是500文钱,给您买杯茶喝。” 谁知那壮汉却并不接钱,反而双眼一翻,怒喝道:“才500文,当爷爷是叫花子吗?”他二话不说,突然取下背上巨斧,将柜台一劈为二。 利风刮过,“棍子”躲闪不及,脸被木屑打得生痛。他看着被劈的柜台,心中又气又急,却敢怒不敢言:这壮汉一斧就能劈开柜台,武功好生厉害,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惹事得起的。 他忍着心痛从里屋取来三两银子,忍气吞声地说:“10两银子小店便是一年也赚不了那么多。这里有纹银三两,算是孝敬您的。” 壮汉抢过银子放入怀中,却仍瞪起眼睛,凶蛮地说:“爷爷我说十两就十两,那来这么多废话!再敢废话,小心爷爷劈了你们这家破店!” “小店本小利薄,这三两银子已是小店四个月的收入了。”“棍子”看他明明接了银子还这么凶狠,心中也蹿起火来。 “拿点银子还象拉屎似的一点一点地挤,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瞅瞅,就不知道爷爷的本事!”壮汉说完,将手中巨斧一抡,一下子把一片货柜砸了个稀烂。 “棍子”看着自己和张伯苦心经营多年的小店被砸,一下子急红了眼睛,大喝道:“我跟你拼了!”他低下头,不管不顾地朝壮汉猛扑过去。 壮汉嘿嘿笑着,见他扑到,不躲不闪,抬脚朝他当胸踢去。 “棍子”无法躲闪,被他一脚踢中,直直地飞出店门,重重地摔落在街上。他但觉胸口一阵巨痛,躺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路小花惊叫一声,连忙跑去扶他。 壮汉手执巨斧,狂傲地笑望着他俩。大街上的人远远围观,却畏惧壮汉的巨斧,无人敢过来帮忙。 这时,张伯从里屋跑了出来,双手颤巍巍地捧着十两银子,高高举起到壮汉面前,低声下气地说道:“孩子年轻不懂事,请您老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早这么识相,不就不用挨打了?”壮汉一把抓过银子,咧开大嘴笑了。 张伯强颜欢笑,连连称是。 “三弟你弄完了没有,大哥还在镇外等着我们,别让他等着急了。”一个尖瘦汉子牵了三匹马向这边走来。 “来啦!”壮汉应着,一脚踹翻好不容易被路小花扶起来的“棍子”,哈哈笑着向那尖瘦汉子走去。 突然间,他看见尖瘦汉子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自己身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被人硬塞了个馒头。见他如此模样,壮汉也不禁转头向身后看去,这一看,他也如尖瘦汉子般张嘴抽气地噎在那里。 不知何时,一柄利剑正挟了冰冷刺骨的寒气直直地指在壮汉额前三尺处。 壮汉定睛一看,这执剑之人他竟然认识! 徐绍风一手牵了匹白马,一手执剑指向壮汉。他一早去往镇里买出行用品,不想刚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而那二人正是前夜与他交过手的沙暴三雄之中的老二沙暴蛇和老三沙暴熊。 徐绍风寒冰般地望着沙暴熊,冷冷说道:“把钱还给张伯。” 沙暴熊眼中划过一道不驯,眼神一变,执斧之手刚欲有所动作,额前三尺处的寒锋猛地向前一探,紧紧贴上他的眉心。 “三弟你就听他一次吧。”旁边观看的老二沙暴蛇一见情势不对,连忙劝道。 沙暴熊仍然不服气地瞪着徐绍风,他突觉对方双目一眯,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看得他心中一悸。刺骨的寒意,激得他眉心两边爆起一串白斑。他只觉心脏砰砰乱跳,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身旁的沙暴蛇见此情景,忙快手从他手中取过银子递给张伯。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张伯吓得连连摆手。 路小花一直在旁边焦急地看着,此时便走了过来,不发一言地从沙暴蛇手中拿回银子,塞在张伯手中。 徐绍风手轻轻一抖,寒光自沙暴熊的额前闪过,削断了他一缕头发,他吹掉剑上的脏发,将剑收回鞘中。 沙暴熊顿感让他心悸的压力消失,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你……”沙暴熊张了张嘴巴,刚想说点什么。 “滚!”徐绍风双目一瞪,向他厉声喝道。 沙暴熊转身从沙暴蛇手中拉过一匹马,狠声说道:“没有人可以叫我‘滚’,你竟敢对我说两次。爷爷一定会报今日之仇的!小子你给我等着!” “等一下。”徐绍风忽然飘身拦在他的马前。 “你想干嘛?”沙暴熊心中一惊。 “把马留下!”徐绍风冷冷地说道,“你把别人的店砸了,不用赔偿吗?” “算你狠,你等着!”二人丢下一匹马,逃也似的跑了。 徐绍风牵起沙暴二熊留下的马,将缰绳递到张伯手中。张伯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呆接过。 “棍子”捂着胸口,欲挣扎站起,却失力坐倒。徐绍风走去扶起他,伸手在他背后运功按了一会儿。“棍子”顿觉胸口处如被冰敷般舒服,闷痛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站稳了脚,他倔强地甩开徐绍风的手,说道:“不用你管!” 徐绍风不以为意,翻身跃上白马,在路小花面前停住,开口说道:“我要走了,你还要不要去看江湖了?” 正午的阳光正自灿烂,照在他的身上,似为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使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看起来俊逸非凡。 “可是‘棍子’哥……”路小花不放心地望了“棍子”一眼。 “我已为他疗过伤。他不会有事,休息两三天就好了。”徐绍风肯定地说道。 “那好吧。”路小花冲他点了点头。 白马上,徐绍风微微倾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路小花把自己的小手搭在他的大手里,他微一用力将她带在身前。 路小花笑容四溢地向张伯和“棍子”挥手道:“张伯、‘棍子’哥我看过江湖后,再回来看你们,你们多多保重啊!” 徐绍风并不多言,一拉马缰,白马绝尘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张伯终于回过神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棍子”道:“早知道会有今天,年初的时候就应该给你和小花先订下亲。当时觉得她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不用着急。没想到啊,唉~~”张伯无奈地拍着“棍子”的后背安慰道:“下次若再遇见喜欢的姑娘,无论如何都要先下手为强啊。” “小花啊小花!我的小花!~~”初夏的这一天,朗朗白日之下,一向为江歌镇年青小伙们所敬重的“棍子”大哥,毁店挨打都不曾皱眉的汉子,象个孩子似的当街放声大哭。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九章 第三十七人 同是午后,同一片蓝天,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碧水县衙后院,几棵青翠的柏树笔直地挺立着,人影晃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知~~知~~”,一只知了不顾主人的烦劳,不识趣地在柏树上叫个不停。屋内银光一闪,吵人的鸣叫顿时失声。仔细看去,一枚极细的飞针不偏不倚地扎在知了的背中,将它死死地钉在树上。 屋内,一人正背手立于窗前,看他身上装扮,应是一名捕快。 “请问刘名捕还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碧水县的查知县顶着一副苍白的面孔,小心翼翼地向这名捕快问道。 若是普通百姓看到这副场景不免会大吃一惊,堂堂一位知县竟对一名捕快毕恭毕敬,但查知县却是有苦难言。几日前,他所管辖的碧水县内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江湖械斗,在场之人全部死亡。此事是十几年未曾发生过的重案,事情之大,已上动皇听。这位刘名捕便是从京城而来,专门负责此案。虽然他官位不高,但因为被全权受理此案,所以碧水县知县也得听他的调遣。何况如此大案竟然发生在他所管辖的县内,查知县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京城来的名捕身上。 正临窗凝眉而立的刘名捕听到查知县的问话,缓缓转过身来。他粗眉方脸,三十岁上下年纪,几天来不眠不休地查案,并没有让他精神萎靡,反而神采奕奕。 他望着查知县,和蔼地安慰道:“暂时没有。知县大人这几天辛苦了,先下去好好歇息歇息吧。” “那么在下告退了。”查知县恭敬地退下。走出屋门后,他喘出一口长气,抹了抺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听说这位刘名捕探案如神,故在京城里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美誉,意思是指不管多么凶恶难缠的歹徒到了刘名捕手里,都会被他留下来抓捕归案。查知县从心底里希望他不负盛名,能够快速查清此案。否则的话,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怕是就要不保了。 “报!”知县刚出屋不久,一名探报前来禀报。 “讲!” “启禀大人,在临县车瓦山的山道上发现一具尸体。据查此人应是一名江湖人,名为‘飞轮’程截。” “他如何死的?” “被他所用的金日飞轮切中胸部所杀。” 被自己的武器所杀?刘名捕浓眉紧锁,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他身上可还有其它伤口?” “似乎没有。” “立刻派仵作去查个清楚。” “是!” “且慢,他可有何遗物?” “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好了,你下去吧。”刘名捕挥挥手道。 探报出屋后,刘名捕负着手,在屋内不停地踱起步子。 “第三十六人?”他皱着眉喃喃自语,直觉地感到“飞轮”程截很可能与此案有关。那么他是如何逃脱案发地点的?为何又会死在临县?自杀亦或是他杀?刘名捕的眼前似笼罩着重重迷雾。 此次在碧水县大鹊山的虎末坡一共发现了三十五名江湖人的尸体。其中共有七名一流高手和二十八名各个派别的江湖好手。如果“飞轮”程截也与此案有关,那便是死亡的第三十六人。 死亡的七名一流高手分别是少林派达摩院副座“伏虎杖”智通禅师,展虹山庄庄主“一剑飞虹”叶飘零,崆峒派大长老“长臂通神”袁树飞,点苍派退隐高手“繁花一笑”李自得,青城派二当家“铁马金戈”张中原,以及清源派素有清源七君子美称的孝君子付守慈和信君子郭辉。除此七名高手外,还有二十余名各派好手。此案涉及门派之广,牵连人数之多,实是十数年来罕见! 一直以来,朝廷对江湖上的械斗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已引起皇城内的注意,刘名捕便是因此而来。 一日前,他曾经亲自去往虎末坡查看,这些死去的江湖人身上每个都是伤痕累累,根据他们身上的伤痕,刘名捕得出了连他自己都难已置信的推断:这些人竟是互相残杀致死! 继续细查下去,这些江湖人虽然涉及了众多门派,却大多数并无怨仇,甚至许多人互为亲朋好友。那么,虎末坡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众多江湖高手忽然之间反目成仇,竟然相互残杀到全部死亡?难道他们突然集体发疯了吗?刘名捕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报!”传令兵在门外报道:“展虹山庄大主管金玉春到!” “有请!” 刘名捕本来想请虎末坡死去的七位高手的门派代表共同商议此案,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江湖中人向来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故此,离此地最近、又没有自立门派的展虹山庄最先派人前来。 脚步声匆匆响起,门外走进一人,他身材微胖但动作敏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闪着精明的亮光。他就是展虹山庄的大主管金玉春。 此刻他却一反平日的沉稳,白胖发福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惊慌。庄主平日里交游甚广,四海之内皆朋友。他经常出游,常常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不回,有时候甚至长达一年半载,所以他此次去了十来天未归,并没有引起庄里人的注意。但前日,突然来了位官差,告知庄主已死,这叫他如何能不慌张。 “金主管你不必惊慌,我问你话,你慢慢答来。”刘名捕请他坐下,安抚地说道。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主管毕竟是跟随展虹庄主多年的人,欠着身子坐下,不大会的功夫便稳住了情绪。 刘名捕等他安稳下来,这才开口问道:“贵庄主平日里可有仇人?” 金主管恭敬地答道:“回大人话,庄主平日里待人极好,小人跟了庄主整整十三年,未曾见过他与人结怨。” “那么他去往虎末坡前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回大人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刘名捕诱导地说道:“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一讲。” 金主管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事,就是庄主在前往虎末坡之前,曾在庄内设了一次大宴。”停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这是常有的事。庄主喜欢与人结交,只要庄主在庄内,每月总会设几次大宴小宴招待来客。” 刘名捕沉吟了一下,又问:“那次宴会一共去了多少人?” “应该来了三十六人。”身为展虹山庄的大主管,金主管的记性甚好。 三十六人!刘名捕暗自点头,如果算上“飞轮”程截,那么便与虎末坡上的人数正好吻合。他问道:“你为何如此确定?” 金主管计算地说道:“因为我记得安排的是八人大桌,一共摆了五桌,其中一桌未满,只有五人。那次宴会共去了七名一流高手,二十九名江湖人等,一共是三十六人。” 七名一流高手!刘名捕又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是七名一流高手?” 金主管答道:“因为庄主吩咐让这七人与他一桌,还说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不可怠慢。” 七人与庄主一桌?刘名捕骤然一惊:“你是说,除了你们庄主外,还有七名一流高手?” “正是如此。”金主管答道。 那么加上展虹庄主,去往虎末坡的不是七名一流高手,而是八名!刘名捕似乎抓住了一条线索,忙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七人的相貌?” “小人记得。”金主管回忆地说道:“那七人是:一名和尚,一名老道,两名结伴而来、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剑客,一个头上插花还没喝酒就醉熏熏的老头,一个比别人高出两头的壮汉,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冷的年青人。” “一个看起来很冷的年青人?”刘名捕立刻抓住重点,这是死亡名单上没有的人物。 “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金主管想了想道:“那位年青人的周身无时不刻在散发着寒气,眼神更是冷得可怕,只要他盯着你看一眼,你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发冷。” 冰冷的年青人?刘名捕又再追问:“这名年青人还有什么特点?他身上可有武器?” “他用的是剑,除了吃饭,他的右手一直握着剑柄。”金主管十分肯定。他对此人印象极深。 刘名捕细细斟酌:江湖上用剑的青年高手不少,不过能给人以如此寒冷感觉的应该只有两人。一位是菊南山庄的温四公子,人称“霜空剑客”的温浩武,另一位则是昆仑无别门排名第四的“寒剑”徐绍风。 送走了金主管,刘名捕向手下命令道: “传令下去,在大鹊山周边扩大搜索范围,查找‘霜空剑’温浩武或‘寒剑’徐绍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刘名捕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窗外青天白云,翠柏临风。 这名令人寒冷的青年剑客既然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那么很可能他也参加了虎末坡之战。但在虎末坡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看来他是此案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不过,他究竟死了没有呢?昆仑无别门距离此地路途遥远,温家的菊南山庄倒只有三两日路程。看来要先去温家的菊南山庄走一趟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章 大麻烦 一匹白马,二人共驭,三面来风,四方美景。 路小花一直以为骑马是件很风光很享受的事情,曾经以极度羡慕的目光望着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直到现在,她自己骑在马上,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路小花越来越觉得骑马难受。颠来颠去的,且不说屁股被硌得生疼,胃里更是难受得几乎要吐出来。嗯,幸好没吃午饭,也没什么可吐的。 好难受好无聊啊!这都骑了好半天了,也不见徐绍风说过半句话。 路小花可怜兮兮地开口:“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观辉城。”徐绍风答道。 “是一座城吗?”路小花来了点精神。 “是。” “大吗?” “大。” “在哪里呀?” “按现在的速度,大概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两三天的路程,不会一直骑上两三天吧?路小花又蔫了,“可是我现在肚子好饿。” 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可她连中午饭都还没吃呢。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张伯那里吃完午饭再出来。 身后的徐绍沉默地打开包裹,取出一张大饼卷上牛肉,递了过来。 嗯,有东西吃了。可这样能吃吗!马跑得颠上颠下的,路小花双手紧紧抓住马鞍不放,仍是觉得随时都会掉下去。看着近在眼前的食物,她馋得直咽口水,却不敢松手去接。 “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背后之人口气依然冰冷,原本松松环在她腰上的手却紧了紧。 “唔,好吧。”路小花试探着松开左手,小心地去接卷饼。 她握住饼,刚要送进口中,谁知马突然一个小跳,她整个人也跟着直往上跳,手中的大饼几欲飞将出去。好在环在她腰上的大手又把她拉了回来,路小花的小心肝却被惊得砰砰直跳。 “不要怕,双手拿饼慢慢吃,我会扶住你的。”背后之人说道。 双手?能行吗?路小花胆战心惊地放开右手,双手握住卷饼。嗯,这样是可以拿稳了,可马颠得她不住地摇晃,上下牙齿都在打架,怎么才能吃到嘴里啊! 听到背后的动静,徐绍风似乎已经飞快地吃完了他的那份卷饼。 那我也吃吃看吧。有了榜样,路小花在波涛起伏中费力地将饼往嘴里送去。啊,终于吃到了!随着胃里升起的那丝充实感,路小花几乎要泪流满面。 其实也不难嘛。提起精神,她张大嘴巴看准卷饼一口咬下。 马却在此时不给面子地猛然冲跃,路小花惊叫一声,连忙去抓马鞍,饼和牛肉被高高抛起后,飞快地往地上掉去。 徐绍风快捷无比地伸手一抄,把饼和牛肉接回,塞入她的手中,道:“拿好了。” “这样根本没法吃嘛。不是饼掉下去就是我掉下去!”路小花一手抓着马鞍,一手抓着饼和牛肉,真的着急了。 徐绍风从她的手中拿过饼和牛肉,再次帮她卷好,递到她的嘴边,道:“吃吧。”虽然他的声音仍是冰冷冷的,路小花却硬是听出了几分无奈。 双手扶住马鞍,张大嘴巴,路小花终于把卷饼吃到肚子里。嗯,好吃!胃里舒服多了,精神也好多了,她满足地长呼了口气。 “我渴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徐绍风默默地将水壶递到她的嘴边。她连忙张开嘴咕嘟嘟地喝了大大的一口。唔,好喝!虽然也就是一般的井水,但这时候喝起来,还真是香甜。 徐绍风见她口中有水,凭着感觉停住水壶。 “我还要喝。”路小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拉徐绍风手中的水壶。徐绍风将水壶稍倾,不想路小花的嘴没有对准壶口,壶里的水有一大半洒在她的衣服上。 徐绍风没有说话,可路小花明显感到他叹了口气。这不能怪我,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呀! “到前面的镇子上休息一下吧。”徐绍风冷然说道。 “太好了!”路小花十分高兴。 本水镇是一个富足的镇子,面积比江歌镇大了一半还多,人自然也多了许多。 徐绍风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路小花。这个小丫头对什么都好奇得很,若不牢牢看好一定会走丢的。 他拉着东张西望的路小花来到一家成衣店,指着一件衣服对老板娘说:“把那条裙子拿来看看。” “裙子?”路小花收回四处乱瞟的目光,盯在徐绍风要的那条裙子上。 好漂亮的碎花长裙!浅绿色的上衣绣着淡黄色花纹,深绿色的裙子上缀满了盛开的明黄色小花。 “您可真会挑!这件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绣工绣的呢。”老板娘呵呵笑道,这个年青人虽然态度冷漠,但相貌不凡举止大方,看来是位识货的大家公子。 徐绍风接过衣服递给路小花,“你去试试。” “这件衣服给我?”路小花吃惊道。 “对。”徐绍风简洁地说。 路小花转头问老板娘:“多少钱?” “这件衣服本来要800文,现在只收你500文。”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娇憨可爱,水灵灵的,怪招人喜欢的,衣服就算她便宜点吧。 “太贵了,不要不要!”路小花连连摆手。 “这还算贵?”老板娘嗔道:“你去打听打听,这样品质的衣服一般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哪。” “不要就是不要!”路小花坚决道。开玩笑啊,500文,那可是10篓山货的价钱,她得多久才能赚到啊。 “不用你付钱。”徐绍风见识过这个丫头有多么小气。 “那也不要。”路小花干脆地拉起他,转头要走。 徐绍风却站着不动,冷然道:“到了城里,你现在的衣服不合适。你要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就是呀!还是这位公子有眼光。”老板娘在一旁吃吃地笑着,对路小花劝道:“你跟着他是去见城里的公婆吧?不穿得漂亮一些那怎么成呢?头一次见公婆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哟。”有哪位少女会不喜欢新衣服,难得身边的男人为她买衣服,她却一再的阻拦,显然是为了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看他二人的年岁与样子,想必还没有成亲。没有成亲就这样顾家,以后一定是个好媳妇!老板娘不由对路小花又喜爱了几分。 “公婆!”路小花和徐绍风的脸一起黑了。这位老板娘还真敢想啊! 路小花木呆呆地被老板娘拉进店里,半晌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大声叫道:“我们不是去见公婆!” “现在不见以后也得去见,先选好衣服准错不了。”老板娘一边笑,一边手上忙个不停。 “以后也不会去见!”路小花愣了一下,又道。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啊。”老板娘随口应着,手上丝毫没有停顿。 “我说不见就是不见。”路小花气恼地叫着,完全没有注意老板娘的动作。 “别害羞嘛。”老板娘终于给发愣中的娃娃穿好了衣服,拉她到镜前:“喏,穿好了!即漂亮又合身,简直就像是给你量身做的一样!” 路小花对着衣镜照了照,一下子看呆了,这还是我吗? 老板娘顺手帮她重新结了发髻,又扎上两条明黄色的发带,笑盈盈地说:“真是大变样了呢。公子的眼光真好,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多水灵啊。喏,这个发带也送给你了。” 穿着这么好看衣服,路小花都快不会走路了。她扭扭捏捏地走出店门,发现徐绍风竟也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装。她瞪大了双眼望着他,飘飘的白衣衬着他冰雕般的容颜真是绝配啊!不过好看归好看,可也是不一般的冷呢。路小花望着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徐绍风看了她一眼,直接给老板娘付了钱,路小花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娘在后面笑眯眯地向他们挥手:“觉得好你们再一起来啊!” 既然已经花了钱,逛街的时候,路小花索性东吃西吃地吃了不少诱人的小吃。徐绍风再说去吃晚饭的时候,路小花赶紧摆手,这一天花的钱都快赶上她一年挣的了,这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花掉了呢?捏着瘪了不少的钱袋,路小花心痛不已。 望了望暗下去的天空,徐绍风道:“那就住店吧。” 百归客栈里,店主迎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他们的衣着都很得体,看来是个好买卖呢。 店主忙上前招呼:“客官住店哪,请问您开几间房?” “一间!” “两间!” 二人同时说道。 徐绍风瞪了路小花一眼,店主在旁被寒得打了一个冷战。 “请问……倒底开几间?”店主顶着凛冽的寒气又问。 “一间!” “两间!” 二人又同时说道。 徐绍风冰着脸瞪着路小花:“开两间,你要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路小花不服气地回瞪着他,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要分开睡?在我家的时候咱们不就睡在一间屋子里吗?”开二间又得多花一倍的钱啊,这次必须阻止住他乱花钱的毛病! “那是因为你家只有一间屋子。”话一出口,徐绍风突然发现店主正以一种奇异的研究性的目光看着他俩。把脸一沉,他冷冷道:“付钱!”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会被人看得心中发毛? “客官到底要订几间房啊?”店主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又问了一次。 “一间!”路小花抢着回答。 这次徐绍风没再言语。路小花胜利了,得意地拉着他进到了客房。 看着他俩的背影,店主心里一阵感叹,可惜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竟然嫁给那个冷得冻死人的男人,也不知是怎么被骗到手的哟。 终于住上这么好的房间里了!路小花高兴地扑在床上。 “哎哟哟好疼!”路小花捂着腰叫道,刚才逛街的时候太兴奋,直到倒在床上才发觉,骑了大半天的马,腰也酸了背也疼了。 “明天我再也不骑马了!”她带着哭音说道。 “你只是有点不适应。”徐绍风皱眉上前,抬手运起内力,抚上她的后背。 路小花顿觉后背一阵清凉,一股冰凉的气流缓缓地按摩着她的后背,酥酥的,麻麻的,好舒服哦。 “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被冷气抚过的地方,酸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路小花不禁舒服地呻吟起来。 “咦?你怎么不弄了。”路小花发觉徐绍风突然停住手,不由回头问他。 徐绍风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去,耳后脖颈处似乎微微泛红。 “喂!别那么小气,再帮我弄一下嘛!”路小花恳求道:“我腰下面也很痛啊。” 徐绍风重重地“哼”了一声,索性走到窗边,给她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小气鬼!”路小花小声地骂了一句。唔,不过他的按摩还挺管用的。腰和背已经不怎么难受了。她在床上打了个滚,仰面躺在床上。这床好软和呀,垫了足有三床褥子吧。 呼,累死了!路小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听着路小花沉沉地呼吸声,徐绍风拉过一把椅子抱剑坐在窗边。 他的双目在黑暗中灼灼闪动,有若寒星:这个野丫头对人如此信任,又没有半点男女之防,给别人造成了困扰也没有一点知觉,真是个大麻烦啊。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一章 除暴安良的女侠 一轮红日懒洋洋地升起,几缕阳光自帘缝中顽皮地向屋内窥视。路小花睁开双眼,只觉神清气爽,昨晚的腰酸背痛全都在睡梦之中不翼而飞。 抬眼看去,徐绍风正抱剑睡在窗旁的椅子里。他的头微微地垂着,脸上坚毅的线条在旭日的浅辉里变得朦胧而柔和。 路小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突然大叫:“喂,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啊,谁睡着了?”徐绍风猛然一惊,意识里尚存有片刻的迷糊。 路小花哈哈地笑了起来,“刷”地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立刻洒满整个房间。 徐绍风抬手挡住额头,眯起眼睛瞪她,却在她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笑容里,不自觉地消了气。 “咦,外面怎么这多人?”路小花的目光被大街上的人流吸引。 徐绍风起身看了一眼,说道:“看样子像是在赶集。” “太好了,这里也有集市,咱们去逛逛吧!”路小花喜笑颜开。 徐绍风冷下脸道:“不行,我还要赶去观辉城。” 路小花合起手作了个揖,央求道:“逛一下嘛。我好想知道这里的集市和江歌镇的有什么不同。” “不行。”徐绍风再次拒绝,心中暗自烦恼。以往,只要他摆下冷面,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这丫头根本就不怕他。 “逛一下下就好。”路小花不依不饶地抱住他的胳膊,“就一下下!” 徐绍风急急甩开她的缠绕,脸上一片微红,无奈道:“只能逛一小会儿。”好险!自己的胳膊差点碰上她的那里。唔,虽然发育不全。想到这里,他的脸又红了一红。 “太好了!”路小花振臂欢叫,完全没有注意到给旁边人带来的困扰。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表情却完全相反。徐绍风冰着脸,路小花则是满心喜悦地欢笑着。 本水镇上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货物的种类比江歌镇的集市上多了很多。路小花每个小摊都要跑去看上一眼。她很喜欢逛街,倒不是为了买些什么,只是觉得每次看到这样热闹的人群,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的小摊围了一大圈人。有什么好货在卖吗?她连忙拉着徐绍风往人群里钻。 挤进人群里,她才发现,这里卖的并不是货物。 一张残破的草席上,正跪着一个瘦小孱弱的男孩。他低着头不言不语,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年纪。 在他旁边,坐着一名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孩子他爹死得早,却欠下了一屁股债,这让我们母子俩可怎么活啊!” 妇人的身后站着一名大汉,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恶狠狠地骂着:“你还不出钱来,就把孩子抵给我。我把他卖了还能值俩儿钱。这就叫作父债子偿!”说着,他扬起鞭子,抽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挨了鞭子,身子一抖,头垂得更低了,但仍是不哭不闹,一言不发。 路不花看得眼圈红透,拉了拉徐绍风说道:“你不是会武吗?快去管管那个大汉,叫他别再打小孩了。” 徐绍风却漠然说道:“这种事情多得很,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看见一件管一件,少一件是一件啊。”路小花说得理所当然。 “幼稚。”徐绍风白她一眼。 见他如此冷漠,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你们习武之人不就是为了除暴安良或精忠报国吗?这里有好大的暴,你还不赶紧去除!” “不是!”徐绍风断然道。 “什么不是?”路小花奇道。 “我习武是为了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徐绍风答得风轻云淡。 “我讨厌你,冰条 子!”路小花被他气得面红耳赤,大声道:“你不管,我管!” 路小花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跑上前去护住小男孩,对大汉吼道:“不许你再打孩子了!他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说着,她怜惜地把小男孩搂进怀里。 抱着小男孩,路小花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瘦小的身体正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别看他一直倔强地不哭不闹,其实心里还是在害怕啊。路小花心中升起无限怜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低着头攥起拳头,紧闭嘴巴没有回答。 “死孩子,小姐问你话呢。”妇人生气地拍了小男孩一巴掌,然后仰起头,谄笑着对路小花说:“小姐别生气,他名叫木头,从小就是这种死性子,不爱搭理人。” 大汉见路小花只是个小丫头,凶恶叫道:“你多管什么闲事!他妈还不出钱来,他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管得着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男孩从路小花的怀里拽了出来。 路小花一气之下掏出自己的钱袋,义愤填膺地说道:“她欠你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大汉贪婪地盯着她手里钱袋。 这么多!路小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徐绍风,对方却事不关已地别过脸望去他处。 “啊,那该死的死鬼啊。这可叫我和孩子怎么活啊!”妇人在一旁哭喊起来。 “别那么多费话,不给钱就把孩子卖给我!”大汉又扬起了鞭子。 “不许你再打孩子!”路小花抬手护着木头,一狠心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妇人,“他这么坏,千万别把孩子卖给他。这些钱虽然不是很够,但剩下的你总可以做工慢慢还。就算日子过得苦一点,也绝对不能把孩子卖给这个坏人!” “谢谢你,善心的小姐,菩萨会保佑你的!”妇人惊喜地接过钱袋连连称谢,又拉过小男孩说道:“木头,快给这位善心的小姐磕头!” 一直没哭的木头含着眼泪,给路小花重重地磕了个头。 路小花赶紧把他拉起来,抚着他的小脑袋,柔声说:“好好跟着妈妈过日子,就算年纪小也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会干很多活呢。” “今天就饶了你们。”大汉从妇人手里抢过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妇人拉着木头对路小花千恩万谢后,带着小男孩走了。一群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虽然没有了钱有些心痛,但路小花正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洋洋得意,所以并不在意。 她昂首挺胸地走向徐绍风,觉得自己很像说书里的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助弱小、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女侠! 徐绍风抱着胸,淡淡地问她:“你把钱都给了别人,你自己怎么办?” “反正有个家伙答应带我去看江湖,我没有钱就吃他的!用他的!”路小花气哼哼地瞪着他,这人见暴不除,真是错看了他! “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她大声叫道。 来到饭馆,路小花特意点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徐绍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发呆的徐绍风,路小花坏坏地笑了,心道:叫你有钱不帮人家,看我不吃穷你! 菜一道道地上来,徐绍风看了窗外一眼,忽然对她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说完,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哎,你干什么去啊?”这样的事情在不久之前就发生过!路小花连忙站起,想要跟上他。 旁边一直盯着她的店小二伸手拦住了她,“你还没付钱呢!” 路小花摸了摸口袋,又坐了下来,“我还没吃完呢。” …… 一条黑暗的小巷内,刚才鞭打孩子的大汉一脸巴结地将钱袋交给那名妇人。 妇人打开路小花的钱袋,眉开眼笑地数着钱。 在他们身边的角落里,小男孩木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哭什么哭!你这个死孩子,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却在这里给我嚎丧!”大汉扬起鞭子,向小男孩身上抽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大汉的手腕发出极轻的脆响,鞭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大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妇人并不知情,仍在低头数钱,恶狠狠地骂道:“闹什么闹!平日里凶得跟什么似的,连管个孩子都不会!” 突然,她感到身体如坠冰窟般寒冷,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抬起头,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万状。啊!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妇人仿佛在里面看见了修罗地狱! “大侠饶命呀!”妇人和大汉双双跪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如捣蒜般不停地磕着头。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做这种事。”徐绍风拿回路小花的钱袋,冷冽地说道。 妇人和大汉立即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小男孩木头却没有走。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徐绍风。 徐绍风也低下头看他,木头毫无惧意地与他对望。 胆识不错!徐绍风暗自赞赏,敛起寒气道:“他们不是你的爹娘?” 木头摇了摇头。 “你家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木头垂下了头,极小声地说道:“我被他们带着,一个镇子又一个镇子地乱走,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镇子。” 望着木头瘦小的身体,徐绍风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一个被人遗弃的四岁小男孩在街上快要饿死了,有个女孩发现了他。那女孩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像极了刚才路小花抱着木头…… 徐绍风俯下身告诉木头一个地点和一个人名。木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 徐绍风回到饭馆的时候,路小花正有气无力地趴在饭桌上,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可是,那个可恶的店小二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一见到徐绍风,她立即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恶狠狠地问:“你干什么去了?” “去解手。”徐绍风面无表情。 “怎么这么久?” “人太多。” ……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二章 奇怪的感觉 桔色的太阳缓缓向西山沉去,天边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映得火红,连绵不尽的群山里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鸟啼,山道边长满了齐腰高的草丛,一匹白马正悠悠然地挑着嫩草咀嚼。 “她怎么还不回来?”坐在道旁假寐的徐绍风睁开双眼,不知第几次地往山林中望去,心中不耐烦起来。 他原本见路小花骑马骑得难受,好心地让她在路旁休息一会儿,谁知她说要去方便一下,结果跑到山林里,半天都不见人影。 不会是迷路了吧?真麻烦,只好进山去找她了。徐绍风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沉着一张脸往树林里走去。 山林里,树枝浓密,在渐趋不足的阳光照射下,显得越发阴暗。徐绍风寻着路小花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却发现她没有半点停留地越走越深。 杂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眼前时不时横出几枝长满尖刺的荆棘,这里根本就不是人能走的路,她到底要跑到哪里去!徐绍风的一张冰脸变得沉冷起来。 模模糊糊的,丛林深处传来路小花说话的声音。徐绍风凝神细辨,似乎听到她柔声地说道:“这是我的,不能给你。” 抽剑斩断挡在眼前的枝叶,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隔着树影,隐约看到路小花的背影,徐绍风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好奇起来,这深山老林的,她在跟谁讲话? 一步步走近,他听得更清楚了。 “是我先抓到的,你不能抢走。”路小花背对着他,似乎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正对着前面一个巨大的黑影,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一只黑熊!她竟然在跟一只黑熊讲话!徐绍风猛然发现她对面的黑影为何物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即执剑在手,急掠过去。 剑光闪过,寒铁星霄剑挟着冰冷的剑气向着黑熊的胸部击去。 “扑”地一声,寒铁星霄剑准确地击中黑熊的胸部。然而,黑熊皮糙肉厚,这一剑只刺入寸许,并未能给黑熊造成致命的伤害。 黑熊吃痛不已,被激得狂性大发,双目通红地暴吼一声,举起蒲扇般的大掌冲徐绍风的面门扇来。 徐绍风闪身躲过,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身后的路小花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急忙回身,将她拦腰抱起,险之又险地朝一旁的树丛滚去。黑熊的巨掌擦着他的胳膊扇过,留下数道血痕。 趁黑熊再次举掌的空档,徐绍风迅速站起,一手将路小花护在一边,另一只手急催内力,朝插在黑熊身上的剑柄按去。 随着他汹涌而至的劲力,寒铁星霄剑“嗤”地钻入黑熊体中,刺中黑熊的心脏。 黑熊立足狂吼,整个身子都直立起来,用尽最后的力量向他扑来。徐绍风推开仍在发呆的路小花,转动剑柄,将它引向另一边。 黑熊一击未中,砰然倒在二人中间。徐绍风握住剑柄,再次加力,直到寒铁星霄剑完全刺穿黑熊身体,这才罢手。 黑熊又是一声嘶吼,挣扎了好一会儿,慢慢死去。 抺去头上的冷汗,徐绍风发狠地从熊尸上拨出寒铁星霄剑。 “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居然能打得过黑熊!”路小花回过神来,睁圆了眼睛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崇拜。 “你疯了吗?”徐绍风一边擦去剑上的血迹,一边磨着后牙槽,一字一顿地问道。 “没有啊。看,我抓到了一只兔子!”路小花举起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灰兔,得意地向他展示。 盯着面前这张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小脸,徐绍风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他探臂一抓,将灰兔狠狠地扔到一边。 “你干什么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路小花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去追,又将灰兔抓了回来。 “我不管你了!”徐绍风眸色变得更加沉冷。薄唇一抿,他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你到底在气什么呀?”路小花抱着灰兔,在他身后紧紧追赶。这人走得大步流星的,害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跟黑熊争兔子!”徐绍风头也不回地说道。想起刚才的险境,他的心里泛起阵阵后怕。要是自己晚来一步,这丫头就要葬身熊腹了吧。自己怎么惹上这么麻烦的丫头。 “你不知道吗?山林里的动物若不是实在饿得不行,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路小花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一边耐心地解释,“再说我一直贴树站着,实在不行,只要我上了树,熊就抓不到我了。”他在为这个生气吗?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人也太爱生气了! 是这样吗?徐绍风想起她刚才似乎是站在树下,烦闷稍稍消减,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不由放缓了脚步。 “我以前在山上就遇过好几次狼,你只要看着它眼睛对它讲话,它是能够听懂的。”路小花喘了口气,继续解释。呼,总算慢下来了,累死我了! 也许这个野丫头还真有点对付野兽的本领,要不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山上住那么久。这样想着,徐绍风莫名燃起的火气终于逐渐熄灭。 路小花追上他,与他并排走着,见他脸色稍霁,便眼冒金光地建议道:“咱们去把那只熊的熊掌弄回来吧。听说很值钱呢!” “不行!”徐绍风断然拒绝,“我还要赶路,没时间做那些闲事。”哼,不再说你就算好的了,别想得寸进尺! “哎呀!”路小花突然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徐绍风皱起眉,侧头看她。 “你的胳膊流血了!”路小花捂着嘴巴,指着他的右臂叫道。 “小伤而已。”徐绍风毫不在意。 “你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来。”路小花说完,将灰兔塞在他的手中,飞快地跑向林中。 “你要是再出事,我可不管你了!”徐绍风气得大叫。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回来。”路小花边跑边喊,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她已全身没入丛林之中。 真是个野丫头!徐绍风黑着脸,朝她背影的方向瞪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抱着灰兔找了棵树坐下。 真不该带这个麻烦上路。当初就该把她留在“棍子”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犯什么傻,居然把她带了出来。反正这里离江歌镇不远,带她去城里随便逛逛就送她回去。对,就是这样!徐绍风决定了。 “看我采到了什么!”不大会儿的功夫,路小花欢笑着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捧蘑菇,手里还举着几棵野草。 徐绍风瞟了她一眼,冷着脸不想理她。 “想不到这里也有刺艾。”路小花如获至宝般地笑着,将手中的野草举到他的眼前。 她笑得如此灿烂,红红的嘴唇一直笑到腮边,露出一双小巧可爱的犬牙。徐绍风不知为何气消了大半,不禁伸手去摸她举到面前的宝贝。 “小心扎手。”路小花却不让他碰,“稍等一下,我马上弄给你。”她从怀里取出一块绣着小花的手绢,把野草仔细地包好。又跑去一旁,把手绢小包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面。 徐绍风好奇地偏过头,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只见她找来一块较小的扁平石头,在手绢上拍打了好一阵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里面的野草已被压成了绿绿的草浆。 “行了!”路小花开心地捧着手绢里的草浆,在他身边蹲下,“来,把胳膊伸过来。” “你要干什么?”徐绍风不动如山,看着那粘乎乎的绿草浆皱起了眉头。 “不要怕,不会太疼的。”路小花说着,拉起他受伤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再轻柔地将他的袖口卷起,把草浆细细地缚在他的伤口上。 缚上草浆后,血竟然很快止住了。 “你这草药是跟谁学的?”徐绍风开口问道。他虽不在意这些小伤,但对她这身本事还是挺好奇的。当初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弄的草药也确实管用。 “江歌镇药铺里的卫郎中。我常给他送草药,每次都会帮他把草药分分类,后来慢慢地就学会了。”路小花边说边做,最后把手绢紧紧地绑在他的手臂上。 “弄好啦!”路小花笑着拍了一下手。 望着她笑容,徐绍风心头微动,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涌起。她的脸不小心蹭到了草浆,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她的笑容却无瑕地不掺半点儿杂质,仿佛一条清澈得一望就可见底的小溪。 “你不是喜欢吃蘑菇兔肉汤吗?一会儿我做给你吃。”路小花放下他的手臂,又去收拾刚采来的蘑菇,边弄边扬起脸对他清亮一笑,“这一路上都在用你的钱,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徐绍风心中一震,脸上忽地烫热起来。“我去把马牵过来。”他急急起身,匆匆向林外走去。 山道边,白马还在悠然地吃着青草。徐绍风解开缰绳,低头时刚好看到手臂上那条绣着小花的手绢。 对他而言,这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伤,她却如此大张旗鼓。他唇角微翘,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喜欢吃什么而费心,就算是对他最为照顾的大师姐,也不会过问这种小事。他冰冷的眼神中晃过一丝少有的温柔,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悄悄萌芽,仿若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恰好下了一场清凉的小雨。 抬头望去,落霞缤纷,夕阳醉人,远山叠峦飘渺,近树翠绿欲滴,一只艳丽的山雀自林间飞起。他蓦然发觉,原来身边的一切竟是如此美丽! 有些不适应心中的感觉,他按剑稳住心神,拉起白马,缓步往回走去。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三章 夜宿山林 “看来今晚上只能在山里过夜了。”徐绍风将白马栓在树上,淡淡地说。夜宿山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件苦事,但他并不在意,行走江湖夜宿山林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 路小花更不在意,她本就是在山林里长大的。应了一声,她跑去逗白马,“小白乖,我一会儿给你采好多好吃的草。你以后要好好地载我,不许淘气地乱蹦乱跳喔。”说完,她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锅,迎着风用力地嗅了嗅,然后肯定地说:“那边有泉水。” 徐绍风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行不太远,竟然真的发现一眼清泉突突地从地底下冒出,汇成一条涓涓细流,又渐渐没入土中。 望着他眼中的惊讶,路小花得意地扬起小脸。 取水回来。徐绍风拾来木块,升起篝火。路小花架起小锅,煮上蘑菇、兔肉和熊肉。 笑眯眯地望着锅里的熊肉,路小花浮想翩翩:熊掌终于也让他取回来了,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 吃着香喷喷的肉汤,路小花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徐绍风讲起自己在山林里的趣事。 几步之外是一片黑寂,温暖摇曳的火光,让一切看起来亦真亦幻。耳畔边,虫儿们在草丛里惬意的呢喃。山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低沉的歌啼。不知为何,徐绍风忽然生出平日不曾有过的倾谈欲望。 “你对山里很熟悉啊。”他开口问道。 “是啊,我从小就住在山里,住了快十五年呢。”路小花一边拨着篝火,一边回答。 “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里?”徐绍风忽然很想知道。 “也不是一个人,我家原本有三口人。”路小花停住手里的动作,声音有些消沉,“五岁的时候我娘得病死了,那时候起爹爹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八岁的时候他突然跑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杂货店的张伯让我下山和他一起住,但我舍不得我娘和我爹一起搭的屋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刚开始的时候,张伯常来照顾我,‘棍子’哥每次都和他一起来。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就一直住了下来。若不是你来了,我想我会在山上住一辈子吧。”她愣愣地望着篝火,眼睛里映出朦胧的星光。 停了一会儿,她甩甩头道:“不说这个了。你呢?你小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我?”徐绍风认真地想了想,“四岁以前好像一直在街上流浪,记不太清了。后来我被大师姐捡到,就进了现在的师门。” 路小花讶道:“你是捡来的?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是谁。”徐绍风平静地说道。 “那你比我还惨,至少我知道爹娘的名字。”路小花叹息道。 “也不惨。因为战乱,那时候很多小孩都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师傅把我们这些孤儿收养起来,最后挑了我们五人作为入室弟子。如果不是遇到大师姐,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唔,那倒也是。这样算起来,你有五个师兄弟呢。你和他们相处的好吗?” “师傅虽然严厉,但大师姐对我很好。除了三师兄那一伙人有点坏心眼外,其他的师兄弟都很不错。不过大家平时都在各自练功,很少见面就是了。” 原来这些江湖人平时都在练功啊。路小花好奇起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功,练功好玩吗?” “谈不上好玩,就是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重复练习,应该说是很苦才对。” “那你为什么还要练?” “因为大师姐说,要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徐绍风抬起头,望向群星璀璨的夜空,“我亲眼看过大师姐练功,她练起来简直跟不要命似的。我学着她,后来慢慢地喜欢上了练功。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可以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变强!”说着,他将寒铁星霄剑横放在腿上,右手缓缓抚过剑身。 这一刻,路小花发现他双目之中显现出如星光般璀璨的光芒。眨了眨眼睛,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把剑?” 徐绍风凝视着寒铁星霄剑,说道:“五岁的时候,师傅觉得我有练剑的天赋,收我作入室弟子,开始教我练剑。从那时起,这把剑就成为了我的朋友。” “你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剑了?”路小花吃了一惊。 “是的。” “练了多久?” “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 “那你岂不是从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练剑了!”路小花感叹起来,“难怪你对这把剑比对人还好,还说剑是你的朋友。” “是这样的。”徐绍风怔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极轻的弧度。 路小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笑起来很好看呢,以后应该多笑笑。”这人在说起剑的时候眼睛就亮得出奇,人也变得温暖了许多,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没什么可笑之事,况且我练的剑法也不允许我笑。”徐绍风又冷了下来。 “为什么剑法不允许你笑?”路小花非常奇怪。 “我练的是寒天剑法,师傅说我是天寒体质很适合练这套剑法。” “是剑法上说不许你笑,还是你师傅说不许你笑?” “这倒都没有。”徐绍风愣了一下,道:“寒天剑法主要是教人修练寒天真气和寒天剑诀。” 路小花皱着眉道:“难怪你老是冷冰冰的,原来是练了什么寒气。不过既然没说不让你笑,你完全可以多笑笑啊。” 徐绍风心中一动,喃喃道:“我可以多笑笑?” “当然可以!既然剑法上没说不许你笑,你师傅也没说不许你笑,你为什么不能多笑笑。”路小花教训地说道,“你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人家欠你多少钱似的,难怪你打架总是输!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徐绍风低声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自己的剑法多年没有进展,难道就是因为如此? “这是当然的事吧!”路小花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这人真是的,连笑都要人教吗? 这个丫头想事情的方法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啊!徐绍风目光深深,心中似有所悟。 …… 夜深了,徐绍风将一块厚布铺在火堆边不远的地上,对路小花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你也来。”路小花打着哈气。 “不了,我在这里就好。”徐绍风走到一棵树旁坐下。 路小花披着厚布跟在他身旁坐下,把厚布均出一半盖在他的身上。 “我不怕冷,你披着就好。”徐绍风伸手挡住。 “这里又不是客栈,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路小花笑了一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心中一暖,徐绍风不再拒绝。 合起双目,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臂膀上靠去。 “别过来。”徐绍风下意识地闪躲。 “为什么?”路小花迷迷糊糊地问。 为什么?徐绍风半晌答道:“我身上冷。” “可是很舒服。”路小花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脑袋蹭了蹭他的臂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徐绍风侧头看她,只见她粉嫩的脸颊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臂膀,小嘴微微嘟起,平日里总带着笑容的眼睛已然合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两排美丽的侧影,睡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不再躲避,由她枕着。 望着噼噼啪啪闪动着的篝火,他没有一点睡意。回想起路小花刚才说过的话,他感到心中似乎就要抓到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路小花睡沉了,头渐渐地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徐绍风伸手扶住她,抬眼看到手臂上的手绢,顿了一下,他缓缓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均匀细浅的呼吸吹在他的胸口,花间露水般的清香钻入鼻间,他的心不禁荡漾起异样的涟漪。 她和自己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啊。她总是那么容易地笑起来,一点儿小事也可以让她高兴上半天。 不知为什么,跟她在一起,自己就特别容易失去平时的冷静。她总能把自己气得不得了,然后又不知不觉地消了气。 揽着路小花软绵绵暖乎乎的娇小身躯,徐绍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忍不住垂下头,慢慢地靠近她。当嘴唇极轻极浅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的之时,他的心瞬间充盈起来。她的脸果然和想像中一样,软软的香香的,有点像很久很久以前,大师姐艾离背着大家,偷偷给他的那颗糖豆! “嘻,被我看到了喔!”一个不识趣的声音从树后暗处传来。 “谁。”徐绍风一惊,立即执剑在手。 “嘘,是我。”黑暗中,那人对他做了个手势,“跟我来!” 认出来人,徐绍风叹了口气。他轻柔把路小花放下,将身上的厚布给她盖好,这才跟了上去。 掠到一处僻静之地,徐绍风朝那个背身撑着树、肩膀一耸一耸的家伙行了个礼,“见过三师兄!” “你怎么现在才来?害我担心半天。”乔知叶转过身来,表情古里古怪,“却原来,是在和可爱的小姑娘偷偷约会。” 你会为我担心?徐绍风暗自咬牙。其实是来找我的麻烦才对吧。他漠然躬身道:“请师兄责罚。” “得了得了,少来这套。”乔知叶无趣地摆摆手,盯着他看了一眼,又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小伤而已,已经没事了。”徐绍风扯下手绢,收入怀中。 “那就好。”乔知叶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别的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事可一定要办到。” “定不辱命。”徐绍风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四章 冰与霜的宿命 观辉城,是一座繁华的江南城市。虽然只有万户人家,但在附近州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大城。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们显得随意而任性,从物品的贩卖到百姓的生活,甚至是未婚女子的论嫁,都格外奔放。 此时此刻,城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哇,这座城里好生热闹!不知在过什么节日啊?”路小花张大了嘴巴四处张望,觉得眼睛都快忙不来了。回头看见徐绍风正冷冷地瞪着她,她连忙闭上了嘴巴。 一上午都被冷气冻着,现在还是老实点吧。路小花在心里默默叹气:讨厌的冰条 子,不知道又在气些什么?今天一早起来就冷气全开,昨晚上明明还聊得好好的。 “请问城里为何这般热闹?”身旁一名书生向城里百姓问道。 路小花赶紧竖起了耳朵,不让我说话我偷听还不成嘛。 但听得城里百姓答道:“这个呀,因为本月十八日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办五十大寿啊。” “一个山庄的老爷办寿,怎么搞得满城都张灯结彩的?”书生又问。 “你是外来客当然不知内情。这座观辉城早先不过是个鲜为人知的观辉小县。十几年前温老爷来到此地,经他之手,逐渐把观辉小县打理成为附近数一数二的商业名城,所以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对温老爷恩感于心。如今温老爷要办五十大寿了,这城里能不热闹吗?” “这位温老爷这么厉害呀。” “那可不是。”城里百姓格外自豪,“从寿诞之日起,温老爷将大宴宾客,会在菊南山庄里一连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听说同时还要表演七天七夜的歌舞呢。” “啊,竟然有这样的热闹,那我可得去观赏一番。” 路小花听得心痒难耐,伸出小爪子拍拍身边的徐绍风,道:“咱们也去菊南山庄看温老爷做寿吧!” “不去。”徐绍风一口拒绝。 路小花的小脸立时垮了下来。 见她如此,徐绍风稍稍敛起寒气,说道:“不过可以带你在城里逛逛。” “好哇好哇!”路小花又开心起来。 一路走去,大街两旁店铺林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每家店铺的门廊下面都挂着红红的灯笼,有些店铺连柱子上也裹起了红布,还有一些店铺直接将大大的“寿”字摆上了屋顶。 路上的行人也是行色不一:除了城中百姓,还有不少一看就是外来的文人、武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乘官轿前呼后拥地经过。 路小花看得眼花缭乱,啧啧赞叹:这温老爷的面子还真是不小呢! 不管人们身份如何,相同的是,每一个人都打扮得体,脸上带着同样的喜色。年青的姑娘们更是精心装扮,一个个美丽得如同朵朵盛开的鲜花。瞅了徐绍风一眼,路小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倒是挺有先见之明,进到这观辉城里,的确要换身漂亮的衣衫才成。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不动,望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糖人,忍不住直咽口水。那个东西闻起来香香的,看起来好好吃哦。 徐绍风回过头来,看见她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一柔,对做糖人的师傅开口道:“来一个糖人。” “好咧,您是要哪吒三太子的,还是要二郎神的?”糖人师傅笑着招呼。 “要大妖怪的!要大妖怪的!”路小花赶紧用力拽了拽徐绍风的手,指着最大的那个糖人叫道。既然要花同样的钱,当然是要最大的那个! 徐绍风依言道:“要大妖怪的。” “两文钱。”糖人师傅从草把子上取下糖人。 徐绍风接过糖人,正要递给路小花。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群女眷们嘁嘁喳喳的欢闹声。 “温四公子来了!温四公子来了!” “啊,他就是温四公子温浩武啊!好英俊哦!” “哇,他看了我一眼!” “瞎说他是在看我呢。” …… 一人衣白如霜,执剑行来。 路上行人对之投以敬畏的目光,纷纷向两旁退让。 但见来人,面白如玉,唇红齿皓,身穿雪色绣麟绸衣,头戴润白泽光美玉,身姿英挺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一双电目带出拒人千里的冷傲。 徐绍风脸色一沉,把手中糖人交给路小花,将她拦于身后。 然后,他的气质变了! 他的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凌厉的寒气。他不再是一名轻闲悠适的路人,他化为一把出鞘的寒剑,浑身充满了不可碰触的锐利。 温浩武猛然向他望去,当目光撞见徐绍风的一瞬,眼瞳深处似风暴乍起,白浪掀天。本是凛然不可冒犯的他,变得犀利无比。他不再是一名高傲的公子哥儿,而且一名如霜如冰的剑客! 他在徐绍风身前十步处站定,冷然开口: “‘寒剑’徐绍风?” “是。” 温浩武审视着徐绍风,缓缓说道:“听说你四岁习武,五岁开始修习寒天剑法,七岁便达到寒天剑法的第一境——人寒,十岁达到第二境——剑寒,十四岁时便已悟到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亦在观察着对方,“听说你是5岁开始修习霜空剑法,早在四年前便悟到‘化剑为霜’之境,可与寒天剑法的‘人寒似剑,剑寒如人’之境相媲美。江湖前辈风际道长见过你的剑法之后,曾为之赋诗,盛赞你为未来剑尊。江湖人称‘霜空剑’温浩武。” “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战斗。”温浩武嘴边扬起一丝笑意。于他而言,一名知己知彼的对手比世间一切财宝都要珍贵。 “可惜这里并不适合战斗。”徐绍风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的确如此。”温浩武也道。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选择地点。” “离此城十里,有一处孤鸣山,奇峰峻岭,风景颇佳,你我便在山顶一战可好?” “好!”徐绍风点头道。 “我选地点,时间你定。”温浩武不肯占他半点便宜。 “明日午时如何?” “好!” “明日午时,孤鸣山顶,不见不散。” “你可有住宿之处?”温浩武又问。 “不劳费心。”徐绍风道。 温浩武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那公子模样的人气势磅礴地走了,路小花舔着糖人小声地问徐绍风:“你是要和他打架吗?” 徐绍风缓缓吐气,收回战意,冲她微一点头。 本已走出数步的温浩武霍然回头,双眉紧锁地瞪着徐绍风,高声叫道:“你竟然带着女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冷冷道。 温浩武极为不满地盯住他,“剑之道在于:快、狠、诡。使剑之人需要:冷、孤、忍。你带着女人会输给我!” “那是你之剑道,并非我之剑道。”徐绍风一脸淡漠,“一切要等比过之后才明了。” 温浩武又盯了他一眼,道:“那好,明日午时见!” 徐绍风道:“明日午时见!” 温浩武背转身子缓步走开,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寒剑’徐绍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路小花直到温浩武走得看不见影了,才敢小声地对徐绍风说:“你真的要和那位姓温的公子打架吗?” “不是打架是比武。”徐绍风纠正道。他酝酿了一上午的气势,只为与温浩武一战,怎可称之为打架? 打架和比武不是一回事吗?路小花不太明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比武啊?那位温 公子看起来人虽然傲了一点,可却不像是个坏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不愿多言。他与温四公子都是世间著名的剑客,同样嗜剑如命,所习剑法又如此相似,二人之间迟早会有一战。男儿豪情、凌云壮志怎么能跟这个山里的野丫头解释得清楚。 “讨厌!又是这样。”路小花不满地说道。不过舔着的手里的糖人,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把徐绍风比武之事抛于脑后。在她心中,比武和打架并无不同。江歌镇上的小伙子们也时不时地因为口角打上一架。在她看来,男人们就是好斗,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 突然,一名盛装女子冲了过来,对着徐绍风大声喊道:“就凭你,还想和温四公子比武,快滚回家去吧。” 与她同行的另一名华服女子也跑过来骂道:“什么寒剑冰剑烂剑的,连温四公子的一根小脚指头都比不上!我劝你趁早逃跑。” 紧接着,又有女子过来说道:“温四公子曾经一人独挑了江南水匪的巢穴,而且不伤毫发,你哪里是温四公子的对手!” “他还曾单身一人独闯江南十二连环坞,与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不打不相识,结为挚友。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温四公子。” …… 大街上的女子似乎全都涌了过来,对着徐绍风你一言我一语地抨击着。 徐绍风不欲搭理她们,无奈她们越说越来劲,吵闹的声音实在让人烦闷。 这群女人真是聒噪!徐绍风面色一沉,寒气外涌,“走开!” 女子们被他的剑气吓住,一下子都住了口。 挑头的盛装女子却面无惧色地把胸一挺,英勇地说道:“说不过就要动武吗?有本事你杀了我。能为温四公子死,我死而无憾!” “就是的,有本事,你杀了我们啊。我们为温四公子而死,死而无憾!”其他女子也不甘落后地挺胸而出。 徐绍风手握剑柄,双眉紧锁地窘在当地。这群莫名其妙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让人束手无策。 “去去去!男人们打架,你们女人瞎参合什么?”路小花气势汹汹地拨开她们,站在徐绍风身前,“如果你们真对那位温四公子有信心,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四公子连打个架都不会,要让女人们为他出头。” 她说的话正中命门,女人们一下子哑了声。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挑头的盛装女子说道:“我们只是为温四公子叫屈而已。” “温四公子才不会怕他呢。”其他女子也附和地说。 “不跟他讲了,我们走!”挑头的盛装女子带着一群女人们自觉无趣地走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 路小花一肚子气,转头对徐绍风道:“别人骂你,你怎么都不还一句嘴啊。” “你不是已经替我还了吗?”徐绍风凝视着她,嘴角轻轻扬起。想不到她平时做事乱七八糟的,关键时候说话还挺在理。 路小花看得愣住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微笑? “你怎么还在笑?”她不满地抱怨。 “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徐绍风挑了挑眉,一派悠然。 我那话是这个意思吗?不管了。反正他不再冷冰冰的,感觉挺好。路小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走,咱们继续逛街去。” ****** 伊真有话要说: 《唐律•户婚》规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了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而不从尊长者算违律。这条规定,从法律上为唐朝青年男女的自由择偶开了绿灯。唐朝是中国乃至世界封建时代中最为辉煌的时期,其开放风气从青年男女相对自由的择偶上可看出一二。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五章 江湖人行江湖事 逛乏了,二人信步来到一家饭馆歇脚品食。 徐绍风结帐之时,店小二却恭敬地说:“温 公子吩咐了,您的饭钱全部由他来付。 路小花在一旁对徐绍风说道:“这位温四公子还真是奇怪,跟你打架,还为你结账,是不是怕打不过你啊?” “霜空剑不是那种人,也许只是出于一片好意。”徐绍风直觉地说道。 “那你还要不要和他打了?” “既已约定,岂能随意更改。” “那咱们就不能让他请。不管好不好意的,要跟他打架还让他请吃饭,总感觉不舒服。” 店小二苦着脸道:“二位帮帮忙,我是真的不能收您两位的钱。如果我收了钱,就别想在这里做了。” “不能收钱是吧?你等着!”路小花拿起包袱快步走向旁边的空桌。 店小二与徐绍风全都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她在空桌上打开包袱,一通翻找后,取出一对黑乎乎的东西,扔在桌上。 “喏,这两只熊掌给你抵饭钱。” 趁着店小二目瞪口呆之际,她拉起徐绍风,风一样地走了。 望着在前面疾走的路小花,徐绍风的嘴角又一次扬起。想不到这丫头办事干净利落,还真令他刮目相看呢。比武之前,他的确不愿接受温四公子的恩惠,难得她与他的想法一致。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即贪财又小气山野丫头,然而这个山野丫头却为了不让小男孩木头挨打,把自己积蓄一下子都交了出去。说她大方吧,有钱的时候衣服不肯买,好房也不愿住,但在分文皆无之时,她却又爽快地拿出唯一值钱的熊掌付帐。她的想法总出人意料,真让他捉摸不透。 “这里有间奇怪的铺子,咱们进去看看吧。”路小花指着前方一家黑乎乎的店铺提议。 徐绍风看了眼店名,说道:“这间是当铺,没什么好看的。” “哦,这就是当铺啊!那可一定要去看看。”路小花想起江歌镇的二毛捡到把剑后,就是托人拿到当铺里换成了许多银子。这当铺既然路过了,当然要进去见识见识。 见她兴致勃勃,徐绍风也就随她去了。 走进当铺,迎面是一条占了大半间店面的长柜台。这里的柜台不像别家店铺那样把货物摆放出来,供人挑选。与之相反,为了保护典当者隐私,不让典当的物品曝光,柜台从天花板往下用厚木板封了个严严实实,只在中间开了个小窗,以供交易之用。 路小花有些失望,整个当铺能看到的就是一条又高又长的柜台。 “你们要当什么东西?”透过柜台小窗,当铺掌柜问道。 路小花正要走出去,想了想,又返回来,“一双熊掌能当多少钱?” 掌柜问:“多大的?” “大概有这么大。”路小花比划着。 “东西带来了吗?”掌柜又问。 “没有。”路小花摇了摇头,她只是好奇熊掌的价格。 “没有看到实物,不好判断价钱。如果是寻常大小的熊掌,大概能值纹银一两吧。”掌柜拨打着算盘回答。 “一两银子!”路小花瞪大了眼睛,哀叫一声,“哎呀,亏大了!” 见她这副模样,徐绍风眼睛里偷偷浮起一丝笑意:还是不要告诉她吧,如果熊掌拿去饭店卖,至少是这个价钱的十倍。 …… 二人游玩了一天,是夜,路小花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去。 徐绍风却无心安眠,他直觉地感到今夜将有事情发生。 果然,没过多久,窗棱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有人自外面投来小石。 徐绍风推窗望去,一名黑衣蒙面人正站在窗外。 黑衣蒙面人与他对视片刻,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跃身前行,显是要请他出去一叙。 感觉到黑衣蒙面人不含敌意,徐绍风略一犹豫,执剑追了出去。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黑衣蒙面人身后,暗中观察。黑衣蒙面人动作轻盈,穿房跃瓦之时几无动静,竟是一名罕见的轻功高手。能请到如此高手的人,究竟会是何人?他的心中颇感好奇。 黑衣蒙面人将他引至一座小院。小院院门一路敞开,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前来。 正房外,黑衣蒙面人又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绍风缓缓走至房外。从敞开房门可以看见,对着大门的书桌后,一名男子正坐于灯下,翻阅书卷。 那人二十四、五岁模样,见徐绍风到来,冲他和气地一笑,动作样貌像是名店铺里的掌柜在招呼客人。 徐绍风却谨慎起来。他敏锐地查觉到,那人的眼神里无意中带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老练。 黑衣蒙面人对那人略一拱手后,退了出去。 “深夜请来徐公子实是与礼不合,不过事出紧急,还望徐公子见谅。”那人将书放下,对徐绍风起身相迎。 徐绍风沉默地走进屋中,只待他的下文。 “敝姓温,名浩才,是菊南山庄的温家老二。”温浩才一派温和地自我介绍,同是菊南温家的少爷,他全然不似温四公子那般冷傲。 “原来是温二公子。”徐绍风心念微动,已然明了。“温二公子深夜请徐某前来,想必是为了明日我与温四公子比武之事吧。” “正是为了此事。”温浩才心中暗赞,这位寒剑头脑如此敏锐,不愧是与四弟齐名的人物。 徐绍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白天饭馆里的招待也是温二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好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温浩才揉了揉额头,索性直入主题,“我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徐公子与我那四弟比武之时,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徐公子能自愿退出比武,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他将左手一摆,立即有数名仆役抬来一只巨大的木箱。 木箱在徐绍风面前打开,里面闪出一片耀眼的金光。 “黄金百两,不成敬意,望徐公子笑纳。”温浩才微笑着拱了拱手。 徐绍风一脸淡漠,“比武无情,刀剑无眼,恕我不能对你作出任何承诺。” “如果徐公子嫌金子俗气,那么……”温浩才又将右手一摆。 一阵悦耳的环佩声叮当响起,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摇曳生姿地从门外走来。只见她罗衫半露,轻纱飘摇,款款行近,荡起一屋的朦胧与绮丽。 美人娇艳的红唇半张半合,一双媚眼迷离地望向徐绍风。行至他面前一步之遥时,她缓缓撩起轻纱。轻纱之下是一双赤露光洁的玉腿,如出水莲藕般洁白腻滑。美目流转,她将一条雪白修长的玉腿轻轻踢起,在空中划过一个曼妙的弧度,徐徐放落在书桌之上。 徐绍风只觉一阵香风扑鼻,不觉垂下了双眼,冷声说道:“夜深天寒,请姑娘穿好衣服。” 温浩才皱起眉头,将手一挥。美人羞恼地瞪了徐绍风一眼,甩袖离开。温浩才转身前往书架,取来一长型木盒,捧放在桌上。 木盒乃是紫檀木所制,乌黑亮泽,典雅精致。温浩才打开盒盖,里面盛放着一柄古朴的宝剑。握住剑柄,他将宝剑自剑鞘内缓缓拔出,一团光华随着他的动作绽放而出。光华流动,凝而不散,剑刃犹如一汪清水,荡漾不已,仿若活物一般。他又将剑平平举起,在剑刃上轻轻一弹。一声有若龙吟的清啸,在屋内绕梁回荡。 “好剑!”徐绍风不禁脱口赞道。听其声,知其锐,虽看似无华,却是一柄极品好剑。 温浩才微微一笑,道:“此剑名曰龙跃,相传是周武王私访至淮水边时,有白龙自水中跃起。他身边谋士称此处必有异宝。武王命人下水打探,遂发现此剑。后此剑被武林前辈一代剑圣袁墨奇所得。他功力高深,相传曾用此剑一剑将流水斩断。故此剑又名斩水剑。” “果然是一把好剑!”徐绍风的目光为之吸引。 “徐公子眼光不凡。”温浩才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将龙跃剑重放入木盒,推向徐绍风,“宝剑赠侠士,徐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正与此剑相得益彰。” “多谢温 公子美意。”徐绍风并不去接,却将手中寒剑抬起,“不过,我已有了恩师所赐的寒铁星霄剑,其它宝剑纵是极品,也不想更换。” “好好好,像徐公子这样不如此为外物所动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浩才赞了一声,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在下如此冒昧,并非不懂江湖规矩,妄图干扰你与四弟的比武。实在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实不相瞒,我那四弟,现已奉圣上旨诣诏见,过不多久就要进京面圣,而本月十八又是老父的寿诞之日,我不希望此时有任何意外发生。在下对徐公子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徐公子愿意退出比武,方才的那几样东西便作为对徐公子的补偿,温家也会对徐公子恩感于心。” 他的这番话入情入理,实是让人难以拒绝。 徐绍风思索片刻后,开口:“如温二公子所言,徐某确是却之不恭。” 温浩才微微一笑,正要讲话。 “不过,”徐绍风话锋一转,又道:“在下只想对温二公子说一句话,即使你能力再大,也总有无法控制之事。徐某一介武夫,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只知道江湖中人应行江湖中事。我名为寒剑,若比武之时不尽全力,那便是对霜空剑客的不敬!” 温浩才见他到了此时仍是不肯答应,眼中不由浮起恼意。他沉声说道:“既然徐公子如此不讲情面,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我也只想对徐公子说一句话:徐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徐绍风心中一动,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温浩才见他沉默不语,又道:“徐公子您是个聪明人,希望不要被别人使唤了,还蒙在鼓里。” 徐绍风却不言语,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温浩才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六章 寒剑战霜空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正午时分,孤鸣山边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寒剑徐绍风与霜空剑温浩武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竟引来众多观者。当然,这与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做五十大寿脱不开关系,观者之中有不少人便是温老爷的座上宾客。这些人里不仅有江湖武者,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过,更多的观者则是观辉城中的普通百姓,菊南温老爷家的四少爷要与人比武,这样热闹岂可错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群女眷自发组成的助战队。她们的喊声与尖叫,甚至传到了数里之外。 “温 公子威武!” “温 公子必胜!” “啊,温四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得如同仙人一般。” “咦,那边的寒剑好像也不逊色呢。” “看起来是有点气质啦,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的温四公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挺不错的。” “什么,你敢背叛温四公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罢了。” …… 除了女子们的叫声,还有一种叫声也相当响亮。 “来来来,快来押了,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赢的,一赔二。”有人在忙不迭地开设赌局。 “我买温四公子赢!” “我也买温四公子赢!” “那我买一点点寒剑赢吧。” “别挤别挤,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也是一片混乱。 …… 与山下的混乱不同,孤鸣峰顶一片寂静。 徐绍风与温浩武分立于峰顶两边,山风猎猎,白衣飞扬。 同是白衣男子,同为冷系剑客,二人的冷与白其实不尽相同。 温浩武的白是高贵的,如月似霜,秀然俊美。 徐绍风的白是清孤的,如冰似雪,冷寂凛冽。 时辰已到,温浩武朝徐绍风拱了拱手,抽出长剑说道:“我这把剑名为飞霜思空剑,由万年雪山冰洞中的霜精石提炼所铸。” 徐绍风将剑缓缓拔出,还礼道:“此乃寒铁星霄剑,由天外飞石之精魄所铸。” “请!” “请!” 二人互行一礼。 礼毕,二人全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对方。二人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甚至连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绝不放过,便是情人间深情的凝视也不过如此。 一股凛冽的山风吹过,一朵娇艳的红花被这股强风吹上了崖顶。强风过后,红花飘荡在二人中间,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二人同时跃起,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对了一招。 “当”地一声巨响,二人俱是一震,又倏地分开。红花碎裂成无数小瓣,无力地掉落于泥土之上,出剑的二人已然互换了位置。 剑意激荡,衣袂临风,二人心中各是一凛。一招试过,二人同时发现,双方除了年纪相近,武学相似,内力更是相差无几。 “有意思极了。”温浩武目光暴涨,斗志昂扬,“我要动真功夫了!” “来吧!”徐绍风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片寒光,将掌中寒剑更换成防御姿势。他非常渴望见识到霜空剑的真正实力,不断与强敌对抗是他提升自我的常用方式。 只见温浩武手臂一挥,掌中霜空剑银电般飞舞起来。雪白的剑锋所到之处,空中便会留下一抹美丽的霜痕。他越舞越快,快到极至处,他的全身被笼罩于一片白芒芒的霜气之中,白衣与剑痕混合于一处,几乎难以分辨出他真正的身影。这正是霜空剑法之精诀——化剑为霜! 与他相反,徐绍风凝剑不动。细心之人可以发现,他的周身逐渐被淡蓝色的剑气包裹。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冰气缭绕,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一道若有若无的冰甲之中。这正是天寒剑法之精诀——人寒似剑,剑寒如人! 盛夏飞霜,酷日冰降,两位白衣剑客决战于孤鸣山巅。山下观者如痴如醉,仿如置身于幻梦之中。恍惚之间,甚至于有人产生出此时不是盛夏已是寒冬的错觉。 “哇,太美啦!”有几位女眷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那些位文人墨客更是激动不已,诗兴大发。 江湖长辈急急地对门下弟子们指点评说,如此大增进益的良机岂可错失。 只听一人说道:“霜空剑温浩武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所舞的霜空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剑诀,而是化为了一个极微型的剑阵,入此阵者必被他的飞霜所迷惑。凭一人之力竟能幻化出剑阵,‘化剑为霜’果然精妙绝伦!” 另一人说道:“寒剑徐绍风也非比寻常,此刻他以静制动,想必是在寻找‘化剑为霜’的破解之法。他周身已被寒冰剑气所覆盖,形成了奇特的寒冰护甲,与他的寒冰剑诀互相配合,攻守皆宜,绝不比那温浩武的霜阵逊色。” 正说间,徐绍风突然动了!极快的,他将剑猛地向前刺出,剑上的寒冰如飞箭般射入温浩武的霜阵之中。 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被弹落于霜雾之外。就在此时,徐绍风低喝一声,剑气暴增,他的身体猝然弹起,整个人化作一支巨大的冰箭向霜雾之中冲去。 瞬息之间,温浩武的霜阵暴涨了一倍,将徐绍风连人带剑裹了进去。二人以快对快,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接连过了多少招。 此时已无法分辨出二人的身影,白茫茫的霜雾中,蓝色的剑光不断暴现,剑与剑的碰撞之声在山谷里回响不绝。 漫天的飞霜与无数的冰粒从天而降,山顶上雾气弥漫,冰霜满天,天地间白蒙蒙一片,只留下冰与霜在缠斗! 助战的女子们心潮澎湃,因迷醉而无法发出声音。 墨客们灵感频发,不少诗篇佳作因此战而产生。 江湖人士更是觉得不虚此行,老一辈的江湖人觉得只用“后生可畏”这几个字已不足以表达跌宕起伏的心情,年青人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为武林中人,能与此等人物生于同一时代,是何等的荣幸! 可以预见,无论二人谁胜谁负,此战都将成为江湖之上的传奇之战。 一柱香过后,霜雾之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二人倏地分开,各立峰顶两边。 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二人最后的相击之力,竟使得霜雾与寒冰结为雪花。 山下的看客们都抻长脖子,瞪直眼睛,不明所以。 结束了吗? 到底是谁胜出? 看客们众说纷纭。 “我看是寒剑徐绍风胜了!” “不对,分明是霜空剑温浩武赢了!” “你看温四公子背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 “虽然温四公子的外衣破了,可并没有受伤,但徐绍风却流血了。” 正如看客们所见,温浩武后背的衣衫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徐绍风的左臂被割破,血浸过他的衣衫。 “原来你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温浩武眼中似有领悟。 在如此快速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凭着对方的气息进行攻击与防卫。在最后一击中,本是凭着徐绍风的寒气来对他进行攻击的温浩武,突然失去了对手的气息。而就在此时,徐绍风已攻到了他的身后,幸好他及时向前一扑,而此时徐绍风的剑似乎也慢了一息,因此这一剑只擦破了他后背的外衣。温浩武反手一剑回击,划破了徐绍风的手臂。 “你身上有伤!”温浩武突然脸色大变。 “已无大碍,可以一战。”徐绍风淡淡说道。他腹部的白衣上有血迹隐现。被“飞轮”程截切开的伤口在剧烈的战斗中已然裂开,此时正在慢慢地渗出血来。 温浩武惨笑道:“我的霜空剑法虽已到了‘化剑为霜’的境界,但下一境‘霜化为空’却一直无法突破。你却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达到了‘寒随心转,寒意随心’的境界,如果你身上无伤,我打不过你。” “这一战我输了。”一个输字出口,温浩武脸色一片惨白,霜空剑客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徐绍风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骄傲公子哥儿,想不到他的霜空剑法却精彩绝伦。更可贵的是,他能在众人面前如此坦诚地承认失败。品性之佳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结交之意。 “霜空剑果然名不虚传!”徐绍风由衷地赞叹,“不过,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这一心得他刚刚领悟,在此之前,他并无获胜的把握。出于对温浩武极大的好感,他把刚悟到的心得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对手。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温浩武立时陷入深思。 半晌,他抬头问道:“你是如何悟到的?” 徐绍风没有回答,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向半山腰的某处望了一眼。 温浩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公子哥儿。一笑过后,他又恢复成冷傲的剑客: “一年后的此时此地,我们再重新比过!” “好!”徐绍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七章 我要去昆仑 “你们打得真好看!没想到比武居然可以这么精彩。” 远远的,路小花站在一处无人的山腰上,朝徐绍风兴奋地挥着手。这是徐绍风特地为她安排的地点,视野宽畅,又无人打搅。 徐绍风沉默地来到她的身边,注视着她。 “原来你这么有名呀!好多人来看你们比武呢。”路小花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乌黑的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彩,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红晕。 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徐绍风思绪飞扬:若是没有与她一起在山中度过的日子,他就不会体会到,除了寒冷,自己还可以拥有那份悠然惬意的心情。若是没有她在篝火旁对他讲的那些话,他就不会有境界上的突破,从而领悟到,原来寒冷并不是世间唯一。 抬手帮她把发丝捋顺,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以极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将此战献给你!” 山风吹过,他的黑发随风起舞,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一双寒潭般的眼睛里,映着金色的阳光。 “你说什么?”路小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脑袋“轰”地炸开,耳中如擂鼓般咚咚作响,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徐绍风没有作声,只静静地拥着她。在他脚边,一朵黄色的小花正悄然绽放。一阵风儿吹过,小花轻轻摇摆着,仿若与风共舞。 路小花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觉得他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他呼在自己颈上的气息带着炽热,连带着自己似也被他传染,无缘无故地浑身燥热起来。 眼角瞥到他的手臂竟在流血,她连忙挣开他的拥抱。 她一边包扎一边烦恼地嘟囔着:“你流血了,难道是又打输了?我就说嘛,不要总和人打架,你又赢不了。” 徐绍风静立不动,任她摆弄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对了,”路小花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刚才你师兄来过了,让我转告你,他在前面的树林里等你。” 徐绍风眉头骤然皱紧,三师兄又来干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飞身进入林中。 树林深处,一人手执玉扇,英姿挺拔地立于绿树之间。 他面容俊朗,目光沉静,虽是一身劲装打扮,眉宇间却流露出书生才有的清雅,令人第一眼望去,便生亲近。 “二师兄!”徐绍风本以为找他的是三师兄乔知叶,不想却是二师兄季怜月。即使他不喜形于色,语气中也透露出几分惊喜。 季怜月对他微微一笑,道:“一年不见你的剑法大有长进啊。” “谢师兄夸奖。”徐绍风行了个礼。二师兄长年在外操持门务,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他做事稳重,气度不凡,深得徐绍风与门内众弟子的尊敬。 他奇道:“二师兄你怎么有空来看我比武?” 季怜月笑了笑道:“我不是特地来看你比武,我是来给菊南山庄的温老爷拜寿的。” 原来是这样,二师兄掌管门外事务,所以给温大老爷拜寿这样杂事都要亲自跑一趟,想来也真是辛苦。难怪他一年也回不了师门几次。想到这里,徐绍风由衷地说道:“二师兄辛苦了。” “这不算什么。”季怜月摆了摆手,“看着你们一个个成长起来,我很欣慰。” 徐绍风望着他,心中升起一片温暖。即使他已名声在外,但在二师兄眼里,他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 “对了,二师兄,我这里有师傅要的东西,你能帮我带给他吗?”说着他取出一个黑布小包。 “我暂时不回门里,你还是自己送去吧。”季怜月没有接下布包,反而问道:“我还要去给温老爷拜寿,你和我一起去吗?” 徐绍风连忙摇头,“不了,我不习惯应对那些人。” “那就不勉强你了。”季怜月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与温四公子比武?” “师兄应当能够理解,我与他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徐绍风眼中闪过一片华彩。顿了一下,他又道:“另外,我也答应了三师兄与他一战。”虽然是三师兄让他来观辉城与温浩武一战,但这也是他内心的渴望,只不过三师兄让时间提早了而已。 “老三?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季怜月想了想,道:“算了,不去管他了,他这个人是不会吃亏的。” “倒是你,”他关切地说道:“温家的势力很大,无论在江湖上或朝廷里都很有影响,你赢了温四公子,日后行走江湖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的。”想起二师兄还要去给温老爷拜寿,徐绍风担心地问:“我这么做,是不是给二师兄添麻烦了?” “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季怜月温和地说道:“记住,不论何时,二师兄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徐绍风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季怜月问道:“和你在一起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徐绍风垂目答道:“她曾救过我一命,我答应带她出来看看江湖。” 季怜月凝视着他,道:“可是她不会武功,人又太单纯,你很辛苦吧。” “倒也没什么辛苦的。”徐绍风面庞微微发红。 季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江湖险恶,她又什么都不懂,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江湖上。万一时间久了,你护她不周,难免发生意外。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徐绍风低头思考了良久,才道:“师兄说得是。” 季怜月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走了,你万事小心。记得有空去看看大师姐,她很惦念你。” “师兄保重!” 二人正欲分手,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撞击之音,十几名持刀者包围住他们。 徐绍风面上一寒,伸手拔剑。 “别乱动,是官差。”季怜月冷静地阻止住他。 “你就是‘寒剑’徐绍风?”为首的官差上前盘查。 “是。”徐绍风收敛剑气,垂下眼睛。 “请你跟我们到县衙里走一趟吧。”那名官差又道。 季怜月客气地插口:“请问几位官爷,找我的师弟有什么事情?” “去了就知道了。”官差面无表情地打着官腔。 季怜月传声向徐绍风问道:“你怎么会招惹上官府的人?” “我也不知道。”徐绍风也觉奇怪。他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不过昨天晚上温家的二公子找过我,让我不要与温浩武比武。” “难道温家的人这么快就与官府搭上了边,想要对你不利?”季怜月沉吟起来。 徐绍风傲然道:“我没做亏心事,与他们走一趟,料也无妨。” “你不能去。万一有事就不好办了。”季怜月劝阻他道,“我去与他们理论一番。” 徐绍风急道:“那怎么成?” “你放心。”季怜月极有信心,“要说官府里有人,你二师兄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季怜月口才颇佳,三两句话便说得官差和他一起走了。 临去前,季怜月转头对徐绍风道:“你赶紧把那个小姑娘的事处理好。江湖中人行事,最忌拖泥带水。” “是。”徐绍风应道。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林外。 路小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举起一棵黄绿色的球状植物向他献宝:“看我采到了什么!” 徐绍风不去看她满手的花草绿叶,把脸一冰,道:“城逛完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可是我还没逛够呢!”路小花一脸纳闷。怎么回事?刚一回来就又冰了脸。不会是和师兄吵架了吧? 徐绍风严肃地说道:“我必须回师门一趟,没时间陪你逛了。” 路小花问:“你师门在哪里?” “昆仑。” “那里有什么?” “没有什么,只有连绵的雪山。” “雪山!太好啦!我还从来没见过雪山呢。我也要去昆仑!”路小花兴奋地拍了拍手。 “路途遥远,带着你会很不方便。”徐绍风冷淡地扭过头,不去看她的笑脸。 “放心吧,我已经跟小白说好了,它不会再颠我了,而且我已经习惯多了。”路小花信心满满。 “不行。”徐绍风坚持不去看她。 路小花转到他侧头的一边,揪了揪他的衣角道:“我保证听你的话还不成吗?” “那也不行。” “可是刚进城第二日就遇到了温四公子,你都没有陪我好好逛呢。” 徐绍风不语。 “而且这半天你都在打架,都是我在等你!” 徐绍风仍是不语。 “你不守信用!说好了,带我去看江湖的。我还没看够呢!”路小花越说越气,将他的衣角一摔,赌气地把脸转向一边。这人太讨厌了,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徐绍风转过头来,凝视着她,“你真的想去昆仑?” “当然想去!”路小花扬起头,一脸坚决:“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都出来了,不逛够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好吧,”徐绍风沉吟着,“那我就带你回师门,顺便去看雪山。”若非迫于二师兄的话,他其实也不想这么早就和她分开。一直以来,都是路小花在帮助自己,自己却几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如果她一定要去昆仑,就带她一起去吧,反正也顺路。这没什么大不了,应该不会像师兄说得那么严重吧? “太好啦!”路小花灿烂地笑着,心中暗喜:呼,还可以和他继续玩呢。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八章 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小野花 二人一路北行,没过几天,路小花竟然学会了骑马。 每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她都会跑去树林里,给小白采来各种植物。不知她用什么好吃的东西贿赂了小白,小白越来越喜欢她,对她服服帖帖的,没事的时候就拿鼻子嗅她,用舌头舔她。徐绍风觉得这白马越来越不像匹马,反倒像路小花养的一条狗。 这天,他们来到一座名为墁土城的小城。小城依山而建,人口不多,却因常有客商往来,热热闹闹的。 徐绍风牵着白马,与路小花并肩行走在不算宽畅的小街上。 “喂,请你等一下。”一个娇柔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怯声声地喊了一句。 路小花转头一看,一位十七、八岁身穿蓝衣的姑娘正跟在他俩身后。她有着灵秀的面庞,小巧美艳的红唇,以及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路小花不禁暗自称赞:好一位谪仙般的美人儿。 “哎,人家在叫你呢!”路小花拉了拉徐绍风的衣袖。今天他很奇怪,一言不发的。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在路边多玩了一会儿,他就又生气了? “什么事?”徐绍风冷着脸问蓝衣姑娘。 蓝衣姑娘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垂下头,轻声道:“徐公子,我师尊想请你过去一叙。” 那天,她凑巧经过观辉城,有幸观看了孤鸣山顶的比武。自那之后,徐绍风那一战冷峻飘逸的英姿就铭刻于她的心中,每每在梦中徘徊。 “我没空。”徐绍风冰冷地说道。 蓝衣姑娘愣住了,从小到大她一直被人呵护,从没有被人拒绝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眼泪渐渐在眼眶里漾起。 “哎,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这么说话,看把人家姑娘都说哭了。”路小花狠狠地瞪了徐绍风一眼。蓝衣姑娘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惹人怜惜。 “你别生气啊,他这人就这毛病。”路小花走到蓝衣姑娘身旁,向她解释。 蓝衣姑娘止住了泪水,抬起头打量着路小花。 “你的师尊是谁啊?”路小花问道。 “我的师尊是清源仁君子方恕清。”蓝衣姑娘偷偷地看了一眼徐绍风,答道。 “不去!”徐绍风一跃上马,顺手捞起路小花,催马而去。 路小花“哎呀”了一声,只得在马背上扭头对蓝衣姑娘喊道:“我先走了,你别生气啊。” 蓝衣姑娘望着徐绍风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碎成了片片,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的身边竟然有了一位姑娘呢。 “多事!”跑了一会儿,徐绍风不快地对路小花道。 “我怎么多事了?你那样不理人家姑娘多不礼貌呀!”路小花对他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 “你忘了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徐绍风冰冷地问。 “我答应你什么了?”路小花奇怪道。 “你保证了要听我的话。为什么还要乱说话?”徐绍风面色更冷。 “我也没乱说话啊。再说要我像你一样当哑巴,我可办不到!”路小花生气了。 “你若总是这样,我没法带你去昆仑!”徐绍风突然火起。从早上开始她就乱跑一通,进了城后又没事找事。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了那姑娘,她还要上前搭话。 “不带就不带,我自己去!放我下来!”路小花赌气地跳下马。这人太不讲理了,老要别人听他的,一不听他的就乱生气。 徐绍风冰着脸在马上盯着她。 过一会儿,他强忍压下怒气,沉声道:“上来!” “就不!”路小花别过脸不理他。别以为离了你就不成!今天的事是他不对。别想让她认错。 “你到底上不上来?”徐绍风眸中升起一团黑气,语气不善地又问了一次。 “不!”路小花一脸坚决。 徐绍风冷哼一声,将马一拉,掉头走了。 啊!他竟然就这么抛下她走了!路小花目瞪口呆地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 这人最讨厌了!脾气差,还老喜欢管别人。路小花气恼地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可是,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包裹行李都在马背上啊。 怎么办呢? 路小花望着街头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 她走进路边的一间琳琅满目的店铺里,笑眯眯向老板娘问道:“请问这里需不需要人手?” 这是一间专门贩卖女子饰物和胭脂水粉的店铺。 老板娘是个面目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端详着路小花: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衣着干净整齐,外表也清秀可人,笑起来很招人喜欢,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她问:“以前你做过吗?” “做过!”路小花把胸一挺。她在江歌镇张伯的杂货铺里帮过几天忙,张伯夸她做得不错。虽然卖的东西不同,但应该都差不多吧。 “好吧,你来试一下吧。”老板娘点头答应了。 “谢谢!”路小花甜甜地笑道。 徐绍风驰马奔出一条街后,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都是那个野丫头惹的!总是没事乱跑,还爱多管闲事。 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她? 他犹豫着,现在就去找她,倒好像自己错了似的。也许应该让她吃点苦头,省得她老是不听话。 另一边,路小花当上了店员。不到半天功夫,她已经熟练到可以独当一面了。 “小姐,请问你要买些什么?”路小花对一位低头走进店门的姑娘殷勤地问道。 “是你!”那位姑娘抬头看到她后,一脸惊讶。 “啊,你是刚才的那位姑娘!”路小花也认出她来。 蓝衣姑娘走上前望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赚钱啊。” “你不是和寒剑徐绍风在一起吗?”蓝衣姑娘奇怪道。 “他丢下我,走了。”路小花撇了撇嘴。 “为什么?” “本来我们认识了也没多有长时间。”路小花赌气地说,“他那人脾气那么坏,所以就分开了呗。” “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蓝衣姑娘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是呀,我一直住在山,他答应带我出来看看,我才跟他出来的。” “只是这样?” 路小花疑惑道:“还能怎么样?” 蓝衣姑娘本是阴郁的脸转晴了。她仔细地审视着路小花,道:“你好像不会武功?” “我为什么要会武功?”路小花一脸奇怪。 “那个,”蓝衣姑娘想了想,道:“学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欺负啊。” “我一直住在山里,见不着什么人,也没人欺负我。” 蓝衣姑娘似乎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我叫蓝琴,很高兴认识你。” 路小花也对她笑道:“我叫路小花,也很高兴认识你。” 蓝琴含笑走了。路小花目送她远去,开心地想道:世上竟有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自己能和这样的美人儿认识,真不知是交上了什么好运…… “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一人带着寒气,冷冰冰地问。 “咦,你怎么来了?”路小花从美梦中惊醒,望着面前摆着一张冰脸的人。 “我为什么不能来?”徐绍风挑了挑眉。本以为她会躲在什么地方蹲着哭呢,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有能耐,转眼的功夫就找了家店铺工作。真是一个扔在哪里都能生存的小野花! “这里是专门贩卖女子饰物和胭脂水粉的地方,请问你一个大男人跑来这里干什么?”路小花也学他冷冰冰地问。 “那你是想一直在这里卖水粉,不想去昆仑了?”徐绍风冰脸更寒。 路小花本想再顶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他像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还先开口说了话,就算他主动认错了吧。于是她昂起头道:“当然要去。” “那还不快走。”徐绍风将头一转,不耐烦地说道。 “等等,我得跟老板娘说一声。” 路小花跑去后屋找到了老板娘,说明了情况。 “这么快就走啊?还没做完一天呢。”老板娘颇为可惜。这个小姑娘人又机灵嘴又甜,怪招人喜欢呢。 她遗憾地说道:“没做满一天,不好给你算工钱啊。” “工钱就不用算了,拿件东西抵吧。”徐绍风指了指柜台上的货物。 他转头问路小花:“你喜欢什么?” “那个不错。”路小花指着一件楠木项链说道。这条项链不算华丽,但链坠上雕的是只很可爱的兔子,她非常喜欢。 “哟,这个啊。可是你半天的工钱不够啊。”老板娘为难地说。不仅不够还差了很多。 “差多少,我补。”徐绍风取出钱道。 “看她在这里做了半天工,只收你成本价吧。”老板娘报了价钱。 徐绍风付过钱后,把项链交到路小花手里。 路小花捧着项链,呆呆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的?” “你不要?”徐绍风作势收起,双颊上却泛起了两片可疑的微红。 “当然要!”路小花一把抢过,飞快地挂在胸前。这可是她的第一条项链呢! 老板娘在一旁捂着嘴巴偷偷地乐了:莫不是小俩口吵架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出店铺,路小花对徐绍风说道:“我饿了。”因为生气,肚子就特别容易饿。 “那就去吃饭吧。”徐绍风一向冰冷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柔和。 路小花“嗯”了一声,低头欣赏着胸前的项链,一只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只手去牵他的手。 徐绍风僵了一下,慢慢地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来到一间小饭馆,刚点上菜,就听门外有人粗声说道:“这里有匹白马!” 另一人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第三人道:“走,进去看看!” 随着声音,三名年青人鱼贯而进。头一个进来的年青人样貌粗壮,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紧跟着的是名体型偏瘦的年青人,最后 进来的是名文士样的年青人。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一走进来就四下张望,一看到徐绍风,立即冲到他的面前,不客气地问:“你就是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皱了下眉,道:“我是。”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立刻叫嚣道:“你别以为你赢了霜空剑就了不起了!居然敢不把我们清源门放在眼里。” 体型偏瘦的年青人也跟在一旁道:“就是的!连师尊请你都敢不去,还把蓝妹弄哭了。” 徐绍风将眉一挑,冷然道:“你们想怎样?”他心中明了,这几人是清源门弟子,是来找他麻烦的。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道:“不怎么样,你跟我们打一架,我们赢了,你就跟我们走!” 其实他们早就想跟徐绍风打上一架。今天蓝琴之事只是个由头。孤鸣山一战令徐绍风名声大振,同为剑客,年少轻狂的他们自然心中不服。 “你们输了,就别来烦我。”徐绍风冷冷地说道,“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既然对方想要打架,他就奉陪到底。江湖规矩向来是赢者说话。 样貌粗壮的年青人不服气地说道:“走啊,谁怕你!” “哎,你要跟他们打架?”路小花正举着空碗等上菜,嘟着嘴道:“可是还没吃饭呢。”这些江湖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饭都不让人吃啊。 “你先吃。”徐绍风目光在她的小脸上柔和地转了一转,随即冷起脸起身走到店外。 啧,怎么可能吃得下嘛。路小花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跟了出去。 一到店外,三人立即上前围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徐绍风面色一沉,双眸凝成两块寒石,“谁先来!” “我先来!”样貌粗壮的年青人叫了一声,将剑拔出,微一拱手,道:“清源义君子门下罗毕升,请教了!” 徐绍风见他虽然态度恶劣,但还依了比武规矩,便也将手一拱,“昆仑无别门徐绍风,请!” 罗毕升大喝一声,暴然跳起,一剑攻向徐绍风的右胸。 他的剑比一般人的剑宽大了两倍有余,舞动起来并不灵活,但剑法极其实凶狠,一击之下隐有风雷之声。 徐绍风眼睛一亮,寒剑出鞘。 乒! 二人的剑击在一处,罗毕升感到虎口阵阵发麻,本以为徐绍风以修炼剑气为主,力气必然不足,但经此一击才知他的力气也并不输于自己。 此时,徐绍风已将寒天剑法施展开来,雪白的剑光铺天而至,剑气所指正是罗毕升的空挡所在。 罗毕升立时处于下风,左支右绌,显是不敌。 “我也来!”见此状况,另一偏瘦体型的年青人也抽出剑加入战斗,同时报出名号,“清源信君子门下黄宗轻,请教了!” 他的剑极细,细得几乎没有了剑刃,就如同一只被放大了许多倍的巨针。但他的剑极灵、极快,恰好弥补了罗毕升壮剑的不足。二人同时出招,配合默契,显然练习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来得好!”徐绍风喝了一声,目光愈发闪亮。 “哎,你们怎么俩个打一个呀?”路小花站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叫道。 “并没有说过不能俩个打一个啊。我们只说跟我们打一架,我们就是指我们三个人啊。”站在一旁观战的文士样的青年冲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们只想请他去见师尊,不会伤到他的。” 三人“乒乒乓乓”地斗在了一处,看得路小花好不着急。徐绍风打架总是输,输了还会受伤,这次又是两个打他一个,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路小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抬眼一望,正看到蓝琴从远处赶来,她急忙高声叫道:“蓝姐姐,你来得正好,快点劝劝他们啊。” 蓝琴走到近前停住,对路小花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观战。 路小花又急切地对她说道:“蓝姐姐,你也是清源门的吧?快让他们别打了!” 路小花看不出来,但蓝琴却看得分明:罗毕升与黄宗轻二人虽配合默契,但徐绍风的寒冰剑气太过灵幻,根本无迹可寻,时间一长,二人必败。 蓝琴忙趁势叫道:“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可就生气了!”她将脚一跺,红唇一噘,十分惹人怜爱。 “就是的,别打了,别打了!饭菜都凉了。”路小花也赶紧劝道。真是的!打架也不分时间地点,这些江湖人都不会饿吗? 徐绍风瞟了她一眼,将寒气收敛。罗毕升与黄宗轻立觉压力减轻,二人趁机就此收手,气喘吁吁地跳出圈外。 徐绍风对那一直观战的文士样年青人冷冷地问道:“你还要打吗?” “不必了。我是清源礼君子门下周佳辩。”周佳辩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徐少侠好剑法!” 徐绍风没有理他,将剑一收,转身进了饭馆。 “好狂妄的人!”罗毕升目中战意未消,尤自愤恨不平。 蓝琴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道:“好啦,回去啦。你们乱打架,小心师傅罚你们。” “糟啦!师傅是让我们请他回去谈谈的,这下可怎么办?”黄宗轻顿觉泄气。 罗毕升不在意地说道:“打了就打了,大不了回去受罚。” 蓝琴嘟起嘴道:“你受罚,我可不陪着。” 罗毕升拍胸道:“我绝不会连累蓝妹!” 黄宗轻赶紧附和道:“我也不会。” 周佳辩插口道:“我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先过了师傅那关吧。” 黄宗轻忙问:“你主意最多,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佳辩道:“咱们先回去商议商议再说。” 四人沉默地骑上马,全不似来时那般风风火火。 …… 徐绍风与路小花重回到座位上。店小二见状赶紧将饭菜端来。 二人正吃饭间,一名头戴斗笠的大汉从店外走了进来。他的衣着朴实无华,四方脸,浓眉大眼,褐色皮肤,看上去似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大汉。但徐绍风却不这样认为,他一眼就看到他腰间还挂了一把腰刀。这把腰刀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刀柄上的印记,却属于公门。 农家大汉径直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把斗笠往桌旁一靠,叫道:“小二,来两大碗肉汤面!” 徐绍风斜他一眼,冷冷地道:“那边有空座。” “一个人吃没意思,凑个热闹。”农家大汉随和地说道,冲他憨厚地笑了笑。 “就是呀,大家在聚一起吃饭才有意思嘛。”路小花很高兴有人过来聊天,徐绍风刚打完架回来,寒气冒个不停,冻死人了。有个人来说说话,也好缓解一下寒气。 不顾徐绍风的冷脸,她与农家大汉寒暄起来,“大哥,你是哪儿的人啊?” “我是北方人,妹子你是哪的人呀?”农家大汉熟络地与她攀谈起来。 “我是黄花岭的,就在碧水县江歌镇的南边。” “哦,那里呀,我去过呢。妹子你叫啥名字呀?” “路小花,大哥你呢?”聊过几句话后,路小花不由对这位农家大汉产生了亲近之感。这位大哥不仅面善,说话也亲切得就像家乡人一般。 “我叫刘夏凉。”刘夏凉亲热地问:“小花妹子,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我们要去昆仑山。刘大哥,你要往哪儿去呀?” “哎,正巧呢。我也要往西北去。” “咱们顺道哇。”路小花高兴地拍了一下手,“一个人出门在外挺不容易的,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眼见路小花和大汉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徐绍风突然拍桌而起,沉着脸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急忙跑了过来。 “哎,你干什么啊?”路小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阴沉,身上的寒气浓重。她不由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平白无故的,怎么又冰起来了? 徐绍风不答,付过钱后抬腿就走。 路小花只好抱歉地对刘夏凉道:“刘大哥,我先走了啊。咱们以后再聊哇。” “以后再聊。”刘夏凉边吃饭边冲她摆摆手。 “喂,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路小花追着徐绍风跑了出去。 望着徐绍风与路小花骑马而去的背影,刘夏凉摸着下巴,咧开嘴笑了。想不到“寒剑”的身边居然跟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章 陪你去看昆仑山 烈日似火球般悬于头顶,熊熊燃烧。 狭窄的山道上,刘夏凉头戴斗笠,独自一人,缓步行走。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徐绍风与路小花二人策马而来。 路小花认出了刘夏凉,兴高采烈地冲他挥着手,“刘大哥,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呀,小花妹子。”刘夏凉回过身,憨笑着和她打招呼。 徐绍风却是心中一惊,不由握紧掌中剑,暗自运劲于身。 想他与小花骑马而来,竟然被这个刘夏凉走到了前面,此人轻功应是极为了得,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将缰绳递给路小花,一跃下马。缓步逼近刘夏凉,徐绍风面色冷峻,寒气森森。 见他如此,刘夏凉挺身而立,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徐绍风冷然发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刘夏凉坦然答道:“京城捕快刘夏凉。” 徐绍风微微一怔,道:“你就是京都著名的擒凶高手,号称轻功冠绝京城的“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的刘名捕?” “呵呵,那是朋友们给我面子瞎起的,我的本名叫刘夏凉。”刘夏凉摸着下巴,笑了笑。 “不知刘名捕找我何事?”徐绍风收敛了冷意。刘夏凉虽非江湖中人,却素有侠名。这样的人,值得他的尊敬。 刘夏凉认真地问道:“我来寻你,是想问明五月廿一日虎末坡之事。当时三十余名江湖人等在那里群殴战死,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我没参与虎末坡之事,内中详情并不知晓。”徐绍风面无表情。 刘夏凉“哦?”了一声,道:“可我听说,这三十余人之前曾在展虹山庄举行过聚会,而你参加了那次聚会。” “我是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但我并没有去往虎末坡。”徐绍风依旧面无表情。 “请具体说明一下。”刘夏凉皱紧双眉望着他。 徐绍风开口说道:“传言有人在碧水县大鹊山附近看到妖兽化蛇,此兽一出将有水患。展虹山庄庄主“一剑飞虹”叶飘零急招江湖好手,欲共同前往大鹊山,消灭妖兽。当时我奉师傅之命在附近办事,于是应招参加了展虹山庄的聚会。” 刘夏凉思索着说道:“化蛇出没之事我确有听说。那么后来又如何了呢?” 徐绍风道:“我们依据叶庄主得来的消息,埋伏于大鹊山的赤雉洞,共同围剿妖兽化蛇。化蛇在我们三十余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伤。最后它向虎末坡逃走,但我并未能跟去。” 刘夏凉奇道:“你既然参与了围剿化蛇,为何没有追去虎末坡?” “因为当时我身受重伤,几乎丧命。”徐绍风忽然声冷如冰。 刘夏凉点点头,道:“原来你被妖兽化蛇打成了重伤。” 徐绍风冷笑一声,“我确是被妖兽化蛇打伤,但那仅是小伤。” 刘夏凉问道:“你是怎么受的重伤?” “你确定要知道?”徐绍风逼视着他。 “我必须要知道!”刘夏凉面色凝重。 徐绍风又是一声冷笑,轻蔑地说道:“我是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孝君子付守慈、信君子郭辉二人联手所伤。” “这不可能!”刘夏凉惊讶地叫出声来,“清源七君子侠名满江湖,所以才有君子之称,他二人怎会联手伤害你这个后辈?” 徐绍风一脸冷然,“你不信就算了。”因为知道无人相信,这事他原也不打算说出。 刘夏凉沉吟了一下,肃然说道:“请你将事情全部讲出来,我才好判断事实究竟如何。” 徐绍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那我就跟你讲个清楚。”这位刘名捕并未否定他所说之事,令他愿意诉说一番。 “请讲。”刘夏凉一副倾听模样。 徐绍风继续说道:“妖兽化蛇被我们合力打成重伤之后逃往虎末坡。在它逃窜之时,有人发现它腹中有珠光显现,那应是妖兽化蛇所孕育的妖丹。妖丹现世必为至宝,一群人虽已疲惫不堪,却重新振奋起来。我正欲追去,付、郭二人对我说有要事相商。我只当他们要与我合围化蛇,没有疑他。他们却将我引此至偏僻处,骤然向我出手。我一来没有提防,二来也不是他二人联手的对手,被他们打成重伤,只好闭气诈死。他们以为我已死去,将我抛下山崖,却未料到我大难不死,被人所救。” 刘夏凉皱眉道:“此事说不通,付守慈、郭辉二人都是老江湖了,怎么会被你诈死瞒过?” 徐绍风冷哼一声道:“我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习又是寒天真气,可以暂时冻结心脉,只留一息。当时我全身冰冷,气息全无,他二人又急于去拿妖丹,自然没有细查。而我正是凭借此一息的寒天真气,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刘夏凉思量良久后,又道:“展虹山庄聚会之人除你以外,无人幸免。即使你说的是真话,也是口说无凭。” “此事我确实无法取信于人。”徐绍风冷然说道,寒气骤盛。 “刘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路小花早已下马在旁,此时插口说道,“我可以做证!他当时被打得快要死了,就在我家里养的伤。再说了,名字叫君子的人就一定不会做坏事了吗?” 刘夏凉看了看路小花,思索一会儿后,对徐绍风道:“好,我相信你。我会再去细查你所说之事。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会还你清白。” 徐绍风很是吃惊,他将这事说出,不过是因为憋在胸中不吐不快,不想这闻名天下的捕快竟就这么相信了他。一时之间,他默然无语。 刘夏凉又道:“你与霜空剑决战孤鸣山巅之事已轰动江湖,你参加展虹山庄聚会之事也为不少人所知,而展虹山庄聚会之人除你以外,无人幸免。现在江湖上,除了清源派外,别的门派也在到处寻你,你好自为之。” “等等!”刘夏凉欲走,却被徐绍风拦住。 望着面前这位如憨厚农家大汉般的名捕,徐绍风不解地问道:“我这番话在江湖上说与谁听,都难以取信。你我素未谋面,你为何会这般轻易地相信于我?” “其实我们是见过一面的。”刘夏凉笑了笑,道:“你与温浩武决战的头天晚上,我恰巧在菊南山庄做客。温二公子请我把你领到他那里,这事你可还记得?” “原来是你!”徐绍风一下子想起那晚为他领路的那名轻功奇佳的黑衣蒙面人。 “是我。”刘夏凉微笑道:“我在想,一个不为黄金、美女、名剑所动之人,他所说的话是值得相信的。”说完,他微一拱手,闪身疾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徐绍风双瞳似被耀眼的阳光点燃。 路小花则是一脸愕然,“哇,想不到刘大哥跑得这么快!” 徐绍风回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二师兄说得对,一点儿武功不懂的她,真的不适合这个充满血腥的江湖。也许是时候把她送回去了。 可是……心中这份沉甸甸的感觉是由何而起? 山林寂静无声,炎炎的烈日似一把硕大无比的火伞,将万物聚拢于炽焰中翻烤。 沉默了许久,徐绍风终于开口:“你不能再跟着我走了。” 路小花一时无法理解,望着他,问道:“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徐绍风沉郁地摇了摇头。 路小花问:“那是为什么?” 徐绍风没有回答,只将目光望向远方。 既然刘名捕说了,展虹山庄聚会之人仅有他一人幸免于难,那么那些门派迟早会找上他。如果他将事情如实相告,以清源二人的名头,估计无人会相信他这个江湖后辈所说的话。不仅如此,他反会因此与清源派结下不解之仇。但若不说出来,其它门派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无论怎么看,今后他都不会再有安稳的日子了。 他斟酌了一下,缓慢地开口:“今后我的身边可能会有很多争斗,如果仅是我一个人倒无所谓,但若是你在,恐怕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路小花有点儿明白了,不会武功的自己是他的拖累。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原来武功竟是这么的重要吗? “对不起。”三个字艰难地从徐绍风口中说出,字字重如千斤。真的好想带她去看昆仑。可是,他即将面对众多门派的责问,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护她的周全。二师兄说得不错,已知如此,不如早早分开。 夏日午后的烈日在头顶肆虐,山里没有一丝风,烦闷燥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隔了一会儿,路小花抬起头来,对着他展颜一笑,轻快地说:“好吧。看来我也该走了。” 是呀,她怎么忘记了,她与他只是路上的同伴,竟然还傻兮兮地以为真的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说书的不是总说什么曲终人散吗?那么现在,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她轻声说道:“再见了!”说完,她缓缓地背过身,一个人往山道上走去。 “等一等!”徐绍风在她背后叫道。 路小花不解地转头看他。 “小白给你骑。”徐绍风讷讷地递过缰绳。 “那你呢?”路小花低声问。 “我去前面的镇子再买。” “哦,好。” 路小花翻身骑上了白马,双腿一夹,白马快速地奔跑起来。 “等一等!”徐绍风又一次叫道。 路小花停住小白,回头看他。 “你带上钱。”徐绍风从怀中掏出钱袋。 路小花无言地接在手里。 徐绍风并没有马上松手,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不知道这样慢慢地道别是最是让人难受的吗?忍住突如其来的眼泪,路小花含着笑挺了挺胸,“别小看我!我可是从八岁起,就能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的人呀。”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落泪,既然一定要分开,我想愉快地跟你说再见。 徐绍风缓缓地松开了手。 “那么,我走了。”路小花再次掉转马头。 虽然和你认识不久,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这回分开了,应该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吧?毕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徐绍风神色黯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她明明快要哭出来了,却笑着与他告别。娇小的身子骑在高大的白马上,显得那么的单薄萧索。徐绍风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似要握出血来。胸口有一种窒闷疼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被割走。 “等一等。”徐绍风第三次开口叫道。 路小花将马拉住,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眼泪就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明明知道总有分别的一天,为什么还会有心痛的感觉?都怪他这样反复地道别,弄得人家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我送送你。”身后一凉,腰被人熟练地揽住,徐绍风翻身骑在了马后。 白马载着二人,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徐绍风感到她娇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徐绍风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我和你暂时不分开,如果有人要和我争斗,你该怎么办?” 路小花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就骑上小白快快跑开,绝不当你的拖累!” “真的可以吗?”徐绍风喃喃说道,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我绝对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路小花毫不犹豫地快快说道。 “你能保证吗?”徐绍风停住马,将路小花的头转过来,认真地问道。 “我保证。”路小花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徐绍风沉声道:“那我就带你继续走走。……毕竟我答应过你的。” 烈日依然在头顶上肆虐,山里依然没有一丝风,然而路小花的心里却不再烦闷燥热。他的身上总带有吹不散的寒气,正好将这夏日的酷热尽数隔开。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一章 和以前不一样的你 “哎,在这里停一下啊!”小道上,路小花忽然转头叫道。 怎么了?徐绍风拉住缰绳,挑着眉无声地问。 “那边有条小溪!”路小花大叫着跳下马。 “我去打水!”她从马鞍上取下水囊,一边脱鞋一边欢笑着往小溪里跑去。 徐绍风让白马在路边吃草,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注视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他的唇角悄悄勾起: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烦恼。她总是这么容易就高兴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沾染上她的快乐。 走过绿油油的草地,一道溪流在乱石间穿梭,不时翻起朵朵浪花,似飘动着的蓝色绸缎。清亮的溪水之中,几条黑乎乎的影子在优哉游哉地游荡。 有鱼!路小花立刻放下手中的水囊,撩起裙子,卷起裤腿,走入水中。 瞅准目标后,她快速出手,一条滑溜溜的胖鱼被她拢于双掌之中。不过她还未来得及欢喜,胖鱼突地一扭,弹跳着从她的掌中逃脱。 她不甘心地卷起袖子再来一次,胖鱼仍是故技重施。 路小花气闷地对着胖鱼直呲牙:这鱼看着挺老实的,怎么这么滑不留手呢? 那条胖嘟嘟的黑色大鱼也瞪起一双鼓眼望向她,仍是慢条斯理地游荡,似在嘲笑她的无能。 我就不信了!她不服气地猛力出手,谁知脚下一滑,身体不稳地后仰,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心中刚刚闪过“糟糕”二字,一股柔和的劲风从背后托住她,紧接着一双微凉的大手牢牢地撑在她腰际,下一刻,她已稳稳地站到了岸上。 路小花睁着迷茫的双眼困惑着,自己不是应该摔进水里吗,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岸上? 见她呆呆的样子,徐绍风不由“嗤”地轻笑出声,对她说道:“还是我来吧。” 瞟见他的笑容,路小花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自从那天之后,二人都默契地对那天之事不再提及。而他似乎对她敞开了胸怀,时常如今天这般微笑。 他会带着她尽量避开大道,去往山间的小路。虽然会绕上许多远路,但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的也只是寻常百姓,而不是那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路小花有时候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挺不错的。 “喂,接住!”徐绍风很快就抓到了一条大鱼,把它抛上岸来。 路小花赶紧收住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将鱼接住。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绍风就抓获了好几条大鱼。 升起篝火,路小花在鱼身上均匀地涂抹好调料,架到火上不停翻烤。她动作熟练,眼神专注,仿佛正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路小花专注地盯着火上的烤鱼,徐绍风则专注地看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吃饭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消除饥饿。直到认识她之后,他才发觉,原来吃饭的重点不在于吃,也不在于饭,而是和谁在一起。 烤鱼的香味渐渐溢出,鲜香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徐绍风的目光越发深沉:也许只有饥饿,才会让人体味到饱食的餍足;只有分离,才会让人明白团聚的宝贵。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她。如果失去她的笑容,自己又会变回到那个冰冷得令人害怕的人吧。如果可以,真想紧紧握住她的手,留她一直在身边。……原来离不开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路小花抬起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对他做了个鬼脸,“饿了吧?别着急,很快就可以吃了。” 徐绍风还她一个微笑,道:“再唱一遍你在山上常唱的那首歌吧。” “好啊。”路小花欣然应道,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哎~~~ 绵绵的青山呦,花正开 涛涛的江水呦,鱼儿肥 靠山吃山呦,靠水吃水 山水有靠呦,好福气 我唱歌呦,你来听 一唱唱到月弯弯 一阵风儿爬上了坡 遍山的花儿笑弯了腰 她纯净清亮的歌声像一只五彩的大鸟,一直飞到林子上空很远很远。 望着她无邪的笑颜,徐绍风忽然觉得,江湖上的那些麻烦事,都离他很远很远…… 白马载着二人一路往西北行去,气温开始逐渐降低,山林里的绿色变得厚重浓郁。二人都换上了夹衣。徐绍风外面穿的是路小花为他买的土布衣服。这件衣服在他与“飞轮”程截打斗之时,曾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现在已经被路小花补好了。路小花也换回原来的衣服。一眼看去,二人便似寻常百姓一般。 这天,二人正在路上悠闲地走着,三匹快马从他俩身边飞奔而过。徐绍风凝目望去,马上是三名年青男子。一人白衣,一人青衫,另一人则穿了件灰袍。 忽然,那名青衫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另两名男子低语了几句。三人同时停住马,掉转头来。 徐绍风心中微叹,还是被人认出来了吗?他将缰绳交与路小花,下马迎于当道。 马上三人他都认识,身穿白衣者是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青衫者是点苍派“繁花一笑”李自得的唯一弟子马行云,灰袍者是青城派“铁马金戈”张中原的大弟子焦慎豪。他们的长辈——父亲或师尊,都死于虎末坡。 李自得、张中原与展虹庄主叶飘零乃是至交好友。李自得从点苍派归隐后,三人常去展虹山庄饮酒,所以他们的下一辈马行云、焦慎豪和叶飞羽三人的关系也非常之好。 “徐绍风想不到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叶飞羽拍马来到他的面前,一跃而下,抽出长剑,愤然问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直面他的剑锋,徐绍风神色不变,“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虎末坡上发生过何事,你可相信?” “那怎么可能!”叶飞羽满脸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徐绍风尽力解释,“当时我被打成了重伤,没能参与虎末坡上的战斗,所以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 叶飞羽奇道:“你怎么会被打成重伤?” 徐绍风沉默片刻,说道:“这里牵扯到另一个高门大派,恕我不能告之于你。” 叶飞羽冷哼一声,“你不说清楚,我怎能信你!” 徐绍风被他左一个不可能,右一个不信说得火起,负手傲然道:“你若不相信,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取走便是!” 叶飞羽将手中剑高高举起,脸色变换多次,终是下不了手。徐绍风是他们这一代的翘楚,自从他观看了徐温二人的孤鸣之战后,更是对徐绍风敬佩不已。 他颓然收剑,狠声道:“我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焦慎豪从马背上取下一把长戟,朗声道:“他不愿动手,我可不同。咱们兵器底下见真章!赢者说话。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全部实情!” “那便如此。”徐绍风欣赏他的豪气,当下拨剑在手。 焦慎豪师承“铁马金戈”张中原,长戟势大力沉,轮起后大开大合,风声大作,数丈之内难以近身,若是一般兵器与之相碰必然折断。但徐绍风手中寒铁星霄剑乃是天外飞石精魄铸就的宝剑,并不惧怕与他的长戟与硬碰。徐绍风虽然力气上略逊于他,剑法却灵动莫测,贴身近斗,以短击长,反而占了上风。 十几招过后,焦慎豪一个不慎,被徐绍风刺中臂膀。他并不服气,大喝一声,将长戟抛开,道:“咱们再来比试掌法!” “好!”徐绍风也正与他斗得兴起,随即将寒剑收起,凝掌相对。 焦慎豪见他应下,二话不说,挥掌而上。他的掌法便似他的戟法一般,刚劲勇猛,掌声呼呼作响,如烈风般扑面而来。 徐绍风不躲不闪,挺掌相迎。二人硬碰硬地对击一掌。“轰”的一声,同时被对方掌力震退数步。 焦慎豪气血翻滚嘴角流血,已受轻伤,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直呼痛快。 徐绍风只觉手臂发麻身形不稳,不由对焦慎豪心生钦佩,抱拳道:“我现在身有要事,过些时日,必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焦慎豪抬手将嘴角的血渍抹去,爽快地说道:“我便等你!” 马行云一直在旁未语,盯着徐绍风看了许久,此时忽然呵呵一笑,道:“你好像改变了很多,若是以往,你是绝对不会向我们解释的。”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有人味。我很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你?” 徐绍风不想他会有此一说,微微一怔,道:“你想怎样?” 马行云笑了笑,道:“我也与他们一同等你的解释。” 三人策马离去,焦慎豪转身又道:“清源派已联合了各大门派,准备去昆仑向你讨说法,你最好有个准备。” 见三人终于远去,路小花好奇地问:“这次你打赢了吗?” 徐绍风沉眉思索,并未答话。 路小花又问:“你为什么不像跟刘大哥那样,与他们解释清楚?” 徐绍风暗自叹气:此三人都年轻气盛,虎末坡之事如果解释不清,反而坏事。 路小花见他不发一言,急恼地叫道:“虎末坡的事不是跟你没关系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自己做的事可不能当!”听刚才那人所言,许多人都在找他讨说法,可他又偏偏不肯说清楚,真是急死人了。 徐绍风眉头越发皱紧:事情竟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再不说清,怕是要给师傅添麻烦了。可是到底该如何才能将此事解释清楚呢?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路小花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替他着急起来,“要不你去找他们所有人来,当面说个清楚,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啊。” 徐绍风眸色沉了一沉,拿定了主意。见四下无人,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包递给路小花。 路小花好奇地打开布包,不由惊叹地叫了起来,“哇,这颗珠子好漂亮啊!”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幻珠时的状态,徐绍风不禁愕然。 “看到了啊,这颗珠子太美了!”路小花对着阳光转动珠子,珠子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徐绍风侧目避开,同时更加疑惑:为什么幻珠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难道幻珠只对有内功的江湖人才会起作用?可是,这似乎说不通啊。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对路小花道:“珠子你先帮我收着。” “这么好看的珠子你真的放心让我保管?”路小花一脸不信,这颗珠子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徐绍风凝重地说道:“这是师傅要我寻找的东西。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你带去昆仑山,找到我的大师姐艾离,让她转交给师傅。” “我才不要!”路小花听他说得那么恐怖,连忙把珠子还给他。 徐绍风不接,道:“如果你答应,我就去试试和那些人解释虎末坡的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连试也不去试了。” 路小花听他如此说,不禁为他着急,“你不说清楚岂不是老得和他们打架?” 徐绍风将头昂起,冷傲地说道:“那又如何?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路小花一下子急了起来,“你打得过那么多人吗?你知不知道把你救活了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啊?万一你又被打得快要死了可怎么办?” 徐绍风别过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路小花瞪了他好久,心中很是纳闷: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好似都不怕死呢?可既然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他,真不希望他去送死。 她只好无奈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要好好和大家解释清楚,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打架。” “我答应你。”徐绍风应道。将珠子重新包好,交给路小花。 路小花接过布包后,突然醒悟过来,“咦,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这是你自己的事吧?”他这分明就是耍赖! 徐绍风的嘴角浮起一片笑意,“答应过的事情就不能反悔。” 路小花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暗忖:为什么总觉得他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呢?不过得承认,他这个样子比冷冰冰的时候好太多了。好吧,看在他变好了的份上,就帮他一次吧。路小花背过身,把黑布包贴身收好。 徐绍风收起笑容,望向远方。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有武功的增长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现在,他的武功并无太多增长,心却坚强了起来。 是的,人不能一味的逃避,该面对的就要去坦然面对!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一章 和以前不一样的你 “哎,在这里停一下啊!”小道上,路小花忽然转头叫道。 怎么了?徐绍风拉住缰绳,挑着眉无声地问。 “那边有条小溪!”路小花大叫着跳下马。 “我去打水!”她从马鞍上取下水囊,一边脱鞋一边欢笑着往小溪里跑去。 徐绍风让白马在路边吃草,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注视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他的唇角悄悄勾起: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烦恼。她总是这么容易就高兴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沾染上她的快乐。 走过绿油油的草地,一道溪流在乱石间穿梭,不时翻起朵朵浪花,似飘动着的蓝色绸缎。清亮的溪水之中,几条黑乎乎的影子在优哉游哉地游荡。 有鱼!路小花立刻放下手中的水囊,撩起裙子,卷起裤腿,走入水中。 瞅准目标后,她快速出手,一条滑溜溜的胖鱼被她拢于双掌之中。不过她还未来得及欢喜,胖鱼突地一扭,弹跳着从她的掌中逃脱。 她不甘心地卷起袖子再来一次,胖鱼仍是故技重施。 路小花气闷地对着胖鱼直呲牙:这鱼看着挺老实的,怎么这么滑不留手呢? 那条胖嘟嘟的黑色大鱼也瞪起一双鼓眼望向她,仍是慢条斯理地游荡,似在嘲笑她的无能。 我就不信了!她不服气地猛力出手,谁知脚下一滑,身体不稳地后仰,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心中刚刚闪过“糟糕”二字,一股柔和的劲风从背后托住她,紧接着一双微凉的大手牢牢地撑在她腰际,下一刻,她已稳稳地站到了岸上。 路小花睁着迷茫的双眼困惑着,自己不是应该摔进水里吗,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岸上? 见她呆呆的样子,徐绍风不由“嗤”地轻笑出声,对她说道:“还是我来吧。” 瞟见他的笑容,路小花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自从那天之后,二人都默契地对那天之事不再提及。而他似乎对她敞开了胸怀,时常如今天这般微笑。 他会带着她尽量避开大道,去往山间的小路。虽然会绕上许多远路,但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的也只是寻常百姓,而不是那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路小花有时候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挺不错的。 “喂,接住!”徐绍风很快就抓到了一条大鱼,把它抛上岸来。 路小花赶紧收住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将鱼接住。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绍风就抓获了好几条大鱼。 升起篝火,路小花在鱼身上均匀地涂抹好调料,架到火上不停翻烤。她动作熟练,眼神专注,仿佛正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路小花专注地盯着火上的烤鱼,徐绍风则专注地看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吃饭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消除饥饿。直到认识她之后,他才发觉,原来吃饭的重点不在于吃,也不在于饭,而是和谁在一起。 烤鱼的香味渐渐溢出,鲜香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徐绍风的目光越发深沉:也许只有饥饿,才会让人体味到饱食的餍足;只有分离,才会让人明白团聚的宝贵。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她。如果失去她的笑容,自己又会变回到那个冰冷得令人害怕的人吧。如果可以,真想紧紧握住她的手,留她一直在身边。……原来离不开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路小花抬起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对他做了个鬼脸,“饿了吧?别着急,很快就可以吃了。” 徐绍风还她一个微笑,道:“再唱一遍你在山上常唱的那首歌吧。” “好啊。”路小花欣然应道,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哎~~~ 绵绵的青山呦,花正开 涛涛的江水呦,鱼儿肥 靠山吃山呦,靠水吃水 山水有靠呦,好福气 我唱歌呦,你来听 一唱唱到月弯弯 一阵风儿爬上了坡 遍山的花儿笑弯了腰 她纯净清亮的歌声像一只五彩的大鸟,一直飞到林子上空很远很远。 望着她无邪的笑颜,徐绍风忽然觉得,江湖上的那些麻烦事,都离他很远很远…… 白马载着二人一路往西北行去,气温开始逐渐降低,山林里的绿色变得厚重浓郁。二人都换上了夹衣。徐绍风外面穿的是路小花为他买的土布衣服。这件衣服在他与“飞轮”程截打斗之时,曾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现在已经被路小花补好了。路小花也换回原来的衣服。一眼看去,二人便似寻常百姓一般。 这天,二人正在路上悠闲地走着,三匹快马从他俩身边飞奔而过。徐绍风凝目望去,马上是三名年青男子。一人白衣,一人青衫,另一人则穿了件灰袍。 忽然,那名青衫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另两名男子低语了几句。三人同时停住马,掉转头来。 徐绍风心中微叹,还是被人认出来了吗?他将缰绳交与路小花,下马迎于当道。 马上三人他都认识,身穿白衣者是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青衫者是点苍派“繁花一笑”李自得的唯一弟子马行云,灰袍者是青城派“铁马金戈”张中原的大弟子焦慎豪。他们的长辈——父亲或师尊,都死于虎末坡。 李自得、张中原与展虹庄主叶飘零乃是至交好友。李自得从点苍派归隐后,三人常去展虹山庄饮酒,所以他们的下一辈马行云、焦慎豪和叶飞羽三人的关系也非常之好。 “徐绍风想不到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叶飞羽拍马来到他的面前,一跃而下,抽出长剑,愤然问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直面他的剑锋,徐绍风神色不变,“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虎末坡上发生过何事,你可相信?” “那怎么可能!”叶飞羽满脸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徐绍风尽力解释,“当时我被打成了重伤,没能参与虎末坡上的战斗,所以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 叶飞羽奇道:“你怎么会被打成重伤?” 徐绍风沉默片刻,说道:“这里牵扯到另一个高门大派,恕我不能告之于你。” 叶飞羽冷哼一声,“你不说清楚,我怎能信你!” 徐绍风被他左一个不可能,右一个不信说得火起,负手傲然道:“你若不相信,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取走便是!” 叶飞羽将手中剑高高举起,脸色变换多次,终是下不了手。徐绍风是他们这一代的翘楚,自从他观看了徐温二人的孤鸣之战后,更是对徐绍风敬佩不已。 他颓然收剑,狠声道:“我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焦慎豪从马背上取下一把长戟,朗声道:“他不愿动手,我可不同。咱们兵器底下见真章!赢者说话。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全部实情!” “那便如此。”徐绍风欣赏他的豪气,当下拨剑在手。 焦慎豪师承“铁马金戈”张中原,长戟势大力沉,轮起后大开大合,风声大作,数丈之内难以近身,若是一般兵器与之相碰必然折断。但徐绍风手中寒铁星霄剑乃是天外飞石精魄铸就的宝剑,并不惧怕与他的长戟与硬碰。徐绍风虽然力气上略逊于他,剑法却灵动莫测,贴身近斗,以短击长,反而占了上风。 十几招过后,焦慎豪一个不慎,被徐绍风刺中臂膀。他并不服气,大喝一声,将长戟抛开,道:“咱们再来比试掌法!” “好!”徐绍风也正与他斗得兴起,随即将寒剑收起,凝掌相对。 焦慎豪见他应下,二话不说,挥掌而上。他的掌法便似他的戟法一般,刚劲勇猛,掌声呼呼作响,如烈风般扑面而来。 徐绍风不躲不闪,挺掌相迎。二人硬碰硬地对击一掌。“轰”的一声,同时被对方掌力震退数步。 焦慎豪气血翻滚嘴角流血,已受轻伤,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直呼痛快。 徐绍风只觉手臂发麻身形不稳,不由对焦慎豪心生钦佩,抱拳道:“我现在身有要事,过些时日,必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焦慎豪抬手将嘴角的血渍抹去,爽快地说道:“我便等你!” 马行云一直在旁未语,盯着徐绍风看了许久,此时忽然呵呵一笑,道:“你好像改变了很多,若是以往,你是绝对不会向我们解释的。”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有人味。我很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你?” 徐绍风不想他会有此一说,微微一怔,道:“你想怎样?” 马行云笑了笑,道:“我也与他们一同等你的解释。” 三人策马离去,焦慎豪转身又道:“清源派已联合了各大门派,准备去昆仑向你讨说法,你最好有个准备。” 见三人终于远去,路小花好奇地问:“这次你打赢了吗?” 徐绍风沉眉思索,并未答话。 路小花又问:“你为什么不像跟刘大哥那样,与他们解释清楚?” 徐绍风暗自叹气:此三人都年轻气盛,虎末坡之事如果解释不清,反而坏事。 路小花见他不发一言,急恼地叫道:“虎末坡的事不是跟你没关系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自己做的事可不能当!”听刚才那人所言,许多人都在找他讨说法,可他又偏偏不肯说清楚,真是急死人了。 徐绍风眉头越发皱紧:事情竟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再不说清,怕是要给师傅添麻烦了。可是到底该如何才能将此事解释清楚呢?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路小花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替他着急起来,“要不你去找他们所有人来,当面说个清楚,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啊。” 徐绍风眸色沉了一沉,拿定了主意。见四下无人,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包递给路小花。 路小花好奇地打开布包,不由惊叹地叫了起来,“哇,这颗珠子好漂亮啊!”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幻珠时的状态,徐绍风不禁愕然。 “看到了啊,这颗珠子太美了!”路小花对着阳光转动珠子,珠子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徐绍风侧目避开,同时更加疑惑:为什么幻珠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难道幻珠只对有内功的江湖人才会起作用?可是,这似乎说不通啊。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对路小花道:“珠子你先帮我收着。” “这么好看的珠子你真的放心让我保管?”路小花一脸不信,这颗珠子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徐绍风凝重地说道:“这是师傅要我寻找的东西。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你带去昆仑山,找到我的大师姐艾离,让她转交给师傅。” “我才不要!”路小花听他说得那么恐怖,连忙把珠子还给他。 徐绍风不接,道:“如果你答应,我就去试试和那些人解释虎末坡的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连试也不去试了。” 路小花听他如此说,不禁为他着急,“你不说清楚岂不是老得和他们打架?” 徐绍风将头昂起,冷傲地说道:“那又如何?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路小花一下子急了起来,“你打得过那么多人吗?你知不知道把你救活了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啊?万一你又被打得快要死了可怎么办?” 徐绍风别过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路小花瞪了他好久,心中很是纳闷: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好似都不怕死呢?可既然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他,真不希望他去送死。 她只好无奈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要好好和大家解释清楚,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打架。” “我答应你。”徐绍风应道。将珠子重新包好,交给路小花。 路小花接过布包后,突然醒悟过来,“咦,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这是你自己的事吧?”他这分明就是耍赖! 徐绍风的嘴角浮起一片笑意,“答应过的事情就不能反悔。” 路小花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暗忖:为什么总觉得他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呢?不过得承认,他这个样子比冷冰冰的时候好太多了。好吧,看在他变好了的份上,就帮他一次吧。路小花背过身,把黑布包贴身收好。 徐绍风收起笑容,望向远方。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有武功的增长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现在,他的武功并无太多增长,心却坚强了起来。 是的,人不能一味的逃避,该面对的就要去坦然面对!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二章 寺前释疑 落日尽处是天涯,天涯何处不为家。 夕阳下,落日城中余辉遍洒。一眼望去,不远处的昆仑山在万丈的霞光下分外巍峨雄奇。据说,在落日城的城楼上观看到的落日,有着其它地方无法比拟的辉煌与震撼。落日城因此而闻名于世,不少文人慕名前来。 近些时候,落日城的来客越发多了起来。然而却多非文人,而是稀奇古怪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明显对观看落日不感兴趣,反而一天到晚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守在去往昆仑山的必经之路上。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凶悍,却未曾给百姓造成太多困扰,城中衙役也就由他们去了。 黄福与马有德打着饱嗝在街上游逛。他俩是落日城内出了名的混混,凭着家中有钱,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欺负东院家的小孩,就是找西院家的打架。好在他俩捣乱归捣乱,总还保有一些分寸,城里的人们看在二人长辈的面子上,并未过分苛责。 黄福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长吁短叹:一下子吃掉三只整鸡果然是太撑了,虽然这些鸡是昨晚上从马六家偷来的。 作为同伙的马有德与他一起在街上溜达散食,百无聊赖地问:“老黄,昨晚上已经偷过了鸡,今晚上玩些什么好呢?” “让我想想。”黄福用手撑起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小街上,二人所经之处,关窗的关窗,关门的关门,一个顽皮的孩童不小心跑到二人面前,立刻被追赶而来的妇人连拉带拽地扯走。 唉,今天也是闲来无事啊。 黄福无精打采地四处张望。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人出现于面前。 这人是打哪来的!他瞪大了眼睛惊奇万分。 但见来人,身形修长,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如冰石所铸,周身上下隐约散发出一股寒气,令人感到阵阵凉意。 “请问两位小兄弟,能否替我办件事?”来人开口对这两个半大小子说道,声音虽冷,话语却带着客气。 “什么事?”黄福大着胆子问。 来人取出一张字条,道:“明日,请将这张字条传递给此城中的江湖人。” “行!”黄福爽快地接过字条。 “多谢两位,这是酬劳。” 直到那人走后,马有德才回过神来。 他向黄福问道:“老黄,这事咱们办不办?” “办,当然办!”黄福紧紧攥着那人给的银两,双目之中散发出只在偷鸡时才有光芒,“这可是咱二人第一次凭本事赚到的银两,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 “老黄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快腿小顺子,让他再多找一些人,和咱俩一起送信去。” “等等!我得先去趟张秀才家,让他把这张纸抄上一百份。” “对,他的字在咱城中数一数二。” “咱俩分头去办!” 第二天,落日城内,非本城人士的客房内一律收到一份抄写工整的信函: 三日午后,复昭寺门前见。 徐绍风 …… 三日后,复昭寺外人头涌动,数十名江湖人闻风赶到。 “姓徐的小子怎么还没有来?” “你说他不会是在骗咱们吧?” “我看怕是不敢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 “那位不是清源礼君子毕至楫毕先生吗?” 随着话音,一位中年人漫步走来,温和有礼地与众人打着招呼。他青衫长剑,举止间带着雅人深致的气质,给人一种他不是剑客而是雅士的错觉。 “啊,少林派达摩院首座的智达大师也来了。” 众人看去,一名威武高大的僧人,手执一把八尺多长的降魔杵,缓步行来。他走起路来仿若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土地上留下一个深浅均匀的脚印,显是内力深厚。 “有他们二位在,就不怕那姓徐的小子胆敢隐瞒真相!” “还请智达大师和礼君子主持公道。” 喧嚣声中,智达大师将手中降魔杵往地上重重一顿,威声道:“正要问个明白。”礼君子毕至楫则含着笑向四周拱了拱手。 一阵寒风刮过,一人翩然而至。 徐绍风站在寺门前的高台上,向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应邀前来。在此,徐某将把所知的大鹊山之事解说清楚。” 他的话还未说完,众人就七嘴八舌地盘问起来。 “虎末坡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那师尊究竟是被何人所杀?” “宝藏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别吵,先让他说个明白。”说话者正是少林派的智达大师,他这一吼用上了少林正宗的狮吼功,顿时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徐绍风对他颌首致谢,说道:“五月中旬,展虹山庄的叶庄主听人传信,妖兽化蛇出现在碧水县大鹊山附近。妖兽化蛇一出,恐将有水患。为防生灵涂炭,他立刻招集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前往大鹊山共同消灭妖兽。当时我正好路过,便与他们同去。” “这些我们已早有耳闻,你倒是说说为何他们全都在虎末坡战死了?”台下一人问道。 “你说是为了除妖,但为什么又有人说是为了夺宝?”另一人又问。 徐绍风看了那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来到了大鹊山的赤雉洞,妖兽化蛇在我们三十七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伤,最后逃往了虎末坡。至于最后的虎末坡之战,我并不知晓。因为我那时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付守慈、郭辉二人联手重伤,未能跟去。”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你胡说!清源派乃是著名的君子门,岂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反正应展虹庄主之邀的人全都战死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徐绍风剑眉一竖,冷然道:“我来至此地,只想将所知公之于众,省得你们总是追着我不放。我话已说完,信不信全在你们!” “小子好狂,你拿不出证据,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看只有他一人活下来就很可疑,说不定众人的死就是他捣的鬼!” 一时间,场上剑拔弩张。 徐绍风沉默不语,只将一直握于掌中寒铁星霄剑紧了一紧。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当头,一人排众而出跃上高台,大声喝道:“大家请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话。” “你是何人?” “凭什么要听你的!” 众多声音在不服气地叫嚣。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灿灿的牌子,肃然说道:“本人乃是京城捕快刘夏凉,特来查明此案,有御赐金牌可以做证。” 他的手高高举起,众人的目光聚拢于那面牌子之上。但见牌子正中刻有“御赐金牌”四个金字,两边雕饰着张牙舞爪的盘龙纹饰,正是无法伪造的皇家之物。 清源礼君子毕志揖忙抬手安抚众人,“大家请听我说,这位就是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之称的京城刘名捕,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 刘夏凉收起金牌,沉声说道:“据我所查,虎末坡上确有妖兽化蛇的遗骸,展虹庄主聚众而去,正是想要为民除害。” “那他们是因何而亡的?”一人高声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刘夏凉道:“相传兽活千年必成妖孽,大鹊山上这条化蛇便是一只千年的妖兽。它即为蛇类,应有毒性,而此妖兽化蛇之毒不仅毒性猛烈还能令人产生幻觉。故此,”他顿了一下,凝重地说道:“据我推断,虎末坡上众人乃是因为中了化蛇之毒,自相残杀而死。清源派的二人恐怕也是因为吸入化蛇的毒气,因而性情大变。” 他一说完,全场寂静,众人皆是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问道:“那宝藏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宝藏,”刘夏凉缓缓说道:“那只化蛇皮坚如铁,目明似珠,全身上下皆是宝物,但因附有毒气,闻之令人性情大变、残忍噬杀,所以我已命下属将它全部焚毁。” “啊,你竟然将宝物烧掉了?” “那虎末坡上的人岂不是全白死了!” 群情一下子又激愤起来。 “别吵!”智达大师一声狮吼,顿时震住众人。他双手合什朗声道:“诸欲求时,世间总无宁日。既然虎末坡上的亡者是心怀慈悲、斩妖除魔而去,若各位再欲求宝,岂非玷污了逝者的侠义之名?” 他如此一说,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感羞愧。 此事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一番议论后,众人便慢慢散去。 徐绍风来到智达大师面前,对他深施一礼,“多谢大师相助。” 智达大师望着他,目光深邃,“战乱方平不久,武林纷争又起。徐少侠面寒心慈,他日当有福报。切记千事万扰只需秉心而行,历经磨难终有花开一刻。”说罢,他执杵而去。 徐绍风目送智达大师离去后,来到刘夏凉身旁,对他轻声道:“刘名捕请留步,咱们借一步说话。” 刘夏凉点点头,随他来至无人之处。 徐绍风亦向他深施一礼,“多亏刘神捕辛苦查证并出面调解,此事方能平息。徐某无以为报。” 刘夏凉摆摆手道:“徐少侠无需多礼,我只是公事公办。如果江湖动荡,国家也将不安哪。” 徐绍风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有一事并未对你讲明,是关于化蛇的妖丹……”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刘夏凉抬手制止,“我只负责查清虎末坡械斗惨案,如今此案已了,请不必多生枝节。” 转目望向远山,他吟诵出智达大师的偈语:“诸欲求时,世间总无宁日。”停了片刻,他对徐绍风说道:“如果徐少侠真心想要报答于我,我希望化蛇的妖丹永远不要现于江湖,否则又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哪。” 徐绍风敬佩地行了个礼,垂首说道:“我明白了。” 与刘夏凉告辞后,徐绍风找到被他安置在寺内的路小花。 路小花躲于寺内,一直为他捏了把冷汗,此时不由感叹道:“刘大哥真是厉害,几句话就把大家都给说服了!” 徐绍风盯着她问:“那我呢?” “你什么你?”路小花不解。 徐绍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天际。 天空纯净若水,白云悠然摇曳,他忽觉内心变得澄澈明静起来。解释清楚的感觉真好!很快就可以和大师姐见面了吧。他欣喜地想道。 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相隔数十丈的大树之下,一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三章 再遇沙暴三雄 “你这东西就不需要我保管了吧。”路小花交出黑布小包。 徐绍风没有去接,而是问道:“你还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吗?” “里面有什么东西?”路小花满脸疑惑。 徐绍风暗自叹了口气,“算了,你先拿着。没人的时候仔细看看,不用急着还给我。” “好啊。”路小花美滋滋地又把布包收起。她很喜欢这颗珠子,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徐绍风嘴角微翘,说道:“前面有个小镇,买了用品我们就可以进山了。”若是他一人倒无所谓,但路小花即不会武功又没有内力,要想进昆仑雪山,就必须给她添置好装备。 二人到小镇购买了所需之物后,即向昆仑雪山进发。策马缓行半日,已然遥遥可见雪顶。 目之极尽处,山浪峰涛层叠不休,千岩万壑绵延不断。蔚蓝的天幕下,雪顶奇峰宛如玉龙凌空飞舞。 路小花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不由得雀跃不已,连连称奇。 正在二人缓行观景之时,一人单骑自后方驰来。 听到蹄音,徐绍风转头相看,但见来人是复昭寺前曾有过一面缘的清源礼君子毕至楫。 毕至楫也认出他来,远远地便惊喜地打起了招呼,“徐少侠,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徐绍风与他本无半点交情,甚至因为大鹊山的事,可以说是与清源派颇有过节,但既然刘捕头已在复昭寺前解释清楚,他便将此事揭过,不欲再提。何况毕至楫对他如此热情,他也就以礼相待。 朝他拱了拱手,徐绍风淡淡地问道:“毕大侠,你怎么会来到此地?” “既然到了这里,当然要去雪山观赏奇景。”毕至揖望着远山,感慨地说道:“《山海经》云: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你也是来看雪山的。”路小花一脸欢喜。 毕至揖对她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既然有缘相聚,不如同行可好?” “好哇好哇。” 徐绍风本对清源派心存芥蒂,但见路小花欢喜,便不多言。 毕至揖与二人并驾同行。他知识渊博,口才极佳,一路上对各处景观指点评说,气氛很是融洽。 三人二马沿着山路缓辔徐行,经过一道山坳处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尘土飞扬,三人驾马如飞般地追来。 是沙暴三雄!徐绍风看清来人,心中一凛。 “姓徐的小子,你给我站住!”沙暴熊催马大吼。 徐绍风将缰绳递到路小花手里,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别忘记那日你答应我的话。” 路小花握紧缰绳,略带慌乱地点了点头。 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徐绍风侧身下马,按剑相迎。 沙暴三雄来到近前,各自下马,将他团团围住。 徐绍风冷然发问:“找我何事?” 沙暴熊挥舞着巨斧,森然说道:“爷爷们此次前来,当然是来报你两次羞辱之仇的。” “来吧!”徐绍风深知与此人讲理无效,身形疾飘,与白马拉开距离,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沙暴三雄亦不多言,同时出招。沙暴熊将巨斧轮起向他的头部劈来。沙暴蛇挺着小剑扭身刺向他的双腿。沙暴虎则吐息调气,平平地推出一掌,劲气笼向他的全身。 自从熊、蛇二人在江歌镇又一次败于徐绍风之手后,二人勤学猛练,发誓报仇。此套招法,便是兄弟三人专门为了对付徐绍风,演练多时而成。 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自与温浩武孤鸣山一战之后,徐绍风亦是剑法精进,大有领悟。四人斗了十数个来回,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徐绍风一边沉着防守,一边暗自寻找进攻的机会。有过两次交手的经验,他已知,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是老大沙暴虎。此人掌力雄厚,若是被其击中,必受重伤。其次,是老二沙暴蛇。他剑法刁钻,专往人不备之处出手。反倒是身形魁梧的老三沙暴熊最好对付,巨斧笨重,轮起后风声呼呼,只需略加注意即可。 然而三兄弟联手,配合无间,他并无破绽可寻。 以一敌三,不可久战,为今之计必须以快制敌,创造机会。 也许可以试试那一招? 想至此,他将掌中寒剑越舞越快,剑锋飞闪银光点点,轻身过处残影道道。一片又一片的冰雪花随之起舞,晶白莹玉,犹如银色星屑,散发出淡淡辉芒。 沙暴三雄突觉面前失去了对手的踪影,只余下团团雪花飞舞飘零。 三人愕然之际,雪花之中倏地射出数枚冰箭。沙暴虎脸色一沉,抬掌将冰箭打落。沙暴蛇和沙暴熊却不能幸免,分别被击中腰、腿,痛得大呼。 徐绍风再次破了沙暴三雄的联手,不由精神大振,傲啸一声,声震九天。这招冰雪寒天,是由温浩武的“化剑为霜”中演化而来。他骤然使出,果有奇效。 眼见弟弟们受伤,沙暴虎即惊且恨:没想到这短短时日里,姓徐的小子武功又大涨不少。此子潜力非凡,必须尽快将他除掉! 他气沉丹田,毅然决然地运起十成功力凝于掌上。 劲气所聚,在他周围立时扬起大片砂土,大小石块亦被掌风带动,翻滚不已。沙暴蛇与沙暴熊见此情景,心知大哥要出绝招。二人不顾疼痛,再次扑上。 想不到沙暴虎竟有此等功力,徐绍风横剑不动,凝神戒备。 却在此时,路小花突然叫了一声。 徐绍风分神看去,只见原是观战的毕至揖突然抓住路小花的胳膊,欲将她从白马上拉走。路小花猝然不防,又被他抓得生疼,小脸都变了颜色。 怒吼一声,徐绍风不顾正在与沙暴三雄对战,一剑攻向毕至揖空门大敞的左肋。这一剑极凶极猛,若是击中性命堪忧,毕至揖连忙松开路小花,抽剑回挡。 “快走!”趁着双剑相击之时,徐绍风转头对路小花急喝。 路小花忍住手臂上的阵阵疼痛,拉动缰绳。白马极有灵性,不待她催赶便已四蹄蹬开,驰跃而去。 此时,沙暴虎蓄势已久的铁砂掌已然发出。 徐绍风躲闪不及,被他重重地击中后背。闷哼一声,一口热血涌上喉头,他紧闭双唇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几乎相差不到一息,沙暴蛇与沙暴熊亦先后攻到。 寒剑一翻,借与毕至揖相击之力,徐绍风的身体陡地向上窜起,堪堪躲过了二人的合击。半空之中,他猛然提气,回身出剑,分刺二人。 蛇熊二人本已受伤,一击不中已是气馁,惊骇之下,只觉面前寒光点点,冰雪闪动,根本看不清剑势。“卟卟”两声过后,二人纷纷中剑倒地。 这一剑,徐绍风实是耗尽全力,超越了极限。一招过后,他只觉得气血翻滚,胸闷难当,只能咬牙强忍,撑剑喘息。 毕至揖瞟了他一眼,狞笑着摸出一只飞镖,向渐已跑远的路小花射去。 徐绍风暴喝一声,勉强凝聚出最后一丝剑气,凝冰阻挡飞镖。 飞镖被冰箭打偏,刺中了白马的臀部。白马吃痛跳起,惨叫一声,颓然倒地。 路小花虽然不会武功但动作灵活,白马倒下,她立刻从马背上翻下,如惊兔般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终于跑出众人视线之外。 徐绍风此时已是伤重难移,心中却是一松,她真的做到了承诺。 身后传来沙暴虎的怒吼,凌厉的掌风再次呼啸而至,他无法躲避,只得出手硬对了一掌。 二人双掌相击,徐绍风如枯叶般被击飞在数丈之外,他的身体重重摔落,强忍的鲜血直喷而出。 “这便是你得罪我们兄弟的下场!”沙暴虎目露凶光地走到徐绍风面前,欲运掌将他击毙。 “等一下!”毕至揖急忙制止,“咱们可是约定好了要留他活口。” 说着,他从行囊中取出钱袋,走到沙暴虎旁边,陪笑说道:“多谢沙大侠出手,狠狠教训了这狂妄小子,这是我们约定好的银钱。” “呸,这次就便宜你了!”沙暴虎向徐绍风狠狠地踢了一脚,将钱袋抓在手中,转身去搀扶他的兄弟。 突然,沙暴虎身躯猛然大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心脏处露出的半截剑尖。 在他背后,毕至揖手持长剑,一剑穿胸。 沙暴虎怒目圆睁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砰然一声,倒地毙命。 “你竟然杀了我大哥,我跟你拼了!”沙暴熊目眦欲裂,不顾汩汩流血的伤口,挥斧扑去。 毕至揖漠然迎上,数招过后,一剑将他了结。 沙暴蛇被徐绍风击中双腿,根本无法站起。眼见兄弟被杀,他自知难已幸免,恨恨出言:“想不到名满江湖的清源君子竟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是你错会了信义二字,我们清源君子岂会与尔等同流合污。”毕至揖轻蔑地说完,又将沙暴蛇杀掉。 将剑上的血迹仔细地在尸身上擦净,毕至揖转过头向徐绍风问道:“徐少侠,你还能骑马吗?” 徐绍风从地上撑起身子,冷冷地开口:“为什么?” “化蛇的妖丹。”毕至揖微笑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却原来,他在复昭寺外偷偷跟踪徐绍风与刘夏凉。虽因距离遥远,听不到二人的谈话,但他懂得唇语,“看”到了徐绍风提及化蛇妖丹。 原来如此!徐绍风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没有关系,我会让你说出来的。”毕至揖儒雅地笑了笑,指着沙暴熊的马,彬彬有礼地说道,“徐少侠,在下请你去清源派做客。这一次,想必你不会拒绝了吧?” 徐绍风已知此人阴险无比,不欲与他多言,强忍伤痛攀上马背。 毕至揖突然出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神态自若地说道:“徐少侠,不好意思,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徐绍风本已重伤,又被点穴,只能无力地趴在马上。他尽全身之力也只能将头略偏,侧目望向远方。 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在慢慢飘落,远山尽被笼于一片昏暗之中。 毕至揖将另外两匹马牵起,笑着问道:“徐少侠,你在担心小花姑娘吗?” 徐绍风脸色漠然,没有回答。 毕至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咂着嘴,叹息般地说道:“山里天寒地冻的,一到晚上非冻死人不可,可是没马又出不了山。在这荒芜人烟的雪山里,一个没有马又不会半点儿武功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哟。” 他温和地笑了笑,又道:“刚才你还不如让我杀了她,也免她受那零星之苦。” 徐绍风紧闭双唇不出一声,嘴角边慢慢地溢出一丝血来。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四章 离人泪 天地苍茫,群山起伏。 在昆仑山东南方的一个进山口处,有座孤零零的小镇,名为大惑镇。镇子的最西边,有间如同花园般的宅院,近日被一群江湖人看中,出巨资将它买走。 宅院绿树环绕,鲜花满园,幽静而雅致,然而在院子深处却隐约传来一阵怒吼声: “寒剑徐绍风竟敢当众污蔑死去的二哥和七弟,绝对不能饶了他!” 说话之人名叫盖斗,江湖人称义君子。 “可是,他说的也许是事实。我去查看过,二哥和七弟身上确有寒气剑伤,虽非致命,但可以证明他俩曾与寒剑有过一战。” 一个柔和的女声在旁劝解,她是清源仁君子方恕清。买走这间宅院的正是清源派。 宽畅明亮的厅堂里,江湖赫赫有名的清源君子们分位而座,正倾听礼君子毕至揖讲述在复昭寺的经历。在座的几人分别是老大忠君子左进林,老三仁君子方恕清,老四义君子盖斗,老五礼君子毕至楫,老六智君子李学渊。 只听盖斗大声叫道:“那么为了二哥和七弟的名声,他就更得死!” 毕至楫附和道:“是啊,省得他到处乱说什么被清源君子联手重伤。” 方恕清道:“这样不好,他又没有说错。再说刘捕头不是说了,二哥和七弟是因为吸入化蛇的毒气,才导致了神智失常。此事既然已经解释清楚,咱们不应该纠缠不休。” 智君子李学渊道:“三师姐说得对,寒剑所在的昆仑无别门不可小觑。听说其门下大弟子‘焰刀’艾离刀法精纯,被人称作江湖第一刀。二弟子‘玉扇公子’季怜月侠名远扬,在江湖上广得人心。就说这排行第四的‘寒剑’徐绍风,因与‘霜空剑’温浩武孤鸣山一战,也是风头正劲。招惹他们实非上策。” “大哥,你怎么说?”眼见众人分作两派,毕至楫向坐于上首的忠君子左进林问道。 左进林开口道:“五弟的话还没说完吧?后来你看到寒剑与刘捕头又说了些什么?”身为结义兄长,他自是知晓这位五弟的特殊本领。 毕至楫起身向众人说道:“那寒剑后来邀刘捕头去往林中密谈,我无法靠近,只能远远观望。然后看到他提起了化蛇的妖丹。” 左进林沉吟了一下道:“寒剑确实该抓!” 李学渊心念一动,道:“大哥该不会是想要抓住寒剑,问出化蛇妖丹之事吧?” 盖斗不解地问:“什么妖丹?咱们要那东西干嘛?” 左进林道:“妖丹乃是妖兽吸收日月精华凝结而成,据说没有千年无法成形,可谓世间至宝。若能取来此宝,进献给皇庭,必是你我弟兄天大的功劳。” 李学渊眼睛一亮,道:“听说此届的武林大会由太子牵头举办,咱们要是把妖丹进献给太子,那武林盟主之位或许就是你我兄弟的囊中之物了。” 毕至楫微笑道:“所以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把寒剑抓来。” 方恕清道:“我仍然觉得此事不妥……” 盖斗不满地说道:“三姐就是太过妇人之仁,大哥既然都这么说了,咱们都听大哥的!” 左进林道:“不过此事不宜宣扬,咱们必需谨慎行事,不可引起与昆仑无别门的正面冲突。” “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因为,”毕志揖神秘地笑了笑,“那寒剑已被我抓住,就关在后院的牢房之中。” “五弟,你可真行啊!”盖斗高兴地一拍毕志揖的肩膀。 李学渊却担忧地说道:“此地离昆仑无别门不远,五哥这么做不会有事吧?” 毕志揖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抓他的时候,本就在僻静之处,知情者也被我全部做掉。回来之时,我特地把他盖得了个严严实实,根本无人察觉。” 左进林满意地点点头,“五弟做事向来让人放心。” 毕志揖望向李学渊,“但若要他说出实话,还需请六弟帮忙。” 李学渊瞪他一眼,“你我弟兄还客气什么。” 两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盖斗催道:“咱们快去看看!” 几人跟随毕志揖往后院走去。方恕清犹豫片刻,叹气跟上。 后院偏僻的角落里,有间四面无窗、终日见不阳光的小屋。两名清源派弟子正手持兵刃立于门口,严密把守。见毕至揖等人前来,其中一名弟子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黑暗的牢房里,徐绍风被吊在房梁上,手足皆被拇指粗的铁链锁住。 “你就是寒剑徐绍风?”盖斗第一个冲进牢房,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发问。 徐绍风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以冷锋般的眼神盯视着他。 “看你还敢不敢污我二哥和七弟的名声!”盖斗拿起放在边上的皮鞭,劈头盖脸地向他抽去。 一鞭落下,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徐绍风身体轻颤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目中锐芒骤然冷了几分。 “臭小子,居然还敢瞪我!”盖斗被他的眼神激得凶性大发,一鞭接一鞭,接连抽了数十鞭仍不停手。直打得徐绍风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别再打了!”方恕清实在看不去,一把抢下鞭子。 李学渊也上前劝道:“是啊,打死了就不好办了。咱们还得问他化蛇妖丹的事呢。” 盖斗被夺了皮鞭,犹自觉得不解气,狠狠地向徐绍风的肚腹处击了一拳。 徐绍风硬挨了沙暴虎两记重掌,本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如今又被盖斗一顿鞭打,实是内外伤交加。挨过盖斗狠力的一拳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血像飞箭般从口中喷出,眼前一黑,垂下头去。 李学渊连忙拉开盖斗,上前查看。 “如何?”毕志揖急声问道。 “还好没死。”李学渊松了口气,转头埋怨盖斗,“四哥,你也太性急了。待我问出化蛇妖丹,你再打也不迟啊。” 盖斗冷哼了一声,“那就被你弄死了!” 李学渊冲他笑了笑,“别担心,总会给你留下活口出气的。” 毕志揖提醒道:“这小子脾气倔得很,六弟你要小心些,别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就给弄死了。” 李学渊道:“五哥放心。我做的药,就连铁打的汉子都得招供。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五霸岭上的老大徐勇?他抢了皇上赈灾的镖银,咱兄弟一场血战,才把他拿住。可他宁死也不招出镖银的下落,最后还不是被我用药问了出来。” 左进林想起往事,不禁唏嘘:“当年你我弟兄可真是风光得很啊。” 李学渊笑道:“现在也不差啊!” 毕志揖黯然道:“可惜二哥和七弟不在了。” 盖斗恨恨道:“所以绝对不能轻饶了这小子!” 牢房内,兄弟之情在熊熊燃烧。方恕清却觉胸闷难当,一个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年轻之时,同门七人因性情相合,结为异性兄弟,发誓行君子之事。渐渐地,七人在江湖上闯下了七君子的名号。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七人的名气越来越大。然而近些年来,方恕清却发觉兄弟们的性格不知为何变得偏执起来,行事也越来越偏颇。她多次相劝,却无人肯听。 望着花园里刚被花匠修剪得极为整齐的花枝,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花色虽好,却已非原态。兄弟们呀,为何你们全然忘却了年轻时的誓言? …… 昏暗的牢房里,徐绍风被一阵巨痛唤醒。 被鞭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内息紊乱,如无数细碎的小刀在不停地切割着他的百脉,然而这些都比不过胸口处奇怪的疼痛。那痛如波涛汹涌的海,一浪接连一浪,浪浪不绝。海涛在狂风中怒吼,掀风鼓浪,一浪高过一浪,痛得他呼吸几欲断绝,不得不从窒息中醒来。 不仅如此,那痛中还掺杂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怒是狂,是悲愤是绝望,是生不如死! 他低哼一声,意识逐渐恢复。 睁开眼,一人正立于他的面前,手举烛台,研究般地观察着他。 李学渊望着徐绍风紧皱的双眉,得意地笑道:“我这药吃起来很舒服吧?此药一旦服下,无论晕迷多少次,都会被它唤醒。”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徐绍风眼前摇晃了一下,“今天是第一次发作,时间短,痛力低。以后的发作才会让你得到真正的享受。” 背起手,他在牢房里慢悠悠地踱起了步子。 “第一次发作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距离下次发作,间隔十二个时辰。这代表着,你可以有一天的考虑时间。” “第二次发作是一顿饭的时间,间隔六个时辰。” “第三次发作半个时辰,间隔三个时辰。” “从来没有人能支撑过第四次,它的痛毫无间隔,而且只会越来越重。” “不过,”他在徐绍风面前停下,勾起他的头道:“只要你告诉我化蛇妖丹在何处,我就给你解药。” 徐绍风咬紧牙,忍着痛说道:“我若不说呢?” 李学渊笑了,笑得很是轻松,“你可以不说,我却可以给你讲讲此药的来历。据说此药乃是当年五毒教主右铭梅被爱人‘狂刀’辛覆海抛弃后,为了让所爱之人品尝到她所经受的痛苦,经过一百二十四次试验,才练制成功。故此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离人泪’。一代刀圣‘狂刀’辛覆海吃了此药之后,只坚持到第三次发作,便自己把自己的胸部抓烂,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捏碎。徐少侠,你认为你的意志比得过‘狂刀’辛覆海吗?” 徐绍风没有回答,疼痛已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用寒天真气把胸口的疼痛裹住。然而,严重的内伤令他内息难以为继,裹在胸口上的寒天真气也是千疮百孔。 “你可以试试看。”李学渊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 他放下烛台,并在旁边点燃了一柱香。 “徐少侠,我再帮你点柱香。当这柱香燃尽之时,这第一次的发作才会结束。” 他施施然地走到了门口,转头又道:“忘了告诉你,此香名叫‘升魂香’,可以大大提升人在感官上的潜能,尤其是对疼痛的感觉。” “请好好的享受吧,徐少侠。”说完,他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牢门。 黑暗的牢房里,仅有的烛光旁,一个红色焰光在微弱地闪动。 徐绍风抬起眼,死死地盯着香,将全部意识都聚中于那颗闪烁如星的红色光点之上。 随着他粗重的一呼一吸,香头上的红光一点点下移,缓慢无比地从顶部燃到了底部。 当红光挣扎地闪跳了几下,终于熄灭之时,他胸口处的怪痛也如退潮般退去。 意识一松,他垂下头,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路小花现在怎么样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五章 如草芥般的小人物(上) 此时的路小花正在大惑镇上徘徊。 遇到沙暴三雄,徐绍风在她耳边低声叮嘱时,她心中虽慌,却紧紧地握住了缰绳。她答应过他,如果有事,她就骑上小白快快跑开,绝不拖累他。她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一听到他让她快走,她立刻拉紧缰绳催赶小白。 可是没跑几步,小白不知为何突然跳起,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她没有犹豫,从小白身上跳到地上,飞快地跑走。她的心中只有一句话:绝不成为他的拖累! 一直跑到耳边再也听不到兵器相撞击的声音,她才慢慢地停下脚步。 忐忑不安地躲了好久,天上的雪花渐渐铺满了一地,她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应该已经打完架了吧。她边走边想。 回到原地,她骇得说不出话来。 沙暴三雄已经成为地上的三个死人!刚才还凶巴巴的几个人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人的生命在刀剑之下竟是如此的脆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小花怔怔地盯着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这滩血迹虽然离沙暴三雄的尸体不远,但显然不是他们的,星星点点的,随着几道马蹄印一直沿向远方。 一阵山风吹落一地的砂石,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如果他打赢了,一定会在这里等我。那么他是被抓走了!路小花逐渐整理出了头绪。 一声嘶鸣,惊醒了她。 不远处,小白正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她急忙跑过去察看,发现一只飞镖深深地扎在小白的屁股上。原来是这样小白才突然倒下的,它刚才一定是痛得晕了过去。 “小白别怕,我帮你把它拔出来。”路小花一边哄着小白,一边拨出飞镖。 小白痛苦地嘶叫了一声,路小花赶忙掏出一把黄豆喂它。 幸好入山前准备的东西还在,路小花找出伤药为小白抹上,又从包裹里掏出几根胡萝卜喂给它吃。一通忙活后,小白恢复了一些精神。 路小花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马蹄印,一共是四道,两深两浅。 以前她和临山的老猎人学过,下雪的时候只要沿着地上的脚印,就能找到藏在雪里的动物。那么沿着这四道马蹄印,也可以找到他吧? 路小花牵起小白,沿着地上的马蹄印寻去。马蹄印到了一座小镇的镇口就被其它各种印痕覆盖了。 他被抓到这个镇上了吗? 眼见天色已晚,路小花只好先在镇里寻了间客栈住下。 接连两天,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却毫无头绪。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弱小,如此无能。 以前,无论是什么事,比如:做饭、采药、打猎……,只要是她想做的,努力去学就总能学会。可是,这次真的不行。她不会武功,面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她只能逃走。想起江歌镇上那些江湖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路边的杂草,原来武功竟然如此的重要吗?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除了逃走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是说书人口中的女侠,只要飞剑一挥,就能斩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她不是。现去学也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招工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清源派的大老爷们招工啦!工钱高,还包吃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赶紧来报名啊!” 一大群人被招工吸引,全都往那边涌去。 他被清源派的人抓住了,到那里也许能打听到什么吧? 眼角瞥到路边的一颗野草,她眼中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 清源别府内一派繁忙景象,后院厨房炊烟袅袅。 望着这个刚招进来的小丫头草儿,府中的马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看这小丫头一脸菜黄,好像常年吃不饱饭似的,但干起活来干净利落得叫人无话可说。光看她一放下包裹就跑来厨房里帮厨,就知道是个能干的孩子。最近府中刚换了老爷,人手一下子差了许多,这个能干的小丫头来了,正好可以帮上忙。最令他欣赏的是,她不像别人那样挑三捡四。与她一同进府的人一进来就争着要住好房间,她却随便住进了后院角落里最差的那间。若不是这小丫头脸色看起来实在难看,上不得台面,他还真想让她去上房侍候老爷们。 马主管走前对厨房里的李嫂叮嘱道:“这回有了帮忙的人,你干活可要加紧点。一会儿我叫丫环们来把饭菜给众位老爷送去,你可别再让她们久等了。” 李嫂应着,指挥着厨房里原来的丫头翠儿和草儿一起干活。草儿小丫头手脚灵活,动作迅速,一看就是干惯活的人。有了她的帮忙,做好饭菜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待得丫环们把饭菜取走,又把佣人们的饭菜分发下去,李嫂直起腰,笑着对草儿道:“今天做得快,可以歇会儿了。” 草儿望着桌上还剩下的饭菜问道:“怎么还有三份饭菜没人拿走?” 翠儿在一旁答道:“那是后院牢房守卫和犯人的饭菜。” 草儿不解地问:“这里又不是县衙,怎么还有牢房?” 翠儿左右瞅了瞅,悄声说道:“怎么没有,那牢房就在后院离花园最远的角落里。” “离我住的地方倒是挺近。”草儿喃喃道,又问:“是个什么样的犯人?” 翠儿叹道:“是个年轻人,似乎是被毕老爷抓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老爷们了,给老爷们一顿好打,打得全身血淋淋的,好可怜哪。” “年轻人?”草儿心头一阵狂跳。 翠儿道:“是呀,昨天我给他送饭的时候,他一直晕着,一口没吃,也不知道今天醒来了没有。” 李嫂对翠儿催道:“你快点吃,吃完了赶紧把饭菜给他们送去。” 草儿连忙说道:“要不我给他们送去吧。” 翠儿听了,喜笑颜开,“那就麻烦草儿妹妹了。”说实话,她才不想去那种阴森可怕的地方。 “哎,还是让翠儿去送吧。会吓着你的。”李嫂道。 “没事,我去去就回。”草儿边说边收拾好饭菜,拎起食盒,飞快地走了出去。 真是一个能干的丫头!李嫂在心中赞道。 …… 徐绍风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正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后背。 经那手指抚摸过的伤口一片清凉,灼痛也减轻了许多,想来那人正在为他上药。 那人的药很管用,外伤的血似乎止住了。虽然内息仍然紊乱不堪,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徐绍风自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不由低声问道:“小花?”因嗓子干哑,这两个字只是在他的喉咙里滚了一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醒了!”为他上药的是一名姑娘,声音娇美,含喜带羞。 原来不是路小花。徐绍风为刚才的想法感到好笑,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抬头看向那名姑娘,只见她一袭蓝裙,纤腰婷婷,楚楚动人。 “蓝琴姑娘?”他试着问道。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蓝琴心中一阵惊喜,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徐绍风不语,心中暗道:怎会不知!路小花一路上都在夸蓝琴姑娘有多么多么的好,指责自己不该把她弄哭了。为了她,俩人还吵过一架呢。 蓝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怀怨恨,便解释道:“将你绑来此地,与我师傅无关。我师傅与他们理论过好几次,他们不仅不听,反而指责我师傅不顾念兄弟义气。你要怪就怪五师叔与大师伯他们,千万不要生我师傅的气。” 徐绍风问道:“你师傅是仁君子方恕清?” “正是。”蓝琴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药瓶说道:“这仙鹤止红膏是本门疗伤圣药,是我师傅命我前来给你涂上的。” “如此,多谢了。”徐绍风淡淡地说道。想起方恕清曾为他拦下盖斗的鞭子,他心中暗想:看来这清源君子里也有良善之人。 两下无言,徐绍风合起眼睛,慢慢调息。 蓝琴却并未离去,而是在屋中不安地忸怩着。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从怀里取出一物,对徐绍风说道:“这是牢房的备用钥匙。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放了你!”自从观看过徐绍风的两次比武后,蓝琴不禁芳心暗许。而她的师傅方恕清也让她择机放走徐绍风,所以她悄悄窃取了牢房的备用钥匙。 徐绍风闻言一怔,抬眼看她。 蓝琴娇羞地低下了头,只用眼角偷偷地瞟着他。 望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徐绍风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 她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呢,以后应该多笑笑。” 她说:“你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人家欠你多少钱似的,难怪你打架总是输!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 她说:“这是当然的事吧!有时候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别人打架。”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犹如冰山雪融,清泉流淌。 蓝琴在旁看得痴住。就在她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徐绍风温和地说道:“我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蓝琴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回答,一愣之下任性地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徐绍风勉为其难地劝解,“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个喜欢你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蓝琴的眼中升起一片雾气,一个女孩要说出那样的话得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啊,可是他竟然…… 她双手掩面,急急而走,全然不顾药瓶与钥匙从手中滑落。 “啪”地一声,药瓶碎裂于地,红色的伤药散了一地,一如她破碎的心。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六章 如草芥般的小人物(下) 蓝琴走后,牢门再次被打开,一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徐绍风闭目调息,听出来人不会武功,又闻到饭香,猜想应是个送饭的丫头。 他正在调息,便道:“我不吃饭,你拿回去吧。” 谁知那丫头竟然走到他的面前,把饭菜送到他的口边。 “我不吃!”他不悦地别过头。 那丫头仍坚持把饭放在他的嘴边,还低声对他道:“你不吃饭,怎么有力气……逃啊。” 徐绍风的心砰然一跳,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她是!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她!虽然不知她在脸上擦了些什么,看起来一脸的菜黄,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路小花趁他张嘴,塞了他一口饭菜。他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你怎么进来的?他皱着眉,用眼睛问她。 路小花笑眯眯地拉了拉身上的佣人装,也用眼睛回他:看新衣服!漂亮吗? “笨蛋,这里很危险,姓毕的见过你,你快出去!”他焦急地小声说道。刚一说完,又被塞了一口饭菜。 路小花对他做了个鬼脸,也小声说道:“你才是笨蛋呢!蓝姐姐又温柔又美丽,你连她都不要,真是笨啊!” 刚才,蓝琴进屋之时把看守支到远处。路小花说是来送饭,看守们便让她过来。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二人的对话,吓得她没敢进屋,但对话的内容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用你管!”徐绍风气恼地说道,苍白的脸上掠过一片红迹。 趁他张口,路小花又塞了他一口饭菜,对他劝道:“你不吃饭怎么能成。这饭是我帮着做的,你多吃点。”这人又冷又冰,还特别爱生气,也不知道蓝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你快走!”他急道。这丫头总是这么乱来,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好,张口了,再来一口。路小花轻声安抚道:“没事的,他们对不会武功的人理都不理,根本没人注意我。” “那也很危险!”徐绍风一边咽下饭菜一边使劲瞪她,“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去昆仑找我师姐。” “等救你出去以后再找。”路小花白他一眼。这分明是看不起她嘛。来,再吃一口! 徐绍风急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他恨不能一脚把她远远地踢飞出去。 “啊,张嘴。”路小花像哄小孩一样地哄他。 徐绍风紧闭嘴巴怒视着她,为什么她总是这么乱来! “你再不好好吃饭,晚上我就不来救你出去了。”路小花轻声威胁道。 “你别乱来!”徐绍风急道。 好又张嘴了,路小花看准机会又塞了一口。 …… 喂完饭,路小花捡起蓝琴掉在地上的钥匙藏到怀里。看他满身伤痕,她的心没来由地抽痛起来。 他眸色沉沉地望着她,忽然展颜一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江湖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路小花的手不知不觉地抚上他的面庞,不过两天的功夫,他竟然瘦了这么许多。 心念一动,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面庞边,轻轻柔柔地碰了一下。 发现自己的动作后,路小花立刻逃也似的出了牢房。 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奇怪的动作?跑出去了好远,路小花躲在花园的一角,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思索着: 一定是因为救过他一次,看不得他那么虚弱,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种古怪的动作。救人也会上瘾的。对,一定是这样!路小花给自己解释着。 徐绍风盯着合起牢门,头脑之中也是一片混乱。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还留着她唇上淡淡的清香,心中却是又急又怕。 真不知道该为她终于开窍了而感到高兴,还是为她乱来涉险而感到焦急。 …… 红日退去,日月轮转。晚风轻轻地拂去了一天的喧嚣,人声逐渐趋于安宁。 月上柳梢之时,牢房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道条缝隙,一个苗条的身影溜了进来。 徐绍风见到她来,心中极为矛盾,低声问道:“守卫们呢?” “都去茅房了。”路小花嘻嘻笑着,得意地说:“我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了巴豆!” 她边说边快速地取出钥匙打开锁头,把徐绍风从铁链上放了下来。 脚刚沾地,徐绍风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被吊得太久,他血液不畅,全身发麻。 路小花忙扶住他,担心地问:“你还能走吗?” “可以。”徐绍风撑着她站起,虽然内息仍不见好转,但慢慢地走,想来不成问题。 “那就走吧!一会儿守卫们回来了,可就麻烦了。”路小花催促道,抬起他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 “你怎能这么乱来?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可是要被杀掉的!”徐绍风双眉紧锁,心澜起伏,以他现在状况,不要说打斗,就连快跑都成问题。这样的自己如何能保护得了她! “杀掉就杀掉呗,不就是一死嘛。”路小花并不在意。说书的里面的女侠从来都不会死,所以她也不会死。 徐绍风狂燥焦急的心突然变得宁静平和,她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救自己,此时若是再叫她走,那便是看她不起。那么,拼上这条性命,跟她走一回吧。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他平静地说道。 …… 守卫上完茅房,发现牢门虚掩,里面的犯人不见了踪影,立刻惊慌地大叫起来。 听到叫声,盖斗第一个赶到,看到牢房里的状况后,他抬手给了守卫一个巴掌。 左进林、毕志揖和李学渊也先后赶到。 问明情况后,毕至揖对盖斗说:“四哥稍安勿躁,这么短的时间内,量那小子也跑不到哪里去。” 李学渊在牢房内仔细查看一遍后,道:“这铁链上的锁是被钥匙打开的,说明府里有内应。” 毕志揖想了想道:“我看可能是三姐。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咱们的计划。” 左进林不满地冷哼一声,对他道:“我和六弟一起去问问她,你和四弟先在府内好好地搜上一搜。” 片刻之后,府中一片大乱,噼噼啪啪的敲门声此起彼伏。方恕清的屋内更是传来一阵吵闹的质问声。 …… 草儿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看到马主管站在门口,在他身旁是一名阴沉沉的魁梧男子,后面还跟着几名杀气腾腾的手下,她吓得避在门边,不敢出声。 马主管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你好好待在屋里就行。” 盖斗向她房中望去。佣人房间是巴掌大的小房,除了一张床外,屋内再无它物。床上只有一条凌乱的被子,床下什么都没有。一目了然,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的。 看了一眼后,盖斗领人走了。 …… 关好房门,路小花嘴角带笑地拉开床上的被子,又掀起厚厚的褥子,徐绍风就直直地躺在褥子下面。 却原来,路小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床上放了两层褥子。三层被褥盖上后,若不伸手去摸,很难发现下面还藏有一人。 徐绍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怎么会想到这招的?” 路小花撇撇嘴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呀,因为我们平民百姓不会武功,就从来不把我们在眼里,当我们是草芥般的小人物。人又不是只比武功的,其实我们才看不起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成天打架还不爱惜性命的江湖人呢。” 徐绍风望着面前这个因得意扬起笑容、小脸变得通红的丫头,怎么觉得她像是个因为躲猫猫赢了而兴奋不已的小孩呢?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你。” “你还敢说!刚才是谁拖拖拉拉地不肯跟我走的?”路小花瞪他一眼,不依不饶。 徐绍风又是一声轻咳,问:“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路小花挠了挠头,道:“我只想到了这里,后面的还没来得及想。”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要不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客栈把小白牵来,咱们骑马离开这里。” “小白没事?”徐绍风讶道。 “没事。就是屁股上被扎了一镖,我把它寄养在镇口的客栈里。要不我现在去把它牵来吧。” “不,现在出去太过危险。”徐绍风急忙阻止,沉吟了一下,道:“他们在院内找不到我,一定会去院子外面找。不如等他们都出去了,咱们再走不迟。” “嗯 ,好。”路小花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徐绍风合上了眼睛,开始调息。路小花跪在床边,借着月光,帮他又上了一次药。 半个时辰过后,院内嘈杂之声渐止,最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徐绍风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内息也有了起色。他沉声对路小花道:“出发吧。” “我先出去看看。”路小花悄悄地走出了房门向四下张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这才向屋里招了招手。 俩人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院的小门走去。 突然,一道蓝色人影拦在了二人面前。 蓝琴死死地盯住徐绍风,目光中满是幽怨。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七章 冰血花 徐绍风将路小花拉到身后,平静地注视着蓝琴。 皎洁的月光下,二人默然对视,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望着徐绍风平静若水、冰清澄澈的眼眸,蓝琴心中的怨恨一点点消退。 “你走吧。”她低下头,让开道路。虽然怨他恨他,却不愿意他因她而死。 徐绍风微一抱拳,带着路小花与她擦身而过。 就在二人快走出小门之时,身后又传来蓝琴的呼唤。 二人同时回头看她。 蓝琴追了上来,将一把剑抛给徐绍风。 徐绍风接握在手,立刻认出这是他的寒铁星霄剑。他对蓝琴深施一礼,诚心说道:“多谢蓝小姐。”这把师傅赠予的宝剑,对他而言贵比生命。 蓝琴垂下眼睑,不去看他,轻声道:“师伯他们去往进山口了,你不要走那边。”既然决心救他,那就救到底吧。 徐绍风没有说话,对她拱了拱手,与路小花一起走出小门。 蓝琴抬起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自她身后,缓缓走出一人。 “师傅!”蓝琴转身扑到那人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恕清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求而不得那便潇洒放手,怨恨嫉恼只会使人丑陋不堪。” …… 路小花与徐绍风来到客栈,牵走白马。 一直默不作声的路小花忽然说道:“蓝姐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徐绍风没有接口,而是问道:“你答应过我,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就去找大师姐求援。你为什么不守承诺反而回来找我?” 路小花扁了扁嘴道:“我又不认识路。” “只是这样吗?”徐绍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当然是这样!”路小花故作坚决地答道。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心里竟然有些慌乱。 徐绍风嘴角微扬,转头望向远方,“进山口那边不能走了。不过我知道一条近路,就是难走一些。” 路小花擦掉脸上的草汁,换上厚实的衣服,依照徐绍风的指点,二人从小道进山。 走了些许时候,路小花忽觉背后传来阵阵热力,身后之人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凉寒爽。 她回头一看,只见他喘息急促,脸色潮红,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了?”路小花吃了一惊。 “没事!”徐绍风语音冷洌。这该死的“离人泪”又发作了! “要不咱们歇一会儿?” “不用!”徐绍风坚持道。早些回到门里,就早些安全。他咬牙撑过又一波灼痛,身体却不由得一阵痉挛。 “不行,必须歇一会儿!”见他如此,路小花果断地说道。 “我说不用就不用!”徐绍风从牙缝里低吼。 “小白,停下!”路小花不顾他的反对,喝止白马。翻身下马后,她又将他扶下。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徐绍风愤恨不甘。钻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手足无力,只能任由小花摆布。 “你说得对我才听。”路小花白他一眼。 此时,徐绍风已无力与她争辩,胸口处的疼痛如潮水般迅速将他淹没,令他几乎失去知觉。他身躯摇晃了一下,借路小花之力缓缓盘坐在地上。合起双眼,他运起寒天真气护住心脉,与那疼痛相抗。 路小花望着他如雨水般不断冒出的汗珠,心中一阵颤抖,这可是在雪地上啊!她掏出手绢,轻轻地为他拭去汗水。 歇息了一些时候,徐绍风本是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他抬手抓住路小花的手,道:“那四人追来了,你快走!”不知是不是由于李学渊的升魂香,他现在感觉极为敏锐,竟可听到远方正有四匹马奔来。马上之人骑术甚好,致使蹄音极低,显然都是高手。 “我不走。”路小花眼中闪着坚决。 徐绍风怒气攻心,猛然站起,却又后继无力地倒在地上。 …… 左进林四人寻了一夜,却不见徐绍风的踪影,不免有些灰心。 毕至揖提议去往昆仑无极门探查,只要在半道截下徐绍风,便可将此事摆平。 四人一路驰马奔行,望见有个小姑娘牵了匹白马,正停在路边吃饼休息。 盖斗向她问道:“喂,小丫头,你有没有看见一名年轻男子从此地经过?” 小姑娘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慢慢啃饼。 李学渊向盖斗使了个眼色,悄声说道:“这里已是昆仑山,也不知这姑娘与无别门有无关系,还是小心点好。” 盖斗脸色一沉,突然拨刀向小姑娘劈去。 小姑娘大吃一惊,手中的饼一下子掉在地上。 盖斗此招只是虚招,见小姑娘全无应变能力,便笑着对李学渊道:“六弟你多心了,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而已。” 左学林不欲多事,催促道:“走吧,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四人继续前行。 驰出一段路后,毕至揖突觉不对,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回。” 他拨转马头,往回走去。远远地看见白马,他朝那小姑娘打起了招呼,“小花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路小花从盖斗的惊吓中回神,正弯腰把饼捡起,见他回来,心中一惊,饼又掉落在地。 毕至揖见她惊惶失措,突然笑了,“小花姑娘,想不到你和你的白马都还没死啊。”他已确定她是和徐绍风一路的小丫头。虽然衣服变了,但白马没有改变。 路小花自知抵赖不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却原来,为了躲避他们,路小花急中生智,将倒地不起的徐绍风埋进了路边的积雪之中。四人经过之时,她装作低头吃饼骗过了四人。可惜最后还是被毕至揖回想起白马,从而认出她来。 “这回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喽。”毕至揖阴笑着拔出剑来,心中暗道:这个小姑娘与徐绍风一起,又知道那天之事,可留她不得。 毕至揖挥剑向她劈去。路小花一脸惊慌,毫无抵抗地站在原地。 “噌”的一声轻响,雪地上突然寒光一闪,一剑飞快地向毕至揖刺来。毕至揖躲闪不及,被刺中右腿,痛呼一声,手中宝剑坠落于地。 徐绍风方从离人泪的疼痛中解脱出来,见情势危急,直接从雪中刺出一剑。但他伤重力乏,这一剑只是划伤了毕至揖的小腿。 忍着余痛,他一把抓起路小花,翻身上马,催马狂奔。 毕至揖见到是他,急忙从地上拾起宝剑,打马追赶。他边跑边发出呼哨,招唤其他三人。 白马本已负伤,又载有二人,奔不过毕至揖的马,逐渐被他追赶上来。 徐绍风见状从马跳下,大力拍了一下白马,指着一条小道对路小花说:“沿此路上山,便可去往我的师门,你速去向我的大师姐艾离救援。” 不过片刻,毕至揖已追到近前。他狞笑道:“臭小子,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徐绍风挺剑相迎,二人斗在一处。 无奈徐绍风身受重伤且离人泪之毒刚刚消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招过后,被他砍倒在地。 “不要!”路小花跳下马背,拦在他面前。她又拨马回来了。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徐绍风气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将她拉到身后。 毕至揖看着他俩,忽地一笑,和声说道:“其实你们根本不用如此紧张,只要说出化蛇妖丹在何处,我便放过你们。” “什么是化蛇妖丹?”路小花不解地探头问道。 毕至揖道:“应该是一颗珠子大小的东西。” 路小花恍然明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 “在哪里?”毕到揖眼睛发亮的问。 路小花从怀中取出黑布小包。 “不要给他!”徐绍风急道。 毕至揖眼中露出贪婪之色,刚想接过,却又小心地说:“你把它打开。” 路小花慢慢地将黑布包打开,幻珠一遇阳光立时光华大绽。 毕至揖一脸沉醉,瞬间被幻珠迷住。 徐绍风侧目避开珠子的光华,趁此机会强运内息,可惜内力不济,一口血喷在剑上。他只得对路小花低声道:“快逃!” 身旁的路小花却无动静。徐绍风回头看去,发现她竟也怔在当场。他再次提气,将剑上的寒冰向毕至揖发去。凝着他鲜血的寒冰,化作了数枚冰血箭,射向毕至揖。 毕至揖的肩膀被一支冰血箭射中,瞬间回神,急忙翻身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躲闪。 这时,清源派的另外三人也已赶到。 毕至揖指着路小花,向他们大叫:“化蛇妖丹就在她的手里!” 三人立时精神抖擞地跳下马来,把徐绍风和路小花围在当中。 路小花清醒过来,紧握着幻珠对毕至揖道:“珠子给你,但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毕至揖咬牙从肩膀上拨下冰血箭,狞笑道:“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没有和我讲道理的资格。”说着,他从地上纵起,一剑向她劈下。 徐绍风将路小花挡在身后,用尽最后之力刺出了一剑。数十朵冰血花在他的剑下骤然绽放,在阳光的灿灿映照下,煞是好看。 一剑刺出,他已再无余力。 倒下的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若不是自己,她就不会被卷入到这场江湖的纷争里,更不会在此无辜丧命。 若是在碰上“棍子”之时,就对她放手,她现在应该正在幸福地生活着吧。 为何保护一个人竟是这么的难? ……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八章 同门情谊 “铛”的一声,毕至揖的剑并没有如期刺下。 徐绍风睁开眼睛,但见一柄赤色长刀破空掷来,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剑。 毕至揖连人带剑被长刀震出一丈开外,一股灼热的巨力从剑锋传至他的手上,令他整条手臂阵阵发麻,险些连剑都把持不住。 一道红色人影凌空而至,若靓丽的流火划破苍穹。 来者是名风华正茂的年青女子,骄阳般的面容英气逼人,红色披风如火焰般烈烈飞舞。这样的女子,仅往那里一站,便似烈焰般灼热了身旁之人,朋友视其为温暖,敌人视之为焚痛。 “大师姐!”徐绍风惊喜地唤道。 “你这个笨蛋!”艾离拔起地上的长刀,俯视着他,“有事为何不向师门求助?”这个四师弟,从小就最是让她操心,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抗,总是弄得满身是伤。 徐绍风喏喏地应着,却难掩双目中的喜色。 毕至揖听后不禁一愣:面前这名拥有火焰般气质的女子,就是昆仑无别门的大师姐艾离?她的实力不容小觑!看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清源派和昆仑无别门的梁子怕是结定了。不过为了化蛇妖丹,结也值了! 转念一想,他狞笑道:“你就是‘焰刀’艾离?倒也看似不凡。不过我们清源君子可有四人,仅凭你区区一名女子,能奈我何?” “不只有她,还有我们!”随着话音,一男一女携手而来。男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青衫玉扇宛若玉树临风,女子十六、七岁,弱不禁风面带娇羞。 “二师兄、小师妹,你们也来了!”徐绍风一脸喜意。来者正是他的二师兄季怜月与小师妹莫小雨。 “四师兄!”莫小雨见到他倒地不起,忙上前扶住他。先将一颗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又取出伤药为他擦拭。 路小花此时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忙收起幻珠,上前帮忙。 毕志揖暗自思忖:那个瘦小的姑娘肯定没什么本事,倒是那名青衫男子气度不凡,若真是昆仑无别门排名第二的“玉扇公子”季怜月,实力也应不俗。不过现在以四对二,仍是赢面! 他对身后的左进林等人使了个眼色,“咱们一起上!快点解决了他们。” 左进林等人与他想法一致,各自抽取兵器。 “等一等!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懒洋洋的声音过后,一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看他分明还在数丈之外,举步之间已然来到众人面前。 “三师兄?”徐绍风不解地看着面前之人。从小到大,一直以欺负他为乐的三师兄乔知叶,竟然也会前来帮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干嘛这么看着我?”乔知叶蹲下身,不悦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徐绍风苦于不能动弹,只能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 乔知叶站起身,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 转头看向清源众人,他坏坏地勾起一边嘴角,“忘记告诉诸位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这个笨笨的四师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未经我允许,其它任何人都不可以!”最后一字出口,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杀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盖斗看他极不顺眼,将刀抡起,合身扑上。 “哎呀呀,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后面追我。”乔知叶故作惊讶,笑嘻嘻地回头。 盖斗气得提刀就砍。令他烦燥的是,那小子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打他不着。突然,他脚下一松,整个人竟向地底沉去。 却原来,这昆仑雪山之上有不少雪洞。这些雪洞看似实地,实则下陷深浅不一,相同的是,全在上面虚浮着与地面齐平的雪层。有经验的人都会沿前人探出的道路行走,绝对不会到处乱行。盖斗却因急着追赶乔知叶,不查之下踩到了雪洞。这雪洞极深,人一落入,雪块便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将他埋起。 “原来是只冰镇大西瓜!”乔知叶双足轻点,嗤笑着站于洞口,“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这方圆数十里可都是我的地盘。” “四弟(四哥)!”左进林和李学渊齐声怒吼,一起向他杀来。 “哇,好凶!”乔知叶抱头缩身,动作夸张地逃到艾离和季怜月身边,边逃边大声喊道,“大师姐、二师兄,有人要杀我,快救命啊!” 季怜月侧身让过他,“哗啦”一下展开玉扇,沉声道:“正要与他们讨较一番!”看到自己最坚忍倔强的四师弟被打得站都站不来,平日里一贯温文尔雅的季怜月此时眼中也露出了杀气。 “铛”的一声,一柄长刀阻在季怜月的前面,同时拦住了左进林、李学渊二人的进攻。 艾离厉声对他说道:“二师弟,你在一旁看着,不许出手!”说着,她将长刀挥起,向左进林、李学渊二人斩去。 季怜月无奈之下,只得收起玉扇。 “姑娘好大的口气!”左进林持锏,李学渊持剑一起攻向艾离。 艾离凤目圆睁,舌绽春雷般地大喝一声:“斩!” 赤色长刀上焰光暴起,红色刀锋如同一道巨大的火焰分袭二人。 二人各举兵器相迎,一击之下,竟被震退数步。 左进林、李学渊二人互望一眼,同时收起轻敌之心。 乔知叶脚步未停,绕了一个大圈,跑回路小花身旁。 对她吐了吐舌头,他拍拍胸口说道:“哇,大师姐发火了!不过幸好不是向我发的。这下那俩人可要倒霉啦。嘻嘻。” “你不就是那个……乔公子!”路小花认出他来。 “呵呵,是我呢,可爱的小姑娘。”乔知叶对她认出自己,显得很是开心。 “原来你真的是个好人呢!”路小花也很开心。 “原来?难道有人说我不是好人?”乔知叶白了徐绍风一眼,“一定又是这小子在背后偷偷说我的坏话。”他转头对路小花可怜兮兮地说道,“小花姑娘,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哟。” 毕志揖见左、李二人居然与艾离打得难解难分,暗道不好。他眼睛咕噜噜地一转,发现乔知叶正背对着他,与路小花聊得火热,立刻有了主意。 他猛然出手,飞身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徐绍风抓去。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徐绍风之时,他忽觉得手背上刺痛了一下,紧接着全身发麻,整个人“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僵硬得如同木头一般。 “你不能乱碰四师兄,他伤得很重,正在疗伤呢。”莫小雨怯生生地说道,将手中银针收起。 左、李二人见毕志揖也被打倒,心知大事不妙:这一个“焰刀”艾离便已难以应付,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季怜月。二人同时起了退避之心。 拼杀之际哪容分心,艾离气势涛天,越战越勇,十数招后将二人一一击倒在地。 “这几个人就交给我处置吧。”一直未能出手的季怜月森然说道。 “这事发生在我管辖的地方,这几个人当然应该归我!”乔知叶与他争道。竟敢欺负四师弟,让他们好生瞧瞧咱的手段! “这是门外之事,二师弟你管。”大师姐艾离一语定音。乔知叶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听从。 艾离转头向季怜月质问:“为什么这件事你通报得如此之慢?险些让这些奸人害了四师弟的性命。” 季怜月低下头道:“是我办事不力。” 其实季怜月一直关注着徐绍风的动向。但他深知这位四师弟习惯独行,不喜旁人指手画脚,所以只是暗中打探。后来见他在复昭寺将虎末坡之事处理妥当,以为再无大事,便放下心来。不想昨夜他突然收到大惑镇上的传报,说是清源派正在四处捉拿一名男子,听起来像是徐绍风。他立刻告知乔知叶,请他火速转告艾离,因此几人先后赶来。 “不关二师兄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徐绍风挣扎着坐起。 “遇到事情不知向师门求援,当然是你不对。”艾离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等你伤好了,再好好地收拾你!” 乔知叶笑嘻嘻地看着徐绍风,一幅要看好戏的样子。路小花则一脸崇拜地望着艾离,这便是说书人口中的女侠吧! 艾离转头问向莫小雨,“他的伤势如何?” 莫小雨期期艾艾地说道:“四师兄受了严重的内伤、外伤,还中了剧毒。” “说清楚点。”艾离皱起眉头。 莫小雨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外伤倒还好说,本门伤药就可治愈。但他所受内伤十分严重,恢复起来很是麻烦。不过最为厉害的还是他中的剧毒,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艾离眼中闪一丝急色,问道:“中的是什么毒?” “好像是离人泪。”莫小雨不敢确定。 “小师妹你说得很对,正是离人泪。”徐绍风点了点头,大加称赞。 艾离见他说得事不关已,瞪了他一眼,接着向莫小雨问道:“你会解吗?” 莫小雨犹豫了一下,胆怯地说道:“我得回药阁查看药典之后,才能确定。” 艾离暗自叹息:小师妹从未离开过师傅身边,这次更是第一次独立解毒,也不知道她行是不行。 想了一下,她问向乔知叶,“师傅呢?” “师傅仍在玉石洞闭关,咱们进不去。”乔知叶收起嘻笑,正色答道。 “先回药阁再说。”艾离决断道。她伸手抄起地上的徐绍风,提步向药阁急行而去。 季怜月抱起莫小雨紧紧跟上。 莫小雨轻声道:“二师兄,我自己会走。” 季怜月也对她低声说道:“大师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还是快点的好。” 路小花抬脚要追,被乔知叶挟手夹于腰下带走。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二十九章 心碎的感觉 药阁外,众人聚于一堂,等待莫小雨的消息。 徐绍风被安置在一张床上,路小花坐在床头陪他。门外,艾离将赤焰别离刀舞得绚比烈火。季怜月倚在窗边,默默地凝望着她。乔知叶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早已冷却的茶水。 半个多时辰后,莫小雨终于一脸疲惫地从药阁中走出。 “如何?”艾离收刀问道。 莫小雨低头说道:“这‘离人泪’是当年五毒教主右铭梅被所爱之人抛弃后,为了让爱人一尝她所受的抛弃与背叛之苦,倾尽心力而制。此毒发作之时,不仅让人感到锥心之痛,还含背弃之恨。发作间隔会越来越短,发作的力度却是一次比一次剧烈。据说所有中毒之人,皆因撑不过发作时的痛苦,最后不是发疯发狂,便是自杀而亡。万幸的是,此毒性热,四师兄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距离他下一次发作,大概还有三个时辰。” “如何破解?”艾离又问。 莫小雨不太自信地说:“我刚查过药典,其它药材都比较好找,但有二味药引非常特殊,好像需有情人血和血莲花才能真正破解。” 莫小雨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季怜月双眉紧锁以扇击手,低声喃语,“情人血?” 乔知叶走到床头,拍了一下徐绍风的肩膀,问道:“喂小疯子,你可有情人?” 徐绍风脸刷地红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问莫小雨:“小雨,你没有弄错吗?” “应该没有吧?药典上就是这么说的。”莫小雨不太确定。 “应该是女子的血就行吧!”艾离强硬地说道,“用我的!”说完,她拿起桌上一只空杯,刺破了手指往里滴血。 “三滴就可以了。”莫小雨见她滴个没完,连忙说道。 路小花咬了咬唇,走上前道:“我也来,多一个人总是好的。”说着,她学着艾离刺破了手指,往杯中滴血。 莫小雨想了想,道:“那也算上我吧。我吃过许多灵药,说不定我的血会更加管用。”她也刺破手指,往杯里滴了三滴血。 徐绍风瞪大双眼,看着她们三人的动作,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冒起一层虚汗。 “要不我也来点儿?”乔知叶探头凑到桌前,刺破手指,“不是说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莫小雨急忙阻止,“三师兄,你不行的!这药引只能用女子的血。四师兄中的毒本就是热症,男人之血性属阳,这热上加热可就糟了。” “这种时候,不要瞎凑热闹!”艾离瞪了乔知叶一眼,吓得他脑袋一缩,吮住破指,不敢吱声。 季怜月问道:“那么第二味药引血莲花,又是何物?” 莫小雨答道:“血莲花是一种红色雪莲,只生长在雪山之巅。咱们昆仑的雪山上应该就有,只是采摘起来十分不易……” “我去!”艾离飞身而起。 “大师姐,你一个人可能不行。最好是找个人陪你同去……”莫小雨话还未说完,艾离已走得看不见人影。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莫小雨急得团团打转,舌头都打起结来。 季怜月按住她的双肩,沉声说道:“小雨,你先别急,慢慢道来。” 莫小雨深吸了口气,急切地望着他,“二师兄,血莲花只长在雪顶,一旦被摘掉,就会引发雪崩!” “我去帮她。”季怜月立时变了脸色,纵身朝艾离的方向追去。 二师兄办事一向稳妥。有他在,大师姐便不会有事。莫小雨松了口气,取出一张单子对乔知叶说道:“三师兄,这几味药我帮师傅练丹的时候全用光了,请你帮忙买回来吧。” 乔知叶看了眼单子,一脸轻松,“这个容易。” 莫小雨又道:“不过你得快点回来,四师兄可等不了太久。”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乔知叶来到床边,拍了拍徐绍风的脸颊,“小疯子,给我坚持住了!可别让我白跑一趟。”话音一落,他闪身出屋,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 见各项事情都已分派妥当,莫小雨对路小花说道:“路姑娘,请你自便。我还得去配药。”说完,她端起桌上盛有三人鲜血的杯子,离屋而去。 一会儿的功夫,满屋子的人走得就只剩下路小花与徐绍风俩人。 路小花想起刚才情人血的事情,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一抬头,正看到徐绍风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瞳沉墨星隐,似含千言万语,她的心突然就砰砰地乱跳起来。 她急急起身,走到桌前,问道:“你要喝水吗?” 徐绍风点了点头。路小花马上倒了杯水,端给他。手刚一碰到他的手,她便如火烫般地缩了回来。若不是徐绍风飞快地接住杯中,恐怕水全都要洒在床上。 路小花红着脸道了一声“对不起”。 徐绍风摇了摇头,“这两天把你累坏了。我没事,你去旁边屋子睡会儿觉吧。” “那我去休息一会儿,过会再来看你。” 路小花磕磕绊绊地走出房间,抚着烫热的双颊,暗自奇怪:自己平时从来都不会这样,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来到隔壁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合起眼睛,明明一晚没睡,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比她十几年来经历过的还多,一件又一件的,乱蓬蓬地缠绕在一起,塞得她的脑袋似要炸开。 朦朦胧胧的,她似是听到徐绍风在唤自己。她猛然惊醒,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急忙跑到隔壁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徐绍风已从床上摔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正痛苦的捂紧胸口。 路小花急忙跑去,把他从地上扶起,费力地拉回到床上。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一双墨瞳变得朦胧一片、暗淡无光,似是有些神志不清。 “离人泪”的毒性又发作了!大家怎么还没有回来?路小花焦急地望向窗外,却见天光依然发白,太阳仍未下山。原来时间并未过去太久。 难道是莫小雨算错了时间? 他的身体滚烫如火,汗水一道接一道地流个不停,路小花还未及擦去,就又有新的汗水流出,仿佛他身体中的水全要随汗流干。 怎么办?!路小花的眼泪噼噼啪啪地落个不停,和他的汗水合为于一处。 徐绍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却仍是不吭一声,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她,眼白处渐渐染上丝丝血红。 路小花颤抖着伸出双手,将他拥入怀中。每一次抽搐应该就是一次钻心刺骨的疼痛吧?如果疼痛可以传递,她愿意把他的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哪怕只能分担一部分也是好的。 徐绍风眼中血色加重,慢慢变为赤红。他的眸光开始涣散,双目之中隐隐显露出狂意。 突然,他捂在胸口上的手直立起来,使劲地抓着胸口。身上的衣服被抓得稀烂,他仍是不停,一片片的血肉自他的指间飞落。片刻间,胸口就已血肉模糊。 “不要!”路小花尖叫出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翻转过来,整个人紧紧贴上他的胸口,张开双臂抱住他。他的心跳得快到不可思议,仿佛马上就要破胸而出! 毫无征兆的,他一口咬在路小花的肩上。 路小花咬牙忍痛,只将他抱得更紧。这点痛疼和他的痛苦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也算是帮他分担痛疼了吧? 路小花肩头的血慢慢地流进徐绍风的口中,他眼中的红色渐渐变淡,似恢复了一丝理智。 慢慢的,他松了口,路小花察觉到他的变化,抬起头望向他,轻声唤道:“风大哥?” 他紧锁双眉,努力凝起失了焦距的双瞳看向她。 “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她重又紧紧地拥住他。 突然,他一掌将她远远推开,“呛啷”一声,拨出放置在床边的宝剑。 路小花倒在地上,惊恐万分地看到:他双手将剑竖立起来,缓缓指向心脏。 他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仅存的一分理智正与疯狂在脑海中厮杀。 终于,理智敌不过疯狂,宝剑极缓地刺入他的胸膛。 “不要!”路小花极力尖叫,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他的双臂,向外拉扯。但,她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剑仍在一分一分地刺入。 “不要不要不要!”路小花绝望地闭目叫道。 正在此时,一道红色的影子破门而入。 “笨蛋!”艾离劈手将徐绍风手中的宝剑夺过,“铛”的一声掷于地上。 她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狠狠骂道:“你个笨蛋!师傅赠你这把寒铁星霄剑,不是让你用来自杀的!” 看到他的手仍不受控制地抓向胸口,艾离利索地卸下他的胳膊。一眼瞥到被他咬得破碎不堪的下唇,她又抬手卸了他的下颌。 处理好床上之人,艾离转身扶住路小花,问道:“你没事吧?” 路小花迷茫地摇了摇头,整个人仍处于恍惚之中。 “太不像话了,居然把人家小姑娘咬成这样!”看到路小花肩头一片血肉模糊,艾离抬手又欲打他。 路小花急忙抱住她的手臂,眼泪模糊地说道:“别!……他已经很疼了。” 艾离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说道:“我去向小雨拿药,请你帮我陪陪他。” 路小花木然点头,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床上之人。 看到他就要死于眼前的心碎还留在心间,这种心碎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尝到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章 最深的梦境 几天过后,昆仑后山。 与山前的冰雪连天不同,这里有一处四季如春的青幽山谷。山谷里,路小花与莫小雨一人背着一个小篓,其乐融融地采药。 “小雨,你懂的可真多!”路小花由衷地称赞。和莫小雨在一起,她对药材的理解大有长进。 “哪里哪里。我只知道采药,可你做的饭才真是好吃呢。”和路小花在一起,莫小雨变得明朗了许多。 “你喜欢就好。晚上我还做给你吃。” “当然喜欢了!小花做的菜最好吃了。每次你做饭时,四师兄都会多吃上几碗。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嘴巴好像能分辩出是不是你做的饭呢。” “别胡说了,那怎么可能。”路小花的脸微微一红。 莫小雨拉起她的手,道:“说正经的,小花你为什么总是不去看四师兄?是不是因为毒发那天,他咬得你肩头流了好多血。你还在恨他?” “没有那回事。”路小花别过头去。 莫小雨柔柔地劝道:“其实那也不能怪四师兄,他当时已经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我替他向你赔罪,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好吗?” “我真的没有在生他的气。”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他?” “也没有什么啦,反正他还有你和大师姐在照顾嘛。”路小花打起了哈哈。 “可是,我觉得你不去看四师兄,他很不开心呢。”一想到四师兄的那张冰脸,莫小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啊,不说这个了,给你看样好东西!”路小花从地上拔起一颗绿草,举到莫小雨眼前,“我告诉你哦,这种草很好吃的,我家小白最喜欢吃了。” “真的?”莫小雨半信半疑地从她手中接过绿草,尝了一口,“呸,又酸又苦!一点儿也不好吃。” “呵呵,那是当然,我家小白是匹马啊。”路小花已经笑嘻嘻地跑开了。 “啊?你骗我!”莫小雨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俩人在草地上追打嘻闹,欢乐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不已。 “对了,小花,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呢?”莫小雨躺在山坡的草地上问道。 路小花躺在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发呆地望着天上的白云。 莫小雨翻身坐起,目含期盼地望着她,“我们这里大多是师傅捡来的孤儿。听说你也没有了双亲,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让我再想想。”路小花侧过身子背对她。 “小花姐姐、小雨姐姐,这个送给你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举着两个花环,“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哇,好漂亮!” “木头的手可真巧。” 莫小雨和路小花接过花环纷纷称赞。 这名小男孩名叫“木头”。在本水镇上,路小花为了不让他挨打,曾花光身上所有的钱。直到在这里再次遇见他后,路小花才知道木头的身世。令她气愤不已的是,徐绍风居然瞒着她,一声不吭地救下了木头,害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木头不高兴地说:“我才不要叫木头呢!师傅说了,等祖师出关了,请他帮我取一个即好听又威风的名字。” “你师傅是谁?”莫小雨奇道。 “就是绍风师傅嘛!”木头白了她一眼。 “为什么你管四师兄叫师傅,却管我叫姐姐?”莫小雨不满意了,这明显低了一个辈分嘛。 “因为师傅很厉害啊。”木头神气活现地拔出腰间木剑用力挥动,“我长大了也要当一名跟师傅一样厉害的剑客!” “你为什么要当剑客?”见他如此可爱,路小花忍不住逗他,“练剑很苦很累的,一不小心还会流很多很多的血。” “我才不害怕呢!”木头将胸一挺,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豪情,“师傅说了:‘要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路小花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小雨姐姐,你过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木头突然拉起小雨的手,飞快地往山坡下跑去。 “哎呀,你慢一点啊!”莫小雨被他紧紧拉住,只得跟着他一起快跑。 望着二人越跑越远的背影,路小花捂着胸口,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能留下来该有多好啊。可是不成的…… 忽然,她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凉意。回头一看,她的心不禁猛地一缩,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啊,你已经可以起身了!”她一下子慌张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徐绍风在她对面站定,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她。 “没有啊。”路小花偷偷向后退了一步,与他分开些距离,目光闪烁地望向一旁。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徐绍风边问边向前走了一步。 升魂香使他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尤其是在针对她的时候。自从那天毒性发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房间,不过他总能在窗后、门边觉察到她的存在。 “我这不是在帮小雨采药嘛。”她又慌乱地向后退去。为什么只要他一接近自己,自己的心就会无缘无故地疼痛起来? 见她如此慌张,他实在不忍逼她。 “还疼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头,满是歉意与自责。 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当时无尽的疼痛使他神志模糊,只记得她用力地抱住自己。她抱得是那么地用力,即使他神志不清,也能感受到,她想要与他一起承受痛苦的心意。 她低下头,一个劲地摇头。 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他凝视着她,柔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做错什么。”她垂下眼睛,望着地上刚刚冒头的草尖,低声说道,“是我自己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死了。”她的眼泪如同被打开的水闸,不受控制地哗哗落下。那天的心痛一直留在心里,总也消除不了。 “别哭!”他慌乱地搂住她,笨拙地为她擦拭眼泪,“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爱惜自己这条性命,为你好好活着,绝不轻易放弃!” 他语声坚定,如同誓言。 在他的怀里,她渐渐地安静下来。 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她燥虑多日的心,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问:“那天你看到幻珠时,为什么突然愣住了?” “我看到里面有张画。”她低声答道。 她终于看到了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耐心地问:“画上有什么?” “有小白……” “小白?”他皱起眉。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自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有吗?”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还有……”她犹豫一下。 “还有什么?”他几乎逼问道。 “你。”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是一幅有着绝丽风景的画。在画里,她和他正一起悠然地骑在白马之上。 徐绍风笑了,飞旋的笑声一直传到雪山之巅。 幻珠能反应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路小花一直心无杂念,所以才看不到里面的幻影。 徐绍风想起第一次从“飞轮”程截手中拿过幻珠之时,他在幻珠里看到是:路小花和她的木屋。 身不由己的,他缓缓将唇贴向她的脸边…… 突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而讨厌的气息。 “谁在那里!”他怒目转头,握剑在手。 “呵呵,别打别打,是我。”乔知叶眯着笑眼从树后踱了出来。 徐绍风不语,剑鞘之上开始显现出一层淡蓝色的寒气:瞧他那贼贼的神态,定然已经偷窥了许久! “我是来给你报喜讯的。”乔知叶见他面色不善,远远停在树旁,“师傅出关了,我刚刚偷听到他与大师姐的谈话,他想让大师姐嫁给你。” “滚!”徐绍风怒吼一声。什么报喜讯,看他那幅样子,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我马上走,你们继续。”乔知叶识趣地眨了下眼睛,一溜烟地跑了。 徐绍风收起寒气,转头看向路小花。 二人对望了一眼,都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路小花打破了沉默,“你师傅是想让你娶大师姐吗?” “没关系,我会跟他说,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人。”徐绍风的脸又慢慢地向她贴近。 “可是,”路小花害羞地缩了缩头,伸手挡在脸边,“我不会武功,又没有你大师姐那么厉害。” “人又不是只比武功的,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徐绍风拉下她挡脸的小手,坚定而温柔地说道,“大师姐虽然人很好,但我喜欢的只有你。” 是这样的吗?路小花睁大了双眼,望着他。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终于,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唇,极轻极柔地触碰,仿若,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渐渐的,她体会到他的心意,慢慢地合起眼睛,双手随心而动地搭上他宽厚的背部,融入到他的一片温柔之中…… 一阵山风吹过,一朵明黄色的小花被山风吹起,几个翻转之后,被剑柄上的红穗紧紧缠住,再也脱不了身。 良久,二人分开,均面色发红,微微喘息,一双眼睛却都亮得出奇。 徐绍风嘴角弯起,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练剑的地方。” “嗯!”路小花低低应道。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一章 违抗师命 阳光灿烂的小路上,徐绍风与路小花并肩而行,一双手儿紧紧地牵在一起。山风吹得二人的发丝与衣襟齐齐飞舞,一颗心也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在胸中忽上忽下地跃动。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路小花禁不住偷眼看他,却发现对方也在侧头望向自己。她的心底似有蜜糖调成的泉水汩汩冒出,不由弯起眼眉,冲他甜甜一笑。 他也扬起眉梢,翘起嘴角,回她一个绽开的笑容。 路小花急忙低下头:真是奇怪,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竟会有一种被阳光晃到的感觉?此时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这就是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的威力吗? “小花……”他开口道。 路小花不敢抬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捧起她的双手,郑重地问:“请你嫁给我好吗?” 啊?路小花瞠大双眼,抬起了头。 头顶上方,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墨瞳正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蓝天之下,本是被雪顶遮住的太阳,忽然现出一角,散发出华光四溢的绚烂光芒。路小花只觉眼前一晕,蓝天、雪顶与阳光仿佛一同落入他的双目之中,明澈闪亮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可以吗? 时间在这一瞬停滞,路小花双颊染上了红霞。她深深地垂下头,心跳急急如擂鼓:真的可以吗?这种事情她还从未想过…… “小疯子!”人影一闪,乔知叶出现在徐绍风身旁,急声说道,“总算找到你了。” “什么事?”徐绍风面寒如冰转头相对,眉间立时聚起乌云。 乔知叶被冻得急退了数步,简洁地说道:“师傅叫你去议事厅。” 徐绍风眸色一凝,对路小花柔声道:“我去去就回。” 待他离去,路小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晕眩与窒息之感顿减,心跳也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徐绍风来到议事厅,推门进入。 掌门人宋瑜正坐于厅内等他。他满头银发,却有一张近似青年人的俊雅面容,脸上半丝皱纹皆无。他的目光深邃而淡漠,似具有一种奇异而无形的穿透力,令人觉得他虽然注视着你,目光却穿透了你的身体,看向某处神秘的所在。 “师傅!”徐绍风上前行礼。 宋瑜细细打量这名心爱的徒弟,淡静的目光中升起一抹少见的慈爱。他微微颔首:数月不见,绍风这孩子似乎变得成熟了不少。如果说以前的他像是一把锋利出鞘的宝剑,无时不刻显露着刺人的剑芒,如今的他已懂得将这份锐气光华静静敛起,显得沉稳了许多。 宋瑜摆手叫他起身,问道:“你此行有何收获?” 徐绍风恭敬回道:“师傅神机妙算,临行之言都成谶语。可惜弟子愚钝,未能提前领悟师傅的苦心。” 临行之前,宋瑜曾赠他数言:逢源难圆,遇难莫慌,纵经生死之限,皆会化险为夷。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师傅愈发敬佩。 宋瑜淡然说道:“去前我曾为你卜过一卦,虽为大凶之相,却有贵人相助,并不会有性命之虞。以前的你太过锋芒毕露,必须多加磨练,所以为师令你出外游历。经此磨难你明显成长了不少,说说此次出行的领悟吧。” “是。”徐绍风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正如师傅所算,南方果然有妖兽化蛇横行,我与展虹山庄主所约好手一起前去除妖,只是……”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令人心惊的虎末坡之役,但想到那一役后,同行之人尽皆身亡,他不由得顿了一下。 “只是?”宋瑜问道。 徐绍风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那一役极为惨烈,所去的三十余名江湖好手尽皆战亡,弟子能够生还,实属侥幸。” 宋瑜淡淡道:“兽非千年不能成妖,此兽即已成妖,当然非比寻常。临行前,我不是再三叮嘱于你要万事小心,绝不可莽撞行事吗?”此子天生异能,身负冰气,却仍不能做到处事不惊,看来尚需磨砺。 “是。”徐绍风目露崇敬,垂首道:“弟子遵照师傅的嘱咐与那妖兽小心周旋,然而却仍是差点命丧当场。经此一役,弟子发现真正狠毒的不是千年妖兽,而是人心中的贪欲。” “你能有所领悟,便不枉此行了。”宋瑜欣慰地点头,又道:“那妖兽内丹你可曾取回?” “已被弟子取回。”徐绍风取出包裹着妖丹的黑布小包,双手呈给宋瑜,“这颗幻珠便是化蛇腹内所结的妖丹。” “你做得很好,为师要好好地奖赏你!”宋瑜收下黑布小包,展颜赞赏,“你自小就与艾离最为亲密,此次又立下大功,为师便遂了你俩的心愿,将她许配予你。” 徐绍风眼神骤变,心中一凛:三师兄这次没有骗他,传来的话竟然是真的!他急忙躬身道:“弟子不要奖赏,只有一个请求。” 宋瑜心情甚好,“哦,什么请求?” 徐绍风抬起头,朗声说道:“弟子请求与路小花成亲。此次出行,弟子差点丧命,是小花救了弟子的性命。弟子与她已定下婚约,求师傅成全。” 宋瑜目中闪过一丝不悦,缓缓开口:“论武功,艾离在本门之中无人能比;论相貌,也是极好的;在江湖上,她更是数一数二的女侠。按理说,将她许配于你,实是有点委屈。” 徐绍风一直躬身未起,此时接口道:“那就请师傅收回成命,弟子与大师姐向来只有姐弟之情,并无恋慕之意。” 宋瑜凝眉望了他些许时候,叹息道:“不过,为师算出,你师姐现在遭逢情煞血劫,此劫不破她恐有血光之灾,更有甚者,或有性命之虞。若想渡过此劫,唯有令她与相宜之人成亲。而据为师推算,你正是那个与她相宜之人。” 徐绍风肩背僵直,沉默下来。师傅宋瑜江湖人称“玉洞仙”,除武学外,亦精于易经玄算。徐绍风在他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师傅其实并不经常卜卦。然而他但有卜算,却从未错过。 他的目光明明灭灭,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思量良久,他抬起头来,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师傅!可以与大师姐成亲者未必只有弟子一人,但弟子却只想和小花姑娘成亲。”他语调平稳,目光清明,里面没有半点犹豫。 宋瑜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名徒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对他恭敬有加。虽然性格倔强,却是最听话的一个,对他从来都是言出必从。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山野丫头,公然违抗他的命令。然而他亦深知此子性格,若是此子认定之事,无论多么艰难,即使要拼上性命,也必会力争到底。 既是如此,宋瑜隐忍着胸中升腾起来的怒气,退让道:“这样吧,今日是你第一次开口向为师提出要求,为师就答允你一次。让那个小花姑娘做小,不过此事需等你与艾离成亲之后再议。” “师傅!”徐绍风又唤了一声,再次坚定地说道:“弟子的意思是:我只想与路小花一人成亲。” “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宋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徐绍风身躯为之一震,却将脊背挺得更直,“师傅,请恕弟子直言,我想娶的只有路小花一人。如果您定要我与大师姐成亲,便是同时害了我与大师姐两个人!” “事关艾离性命,由不得你胡来。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宋瑜面色冷凝,拂袖而起,“我便给你几日考虑时间,你好好想个清楚!” 徐绍风僵立着目送师傅含怒而去,目光中的坚定逐渐变作迟疑与迷茫。师傅一向从容淡定、气度超然,纵然严厉,却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此事竟惹他如此生气,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吗? 山谷里,路小花正在和莫小雨玩得开心。徐绍风许久未归,正巧莫小雨经过,二人便同去山谷游逛。 路小花忽然问道:“小雨,你知不知道成亲以后都要做什么?” “成亲?”莫小雨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在书上看过,一个未成亲的女子让男子看到不该看的肌肤,或者搂抱亲吻都是轻浮女子才做的事,但是成亲以后应该就没有关系了。” “这样啊。”路小花心事沉沉。如果不与他成亲,她岂不就是一名轻浮女子? “不过,我也听三师兄讲过,江湖女子大都不拘小节,并不太在意这些。”莫小雨扭头看她,“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知道。”路小花勉强一笑。 “啊,我知道啦!”莫小雨笑嘻嘻说道,“你是想和谁成亲了吧?” “才没有呢,你别胡说!”路小花嗔了她一句,上去呵她的痒。 徐绍风慢吞吞地走出厅堂,沿山漫行。 山谷里忽然扬起一阵欢乐的笑声。他止住脚步,抬头望去,目光不由紧紧追逐着那个嘻闹的身影。 小师妹莫小雨为人羞涩怕生,一向不爱说话,更从不与陌生人交谈,但和小花在一起时,却总是笑声连连。 默视了半晌,他的冰眸中升起一股暖意:不,自己没有错! “啊!四师兄过来了。”莫小雨望见徐绍风的冰眸,立时慌乱起来,“小花,我还有点儿事情,以后再找你玩吧。” “什么呀,小雨,咱们才玩了这么一会儿,你别急着走啊。”路小花忙伸手拉她。 “那个,你看,四师兄好像有话要对你讲。”莫小雨趁她转头之际,竟然使出轻功,纵身跃走。对不起,小花!四师兄刚才瞪了我一眼,分明就是要我快走。要是我再不识趣的话,可是会被冻死的。 路小花见徐绍风向她走来,放下手中的花草,迎了上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那个,你回来啦。你和师傅谈得怎么样了?” 徐绍风默默注视了她片刻,才道:“师傅已经答应咱俩的婚事了。” “是、是吗。”路小花脸上一片发烫,心砰砰地急动起来。这就要嫁人了吗?可是她都还没有想好呢……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徐绍风凝视着她腮边的红云,目中显现出一片温柔,“没事的,我会把一切处理妥当,你不用为此操心。” 路小花没有说话,头垂得几乎抬不起来。 徐绍风轻轻拉过她的小手,将之包裹于自己的掌心里,心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大师姐的事吧。这样的一张脸只适合盛载笑容,泪水与担忧都应该离她远远的。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二章 原来他是这么好 昆仑冰涧是一片晶莹纯白的世界。 山顶的浮雪顺着长长的缓坡滑下,在谷底汇聚成一条数丈宽的冰流,叮叮当当地往山外流去。从山顶望下,大小不一的冰凌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一条嵌载着无数宝石的锻带。 “哇,好美!真像梦里一样。”峰顶远眺,路小花忘情欢呼,“昆仑雪山,我来啦!” “的确很美。”徐绍风与她并肩而立,感慨深深。 对他而言,这里的每一座冰峰他早已烂熟于心,但经她这么一说,一座座冰峰忽然闪动起他从未见过的亮丽光泽,此起彼伏,美如梦幻水晶。 路小花开心地大叫一声,顺着缓坡欢笑着朝谷底的冰涧跑去。 不料刚跑出几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如雪球般往谷底滚落。好在只一个翻滚,下一刻她已跌坐到一个坚实的臂弯里。 “小心,这里很滑。”徐绍风无奈地说道。 虽然预料到她会开心,却没料到她会开心到如此欢蹦乱跳。他张臂揽住她,双脚蹬住山壁,阻住下降的势头。顺着山坡,他拥着她向谷底徐徐滑去。 随着下滑,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一仰头,正对上他俯望而来的眼眸,那双深潭般的黑瞳中漾着粼粼波光,星星点点地写满了关切。 山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路小花却觉脸上一片烫热,一颗心也随着下降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渐滑渐缓,到了谷底,徐绍风长腿伸出,微一用力,便即停住。 “好好玩,我还要再玩一次!”路小花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转头往山上跑去。 “好,咱们再玩一次。”徐绍风从后面追上,伸手揽上她的细腰,脚下发力,不多时便带她回到山顶。 这一次,他拥她坐好,蹬脚滑下。俩人都将双腿伸直,任凭山势带之下落。 晶莹的白雪在身周飞舞飘荡,凝冰的山峰自眼角边呼啸而过,置身其中,犹如腾云驾雾,空中翱翔。 路小花一边紧张地抓住他揽在面前的手臂,一边兴奋地大笑大叫。身后的他,一抹柔和的浅笑悄然弯上嘴角。 到底之后,路小花摇摇晃晃地站起,顾不得头晕目眩,就又大声叫道:“我还要玩!” “好!”他也来了兴致,拉起她再次纵向山顶。 二人不知疲倦地玩了一次又一次,欢乐的笑声在纯白的世界中久久回荡。 …… 玩累了,她与他并排坐在涧边歇息。 路小花俏笑着说道:“你小时候就在这里练剑?这里简直就像仙境一样嘛。” “嗯。”徐绍风应了一声,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她的小脸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一笑起来,弯弯的嘴角边就露出两颗甜甜的酒窝。 路小花睇他一眼,“看你滑得这么顺溜,小时候的你定然没有好好练剑,总在这里偷玩。” “没有。”徐绍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的小脸因为兴奋变得通红,头发微乱,粉嫩的额前垂落下一缕乌黑的发丝。 “我才不信。”路小花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那缕垂落的发丝在她额前晃来荡去,甚是调皮,徐绍风忍不住伸出手,把它勾到她的耳后,“当时的我,只希望不被别人看不起,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变强,只知道一刻不停地练剑。” “那就是你常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路小花又猜。 “也没有。因为危险,这里是其他孩子们的禁地,除我之外,再无人来。”徐绍风垂下眼睑,目中划过一抺苦涩。那时候,除了大师姐外,根本没有孩子愿意接近孤僻寒冷的他。 路小花怀疑地问道:“别的小孩不能来,你为什么能来?” “因为这里的危险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寒冷对别的孩子是致命的伤害,对他却是练功所需。 “我不信!”路小花又摇了摇头,“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偷懒过?”这么好玩的地方都没有好好玩过,这人小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偷懒?徐绍风眼中飘过一丝恍惚。 听他不再说话,路小花歪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前的我,就是一个只知练剑的武痴。”徐绍风注视着她,本是静冷如潭的幽瞳,此时却闪烁起荧荧流火,“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以前虚度了太多美好的日子。” 停了一下,他认认真真地说:“能遇到你真好。” 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头道:“你可真会说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徐绍风眸色一深,肃颜悄悄向她的小脸贴近。 “我不信。”路小花没有查觉,仍自嘟着嘴说道。 徐绍风没有言语,继续向她贴近。 微热麻酥的呼吸吹到路小花的脸上,她惊觉地扭头,一下子被吸入他那双漆黑如星空般的眼眸里。 他棱角分明的唇轻柔地贴上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红唇,舌尖轻抹了一下那软香之处,顺势探进,再缠上她的小舌,在唇齿间细细证实着他刚才的话语。 “唔……这么美的地方,你为什么说它危险?”路小花大口吸气,趁着喘息忙又发问。她心慌慌地将头扭向一边,一张小脸红得愈发不可方物。……他他他,又来亲她了! 徐绍风眼底深处闪过一道意犹未足,暗自运转了一下寒天真气,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指着冰流,他道:“你仔细看看那里。”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小花不由惊喜地站起身,“你看你看,冰下有水,水还是流动着的呢!” 她刚想抬脚过去,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 果然又是这样!徐绍风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安全的地方。叹了口气,他道:“当年就是因为小孩们觉得好玩,发生了冰流冲走孩子的惨剧,所以这里才会被列为禁地。”虽然现在的他足以护她周全,但如果掉入冰水之中,他虽不惧,她却会被冻伤。 “可是真的很好玩啊!”她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渴望,“好想在那些冰上站一站哪。”阳光下,大大小小的冰块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绝对是种美丽的诱惑。就算不让站,摸上一摸也是好的。 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忽然嘴角向上一弯,“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他松开手,往涧边走去。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只见他在水边俯下身子,将一双手掌浸于冰水之中。过不多时,淡淡的冰雾在他周围缭绕开去,一块浮冰逐渐自他掌下成形。 路小花瞠圆了眼睛,看得嘴巴都无法合拢。他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比变戏法还要神奇! 徐绍风没有停止,仍然运劲于冰。渐渐的,浮冰越来越大,形成一个丈许宽的巨大冰舟。他收回双手,踏上冰舟踩了几脚,确定其坚实程度后,这才微笑着对她招手,“上来吧。” 路小花愣愣地望着他,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间:有些震惊,有些感动,又有些窃喜,还有点好像被骗了。原来他这么厉害!以前实在是看轻了他,居然傻傻地以为他打架总是输…… 冰舟载着二人,起起伏伏地顺流飘去。四周的冰凌,不停地相互撞击,奏乐般地响个不停,甚是动听。徐绍风站在冰舟前方,脚下运力稳住舟身。偶尔,他会用剑鞘击开撞来的大型冰块。冰舟在他的操纵下,摇摇荡荡,一路前行。 路小花凝望着他,一番心思也随着冰舟起起伏伏。面前的他,雪白的衣衫,乌黑的发丝,背脊挺直如山,身形颀长完美。风吹动了他的黑发与白衣,飞扬漫舞得好似天上的人物。忽然之间,她看他的目光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棱角分明的嘴角挂着和煦如微风般的笑意,一双本是寒冰般冷漠的墨瞳,闪烁着荧光流彩般生动的光泽。 路小花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优秀的人为何会喜欢上一无是处的她?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啊。 …… 一连几日,他都与她从早到晚待一起,带她到昆仑各处游玩。 这日,二人正要出行,二师兄季怜月忽然找来。 他冷然地望了二人一眼,对徐绍风道:“四师弟,师傅叫我跟你商议,关于筹办你婚礼之事。” 筹办婚事?路小花发觉徐绍风握住她的手猛然一紧,背部似是往上挺了挺。她的心中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的错觉吗?他的身上怎么好像骤然冒起一股冷气。她担忧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后背。 徐绍风转头看她一眼,柔和了脸色,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一言不发地跟随季怜月而去。 想着他眼中的温柔,路小花微微失神,这个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的好?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三章 无法习惯的事 路小花回到院中,托腮坐下,望着院角那一树盛开的花朵发起呆来。 数日前他才对她说过要娶她,今天就要去和二师兄商议婚事了吗?这一切发生得也太快了些吧! 自己真的可以和他成亲吗?刚刚才发觉他是那么的好。……他这样的人要配也应该配像蓝琴姐姐那样美丽的人,或是像艾姐姐那样厉害的人,怎么想也不应该是自己吧?……他为什么会想要和自己成亲呢?…… 正在她思绪万千、烦乱如麻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悄悄蒙上她的眼睛。 路小花吃了一惊,转头看清了来人,一下子欢喜起来,“小雨你来了!” 莫小雨对她羞涩一笑,“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哦,我在看花。”路小花随手指了指院角的花朵。 “看花?”莫小雨走到她身旁坐下,点点头道,“这些花开得倒真是好看。” “是呀。这些花开得实在是太扎眼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雨你怎么来了?” “那个,小花……”莫小雨腼腆地唤了一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后山翠谷玩?”这几天小花总是被四师兄缠住,都没时间和她玩了。每次她来找小花玩,旁边的四师兄就沉下脸瞪她。虽然她很想和小花在一起,却又不敢招惹冷如寒冰的四师兄。 “好啊!”路小花笑着站起身。先不想那些令人困惑的事啦,还是和小雨一起玩最开心! 二人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后山走去。 路小花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出于对植物的共同爱好,她与莫小雨一个是实践派,一个是书本派,俩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莫小雨想起一事,与路小花闲聊:“对了小花,我来的时候看到二师兄与四师兄一起面色凝重地走了出去,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吗?”四师兄平时就是冷冰冰的倒没什么不正常,但二师兄却是最和气不过,怎么也板着个脸? 路小花脸上一红,“季大哥说是要找风大哥商议婚事。” “这么说来,三师兄的传言竟是真的!”莫小雨掩口叫道,“四师兄就要和大师姐成亲了!” 路小花停住脚步,疑惑地问:“小雨你刚才在说什么?”自己没有听错吧?好像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是这样的。”莫小雨向她解释道,“前几日师傅出关了。据三师兄讲,师傅想让四师兄迎娶大师姐。不知为何,四师兄就是不肯答应,惹得师傅很不高兴。这件事在师兄弟中间都传开了。原来四师兄还是答应了。我就说嘛,四师兄从来没有不听师傅的话过。” 怎么会是这样?路小花脸色一变,说道:“小雨,我有点累了,要先回去了。”那天他是在骗自己吗?本来也觉得与他成亲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胸闷难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小花你就多陪我玩玩嘛,时间还早得很呢。”莫小雨拉住她不放。好不容易四师兄不在,等他回来就又不能一起玩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一道人影大呼小叫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雨快来!我看见笨老四又受伤了。” 莫小雨与路小花同时惊叫一声,跟随乔知叶一起往回赶去。 三人赶至院门口时,却见徐绍风正被艾离架着手臂,一步步地走来。 他微垂着头,一手搭在艾离肩头,一手紧紧按于腹部。他腹部处的衣衫血湿一片,鲜血自他的指缝间不停掉落,一路上都是点点滴滴的血红。 路小花心中一颤,停住脚步。他明明骗了自己,可为什么一看到他受伤,心口仍是痛得难受? 艾离瞥见莫小雨,扬声叫道:“小雨你来得正好,快拿伤药和绷带过来!” 莫小雨应了一声,跑去取药。 路小花微一迟疑,上前扶住徐绍风的另一条手臂。 徐绍风朝她望了一眼,又扭过头去。他面色苍白,一向冷清的眼中闪烁着难言的苦楚。 乔知叶凑到艾离的身后,好奇地问:“大师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离皱起眉道:“为了我二人的婚事,老四跟师傅起了争执。师傅不允,他就用剑刺伤了自己。不过师傅已经同意,不再管我们俩人的婚事了。” 想起刚才的事,她暗自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冷性子的人,一旦执着起来,还真是要命。搞得翻天覆地的,让旁边观看的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原来他并不曾骗过自己!路小花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似被一层浓浓的水雾蒙住。水雾越来越浓,浓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水雾越聚越多,多到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一颗又一颗的水滴掉落在徐绍风的手臂上,他转头看到水滴的来源,黑眸一错,闪出几分慌乱,“你别哭,我没事的。” 路小花低低“嗯”了一声,眼眶里的水却仍旧不听话地落个不停。 艾离抬目看向她,轻笑了一声,“他真的没事。别看血流了不少,但他刺的时候避开了要害,不会有事的。” 明明受伤的是他,怎么反倒都安慰起自己来了。路小花擦了擦眼睛,努力止住泪水。可是眼睛里的水怎么也不受控制,就是不停地涌出。 “哈,避开了要害!”跟在后面的乔知叶怪叫一声,“啪啪”作响地拍打着徐绍风的肩头,“数月不见,你竟然变狡猾了呢。” 他大力地拍着,拍得徐绍风眉头皱起,隐忍地吸着气。 “乔大哥,你不要这样!”路小花止住了泪水,不满又担心地叫道。 艾离转头瞪了乔知叶一眼。乔知叶这才汕汕地撤回了手。 进到屋里,艾离和路小花把徐绍风扶到床上。可他却不肯躺下,从床上直起身,对艾离涩声叫道:“大师姐……” 艾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阻止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你就别再提了。” “可是……”徐绍风看了一眼身边的乔知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路小花敏锐地发现,他看向艾离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迷茫。 “废话少说,你好好休息吧。”艾离忽然不耐烦起来,抚在他后背的手快速一动,点了他的睡穴。 徐绍风眉头一皱,用力地睁了睁眼,却终于不甘心地合了起来。艾离扶住他的身体,顺势把他放倒在床上。 这时莫小雨取来了伤药,她掀开徐绍风的衣襟,为他上药。 乔知叶探头望了一眼,在一边“啧啧”叹道:“这个小疯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过。” 他凑到艾离面前,说道:“刚才我看到师傅了。他的脸色非常不好,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这次小疯子真是太不听话了。” 艾离瞪了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别在这里添乱。” 乔知叶“哎”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艾离赶走。 莫小雨上好了药,对艾离细声禀道:“大师姐,四师兄的伤口虽长,但却不深,也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只是血流得多了些,需要休息调养。” 艾离点了下头,吩咐道:“小雨你也出去吧。” 莫小雨闻言,温驯地走出屋。 路小花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一同离开。艾离却道:“小花,你留下来照顾他。”说完,她出屋将门掩起。 路小花局促不安地在屋中站了一会儿,慢慢在床头坐下。屋外的人都已被艾离赶走,屋子里静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望着床上沉睡中的人,水雾又蒙上了眼睛。 刚才小雨为他上药时,她看到了他腹部的伤口,那是一道从左肋一直延伸直右腹,足有三寸来长的伤口,皮肉翻起,血流不止。可是大师姐和小雨却都说他伤得不重,就连他自己也是那样说的。在场几个人的神情都无半点紧张。 她不是医者,不知道什么叫伤得不重。但她知道,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上,那一定是叫重伤。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他就总是在受伤。那时候,看到他居然能够在那么重的伤下活下来,她曾惊讶不已。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新旧都有。也许,他以前就常常受伤吧,所以大家对他受伤都已习以为常。可是,她却怎么也无法习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差点就死在自己眼前,她心口处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不行,要赶紧找点事来做才能不再胡思乱想。路小花用力地摇了摇头,把又一次涌上来的泪水甩去。 她出门打了一盆热水,先把他手上和身上的血迹细细擦掉,又换了盆水为他擦脸。她极轻地用毛巾擦过他宽阔的额头,再抚上他闭起的眼睛。望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时,她的脸却忽然红了。 这双眼睛睁开时常常冷冰冰地瞪着别人,但看向自己时却总是暗含暖意……高挺的鼻梁一如他向来挺直的背脊……棱角分明的双唇曾经那么温柔细腻地吻过自己…… 想到这里,路小花只觉自己的脸烫热得似能煮熟鸡蛋。 正在此时,床上的人忽然不安稳地呓语起来。路小花侧耳听去,他却是在叫“大师姐……”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四章 最该离开的人 徐绍风一觉睡到次日清晨。 醒来时,耳边传来路小花柔柔的声音,“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粥。” 抬眼时,她已转身出屋。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她捧着一碗热粥回来。 徐绍风细细打量着她:她的脸色略有憔悴,眼圈也是红红的,定是又偷偷哭过。他心头一紧,暗自生起自己的闷气来:小花最爱笑了,可最近自己总是惹她流泪。见路小花将粥碗捧到他的面前,他忙起身去接。 她却将碗端到一边,不让他碰,“你别动,我来喂你。” 他立刻皱眉拒绝:“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要是被人知道,教他颜面何存? 她捧住碗,默默地低下头,水滴一颗又一颗地从眼眶里涌出,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 他的脸刹时白了,“你为什么哭?” 她用力吸着气,头垂得更低,“你受了伤,不可以乱动。”说着,更多的水珠滚滚而出。 他的脸更白了,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我明白了,你别哭。”停了一下,他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我不动,你喂吧。”最怕看见她的泪水,伤口倒不算很痛,心却被揪得紧紧痛痛的。 路小花“嗯”了一声,擦掉眼泪,抬眼看他。见他眉峰蹙聚,双唇紧抿,脊背僵硬地贴在床头,不由担心地问:“伤口很疼吗?” “不痛。”与她的目光一碰,他的黑眸游移地看向一旁,苍白的双颊上飞起微微绯红。 路小花皱了下眉头,把棉被叠好,垫在他背后,然后在床边坐下。她一手端碗,一手拿起勺子在粥里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匙粥,仔细地吹着。 他全身绷紧,脊背愈发僵硬,双手已然攥握成拳。他忽然觉得,便是面对强他十倍的敌人,也没有这般的紧张。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喂碗粥而已。他安慰着自己。 吹了一会儿,她将粥递到他的嘴边。 他快速张口,一口吞下,立刻将嘴巴紧紧闭起。 “还烫吗?”她睁着水蒙蒙地眼睛问道。 他摇了摇头,喉结上下频繁滚动。说实话,这粥他根本没有尝出滋味,如何知道烫是不烫? 她又舀起一匙,轻轻吹了吹,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这才送到他的嘴边。 他张口接了,偷瞟了一眼她的红唇,将粥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慢慢咽下。这一次,他尝出了滋味。粥里加了红糖,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 “好吃吗?”她问。 “真甜!”他用力地点头。 她眨了眨眼,专心吹粥,一勺一勺地把粥送入他的口里。 他放松背肌倚靠在床头,耐心地等她。 一碗喂完,见他仍看着她,她说道:“锅里还有一碗,你要吃吗?” “还要!”他连忙点头。 她微笑起身,又盛来一碗。 他轻眯起眼睛,半张了嘴等她。粥里有红枣、桂圆等补血之物,都去了核,浓浓的,各种香味全溶在了一起。 将最后一勺粥喂完,她发现,他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她涨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说:“这粥煮得时间太久,里面的东西全化了,你一定吃不惯吧。” “很好吃,你也来尝尝。”他忽然伸手揽在她的脑后,探头覆上她的红唇,将最后一口粥渡给她。 “唔……”她圆睁了双眼望着他,却见他已然闭起了眼睛。他双目弯起,睫毛微抖,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 真有这么好吃吗?她眨了眨眼睛,也学他闭目品尝。 半晌,她喘息着将头转向一边:奇怪,不过是尝口粥,怎会忽然全身无力?听小雨说过,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难道是他传染了自己? “你的伤!”她忽然惊醒,连忙抬手支在他的双肩,望向伤处。还好绷带上并无血迹出现。 “这伤不碍事。”他清亮的眸光忽然变得幽深朦胧,双唇再次向她贴近。 这次,他是想来吻她吗?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却被他揽在脑后的手扣住。她慌乱地伸手推他。他皱了下眉,似是牵动了伤口。她不敢乱动,任由他揽着,脸上烫热一片,只好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正在此时,“哒”的一声轻响不合时宜地自窗外传来。二人俱是一愣,猝然分开。 徐绍风面色骤泠,寒气外涌,猛然起身,提剑冲向屋外。 “我刚来,什么都没有看见。”乔知叶的声音急速地从窗口飘到院中。 徐绍风不语,寒眸中升起凌厉的杀气: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次定要废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呛啷”一声他拔剑出鞘,淡蓝色剑气自剑锋上亮起。 “哎呀呀,比武这么费力气的事情可不是刚受过伤的人能够做的。”乔知叶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慌,四面瞟扫着寻找救兵,“小花,你还不赶紧劝劝他!” 路小花正从屋里跟出,闻言紧紧拉住徐绍风提剑的手。 徐绍风的手微微一僵,愤然开口: “小花,你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你到底让是不让?” “就是不让!” 徐绍风瞄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正担忧地追视自己的伤处,两条细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深吸了口气,淡蓝色的剑气逐渐隐去。 乔知叶松了口气,道:“对了,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说!”徐绍风冷冰冰地瞪着他,目含警告:若非重要之事,我定然要你好看! 乔知叶领会其意,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这才说道:“大师姐昨晚下山了。她让我等你醒来后传话给你:叫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地待在山上养伤。” “什么?大师姐已经下山了!”徐绍风一怔,脸色凝重起来。 “啊,我也有事要下山一趟,就不多耽搁了。”乔知叶拍飞快地说道,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乔大哥总是这样来去匆匆。”路小花惊叹地转头,却发现身旁之人怔立当场。他剑眉紧蹙,双唇抿紧,握剑之手变得越来越冷,手上青筋暴起。 他与乔大哥间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心中一凛,连忙提醒道:“乔大哥已经走了,你也快回屋休息吧。”说着,她将手按在他的手上,悄悄把寒铁星霄剑推往剑鞘。 徐绍风面色沉冷,僵直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寒剑“哒”的一声扣上剑鞘。路小花放下心来,挽起他的手臂,往屋中走去。一向冰颜沉稳的他,居然神色不定,就连被她拉回屋中,按坐于床上,也一无所觉。 路小花见他眸中恍惚,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担忧起来,“你怎么了?” 徐绍风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她的身上,片刻之后却又移开。侧过头,他沉重地开口:“小花,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师傅并不赞同咱俩的婚事,他希望我与大师姐成亲。昨天是大师姐立誓说终身不嫁,师傅这才不再逼我与她成亲。” 竟然是这样!路小花僵立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了一会儿,徐绍风目色艰难地说道:“是我对不起大师姐。大师姐自小就有恩于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收回那句誓言。”他的眼中满是痛楚,眸光黯淡,脸色竟比刚受伤时还要苍白。 路小花心中一痛,轻声说道:“正该如此。” 徐绍风的黑眸移到她的身上,苦涩地说道:“我答应你的婚事,恐怕要缓上一缓了。” 路小花没有回答,屋内一片沉寂,二人都在沉浸于各自的思考之中。 思量了些许时候,路小花用极低的声音开口:“要不……咱们不成亲。你可以……等大师姐回来……成亲。” 徐绍风闻言,头猛地一抬,目光骤然亮起,提声道:“小花,你说得对!咱们先不成亲,一定要等到大师姐成亲后,咱们才可以成亲!” 路小花正想解释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却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刚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便把到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徐绍风眸中一片清明,神采飞扬地说道:“我这就告诉大师姐去!请她收回那句誓言,如果她不成亲,咱们就不成亲!”要是这样对大师姐说的话,大师姐就会收回那句誓言了吧。他边说边起身收拾行囊。 “你现在就要走吗?”路小花吃惊地问。 “嗯,事不宜迟。”徐绍风轻快地答。如果大师姐收回了誓言,师傅也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吧?这件事自是越早越办妥越好。 路小花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你的伤……” 徐绍风对她微微一笑,不在意地说:“我这伤没事,也许因为我的体温比常人低很多,伤也好得比常人快很多。这种伤我以前经常会有,不出几日便自己好了。” 果然以前就经常受伤么?路小花垂下了眼睛,没再出声。 “我这就向师傅辞行,然后去找大师姐。小花你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他白衣挟剑,出门而去。 路小花悄然抬头,凝望着他远去的白衣,手缓缓地抚上了胸口。难怪大家对他受伤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好得快,就都习惯了吗? 但是,这种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几天前曾被消除的心痛似又重回胸中。她的手揪紧衣襟,捏攥成团。 也许,这个江湖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如果没有自己出现,他和艾姐姐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自己夹在他俩中间,又算个什么! 门外,云飘碧蓝,山披白甲,他的一袭白衣已融入雪山,化作一个浅淡的白点。 其实,最应该离开的人是我。路小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渐渐地松开了手。……趁着还没有真正地喜欢上他。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五章 马背上的哲理 这日午后,昆仑谷口,高高矮矮地立有三人一马。 “小花,你不要走好不好?”莫小雨可怜兮兮地望着路小花。大师姐一走,二师兄他们也随后走了,如果连小花都走了,这门里就又没人陪她说话了。 “就是的,小花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啊?”旁边的木头也是一脸不舍。 路小花攥紧拳头,勉强一笑,“这里虽然很好,我却总是无法习惯,所以还是离开的好。”只有远远离开,那种奇怪的心痛才会停止吧? 木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会不习惯?” “不习惯就是不习惯呗,哪有什么为什么。”莫小雨拍了一下木头的脑袋,心中似有所悟。 听三师兄偷偷说起,她才知道,四师兄违抗师傅的命令不肯娶大师姐,居然是为了路小花!这条小道消息真是吓她一大跳。四师兄为人冰冷,不爱理人,从来只听师傅的命令,山上这么多人里也就大师姐能镇得住他。被他盯上的敌人,无论多么凶狠狡诈,他都会锲而不舍地追踪到底。如此说来,被四师兄看上的小花真的好可怜,难怪她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逃跑。 “但是你走了,万一四师兄回来生起气来可怎么办?”想到四师兄的冰脸,莫小雨不禁变了脸色。 路小花胸口升起一抹涩涩的痛意,随即大声说道:“请你告诉他,我回家了。我祝他和艾姐姐白头到老!”他这样的人,只有像艾姐姐那样即厉害又美丽的人,才能配上。那个多余该走的人其实是我。如果我走了,他就会和艾姐姐幸福地在一起了吧。 莫小雨扑过来,哭道:“小花我真的舍不得你走啊!” 路小花抱住她,哭道:“小雨,我也舍不得你啊!” 二人抱头痛哭,木头也在一边吸流着鼻涕。 几番不舍,路小花终于跨上白马,与他们挥手道别。她双膝微一用力,白马飞快地奔跑起来,渐渐将昆仑抛在了身后。 白马四蹄如飞,两边的风景迅速向后遁去,马背上的路小花在心中默默念道:再见了江湖,我要回家去!这句话念完,心口上的疼痛似乎消散了许多,一种久违的轻松油然升起。 最近和风大哥在一起总是心烦意乱,还会心痛到流泪,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自己。这样的自己不仅自己觉得讨厌,也会令旁人看着生厌。庙里的和尚是怎么说的来着?过去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要开开心心地活在当下。对,我要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全都忘掉,变回以前无忧无虑的路小花! “小白,向前冲吧!”路小花对着白马大声叫道。 人生就如在马背上奔跑,即使无人追赶,也要勇往直前!在快马奔驰中,路小花似乎悟出了某些人生哲理,顿觉一身轻松。 抬头四顾,天高云轻,绿树成荫,如此美丽的秋天实在是不应该辜负啊。 …… 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太久。人生就如在马背上奔跑,总是会有起起落落。 啊,怎么会这样!小镇里,路小花把白马停在路边,上下左右地翻找着衣袋,却没有翻出一文钱。 真是的,跟着风大哥白吃白喝地混得久了,居然会忘记出门带钱!好在还带了些吃的出来,可是吃完这顿,下一顿又该怎么办? 路小花略一思索,来到一间饭馆门口。 “老板,请问您这里需要不需要人手?”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个头矮小,身材肥胖,一张豆饼脸,眯缝眼,蒜头鼻,两撇小巧的山羊胡子挂在嘴边。他听到叫声,转过身,打量着路小花。 “小姑娘,你多大了?”中年大叔问道。说话时两撇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很有喜感。 “十五岁半,过年就十六了!” “怎么一个人出来?” “我想出来见见世面。” “小姑娘你缺钱吗?不如这样,”中年大叔捋了捋山羊胡子,目光中闪动着算计,“你把这匹马卖给我,倒能值些银子。”他的眼珠子在白马身上不停地打转,心中暗忖:这匹白马体态健硕、线条完美,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而且看它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样子,显是喂养的精心得当。 路小花摇了摇头,“我不卖小白,只想找份工作。”看来这家不行,她牵起小白就要走开。 “喂,等一下!”中年大叔在后面叫道,“你以前做过吗?” “当然做过!”路小花转回头,将胸一挺。 中年大叔眯起眼算了算,道:“一天25文,虽然少了点儿,但包吃包住,你看怎样?” 路小花想了想,道:“成,我做!” …… 饭馆里,路小花在没精打采地打扫。 唉,已经是第三天了。可山羊胡大叔说要做满一个月才能付工钱。都怪自己当时没有跟他谈好。可是自己身上没有一文钱,想走也走不了。 这里离昆仑并不算太远,真想早点离开……也不知道风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了没有?是不是又去和别人打架了?有没有增添新伤呢…… 路小花发了会儿愣,突然惊醒地直起腰:不是说好了,要将以前的一切全都忘掉吗?我才不要去想他!现在最大问题是没有钱。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去挣就是了。精力充沛地干活,才是我真正的路小花啊! 她昂起头,对着屋顶高高举起手中的抹布:好!从今天起,我要彻底的忘掉他!忘掉江湖! 干活干活!路小花大力地擦着桌椅。 在她身后,年青的大厨于有才正端了一盆香锅羊肉进来,见她这个样子,锅子一歪,差点被烫到手。心道,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精神百倍地干活,可真是奇怪得很。 …… “有才哥,这道菜叫什么名字?闻起来好香啊!” 第七天,路小花已经适应了饭馆里的工作,一有空闲就往厨房里跑。 “百里香羊鲜煲。”于有才头也不抬,切完萝卜继续跺青椒。 有才哥做菜的时候真是帅啊!看他挥刀跺菜的架势,呼呼作响,真像一名大侠。刀跺在菜板上节奏分明,简直比敲鼓还好听。 路小花双眼发光地望着他,“我能在这里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吗?”好想学!不知道有才哥在菜里放了些什么,他做的菜总是又香又好吃。 “小花!”未等于有才答话,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路小花的身后。 “啊!原来是大叔。”吓我一跳!阴瘆瘆地站在人家背后,怪怕人的。路小花拍了拍胸口。 “不用做事吗?你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山羊胡大叔气哼哼地把小眼一瞪。 “我都做完了啊。”路小花掰着手指数道,“前厅打扫了三遍,桌椅擦了四遍。现在还没到吃饭时间,店里没有客人上门。” “那就到门口给我招呼客人去!”山羊胡大叔将手一指,大吼一声。现在的年青人真是会偷懒。 “哦!”路小花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 客人来来往往,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路小花喜滋滋地计算着,只要再做两天就可以领到薪水。领到薪水,就可以回家去喽! 好,继续干活! 正在路小花埋头苦干之时,数匹马上骑手护着一辆乌篷马车在店门口停下。 听到动静,路小花抬头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公子,走入店中。 只见居中的公子身披一件黑底彩绣的华美锦袍,上绣一只遍体通白的猛虎。白虎绣得极为逼真,居高而立,利爪高抬,神情甚是威猛。与绣袍上猛虎不同,公子容貌秀美,面色极白,双唇却极红,冷眼看去便似一位绝代佳人。但再细看,却绝不会有人错把他当成女子。他神色冷漠倨傲,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凌厉,两道剑眉斜插如鬓,目光深沉锐利,望上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一群人鱼贯而入,至最后一人走进饭馆时,共有八人之多。 好多客人啊!路小花一愣,赶紧上前招呼。 这些人或脸色冷漠,或悠然自得,落座时却如同已被分派,各奔座椅,丝毫不乱。 待众人坐定,路小花对为首的锦袍公子笑着问道:“请问众位客官,您们想吃点儿什么?” 锦袍公子并不答话,下巴微微昂起,目光越过路小花望向屋顶。坐在他左首的黑脸青年替他说道:“量你这么个小破店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捡你们这里最拿手的上一桌吧!” “好咧,招牌菜,上等宴席一桌!”路小花哟呵一声,奔向厨房。 厨房里,于有才正在“当当当”地切着白菜。 路小花跑进来,对他开心地说道:“有才哥,外面来了大主顾,要吃咱店里的招牌菜。” “知道了。”于有才看她一眼,动作毫不停顿。 路小花双眼发光地望着他,“有才哥,你是不是要做最拿手的百里香羊鲜煲?” “嗯。” “太好了!” “小花,你又跑到厨房里干什么!”一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啊,原来又是大叔。”路小花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 “我雇你来,可不是让你吃闲饭的!客人正在前面等着,你还不赶紧把茶给他们沏上!”山羊胡大叔气哼哼地把小眼一瞪。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每次想看有才哥做菜之时,山羊胡大叔就会突然出现。听说他与有才哥是父子俩,我看一点儿也不像!路小花偷偷吐了下舌头,拎起茶壶,一溜小跑地奔回前厅。 给客人们依次沏上茶水,路小花侍立在一旁。只听锦袍公子开口向身边的黑脸青年询问:“此地离昆仑还有多远?” 黑脸青年恭敬地答道:“禀堂主,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锦袍公子敲了敲桌子说道:“即是如此,从这顿饭起,便不许饮酒,以免误事。” 黑脸青年道:“堂主您是否过于小心了?昆仑无别门以前不过是个小门派,也就最近几年才跻身于中等门派,咱们根本用不着怕它。” 咦,他们要去小雨那里吗?路小花心中一动,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六章 不一样的江湖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坐于锦袍公子右首那名瘦小精干的青年反驳道,“昆仑无别门的入门弟子虽然不多,但却个个出众。听说此门中的二弟子季怜月被江南武林盟主陆正宇看中,欲招他为乘龙快婿。要知道,陆正宇的眼光可是高得很呐。” “小江,说得没错。”一名长髯中年人开口道,“就在本月,‘焰刀’艾离在凌风峡口,单枪匹马挑了十二连环坞的水阵。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昆仑无别门可真是名声大噪啊!” “我也听说过。”同桌的佩剑青年插口道,“数月之前,此门中的‘寒剑’徐绍风曾在孤鸣山巅与菊南温四公子比试剑法。温四公子之父温凌夜当年可是了不起的人物,曾被誉为武林第一公子。虽然没过多久他入朝为官,现在又已退隐,温家的势力仍是不容小觑。他家四公子温浩武号称‘霜空剑’,据说剑法尽得其父真传,不仅美轮美奂,更攻守皆宜。他九岁时曾被风际道长大加称赞,说未来剑尊非他莫属,但他却败给了‘寒剑’徐绍风。” ……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江湖轶事,路小花侍立在旁侧耳倾听,不由心念起伏。 艾姐姐被人称颂倒不足为奇,想不到风大哥也是这般厉害。原来那场比武是风大哥赢了啊。他都没有跟自己说起过…… 听着听着,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听别人谈论起他,就好似在听人说书。自己只是芸芸听客,他却如书中人物般,令人惊叹佩服。……这样的他,感觉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脸色一黯,垂头想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即可以听得有滋有味,又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 思绪万千间,黑脸青年忽然不耐烦地叫道:“喂!我们的菜怎么还不上来?” “我这就给您端去。”路小花忙收敛心神,赶去厨房。穿梭于厨房与饭堂之间,她飞快地将菜饭一盘盘送上。 饭菜上桌,众人便不再聊天。锦袍公子挑剔地拣着清淡的菜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同桌几人却风卷残云般将整桌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落下碗筷,长髯中年人付过饭钱,众人起身出门。 黑脸青年边走边急切地说道:“我听说隐龙堂也在查追此事,咱们可得抢在他们前头。” 瘦小精干的青年在旁反驳:“你又说错了!隐龙堂是在找那名常姓女子所生的男孩,咱们需要的却是那女子所带之物,这是不相干的两回事。” “谁说不相干了?”黑脸青年停步与他争论,“咱们查到十六年前那名常姓女子被人带去昆仑产子,那件东西怕是早已传给她的孩子。找到那个男孩就是找到那件东西,这根本就是一回事。” 瘦小精干的青年回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准那小孩已经死了,但东西却是死物,只要好好查找,总能找到。隐龙堂赢不过咱们。” 黑脸青年摇了摇头,“也说不定孩子还活着,东西却弄丢了。到头来,咱们白忙活一场。” 瘦小精干的青年道:“那又如何,就算要把昆仑无别门翻个底朝天,咱们也得把东西弄到手。我已调查清楚,此刻昆仑无别门内的几大弟子都在外边,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黑脸青年道:“这倒是,小孩的死活无关要紧,那件东西却定要取到咱们的手里。否则就无法争过隐龙堂,取得兵权……” “都给我住嘴!”锦袍公子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 他一开口,黑脸青年和瘦小精干的青年都不再作声。 路小花在旁听得心中大惊。前面的话虽然听不明白,但后面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是要去找昆仑无别门的麻烦! 糟了!现在那里只有莫小雨一人,得赶快通知她才成。想到这里,她慢慢往后门退去。 然而,未等她走到门口,一只苍白瘦劲的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她。那人手劲极大,抓得她“蹬蹬蹬”地一个劲倒退。 “你要去哪里?”背后之人阴冷地说道,手臂一甩,将她狠狠地拽倒在地。 路小花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地上,痛得她眼泪直流。抬头看去,摔她之人却是那位锦袍公子。 锦袍公子一脚踩上她的胸口,恶声道:“说!你倒底是什么人?为何一直在偷听我们谈话?” 路小花只觉他的脚沉重如山,胸骨被他踩得吱嘎作响。她用尽全力去推,那只脚却纹丝不动。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山羊胡大叔急忙上前,连连作揖,“小孩子不懂规矩,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海涵!小老儿给您陪罪了!” 一行人停住脚步,回头观看。 长髯中年人来到锦袍公子身边,盯着躺在地上的路小花看了一眼,说道:“堂主您多心了吧?这小丫头一看就不会武功,杀这种弱女没的污了自己的脚。” “是是是,小丫头是新来的。小孩子好奇心大,真是对不住您了。公子千万莫要责怪。”山羊胡大叔边说边对路小花连使眼色,“你还不快点给公子陪罪!” 路小花被踩得呼吸困难,小脸憋得通红,只得艰难地说道:“对不起。” 锦袍公子这才缓缓将脚收回。 路小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忍痛抽气地从地上爬起。她抬头望了锦袍公子一眼,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赶紧低下头来。此人的眼神似黑不见底的夜色,里面透露出一种无法看懂的东西,恐怖得令她只望上一眼,便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锦袍公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哼一声,“啪”地一拍桌子,径直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上马,迅捷有序地离开。 路小花偷眼目送他们远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手扶着桌子,她正要揉揉摔痛的肩膀,却不料手下的桌子突然四下散开。她一个站立不稳,再次摔倒在地。 望着四分五裂的桌子,山羊胡大叔目瞪口呆。这张桌子正是锦袍公子刚才拍击过的那张。难道是他拍出的那一掌所致?好厉害的武功!桌子看似完好,直到受到路小花的一扶之力这才散开,想来是为了警告于她。 听到动静,于有才从厨房里赶来。他扶起地上的路小花,问道:“小花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疼死人了!”路小花呲牙咧嘴。那位锦袍公子人长得好看,下手却真是够狠的。她的肩膀怕是被他抓青了,胸口也隐隐作痛,后背被摔了两次,正疼得厉害。 于有才气愤填膺,“这些江湖中人,仗着有几分功夫,总是这般横行霸道!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一直发呆的山羊胡大叔突然抬手打了他一个爆栗,“你小子尽瞎想!他们不来欺负人就是好事,你还痴心妄想地教训他们,怕是有多少条小命都不够赔!” 路小花忽然停下动作,低头不语。是有一个人教训过这些江湖恶人啊。那人虽然平时总是冰冷冷的,但和这些令人心寒胆战的江湖人却完全不一样…… 山羊胡大叔以为她心里委屈,捻起胡子,深沉地劝道:“这叫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到江湖人定要加倍小心地伺候。他们那种人可不是咱们这些平头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我知道了。”路小花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不过,大叔,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山羊胡大叔奇道。 “昆仑。”路小花用力伸展着酸痛的臂膀,“刚才那伙人要去找我朋友的麻烦,我得赶去通知她。” 山羊胡大叔和于有才张大了嘴巴,齐刷刷地看向路小花:这个小姑娘不会是被摔傻吧? 于有才皱起眉道:“小花啊,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不要去掺和江湖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小雨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放着不管。”路小花冲他笑了一笑。 “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啊,你怎么管得了?” “没事的,我只是给小雨传个信。”路小花并不在意。若是不去的话,小雨要是被那些恶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山羊胡大叔在旁板起了脸,“你还有两天才算干满一个月,要是现在走了,工钱可不能付给你。” 路小花一下子垮了脸,转头哀求道:“大叔啊,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通知完小雨,再回来干满剩下的两天。” …… 于有才与山羊胡大叔轮番劝了一会儿。山羊胡大叔见她去意已决,叹着气取来钱,交到她的手里。 路小花数了一遍钱,疑惑道:“咦,大叔你是不是给多了?” 山羊胡大叔捻起胡子,一脸严肃,“你干得不错,多出来的算是给你的奖励。” 路小花满面感动,“大叔啊,虽然你看起来即阴险又刻薄,但你其实是个好人!” 山羊胡大叔听了,差点把胡子拽掉,把眼一瞪道:“行了行了,快走吧!你这个小丫头就会惹我生气。” 路小花笑嘻嘻地收好钱,对他挥了挥手。 从马厩里牵了白马,她正要上马。于有才赶了过来,递给她一张折好的黄纸,“小花这个送给你。” 路小花将纸展开,发现上面写着一些文字,便问道:“有才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不识字吗?”于有才吃惊地瞪起了眼睛。 “当然不识。”路小花也瞪大眼睛回视,“要识字干嘛?” “这个……”于有才说不出话来。 路小花盯着黄纸左看右看,忽然高兴起来,“我知道了,这是从庙里求来平安符吧?有才哥一定是想祝我一路顺风。” 于有才叹了口气,“这可是我家的传家宝,你要好好保管。” “谢谢你,有才哥,我一定好好保管!”路小花开心地将黄纸收入怀中。 于有才看着她上马,不放心地问:“那些人走得比你早,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没有关系,那名公子乘的是马车,我家小白一定可以超过他!”路小花拍了拍白马,信心百倍。 望着她亮闪闪的目光,自信满满的笑容,于有才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白马上的路小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与平时埋头干活之时完全不同。明明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却好像传说中的女侠般神气!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七章 想主意 为了赶在锦袍公子前面,路小花一路催赶白马,却在踏入徐绍风告之的小道时,将马勒住。 这么些天过去了,风大哥和艾姐姐也许已经回来了。他们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对付那些恶人。……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不必去了。 她掉转马头,欲往回走。 可是,万一他们没有回来呢?莫小雨似乎不怎么厉害,她一个人的话肯定对付不了那些恶人。……还是得去告诉小雨一声。 路小花又拔转马头。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见风大哥了,怎么可以这么快反悔。万一在山上碰见他,那可如何是好?……还是回山羊胡大叔的店里继续工作吧。 ……那还要不要去通知小雨? 身下的小白被她拉着晕头转向,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路小花把牙一咬:不管他与艾姐姐回没回来,还是要去通知小雨一声。如果他已经回来了,就跟他当面说个清楚,自己最讨厌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了。被锦袍公子摔到的后背,到现在还疼着呢,自己又不会武功,可不想成天被人欺负。就算要嫁,自己也要嫁个老老实实、勤劳致富的平民百姓,才不会和他成亲。他堂堂一名江湖侠士,就应该去娶江湖女侠。 对,就是这个道理!主意已定,她不再犹豫,掉转马头直奔山中。 一路不停不休地急行,深夜时分,她终于赶到主峰脚下。 遥远处,群山漠然俯视,似一只只巨大的守护兽肃然而立。空气变得冷重,一口口呼出的都是白气。 嗯,该走哪条路呢?路小花将马停住。 四野唯闻风声,窃窃不知何语。月光普照雪地,映出一片银寂。 算了,只要能到山上,怎么走都行吧。 路小花提马欲行,一道人影突然从黑暗中跳出,吓得她几乎从马上摔下来。仔细一看,却是认识,这人不是外门弟子陆家明么? 陆家明也认出她来,绷着脸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小花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路小花只在无别门内小住不久,但她活泼开朗,为人热心,人缘极好,门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那天她走得匆忙,除了莫小雨外,没有和其他人道别,惹得众人对她很是不满。 路小花抚着被吓到的心脏,迫不及待地问:“家明哥,今天有没有人来?” “有啊。”陆家明点了点头。 路小花心中一凛,怎么会这样,锦袍公子乘坐马车居然还比自己先到。她忙又问道:“那有没有出事?” “为何会出事?”陆家明奇道。 “难道他们和和气气地走了?”路小花也很奇怪,锦袍公子态度恶劣,他的手下分明是要来找麻烦的。 陆家明板着脸道:“没有走,现在还在。” “什么,他们还在山上!”路小花吃了一惊。 “不在山上,是在山下。而且不是‘他们’,只有一人,也不知何时又会偷偷摸摸地不辞而别。” “啊,在哪里?”路小花睁大了眼睛,四处寻找。 陆家明伸出一根手指,朝她一指,“喏,就在这里!” “什么啊,家明哥,你说的是我啊。”路小花笑了。 “对啊。”陆家明也忍不住微笑,“今天除了你,没别人来。” 路小花松了口气,终是赶在那伙恶人前面了。 她说道:“家明哥,不跟你开玩笑,现在山上都有谁?” 见她一脸严肃,陆家明正色答道:“师傅闭关了。除我们十几名外门弟子,只有小师姐在。” 看来她最怕见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路小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但马上又皱起了眉头。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随即她赶紧摇了摇头:不会的,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小花姑娘,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路小花抬头发现陆家明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忙说道:“我有急事要找小雨。” “你稍等一下,我找个人替我守夜,再送你上去。” 陆家明把她送到山上便即离去。路小花轻车熟路地寻到莫小雨的房外。 此时莫小雨早已睡下,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穿好衣服,扑了出来。 “小花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你终于决定留下来了吗?” “不是的,小雨。” “啊!你还要走吗?”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跟你说啊,我听到有坏人要来你这里找麻烦。” 路小花将在饭馆旁听到的事情对莫小雨诉说了一遍。 莫小雨听后脸色惨白,目光僵直,嘴唇都发起抖来,“可是,现在师傅闭关,大师姐她们全都不在,山上留守的只有门外弟子,武功还不如我,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莫小雨害怕得快要哭起来,路小花急忙劝道:“小雨,你可得振作起来啊!刚才我听家明哥喊你小师姐,现在留下来的人里可就属你辈分最大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莫小雨一下子哭出声来。她抽泣地说道:“除了上次四师兄被人追杀,这里还从未被人欺上门过。而且就算有事也应该是三师兄出面。现在他们都不在,这让我可怎么办哪!” 路小花抱住她,柔声安慰:“小雨你别哭了。那个锦袍公子坐的是马车,马车跑得比小白慢,估计怎么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这里,咱们还有大半个晚上可以想主意呢。你这一哭可就白白浪费时间了。” 莫小雨擦了擦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路小花,“小花,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可一定要帮我!” “当然帮你!”路小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要不我赶回来干嘛啊。” 莫小雨闻言,擦干了眼泪,把路小花让进屋中。俩人并排坐在莫小雨的床上,一起托起下巴,开始想主意。 片刻后,路小花道:“你师傅不是还在山上吗?找他来管这件事不就行了。” 莫小雨摇了摇头,“师傅正在玉石洞闭关。那里是本门禁地,除师傅外,任何人不准进去。” “这样啊。”路小花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莫小雨问:“小花,你说那帮人是来找东西的?” “我是听他们这么说的。” 莫小雨怯怯地说:“那咱们把东西交给他们可行?” 路小花眼睛一亮,拍手称赞:“对啊,小雨你真聪明!” 莫小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问:“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吗?” 路小花整理了一下听到的话,“好像是在找一名常姓女子的东西,还说她可能将那东西传给了她的儿子。对了,他们还说常姓女子是被人带来昆仑产子的,所以他们认定那件东西就在你们这里。” “你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东西吗?”莫小雨皱起了眉头。 路小花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只说得了那件东西就能得到兵权。”那两名青年刚一说到此处就被锦袍公子打断,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掌管兵权的东西?”莫小雨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应是朝廷用来调兵的虎符吧。” 路小花忙问:“你这里有吗?” “那是朝廷专用的东西,可以用来调兵遣将,我们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莫小雨摇头,“他们还说过什么?” 路小花绞尽脑汁地回想,“他们好像还说过常姓女子是十六年前到的昆仑。” “十六年前来昆仑产子?”莫小雨边思考边说道,“那么她的儿子应该是十六、七岁。那时师傅刚成立了本门不久。除我之外,就只有大师姐和三师兄他们几人。大师姐今年应是二十六岁了。二师兄是十年前加入本门的,时间和年龄都对不上。三师兄他们几个都已二十出头,稍后加入的四师兄,今年也二十了,这里根本没有符合年龄的男孩啊。” “莫不是他们弄错了?”路小花眨了眨眼睛,“那咱们告诉他,这里没有虎符,请他们回去不就成了。” “恐怕不成。”莫小雨继续摇头,“我听三师兄讲,有些江湖人可不讲理了。这些人一旦认定你有,你就是没有也得有。你说他们对你很凶,估计就是那种不讲理的江湖人。” 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长长叹气。 又过了一会儿,路小花忽然眼睛一亮。 莫小雨看到了,忙问:“小花,你可是有主意了?” “主意倒还没有想到。不过小雨,实在不行咱们叫上门里的弟子一起逃跑吧。” “哎呀,那可不行!要是被大师姐知道我弃门而逃,后果可不堪设想!”想起大师姐生气时的样子,莫小雨吓得慌忙摆手。 停了一下,莫小雨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路小花忙问:“小雨,你可是有了主意?” “主意我还没有想到。不过我记得三师兄曾经说过,他不在的时候,门中有事可以找外门弟子方镇涛方大哥商量。”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害怕得一时没想起来。” “别说了,咱们快去!”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八章 一起迎敌 二人风风火火地闯入方镇涛的住处。 方镇涛被她俩从被窝里叫醒,听明事情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那伙人是来找麻烦的,咱们先在山下拦住他们,问问情况。如果他们真是蛮不讲理,叶哥在门外的雪山上布有大阵,量他们也进不来。” 方镇涛自小与乔知叶一起长大,并不管他叫三师兄,而是亲切地称他为叶哥。他对许多杂事很感兴趣,虽然学武不精,难以登堂入室,但为人机智,头脑灵活,颇得乔知叶器重。 “原来三师兄早有安排。”莫小雨与路小花对望一眼,愁云顿消。 “可是,”路小花有些奇怪,“我上山时怎么没有遇见那个厉害的阵法?” “你是被守夜弟子领上来的吧,自然不会有事。”方镇涛打了个哈欠,“叶哥说过,他此阵名叫‘极冰绝境’,汇聚了古往今来多种阵法,可是超级的厉害。” “真有这么厉害?”路小花一下来了兴趣,“那你快给我讲讲!” “这个嘛……”方镇涛沉吟了一下,“此阵自叶哥建成以来,还从未有人闯过,所以它到底厉害在何处,还需有人闯过才知。”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叶哥说话向来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此阵到底有多厉害,现在还真不好说啊。 路小花“咦”了一声,“这么说来,岂不是根本没人知道大阵厉害不厉害了?” “反正到底如何,如果明天有人来闯,你就能见识到了。”方镇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头对莫小雨道,“小师姐,现在叶哥他们都不在,那些人上门之时,就轮到你出面接待。他们讲理不讲理另说,咱们得依了江湖规矩,先礼后兵。” “啊!我,我不成的。”一直默默倾听的莫小雨立刻脸色大变。 方镇涛素知莫小雨的性格,不要说让她独当一面,就是站在众人面前说话,她都会腿脚发抖地说不声来。但此时他也只能安慰道:“小师姐不必害怕。明日我会让所有弟子站在后面为你壮大声势。如果那伙人胆敢不守江湖规矩,我就启动叶哥的大阵。” “这么说还是要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伙恶人?”莫小雨满脸通红,眼泪开始在眼框中打转,“小花说那些人很凶,我一定不成的。” “小师姐,现在门中就属你辈分最大,也只能由你出面了。”方镇涛望着面前怯懦的莫小雨,暗自叹气。莫小雨自小从未离开过师门,在陌生人面前说句话都会脸红,此事确实太难为她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由她上场。 “不成啊,我真的不成。”一想到要负担起众多弟子的安危,莫小雨的眼泪毫不犹豫地掉下来。 方镇涛挠了挠脑袋,板起面孔,肃然道:“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小师姐!” 听他这么一说,莫小雨的眼泪立刻如小雨般落下。 看着哭成泪人的莫小雨,方镇涛使劲挠着头发:这种时候如果叶哥在就好了。他有一种神奇的本领,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把姑娘们哄得开开心心。莫小雨就是他从小哄大的。 “别怕小雨,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路小花想了想,从怀中取来一物送至莫小雨的手中,“喏,我把这个宝贝借给你用。” 莫小雨抬起泪眼看着手中的黄纸,哽咽地问:“这是什么宝贝?” “这是有才哥送给我的平安符。”路小花加重语气,神秘地说,“有了它,可保佑你一切平安,万事大吉。” 听她这么一说,莫小雨止住了泪水,想了想,问:“有才哥是谁?” “是……”路小花顿了一下,很有气势地挥挥手,“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啦。这个平安符是他家的传家宝。我先借你用用,你还不快把它收好。”这话她可没有乱说,有才哥的确很有才华,做菜的本领无人可比。 莫小雨依言收好平安符,似乎真的感应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心中不再慌乱。 她羞怯地对路小花一笑,“小花,你对我真好!” 路小花将胸一挺,“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嗯!”莫小雨充满信任地点头,“小花,我全指望你了。” 看着莫小雨被一点儿武功不懂的路小花安慰,方镇涛只觉右眼一阵狂跳,心中阵阵发寒。这样的小师姐,明天真是堪忧啊! …… 残星逐退千山现,金乌渐起万里蓝。 此句是当年无别门掌门宋瑜初来昆仑时,由感而作。 翌日清晨,一队马上骑手护着一辆乌蓬马车,沿着昆仑山边快速驶来。 昆仑的初晨,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然而这队人却对之恍若不闻。原因无它,若有心事未平,便是仙境也无法入眼。 锦袍公子端坐于车中。他撩起车帘,招来瘦小精干的青年,“江韬,你可查清昆仑无别门内的虚实?” “是!属下已经查探清楚,此门现正空虚。”江韬细细回禀,“其掌门人宋瑜长年闭关,一旦闭关,就连亲传弟子也无法得见。门中武功最高的大弟子‘焰刀’艾离自凌风峡一战之后,现正去往京城。二弟子季怜月与其未来丈人陆正宇,忙于武林大会之事,无暇分身。三弟子乔知叶虽不知身在何处,但他只是名经商好手,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不足挂齿。四弟子徐绍风七天前曾出现在江南,以路程计算,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赶得回来。剩下的只有一名未出师的五弟子,听说名叫莫小雨,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余者只是一些可以忽略的外门弟子。” 锦袍公子听后,命马车加速行驶。 长途奔波的目的地即将到达,众骑手皆精神振奋,催马扬鞭。晌午刚到,一行人已来至昆仑无别门主峰脚下。 车行马嘶中,一支响箭突然凌空射来,不偏不倚地插在马队正前。 只听一人在山腰处高声喝道:“行人止步,此乃昆仑无别门属地,来者通名!” 紧接着,一阵密急的鼓声自半山腰处响起。一列相同劲装打扮的弟子现出身影。粗略数去足了十数人之多,皆为精实壮硕的青年,个个挺胸叠肚,气势不凡。 见此情景,马车内的锦袍公子微微皱起眉头:这昆仑无别门平日守山的弟子竟如此众多,看来并不似想像中的那般弱小。他召来江韬,令其探听虚实。 江韬领命出队,冲山腰上的领头弟子报拳行礼,朗声说道:“我们是泰山明空派门下,有事请见‘玉洞仙’宋掌门。” 领头弟子正是方镇涛,他见对方报了名号,便回礼道:“掌门师尊现正在闭关,不方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江韬目光一闪,接着问道:“如果宋掌门无法得见,请问‘焰刀’艾女侠或‘玉扇公子’季公子可有空相见?” 方镇涛答道:“大师姐与二师兄并不在门中,现在门内做主之人是小师姐莫小雨。” 江韬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可否让我们与贵派的小师姐相见?我们远道前来,还望行个方便。” 方镇涛见他说得客气,似非无理取闹之人,便说道:“好吧。你们且在山下稍待,我去请小师姐。” 江韬抱拳道:“有劳了。” 方镇涛转身而去。江韬目露得意地回到马车旁。他的情报没有出错,现在山上只有那名尚未出师的小师姐。 过不多时,一名身穿浅葱色衣裙的妙龄少女在一名黄衫丫环的陪同下,迤逦行来。 锦袍公子一行虽因相隔遥远,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身姿曼妙,摇曳生姿,仅是往那处一站,便令众人眼前俱是一亮。这般娇娆柔媚的美人儿实难在狂横骄纵的武林之中见到。 只见绿裙少女臻首微垂,对身边丫环低语了两句。黄衫丫环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小师姐说了,问你们来昆仑有何贵干?”丫环的声音极是清脆动听,虽不含半点内力,却如歌唱般响亮传来。 锦袍公子心中升起一丝古怪,想不到这昆仑无别门一个未出师的弟子竟如此气派,居然还有丫环服侍。他虽对之不屑,但可侧面看出,此门并非一般小派,至少财力雄厚。 想至此,他对昆仓无别门的小觑之心又消了几分。将车帘一撩,他走下马车,语气平平地说道:“我是泰山派尚天华。此次前来,只为向贵派讨要一物。” 他声音不高,在场的昆仑弟子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手“千丈传音”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着惊人的内力。 黄衫丫环侧耳听过绿裙少女讲话,再次传话:“不知尚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物? 尚天华道:“十六年前,一名常姓女子来到此地生有一名男孩,我想借她家传之物一用。” 对面山腰的绿裙少女正是莫小雨,她身边的黄衫丫环则是路小花所扮。因为莫小雨生性腼腆,无论怎样劝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讲话。被逼无奈之下,方镇涛想出了此等办法。 二女听尚天华如此一说,不由对望一眼,这些人果然是来讨要东西的。 方镇涛在后面为她俩打气,“无需害怕,这些人看起来还算讲理。小花你就如实相告。” 路小花点了下头,高声道:“小师姐说了,十六年前,本门创立不久,门下弟子屈指可数,里面并无尚公子所说的男孩。” 尚天华道:“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此子就在贵派之内。我所讨要的仅是一物而已。想来莫姑娘不会为了小小一物,而伤了两派的和气。”他言词客气,语锋却极为冰冷,威胁之意滚滚而来。 路小花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头望向方镇涛。 方镇涛见状,出队上前,“小师姐说没有就是没有。况掌门师尊不能见客,诸位还是请回吧。” 尚天华沉下脸来,“那物于你们并无用处,既然你们吝啬不给,我们只好登门自取。” “你还讲不讲道理?”路小花心生不悦,“平白无故到别人门前讨要东西,都告诉你们没有了,居然还想厚着脸皮到人家里翻找,这不就跟强抢一样嘛。” “便是强抢,你们又能如何?”尚天华冷笑一声。此行他本就预计动武,所带之人皆为好手。他自己更是名门之后,便是一派宗师也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这未出师的小小弟子。 既然明要不成,那就先把此处的昆仑弟子拿下做人质,不怕他们不肯给!打定主意,他回身上马,将手一挥。众骑手紧跟其后,一行人驱马往山上杀来。 路小花见势不妙,急忙叫道:“你们不要乱来!此地设有极为厉害的护山大阵。你们若是硬闯受伤,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方镇涛与其余弟子一同高声喝道:“胆敢再往前行,休怪小师姐布阵杀光尔等!”护山大阵虽是乔知叶所布,但他此刻并不在山上,方镇涛只好先将名头安在莫小雨身上,唬住敌人再说。 马上骑手无一人理会他们的威胁。同行八人,皆见惯风浪,便是成千上万人的战场厮杀也曾见识过,又岂会惧怕这区区十几名武功不高的外门弟子。 黑脸青年马成戟甚至面露讥讽:我们就是直杀上山,你们又能把我们怎样! 方镇涛见状,只得将手高高举起,示意昆仑弟子们做好开启大阵的准备。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叶哥啊叶哥,这回兄弟们的命可都捏在你手上。只盼这大阵真如你所吹嘘的那般厉害。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又来戏耍兄弟们啊!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三十九章 乔知叶的大阵(上) 方镇涛将手挥下,身后十余名昆仑弟子一同用力拉动开启机关的铁链。 随着铁链牵动,地下传来机枢互磨之音。“吱咔吱咔”,锈迹斑斑的铁链被一米一米地自地下拉出。铁链越拉越慢,一尺尺,一寸寸,最后十几名昆仑弟子手中同时一震,憋足了力气也无法再拉动分毫。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响声奇异非凡,一波又波,自脚底直震头顶。声音过处,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十几名昆仑弟子吓得同时扔掉铁链。不仅是人,尚天华等人的马匹也被巨响所慑,停蹄不前。无论骑士们如何催赶,都无法令其向前迈出一步。 为了此行,他们所骑之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其中几匹宝马更是多次与主人同生共死。但在此时,这些马无一例外地受惊高嘶。更有甚者,其中一、两匹马昂头奋蹄,试图把骑手抛于马下。 “下马步行。”尚天华沉着下令。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岂能被不明所以的响动惊回。 骑手们听命下马。忽然,队中一名青年惊呼一声,他所骑的红棕白蹄的大宛马竟然趁机挣脱,弃主而逃。 尚天华冷眼扫向那名丢失战马的青年,严声令道:“程青协,你留下看马!” 程青协面露羞愧地从众人手中接过马缰。刚才,他亦震撼于地下巨响,惊疑时,竟让马匹逃脱。这对立誓建功的他来说实是奇耻大辱,而堂主不让他参与战斗,更增其耻。他唯有将马匹看管无误,方能保住最后一分颜面。 “小心行事,以牡阵缓行。”尚天华虽然无惧,却并不躁进。他从马上取下自己的武器金钉枣阳槊,摆手示意。其他六人各取兵器,两两相对,在他身后分散成锥形,渐次前行。 众人谨慎行出数十步,地下巨响虽一直未停,却不见再有任何异常。隆声依旧,但临战经验丰富的众人已迅速习惯。江韬甚至怀疑,这巨响不过是有人在地下洞穴/里用力击鼓,故布的疑阵。 然而,他这个想法很快被左右两边不约而同的惊叫声取代。走在队尾的丁亭杰与孙木雷突然失去踪影。 定睛看去,二人所处之地各现出一个数尺来宽、深不见底的冰洞。 就在众人惊疑之时,山腰处传来一阵极嘹亮的击鼓呐喊之声。昆仑弟子们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见敌方有人掉入冰洞,不由齐声叫好。 方镇涛万万没有想到,乔知叶所布之阵竟有如此声势。他立时信心大增,朝对手高声笑喊道:“尔等只有这点本事还想攻山?不想死就快点滚回去吧!”他的嘲讽与地下巨响及众弟子们的鼓声齐相应喝,声势空前。 “都不要动!”尚天华沉喝一声,毫无惊慌之色。 “绳索。”他将手伸出,身后的马成戟立刻把背上的绳索抛给他。 他们此行是有备而来。早已探知昆仑雪地上遍布冰洞,故特请“玉手神娘”杜纤纤重金打造了数根长达十丈的绳索。“玉手神娘”所制绳索非比寻常,乃是掺有数股极细金丝的天蚕丝绳。此绳仅有常人的拇指粗细,却极为柔韧强劲,可承万斤之力。 尚天华稳步来到洞边,将天蚕金绳抛于洞中。绳索的下端很快被掉入洞中的丁亭杰拉紧。他急拽数次,将之从冰洞中拉出。 尚天华收绳来至另一陷洞,依法将天蚕金绳抛入。不料孙木雷掉入的并非普通陷洞,而是子母连环洞。 所谓子母连环洞,由大小双洞组成。使人最初陷落的大冰洞名为母洞,母洞向下数丈后有数尺长的斜面,斜面过后,是个略小些子洞。欲从子母连环洞中将人救出,并非易事。因为绳索轻软,从母洞抛入后,便会堆积于斜面之上,无法顺利落入子洞。 尚天华凝目下看,查明情况。略一思索后,他凝力于绳,天蚕金绳立刻挺直如棍棒。他巧妙运劲,数次测试后,终于将天蚕金绳探入子洞,把孙木雷从洞中拖出。 昆仑的冰洞是由常年不化的寒冰所构成,洞内温度极低,主峰之下的冰洞更是历经千年,冰寒刺骨。 孙木雷与丁亭杰从洞中出来后,立即盘坐运功,抵抗冰寒。丁亭杰入洞时间不长,除了头身沾满浮雪碎冰外,气色还好。孙木雷虽入洞时间较长,但他乃是队中最健壮之人,耐力颇强,除了脸上被冻青紫一片外,也未被冰寒侵蚀。然而当他二人调息完毕,想要起身之时,却不约而同地“扑通”一声坐倒。 尚天华上前检视,发现丁亭杰的右腿腿骨已折,而孙木雷则是扭伤了腰。 见此情景,众人都收起轻慢之心。江韬心中暗忖,原来这地下巨响是为了忧乱心神而设。人马惊慌,便会慌中出错,跌入陷洞。 尚天华微一皱眉,随即恢复常态,对丁、孙二人开口发令:“你二人暂且留在原地。”他转头向队中最瘦之人令道:“刘百足你轻功最好,在前面探路。” “堂主,我能行!”丁亭杰挺身叫道,咬牙从地上缓缓站起。 孙木雷因腰伤无法站起,不禁气得头冒青烟。他冲着山上的方镇涛哇哇大叫:“有种你下来和老子单挑。弄这些下流的鬼玩意害人,算什么好汉!” 方镇涛插手立于山腰,好整以暇地笑道:“方才小师姐曾好意劝说,此地设有护山大阵,无奈你们硬要闯山。如今自食恶果,岂能怪罪于我们?我再奉劝诸位一次,小师姐的护山大阵自建成以来,从未被人攻破。你们尽早迷途知返,免得莫名其妙地把小命葬送在山上。” 尚天华不去理会方镇涛的言语,对孙、丁二人淡然说道:“现在的昆仑无别门不过是个空门,只有那位小师姐能撑大局,所以用的都是些卑鄙伎俩。对付此等不入流的人物,用不了这许多人马。你二人先在此休息,不必意气用事。” 马成戟与丁亭杰关系最好,开口劝道:“小丁,你就听堂主的命令,暂且观战。待我把那个卑鄙的小师姐擒下,让你出气。” 丁亭杰不再作声,眼神中俱是恨意。 江韬献计道:“堂主,这雪地上恐怕被布下不少陷洞。属下以为,咱们可以用一条绳索将所有人连起,这样即使有人不慎掉入洞中,旁人也能立即搭救。” 尚天华点头认可,下令道:“排一字纵列,分隔五步,沿着前人脚印行进。” “是!”众人齐声领命,分别将天蚕金绳牢系于腰间。 刘百足在前探路,尚天华排在第二,后面依次是黑面青年马成戟和长髯中年人刘海算,江韬则在最后压阵。 五人纵队前行,一路上多次遭遇陷洞。越往后走,陷洞的种类越多,除子母连环洞外,还有大小品形洞、四方中空洞、五瓣梅花洞等等,可谓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但无论是何种类的古怪陷洞,都被江韬这一招轻易破去。 五人首尾呼应,除轻功最弱的刘海算曾大半个身子落入陷洞,随即被有惊无险地拉起外,其余几人相互照应,即使踩中陷洞,都未曾掉落过膝。 地下轰鸣仍在响个不停,山腰上的鼓声却渐缓渐息,最后隐至默不可闻。江韬心中无不得意,就算你们将漫山遍野都挖上陷洞,遇到我这金锁连环之法也是无计可施。 接连又破坏了数处陷洞,尚天华这边本有些低沉的士气重被提起。眼见还有数步就来到登山的正路之上,刘百足不由加快了脚步。 “且慢!”跟在他身后的尚天华却忽然停身而立,一丝不祥之兆划过他的心间。 他话音刚落,但听得“嗖嗖嗖!”数响,几枚倒悬于山路上方、粗如手臂的巨大冰锥突然斜落而下,向着刘百足的头顶急射而来。 此时,因刘百足方才的快行及尚天华突然停步,二人身上的绳索已被拉直。刘百足无法左右闪避,只得向后退去。 冰锥来势甚是凶猛,刘百足轻功极好,后退得极为迅速。可是他忘记了,他与尚天华不过数步之遥。一退之下,他便向尚天华撞去。 尚天华见刘百足与冰锥几乎同时向自己撞来,不慌不忙。他左手将刘百足拨至一旁,右手提槊运功提劲,格挡冰锥。 冰锥与长槊相交,发出“当当当”的连声脆响后,碎散于地。 且说刘百足被尚天华拨至道旁,突觉足下一沉,身子直往下坠。他心道不妙,知是踩中了陷洞。所幸他轻功极佳,凭借一口未尽之气,立刻向前蹿去。 岂料,这次他所踩中的并非陷洞,而是一条长长的陷道。陷道沿山路而设,其上皆是浮雪。他一脚踩上,马下再次坠落。刘百足号称百足,轻功自有其独到之处。他反脚踹向陷道道壁,欲图攀壁而上。 正在此时,山顶之上忽起轰鸣,一个一人来高的硕大石球顺着陷道急滚而下!刘百足方从陷道中探出头来,即被石球撞个正中。他眼前一黑,重又坠入陷道。 此刻,尚天华刚将冰锥震碎,身体却被刘百足与石球拽得向陷道倾斜。眼见石球向他的面门击来,百忙之中,他双手持槊斜戳于陷道外侧,随即沉劲于腿,腰身用力,阻住石球的下落之势。 石球挟着巨大的冲力,重重压在尚天华的长槊之上,压得长槊如弯弓般向后凹陷。尚天华双臂肌肉鼓起,与之较力。 石球弹击数下后,终于顿住。 “开!”尚天华运功低喝,目中精光暴射。 石球之上逐渐显现出数道裂纹。“砰”的一声闷响,硕大石球竟被他一条长槊击散。一时间石球被分解成无数碎块,碎石四溅,屑砂飞扬。 尚天华吐出一口浊气,正欲换气调息,忽觉面前异风大作。抬眼看去,他不禁目眦欲裂:山顶之上又有数颗同样的石球,沿着陷道接连不断地滚落! 他心念急转,自己击碎一颗石球后尚觉气力不济,胸闷异常。若是这数颗石球一起落下,他定然无法阻挡。而后面三人技不如他,更是无法幸免。 难不成要全军覆没于此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回槊斩断连于自己身后的绳索,缩身跳入陷道之内。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章 乔知叶的大阵(下) “堂主!”看到尚天华自斩绳索跳入陷道,身后三人全都惊声大叫。 却见他刚缩头沉下,一颗颗石球擦着他的发梢呼啸而过,实是刻不容缓。三人避于一旁,待石球一一滚过,立即冲往陷道边查看。 陷道内人影闪出,尚天华一手持槊,一手提着刘百足,翻身落于山路之上。只见刘百足额头处肿起一个大包,血流满面,已然昏迷不醒。 此时此刻,全山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皆被尚天华的举动惊住。 这一次,昆仑弟子们没有因为敌人又折损一员而高叫欢呼。路小花一直屏息观看,直到此刻方喘出一口气来:此人生得一副柔弱面孔,不料却勇猛至此。即便他是敌人,但其智其勇,却不得不令人钦佩。 尚天华将刘百足放于道边,立槊喘息,本是青白的脸色已无半点血色。那陷道的底部全是向上尖立的冰锥。人摔落下去定会被全身穿孔,刺成刺猬。所幸刘百足昏迷前,奋力击碎数根冰锥,堪堪保住了性命。 地下如擂鼓般的巨声仍在响个不停,望着仅剩的几人,江韬心有余悸地说道:“堂主,他们有天险与大阵可守,这山实是不好攻啊。”他平素自诩计谋过人,但设阵之人精算无双,竟是他平生仅见!若非堂主急中生智,一行人恐怕都会被石球拉入陷道,尽灭此地。想至此,他不由心生退意。 尚天华喘息未平,眼神却更加狠厉。他怒声喝道:“谁敢言退,且先问过我手中的金钉枣阳槊!”接连的挫败让他怒不可遏,双目如在喷火。 黑脸青年马成戟素与江韬不和,面露不屑地讥讽道:“江韬,你若是害怕,便留下在此地,看我如何追随堂主立功。” 长髯中年人赵海算在旁说道:“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我方损失近半,不如先撤回去,从长计议吧。” 三人各持己见,眼看就要争论起来。 “都给我住口!”尚天华调息一轮,面上恢复惯有的高傲,“诸位莫要忘记加入黥虎堂时立下的誓言。比起誓言,这点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他严厉地巡视过三人,目光利如刀锋,将三人心中的迟疑一刀斩去。 将手中长槊高举于空,他断然道:“为达此志,万般皆舍。此行无功,誓不回返!” “此行无功,誓不回返!”属下三人齐声应喝,眼中重新燃起熊熊斗志。 赵海算说道:“此处距离山腰不过数百丈,只要能上山,一切好说!贴身近斗,咱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将那些喽啰打败。” 江韬羞愧地垂下了头。仔思一番后,他抬头说道:“堂主,属下认为,这山路之上应该没有陷阱。观这陷道,均挖于山路的两侧,想是因这山路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如在山路上设陷极易误伤自己人。我们不妨将绳索解下,以轻功快速通过,不过需谨防山上落下的石球。” 尚天华点头,令几人整顿行装,解下绳索。他被石球困于陷道,就是因为有绳索牵连。若无牵连,遇到石球只需以轻功避开即可。 四人分作两排,尚天华与马成戟并列在前,江韬和赵海算跟随于后。众人各施轻功,沿山而上,几个纵跳,便已向前跃出十数丈。正如同江韬所言,山路之上并无陷阱。 行不多时,四人来至一道转弯处。 面前山崖突然“吱嘎”作响,现出一排排黑黝黝的小孔。紧接着,小孔之中不断有细箭密集射出。 四人各以兵器拨挡。虽然这些箭支由机关发出,劲力比常人所射强了两倍有余,但几人武艺精湛,自不在话下。 “小心,箭上有毒!”赵海算忽然出声示警。他一个大意被箭擦中腿边,顿觉眼前一黑,委顿在地。原来这些细箭之上均涂有烈性麻药,虽不致死,却令中者麻痹。 箭雨越发急密,尚天华三人无暇管他,听到警告后都万分小心地不让箭支碰到自身。 三人皆为高手,全力施展之下,箭雨无法近身。转过这道弯路后,便不再有箭雨射出,面前是一条直通山腰的大道。 马成戟被这一顿无法还手的箭雨射得狂性大发。他手持钢戟,猛然提劲,向着山腰上的众昆仑弟子急奔而去。 就在他奔离山腰仅余二十丈、几可看清对面人脸之时,地下巨响骤然停止。 马成戟忽觉脚下不稳,地面猛烈摇动。他恍若不闻,继续向前。一阵山摇地动后,山道上突然裂开一道十丈来宽的沟壑。他停步不及,惨呼一声,向下急坠。 尚天华及时停住脚步,见状急忙将手中绳索抛出,卷住他的小腿。 马成戟借力爬回崖边,脸上再无刚才的狠劲。这沟壑深逾千丈,有若深涧悬崖,掉下去后,定然死无全尸! 跟随在后的江韬看得惊出一身冷汗:这阵法不知何人所设,环环相扣,狠辣如斯!先以巨响,令马匹恐惧不前,将众人赶下马去。再以陷洞,令众人排成一字连环。接着布下陷道,以石球成串击之。然后还有麻药箭雨令人防不胜防。最后更设深涧天险,阻断一切。若非堂主武艺高强,一众人等怕是要尽灭于此。 他来到尚天华身后,小心地问道:“堂主,这深涧宽逾十丈,根本无法越过,您看该如何是好?” 马成戟从地上爬起,探头望着深涧,面色发青地说道:“如此宽度,就算刘百足在此,也不可能跃得过去。”刘百足的轻功为八人之最,若是他都过不去,别人就更甭提了。 尚天华立于涧边,向对面望去,脸上阴沉得如乌云笼罩。 深涧的另一边,方镇涛的脸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叶哥这个大阵实在是太华丽、太震撼人心了!这道深涧完全隔断了山路,难怪此阵要起名为“极冰绝境”,不仅对敌人绝,对自己人也够绝的。如此一来,敌人纵然无法过来,自己人也不便出山了啊。唉,先不管那些,不管怎样,这次的敌袭总算是守住了。 想至此,他来到涧边,故意放声大笑,冲对面叫道:“姓尚的,你连小师姐布下的护山阵都闯不过来,看你这厮还敢口出狂言!” 听他如此一说,昆仑弟子们纷纷来到涧边对着尚天华笑骂讥讽。路小花与莫小雨对望一眼,笑嘻嘻地拉起手,走去边上凑热闹。 就在众人放松欢笑之时,却见对面的尚天华目光一沉,向身后低喝一声:“动手!”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江韬和马成戟突然同时出手,将他向涧中抛起。尚天华借力蹿出,左手提绳,右手执槊,竟如大鸟般腾空而起。他目露狠意,长槊一抖,冲着方镇涛直戳而来。 方镇涛武艺一般,应变却是奇快,立时缩头向旁滚去。 “保护师兄!”数名反应迅速的昆仑弟子急忙提刀挡在他的身前。 岂料尚天华目标并非方镇涛,半空之中,他腰身扭力,手臂轮动,长槊转而向莫小雨击去。 莫小雨怔然呆立,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变得越来越大的槊尖。 这个恶人要伤害小雨!站在莫小雨身旁的路小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把莫小雨推倒。 尚天华一击未中,槊尖却勾住路小花的衣襟。此时,他一口气已然用尽,身体向下方深涧沉去。他顺势将长槊回挑,槊尖竟勾起路小花与他一同坠向深涧。 昆仑弟子一片惊呼。对面的江韬和马成戟急忙扯动绳索,天蚕金绳被绷得笔直。尚天华将长槊收于腋下,手掌一翻,把路小花抓于掌中。他左手勾紧天蚕金绳,借江、马二人之力,落回涧边。 这一下兔起鹘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方镇涛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见此情景,心念一闪,急忙高声叫道:“姓尚的,你快将小师姐还来!” 尚天华拎起路小花看了一眼,冷声道:“原来你才是他们的小师姐。”那个绿裙少女模样痴呆,又毫无应变能力,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当师姐的料。这个昆仑无别门的人实是狡诈,原来这又是他们使出的伎俩。 路小花双腿发软,牙齿止不住打颤,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刚才的深涧飞渡实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惊险。 尚天华略一思索,转向方镇涛叫道:“若想要你们的小师姐活命,就用我所要之物来换。” 方镇涛眼珠一转,焦急地叫道:“你要的东西,需要一些时间查找。先把小师姐放回,其它都好商量。” 尚天华冷笑道:“我这不是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们。不要妄想再使任何阴谋诡计,若想你们的小师姐平安无恙,就带好东西到泰山来换。我没时间跟你们耗在这里。” 说完,他不等方镇涛回答,转头对江、马二人道:“我们走!” 江韬暗自佩服堂主的明智之举,此地凶险,实是不宜久留。 一行人挟着路小花,带着伤残的数人迅速撤走。 望着远去的路小花,莫小雨眼泪直流:“方大哥,你快想办法救救小花啊!”小花可是为了救自己才被那伙坏人抓走的。 方镇涛叹息一声,安慰她道:“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到手,就不会对小花姑娘怎样。” 莫小雨心中稍定,又问:“方大哥,你刚才为什么要管小花叫小师姐?” 方镇涛深沉地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伙人惧是悍不畏死、穷凶极恶之徒。若是对方知道小花姑娘并非我派中人,恐怕会立时会杀她泄愤。唯有令其相信她是我派的小师姐,方有一线生机。” 莫小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眸说道:“方大哥,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件东西。”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一章 我要和你单挑! 尚天华率众从昆仑无别门撤走。一队人马离开昆仓雪境已有数十里,众人脸上却仍挂着冰寒。 此次撤离虽算不得落荒而逃,却绝并非凯旋而归。众人武艺不凡,且打探好敌情,趁对方空虚而入,本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不料却连打都未打就已伤残过半。若非最后堂主以身犯险,擒回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这场战斗说是惨败也不为过。众人心中都憋气不已,性情暴躁的孙木雷更是骂声不绝。 途经一个大镇,江韬雇了两辆马车让伤患乘坐。此事本应由刘海算负责,但他不知中了什么厉害的麻药,直到现在还不能动弹,不过神志倒是清醒,一双眼睛睁得挺大。江韬只得把僵如木雕的他与腰部扭伤的孙木雷安置在同一辆车里。 “我不坐马车!”丁亭杰倔傲的声音从另一辆马车处传来。 “小丁,别这样,快点上来。”刘百足顶着厚厚的绷带从马车里探出头。他的头上足足缠了数圈绷带,却还不时有血渗出。 “我能骑马,这点轻伤根本不算什么。”丁亭杰后背汗湿一片。他腿骨已折,轻微的颠动就会引起一阵剧痛,但他仍稳稳地骑在马上,不愿被人当成伤患。 马成戟满目痛惜,“小丁,伤好得快,才好做事。你就到马车里坐一下吧。” “不!”丁亭杰一脸坚决。 小丁在几人之中年纪最小,性格却最为倔强。马成戟见无法劝说,愤恨叹息。一转头,他瞥见被点了麻穴扔在江韬马背上的路小花。 “都是你害的!”他快步上前,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光。 路小花的脸上立时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头脑翁然轰鸣。 马成戟还欲再打,却被江韬拦住,“此女还有大用。你下手太重,万一打死就不好办了。” 马成戟眉头一狞,狠狠道:“让开!” “你不要胡来。”江韬寸步不让。 二人之间燃起噼噼啪啪的火星。 “小丁,我以堂主的身份命令你到马车上去。江韬,把那个女人送到我车里。”尚天华的声音从乌篷马车里传来。 “是。”丁亭杰和江韬纷纷应道。 堂主下令,不得有违。丁亭杰只得下马。马成戟立刻跟上去把他扶进马车。江韬趁机把路小花塞进尚天华的马车里。 尚天华盯着路小花看了几眼,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想怎样?”路小花颤声问道,惊恐不已。想到此人曾出手打过她,后背似又在隐隐发痛。 尚天华持住她的脉门,眉峰渐渐聚起,“你居然没有一丝内力?” 原来是查看自己有无内力。路小花偷吁了口气,撇撇嘴道:“没有内力有什么稀奇,我学的又不是武功。” 尚天华盯着脚下肿起半边脸的女子,暗自思忖:据江韬所查,此女不过十六岁。以她这等年纪,能布出那般厉害的护山大阵,必是终日钻研阵法,没有时间习武。 想至此,他抬手解了她的麻穴,取出一根麻绳,将她的手脚一一捆住。 “你这是干嘛?”路小花不解。他随手一点,她的身体就又能动弹了。可被他这样紧紧捆着,还不如身体不能动弹时好受一些。 尚天华冷然道:“你乖乖等着他们来换你,若是想耍任何花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从阵法上可以看出,此女心机甚深,不得不防。她没有内力,如果点穴时间过长,怕是会血脉不畅而亡,只得用绳捆这种土方法了。 “你真想用我换东西?”路小花暗吃一惊。 “除非他们不想要你这个小师姐。” 路小花偷瞄了他一眼,道:“他们不会给你的。”没有的东西怎么给? 尚天华淡淡道:“你最好祈祷他们会给。”似是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他开始闭目练功。 原来他并未认出自己,还把自己当成了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路小花松了口气。 没认出自己倒没什么奇怪,自己一向不引人注意。但把自己当成昆仑无别门的师姐,可就有些奇怪了。自己哪有半点艾离姐姐的气质。就算是莫小雨的本事,自己也及不上。路小花暗自摇头:看来这人的武功虽然厉害得吓人,但头脑却不怎么聪明。不过既然他想拿自己换东西,那么自己暂时就不会有危险。那就不如将错就错! 想明白后,她不由心情一松,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为了给小雨报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没合过眼,真是困死人了。 随着马车的颠动,她的头开始如小鸡啄米般地上下点动。 片刻之后,尚天华睁开双眼,微露讶意:这个小女子最开始惶恐不已,后来却逐渐镇定,现在居然满不在乎地睡着了? 他不满地瞪着歪头睡在自己膝盖上的路小花,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脚。 路小花茫然睁眼,眨了两下,随即又合起眼皮,继续去会周公。 尚天华又踢了她几脚,却始终无法把她弄醒。 这么快就睡沉了。尚天华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此女虽无半点内力,但这份胆识实是值得夸赞。她能率领昆仑弟子布阵挡住己方的进攻,这份本事更是非比寻常。若不是要用她换那件东西,也许留她在身边会更有用处。 睡梦中的路小花随着马车的颠动,身子又向尚天华的小腿靠来。片刻后,她歪起头枕上了他的双膝,接着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不知她梦到了什么,还“吧嗒”了几下嘴巴。 尚天华隐忍着怒气狠狠地瞪着她,却终是没有再次把她踢开。 不知睡了多久,路小花忽被脸上传来的巨痛弄醒。睁眼看时,尚天华正将她脸颊上的软/肉高高掐起,反复不停地扭动。 “住……住手!”路小花抽着气。她的脸本就被马成戟打得红肿一片,此时又被尚天华揪起,火辣辣的疼痛令她口齿不清。 尚天华表情木然,直到她痛得泪眼朦胧,这才松手,“如果你不想饿死,就随我来。”说完,他撩帘抬步,走下马车。 经他这么一说,路小花顿觉饥肠辘辘。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赶紧跟上。 可刚一动作,她立刻摔倒。睡迷糊了,她忘记手脚之上还绑有绳索。由于动作过猛,她整个人从车上一直滚到车外。 马车下,尚天华微微侧身,让过跌落在脚边的路小花。他皱起眉道:“看来你真是半点武功不会。” 路小花头下脚上,十分不雅地摔在地上。 马成戟等人正往酒楼走去,听到声音都停步回顾。几人看到路小花摔得狼狈,全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路小花扭动身体,挣扎半天,才灰头土脸地从地上坐起。她不由气恼地叫道:“会武功就很了不起吗?你们还不是被打得落荒而逃。”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连肩膀的骨头都疼了。这帮人不仅不帮她,还来嘲笑她,真是可恶透顶! 尚天华沉脸不语,目光如刀般地剜了她一眼。 路小花立刻噤若寒蝉。哎呀,刚睡醒觉,又摔了一跤,竟然忘记面前这人可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尚天华抬腿迈过她,往酒楼走去。 路小花不禁着起急来,“喂,你倒是给我解开绳子啊。你不解开绳子,我怎么走路啊?” 尚天华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是专门用来捆蠢猪的绳子,习武之人岂会被根细绳捆住。” 竟然骂她是蠢猪!路小花气往上撞,费力地从地上站起,一蹦一跳地跟在他的后面,“有本事就把绳子解开,我才不怕你呢!” “哦,你这是在向我挑战吗?”尚天华站定转身,一脸深沉地望着她。 向他挑战?路小花一愣,想了想道:“是,我要和你单挑!先把我的绳子结开。” 她一片坦然把捆着的双手向前一伸,朝他努了努嘴。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尚天华微微起疑:难道她真有什么奇异的本领?不可能!她分明一丝内力皆无。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 他冷笑一声,出手扯断绳子。那就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样。 “还有脚上的。”路小花再次朝他努嘴。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腰把她脚上的绳子弄断。 几名属下见路小花真的要向尚天华挑战,看好戏般地围了过来。别的暂且不提,堂主的武功大伙可都是佩服得紧。 尚天华眉梢一挑,“你要和我比什么?” 路小花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我要和你比试刀法!”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江韬面露讥笑:若是她看到尚天华用的是槊,以为他不会使刀,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堂主自小习武,十八般武器不说是样样精通,但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何况这刀乃是最常见的兵器,更不在话下。 尚天华对属下令道:“取两把刀来。” “且慢。”路小花急忙叫了一声,“我还饿着呢,现在可比不了。” 是想拖延时间吗?尚天华冷笑了一声,挥手带她进入酒楼。且让你吃了这顿饭又能如何。 路小花往座位正中一坐,熟练地招过店小二点菜。店小二却望向明显是首领的尚天华。 尚天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示意随她去点。 路小花开开心心地点了一大桌子饭菜。以前都是她侍候别人吃饭,今日却让人侍候。嗯,感觉真好!况且饭菜还是免费的,那可真是不吃白不吃。 这顿饭被她吃得风生水起。店小二被她支使得不停奔波。吃到一半时,众人都停箸看她。 孙木雷心道:这小姑娘挺有意思。莫不是怕待会死在堂主的手里,先要吃个够本再说。 江韬却不由想道:昆仑无别门的大师姐“焰刀”艾离以刀闻名于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女侠。一门所传,难道这位小师姐的刀法竟是深藏不露? 一顿饭吃得路小花心满意足,最后还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尚天华望着她道:“现在可以比了吧?” 路小花将嘴巴一抹,微笑着说道:“可以是可以了,不过我有几点要求。”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二章 有用的刀 果然是想耍花招,但任她要求再多,在自己的真功夫面前都是自讨没趣。尚天华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 路小花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咱们是比试刀法,但比赛用的刀和地点都要由我来选。” 尚天华沉吟了一下,“刀可以由你选。但你若选个极远的地方,我可没时间奉陪。” 路小花笑嘻嘻地道:“不远,不会超过方圆一里。” “那便可以。” 路小花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咱们比试刀法,总要有个裁判。这些人全是你的手下,对我来说太不公平。我要找不相干的人做裁判。” 尚天华又沉吟了一下,“若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也没时间奉陪。” 路小花笑了笑,指着酒楼中的客人,说道:“就从那边的客人中挑选几名就行。” 尚天华的目光在店中巡视一番,见几桌食客都是些寻常百姓或过路客商,便答应道:“可以。” 路小花斜他一眼,故意慢慢说道:“这最后一点对你来说有点困难。就怕你答应之后,又要反悔。” 尚天华淡淡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路小花伸出三根手指,“第三,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放我走。” 尚天华冷哼一声,“你倒还真有自信。如果你赢不了呢?” 路小花眨了眨眼睛,“我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直到你肯放我走为止。” 尚天华眼睛微眯,语气森然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不要反悔。” 路小花重重点头,“我不反悔。”反正被他抓住,也走不成。 尚天华对属下示意,“把你们的刀全放上来,让她挑选。” 路小花摇头,“这些都是你们的刀,既然是正经比试,我当然要用我顺手的刀。” 尚天华目光一寒,“难不成你还要我们回昆仑给你取刀?” “那倒不用。”路小花微微一笑,转头对店小二叫道:“小二哥,麻烦你到厨房找两把上好的菜刀送过来。”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还是依她所言,找来两把菜刀。 路小花选了其中一把,笑眯眯地对尚天华道:“咱们这就去厨房比试厨艺吧!” 尚天华微怔,“我何时答应过你比试厨艺?” 路小花灿烂地笑着,举起手中的菜刀说道:“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我和你比试刀法,但刀要由我来选。我现在选用菜刀,以菜刀的用途来讲,当然是比试厨艺了。” “好啊,你使诈!”未待尚天华发言,马成戟一拍桌子,第一个火了起来。 路小花白他一眼,“这怎么是使诈。对任何人来讲,吃饭都必不可少。所以最有用的刀法,当然是做饭用的菜刀刀法啦。是你自己想法不对,一提刀法就想到杀人的刀法。” 马成戟还欲再说,却被尚天华摆手止住。 “既然我已应下,无论何种刀法,都可与她一比。”尚天华边说边提起另一把菜刀,不疾不徐地往厨房走去。 看他沉着镇定的样子,路小花反有几分惊讶: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他很会做菜?她有些忐忑地跟了上去。 酒楼里的厨房不小,据说最多可同时容纳下八位大厨起火。但现在这些大厨全都被马成戟请了出去,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俩人。尚天华与路小花分别站在两块菜板前面。 “你别推我。” “你才该让开,这地方是我先占的!” 里面的二人还未曾动作,门口外的江韬和马成戟却差点动起手来。 在尚天华凌厉的一瞥之后,门外终于安静下来。门框处从高到低地排了两列脑袋,江韬、马成戟、程青协等人分从两边探出头来。今天可要大开眼界,堂主下厨,真是做梦也难以梦到的稀奇场景! 路小花扭头向尚天华问道:“咱俩是做同一种菜,还是各做各的?” “由你定。”尚天华不置可否。 “那好,我要做的菜是鱼香肉丝。你想做什么,请自便。”路小花弯捋胳膊挽袖子。不是看不起我不会武功吗?这些江湖人就是因为会武功才总是欺负人。这次让你们瞧瞧我们平民百姓的厉害! 尚天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摆好架势,路小花开始“当当当”地切菜。她先把包好的竹笋和木耳切丝,然后取来猪肉继续切丝。不大会儿的功夫,她便把要切的菜丝切好。看着菜板上切得整整齐齐的肉丝和配菜,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遗憾地没学到有才哥做百里香羊鲜煲的秘方,但这切菜的技术还是颇得几分真传。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旁边人的动静?路小花斜眼看去,却见尚天华正袖手望向自己,桌上的菜一样未动。 “你还不开始做吗?”路小花问道。 尚天华冷哼一声,取来竹笋、木耳和猪肉。他随意地拎起菜刀,掂了下份量,耍了个飞旋。只见菜刀寒光一闪,笋丝和木耳丝在他手下不停翻飞,几次呼吸间便整齐地码在面前。 他切完竹笋、木耳,接着切猪肉。猪肉的质地完全不同于竹笋和木耳,较之要难切很多,但他却切得比笋丝和木耳丝还顺手。肉丝的大小长短完全相同,如同尺量一般。切完后,他将菜刀在案板边的抹布上蹭了两下。那份熟练,就连在一旁观望的大厨都自叹不如。 “原来你学过厨艺,你也要做鱼香肉丝吗?”路小花呆呆地问道。他这手刀功漂亮得简直可以和有才哥媲美。 尚天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漠地说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后面要做什么?路小花心念急转,随即灵光一闪:莫非他刚才一直在偷看自己,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做菜!对了,这个人的刀功和风大哥削碗的时候很像,看来这些江湖人的刀剑功夫都不是白练的。 她对他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会傻到告诉你吗?咱们可是正在比赛!” 哼,就算你切得整齐,但厨艺可不是光比切菜。比起菜品的味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有才哥教导过,一个好的厨师必须对手中的食物完全了解,不仅要熟悉它的味道,还要明白它的构成、营养以及与何种菜品相配才能令它的口感达到完美。别看鱼香肉丝是一道常见的菜品,但要做出好吃的味道,那可是需要真功夫的。另外,秘密配方也是必不可少! 路小花点火上锅,火旺锅热时放入猪油。油发出咝咝声响时,下肉丝炒散,加入调配的辅料炒出香味。再放笋丝和木耳丝快炒数下,然后烹入芡汁抬锅颠翻。她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边翻炒一边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菜色。 好,出锅!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鱼香肉丝上盘。 路小花瞥了旁观者一眼,下巴微扬,意思是看你的了! 尚天华依然不动声色。他如路小花一般点火,放油下肉,最后盛盘。一盘鱼香肉丝端上来也是漂亮得紧。 路小花却眼光一闪,心中暗道:赢了!这个人果然是在学自己。他加料时间不对,起锅又嫌略晚,菜色虽然好看,却绝对不会好吃。这人分明不会,却仿得似模似样,也堪称天才了。 两人各端上自己做的菜,走到一桌客人的旁边。 请桌上的三名客人分别品尝过后,路小花笑眯眯地问道:“请问你们觉得哪盘菜好吃?” “当然是这盘。”一名客人指着路小花的菜说道。那名肃面男子的肉丝硬得嚼不动,这个笑容甜甜的小丫头的菜却是嫩滑鲜香,好坏一尝便知。 路小花冲尚天华得意一笑,正要再问下一位客人。 “且慢!”尚天华忽然开口,“换我来问。” 路小花后退一步,站在一旁,心道:你问就你问,反正我赢定了! 尚天华对第一位客人淡淡问道:“哪盘好吃?” 第一位客人指着路小花手中的盘子道:“那……,哎哟!”他话未说完,突然寒光一闪,他刚伸出的食指一下子掉在桌上。 尚天华不知何时拨出随身短刀,横握在手。他面无表情地擒住那名客人的手臂,在他的衣袖上擦去刀锋上的残血。 “哪盘好吃?”他再次淡淡开口。 “这……这盘。”被砍去手指的客人忘记了疼痛,慌恐万分地改口。 他身旁的几人害怕得想要起身离开,却被马成戟等人按回座位。 尚天华微笑着踱到他们面前,“你们可都是重要证人,哪能评判完就走呢?” 面色一凝,他目光冰冷地问道:“哪盘好吃?” “这盘好吃,这盘好吃!”几位食客忙不迭地说道。 路小花气得发抖,“你这是威胁,根本不能作数!” “那又如何。”尚天华挑了挑眉,“你要用你顺手的刀,我当然也要用我顺手的刀。” 他慢慢抚过短刀的刀锋,在几名食客的眼前比了一比,然后转头问向路小花,“你说现在咱俩是谁赢了?” 几名食客立刻惊慌哀求地望向路小花。 路小花咬牙道:“你赢了。” 尚天华挥了挥手,马成戟这才把食客们放走。 “我可没有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尚天华目光阴寒地说道,“终是杀人的刀更有用些。你说对不对,莫小师姐?” “你!”路小花只叫出一字,便被他骇人的目光摄住,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人目光中令人恐怖的东西她开始看懂,那是一种根本没拿不会武功者当人看的眼神。 她忽觉胸闷异常,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跟紧了,别拉下。”望着路小花眼中的惧意,尚天华嘴角边露出一丝残冷的笑意。将短刀入鞘,他转身出门。 路小花低下头,水雾渐渐蒙上眼睛。幸好不是小雨被抓住,否则一定会被这恶人欺负。 对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可不能被他小瞧了!她抽气一下,努力回忆艾离英姿飒爽的模样,勉力止住颤抖。 跟就跟,反正有免费吃喝,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大步跟上。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三章 莫小雨的决心 就在路小花决心冒名顶替莫小雨、当好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之时,真正的莫小雨正站在昆仑后山一处隐密的洞穴之外。 此洞名为玉石洞,因入口处有一道巨大的玉石门而得名,是掌门宋瑜闭关修行之所。宋瑜列此地为禁地,并下有严令:任何弟子不准以任何理由踏入玉石洞半步,否则将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故此,他一旦闭关,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取得联系。 此刻,宋瑜正在闭关。莫小雨站在洞外,叫道:“师傅!我要去救路小花,请您准许弟子下山。” 她在玉门外站立些许时候,洞内一直没有回应。她暗自思忖,玉门隔音极好,师傅又在闭关,怕是听不见吧。 她提声又说了一遍。 良久,仍无回应。 莫小雨踌躇了一会儿,伸手去推玉门。虽然师傅下了严令,但比起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去救小花更为重要。 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玉门却纹丝不动。 莫小雨停手喘息,目露失望:自己气力不够,根本无法打开玉门。 可是,不能再耽误了,要赶快去救小花才成! 停了片刻,她深吸了口气,对着玉门高声说道:“师傅,我要去救路小花,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请恕弟子没有得到您的准许就私自下山!” 她正要转身离去,正在此时,玉门却打开了。 “师傅!”莫小雨惊喜地叫道。 宋瑜点了点头,缓缓走出玉石洞。 莫小雨急切地说道:“师傅,请您准许我下山去救路小花。” 宋瑜凝望着自己这名最小的徒弟,一向羞怯的她一改往日模样,目光里闪烁着从未有过坚定,一双眼睛变得明亮有神。 “想不到万事皆起始于一朵小小的路边野花。”他叹息一声,负手仰望长空,“罢了,人算终是算不过天命,这或许便是天数也未可知。你们各自的命运,便由你们各自去掌握吧。” 莫小雨不解地仰头问道:“师傅,您这是答允我下山了吗?” 宋瑜眼中划过一抺淡淡的落寞,“你若定要下山,我也不会阻止。” 莫小雨欣喜道:“师傅,谢谢您!” 望着她的笑容,宋瑜面上并无喜色,反而严肃地说道:“你此次下山,为师赠你四字:凭心而为。万事尽力去做,若力之不及,则但求无愧于心。” 莫小雨点头应道:“凭心而为,弟子记住了。” “这个你也拿去吧。”宋瑜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莫小雨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条玉石项链。 宋瑜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为师本想待你出师时给你。既然你执意下山,便拿去吧。” “多谢师傅。”莫小雨将项链戴于颈上。莹润的玉石配上她如玉的肌肤,为她平添美色。 宋瑜望了她一眼,道:“你将它小心收好,不要向人展露。” “是。”莫小雨将项链藏于衣中。 拜别师傅,莫小雨牵起路小花的白马,找到方镇涛。 “方大哥,我请你帮我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已经按照你给的图样做好了。”方镇涛取出一个两寸来长、精致小巧的红漆木虎。 莫小雨接过木虎反复查看,不由赞赏道:“方大哥,你这只虎符做得简直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方镇涛手下有一批外门弟子,虽武功不强,但却精于这些旁门之道。 方镇涛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师姐,难道你想用这个伪造的虎符去救小花姑娘?” 莫小雨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他们要的东西,咱们根本没有,只好用这个假的去骗骗他们。” 方镇涛吃了一惊,“小师姐,莫非你想亲自下山去救小花姑娘?” 莫小雨正色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小花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走的,我当然要去救她。我已禀明师傅,师傅也已经答允我了。” 方镇涛见她去意已决,便说道:“山前大道被叶哥的大阵破坏,至今还无法恢复原状。不如我派几个人,与你一同从后山小路出山吧。” 莫小雨摇了摇头,“如果从后山绕道,要多走好几天。我得快些才行,就从大道出山。” 方镇涛道:“可那十几丈宽的山崖你怎么过得去?” 莫小雨抚着路小花的白马道:“我让小白带我过去。” 二人来到崖边。方镇涛心悸地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下,不放心地说道:“小师姐,我看你还是绕道吧。” “不要紧。”莫小雨拍了拍胸口,“我有小花送给我的平安符,一定可以过得去!” 她骑上白马,抚着白马的脖子,轻声唤道:“小白,为了小花,你可要加油啊!” 白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仰头喷了个响鼻。倒退数丈,它前蹄用力蹬地,快速地跑动起来。到得崖前,它猛然一跃,带着莫小雨腾空而起。 莫小雨紧闭着双眼不敢下看,只觉风声呼啸着刮过面庞。片刻后,身下一震,良久无声。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白马已带着她稳稳地落在地上。她开心地向对面的方镇涛挥了挥手。 方镇涛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又叫道:“小师姐,你一个人去到底行不行啊?不如你在前面等一下,我还是派几个人跟你一同去吧。” 莫小雨一面催马前行,一面回头向他告别,“不用了,方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小花平安地带回来!” 望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身影,方镇涛心中感叹:自从小花姑娘被抓走之后,莫小师姐忽然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啊。 …… 就在莫小雨带着虎符,骑马赶来之时,路小花则被缚住手脚,扔在尚天华的马车上。快速行驶中的马车极为颠簸,她的手脚皆不能动,整个人便如翻炒花生般,滚来滚去。 傍晚时分,一只白鸽飞落在江韬的手上。他拆开绑在鸽腿上的纸条,交到尚天华的手中。尚天华看过后,便命众人立刻动身,似是要赶去什么地方。 一坐上马车,尚天华又开始闭目练功。路小花接连唤了他几声,让他解开绳子,他都不理。 路小花很是气闷,却毫无办法,不由暗自腹诽:同行的其他人都喜欢骑马,偏偏此人一直乘坐马车,莫非就是为了增加练功时间?此人的想法可真是令人费解。 天色越来越黑,马车一直未停。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她也学尚天华般闭起眼睛。 行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马车停住了。隔着车门,耳畔边传来尚天华与江韬低低的对话: “堂主,到地方了。” “叫兄弟们做好准备。” “是!但这丫头怎么办?” “先放在车上,免得碍事。” “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车外再无声响。 等了些许时候,路小花睁开眼睛,小心地攀上对面座椅,瞄眼向外看去。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似是处身于一片密林之中。周围除了这辆马车,便再无他人。不仅是人,连另外两辆马车及套车的马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全都走了。路小花的眼睛立时睁得溜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她用力撞向车门。车门却只摇晃了两下,仔细看去,已被从外面锁上。 算了,先把捆住手脚的绳索弄开吧。她的目光四下搜索。 然而搜索的结果却令她失望。车厢里除了木制座椅和一些衣物外,并无可用之物。她试着在木椅边缘摩擦手上的绳子。但磨了好久,绳子也只是微微起毛。 这样磨下去,就算能磨断,恐怕也要几天几夜吧。她泄气地想道,难怪他们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关在车里。 唉,要是风大哥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这个车厢一定困不住他。想到这里,她忽觉鼻中一阵酸涩,忍不住连连抽吸。 不对不对,说好了不再想他,这种时候更不能想他!……那就想想艾离姐姐吧。要是艾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一刀就能把这个车门劈开。……哎,对了,我现在可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啊,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四处张望。一抬眼看到一束阳光正从车窗外射入,她的眼睛霍然一亮。车窗!虽然车厢封闭,但车窗上只有一块蓝布做为窗帘,可以从这里出去! 可是窗口看起来很小,行不行呢?……不管了,试一下吧。她挣扎着直起身,把头探了过去。 啊,头刚好能出去。……好,继续努力。她足下用力,缩起肩膀向外钻去,但肩膀却被窗框挤住。……只差一点点儿了,加油!忍着擦痛,她硬是把肩膀蹭了出去。肩膀过后,上半身也蹭了出去。 哎哟,糟糕!她的腹部竟被车窗紧紧卡住,脚却已经蹬不到地了,只能不上不下地吊着。唉,一定是上顿饭吃得太多,肚子撑得太鼓。 不能灰心!就差这一下了。她鼓励着自己。吸气,吸气,再吸气…… 她的双脚胡乱用力蹬踹,一下子踹到车壁。“篷”的一声,她一个倒栽葱,从车窗掉落在土地上。 顾不得疼痛,她急忙向四下张望。 还好,没人发现。她从地上爬起,灰土满面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找到一块尖利的石头,她磨断绳子,连蹿带跳地朝密林边逃去。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后悔从马车里逃出来。 她的双腿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瞳孔猛然缩紧,双目中流露出极度震惊之色:面前的场景,令她毕生难忘!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四章 如噩梦般的真实 呈现在路小花面前的是一幅鲜血淋漓、犹如修罗地狱般的画面。放目看去,这幅画作的主要作者却是尚天华! 与密林相接的狭窄山道上,一辆辆插有明黄色旗帜的镖车拥堵在一起。 尚天华立马横槊,挡于道口。他双眸黑沉若漆,柔美的脸上显现出近乎透明的白皙,两片薄唇红若涂朱,唇角微翘,浮起一抹极淡的勾魂微笑。山风吹过,青丝拂面,整个人浓艳欲滴得似一位绝世女子。 然而,与他正面相斗的护镖兵卒们,却不如此看他。 在尚天华马前,是一条由尸体与频死者铺成的道路。缺肢断腿者如被胡乱切割的麦子,一个挨一个地倒在地上,一直沿伸至数丈开外。这些死伤者皆身穿士兵制服,或仰或俯,全都蜷缩成团,表情痛苦不堪。 兵卒们无不胆战心惊,面前这人,在他们眼中,不次于勾魂索命的地狱使者! 即便如此,护镖兵卒仍在奋勇抵抗,无一人后退。 此次押运的镖物乃是西域高昌国进献给大唐皇帝的贡银,若是被劫,非但性命不保,还会拖累全家。眼见人数越战越少,仅余的护镖兵卒互看一眼,皆露出拼死一战的决心。 看着护镖兵卒蜂拥而上,尚天华双目微眯,眸中闪过一道凶暴残忍的嗜血煞气,唇角上扬,冷冽狂傲的笑意自唇边溢出。他手中长槊一挥,鲜血便如泼墨般飞溅而出,中者残肢断腿,却不立时毕命,而是失去战斗力地倒在地上。那些路边死者,便是因此血尽而亡。 数招过后,他面前鲜血如流,再无站立之人。 山腰之上,一支支断手断腿散落于四处。他的手下正在分别追赶几名分头逃跑的兵卒。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远山间,初升之阳刺目如血。天际边,流云四散,满目皆红! 路小花首次感到,一天的早晨竟是如此恐怖。她的胸中涌起一阵难耐的翻滚,猛地弯下腰,急奔至一棵树下,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正在此时,尸丛突然跳起一人,自山道边飞快地蹿向密林。他的身上有数处骇人的伤口,左臂被齐齐砍断,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看他的服饰,应是名军官。 军官逃入密林,看见路小花,急忙高声大叫:“快逃,强盗劫贡银啦!快去报官!” 路小花闻声止住呕吐,回头看他。那人深目高鼻,长相不同于中原人,说话时带有明显的异族口音。 然而,未待她应话,一支长槊破空而来,准确地戳中军官的右腿。军官惨叫一声,被击倒在地。 路小花惊声尖叫,仓惶向后退去,却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她撑手坐起,双腿却酥软得无力站起。 军官极为悍勇,用力挣扎之下,竟将腿从槊下挣断。他拖着半截身子向路小花爬来,“快……去报官。”他边说,边向路小花伸出一只手。 路小花全身后仰,惊恐万状的坐在地上,不住地蹬腿后缩。 山道处,尚天华从马上一跃而起,凌空扑来。来至近前,他自断腿上拔出长槊,又再举起,向军官背后猛力扎下。 “噗”的一声血溅,长槊穿透军官的盔甲,将他直直地钉在地上。军官身体一抖,手掌垂下,头却仍然昂起。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嘴巴如离水之鱼般开合,吐出连串的血泡。 尚天华唇角微抿,眸中煞气逼人,猛然将长槊自军官身上拔起。军官脑袋一歪,猝然死亡。 “啊!”路小花又是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尚天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一人一尸,嘴角边掠过一抺残冷的笑意。 他擦拭着长槊,对赶来的马成戟问道:“可还有漏网之鱼?” 马成戟回禀:“兄弟们已全面搜查过,应无漏网之鱼。” 尚天华命令道:“把所有的尸体都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马成戟低头领命。看了一眼路小花,他问道:“堂主,这个小丫头被捆住手脚,居然还能从马车里逃出来,可真够狡猾的。她窥破咱们办事,不如把她一起处理掉吧。” 尚天华将手一摆,道:“不急,且等昆仑无别门的东西到手后再说。” …… 路小花自马车的颠簸中醒过来。 她看了看手脚,仍被绑着绳索。抬头看去,对面的尚天华依旧在闭目练功。 她不禁怀疑: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但为何肩膀上会有如此真切的疼痛传来? 到底是不是梦呢? 她晃动着脑袋,试图从对面人身上查出蛛丝马迹。 对面的尚天华,背靠座椅端然而坐。他双目闭合,呼吸均匀,洁如白玉的脸上毫无表情。 路小花看了他半晌,却未发现半点线索。不经意间,她的脑海中掠过刚才梦境里的一个片段:一名军官向她瞪起无神的双眼,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掌。 她猛地打了哆嗦,心脏狂乱地砰砰直跳。 是在做梦! 她确定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发生?就算他武功很高,心肠有些狠毒,也不可能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嗯,肩膀的疼痛定是睡着时,不小心磕碰所致。那个梦可真是个令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极度恐怖的噩梦啊!不过还好,只是在做梦而已。 望着从帘缝中透来的几缕阳光,路小花心中一阵酸楚:好怀念和小雨在一起的时光。这样被捆住手脚,连做梦做的都是噩梦。 …… 明媚的阳光下,莫小雨正骑在路小花的白马之上。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她犹豫不决地自言自语道:“该走哪条路呢?” 她向四面望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子,抚着白马的脖子,柔声问道:“小白,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吗?” 白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噗噜噜地晃了晃耳朵,仰天打了一个响鼻。它弯下脖子,不停地在地上嗅着。嗅了一会儿,它忽然昂起头来,对着东南方的路又打了一个响鼻。 莫小雨高兴起来,“是要走这条路吗?小白你可真聪明!” 她直起身,提起缰绳,正要催马前行,迎面突然驰来一匹快马。那马快如一道烈风,马上骑手的面孔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 莫小雨被随之而来的烟尘呛道,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中有些好奇:是何人行得如此之急? 正在她面带疑惑,回首相望之时,马上骑手却将马一拨,那匹马又掉头驰了回来。 那匹马在莫小雨面前霍然停住,马上之人向她叫道:“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师兄,是你!”莫小雨看清来人之后,面露惊喜。平时避之不及的四师兄,现在看到却无比的亲近。 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四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去帮大师姐办些事情。你找我有事?”徐绍风的衣衫上尽是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心中暗奇,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师妹,师傅怎么会准许她下山? 莫小雨抽泣着说道:“四师兄,门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徐绍风脸色一变。 莫小雨边哭边说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一帮坏人杀上门来。” “小师妹,你先别哭,把事情好好地说清楚。”徐绍风皱起了眉,“现在门里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受伤?” 莫小雨仍是哭个不停,“那些坏人被三师兄布的大阵阻在山外,门中弟子倒无一人受伤。” “既然无事就好。”徐绍风松了口气,这个小师妹也太爱哭了。 “一点儿也不好!”莫小雨大声抽泣了一下,接着说道:“小花为了救我,被那些坏人抓走了!”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徐绍风脸色急变,伸手扯住她。 莫小雨吃痛地叫了一声,徐绍风这才醒觉地放开她的手臂。 待莫小雨将事情的经过讲完,徐绍风眸色冰寒,沉声道:“我去救小花!小师妹,江湖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说罢,他掉转马头,就要离去。 “四师兄,你先别走!”莫小雨急忙叫道,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这是小花借给我的平安符。定是因为她将平安符借给了我,所以我平安无事,她却被坏人抓走了。四师兄,你若是见到她,请把这张平安符还给她,让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徐绍风点了下头,接过平安符收入怀中。他看到白马,说道:“小师妹,我这匹马奔波太久,有些劳累,你将小白换给我骑。” “好。”莫小雨下马,与他交换。 徐绍风骑上白马后,又道:“小师妹,小花的事由我来负责。江湖危险,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在外面溜达,赶快回家去。” 莫小雨点头答应。徐绍风呼喝一声,白马在他的驾驭下,飞驰而去。 望着绝尘而去的白衣白马,莫小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四师兄在,应该可以把小花救回来吧。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巴。 哎呀,说了半天,却把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她手忙脚乱地取出方镇涛做的虎符,向徐绍风招手,但徐绍风与白马早已不见了踪影。 要赶快追上四师兄才行! 莫小雨翻身骑上徐绍风留给她的坐骑。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五章 开心的理由 和风拂翠,天蓝如洗。山道间,马队一路急行。 路小花已习惯了马车的颠簸,以及尚天华对她的置之不理。 百无聊赖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她暗自叹气:同样是旅行,要是能骑着小白,在阳光下奔跑该有多么美好。 想至此,她偷偷向尚天华做了个鬼脸:这人总坐在阴沉沉的马车里,难怪性格会这么阴沉。 正在此时,尚天华突然睁开眼睛,阴冷的双目正对上路小花的鬼脸。 路小花的表情一下子滑稽地僵住。她心中一悸,赶紧把头低下。 只听尚天华敲了敲车门,招来刘海算。 路小花心脏砰砰直跳,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却听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开饭吧。”然后,再无动静。 路小花偷眼看去,见他又如老僧入定般继续练功。她暗吁了口气,却又有些气恼:这人总是对她视若无物,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屑搭理。 随即她又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气的,不理才好吧。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倒是搭理过自己,结果让她连摔两跤。也正因他不屑理人,所以才不会记得她吧。 过不多时,刘海算为每人送来一份牛肉大饼,充作午饭。 尚天华从窗口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饭。路小花也赶紧抬起被缚住的双手去接。岂料她的手被捆得时间太长,手指僵硬,大饼一下子掉到地上,正好落到尚天华的脚边。 “每人只此一份。”刘海算平淡地说完,便即离去。 路小花不由微微发怔地抬头去看尚天华。 尚天华神色不动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与己无关地吃起卷饼。 路小花皱起眉,双手费力地划过他的脚边,弯腰捡饼。当手总算抓到饼时,她忽然忆起一些事情: 与风大哥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马背上吃牛肉大饼。那时她根本不会骑马,每吃到一口饼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还差点把饼和肉都掉到地上,幸好风大哥手疾眼快地把饼接了回来。 想起这件趣事,她不由“扑哧”一笑:看来这牛肉大饼一到自己手中,就总要往地上掉去。 “你笑什么?”坐在对面的尚天华忽然发问。 “我才不告诉你!”路小花对他做了个鬼脸。 将大饼上的灰吹了吹,她把牛肉仔细地卷在大饼中,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尚天华却将手中的饼缓缓放下,目光首次投注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笑盈盈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双眼如新月般弯起,嘴角边浮现出两颗小巧的酒窝,脸上的喜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她的容貌不过是清秀的中等之姿,此时却因她的笑容变得明丽照人。 尚天华目光一沉,心中暗忖:此女能笑忍常人难忍之事,若非胸襟宽广,便是心机极深。 ……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尚天华再次下令起程。马队从中午一直行到天色极黑,才在一处靠河的野外停下。 路小花终于被解开绳索,立刻下车活动身体。尚天华却仍坐在车里练功。路小花撇了下嘴角,心道:这人还真留恋他那阴暗的马车。 空地上,几名属下已快速升起篝火,刘海算正张罗着埋锅造饭。 去除束缚,路小花一派轻松地在营地里四处溜达,一转头却发现马成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只见他表情严肃,手扶刀柄,显是为了防她逃跑。 路小花不由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跑不了,你总跟着我干嘛?”真是莫名其妙。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武功,比她不知厉害多少倍,用得着跟得这么紧吗? 马成戟“哼”了一声,却不理她。此女设计了那么险恶的大阵,还刚逃跑过一次,不小心提防,那怎么能成。 路小花见抗议无效,白他一眼,走到河边去看程青协捕鱼。 程青协在八人里只比丁亭杰略大,十八岁刚到的年纪,生得一副浓眉大眼,表情却略带腼腆。 此时天已全黑,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矛,高挽了裤角站在水中。他神情专注,一矛下去,正叉中一条大鱼的鱼腹。 路小花见了,禁不住为他高声喝彩。 程青协嘴角微翘,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却故作不动声色,把鱼从矛上取下,放到身旁的竹篓里。 见他利索地接连叉中几条大鱼,路小花看得津津有味。她忽想起一事,连忙对他叫道:“喂,你下手时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把鱼的苦胆戳破了。这鱼胆一破,鱼会变得很苦很难吃的。” 程青协举起长矛,正要再次叉鱼,听后不禁愣住:鱼的苦胆在鱼的哪个部位? 路小花见他迟疑,再次建议道:“我看你还是别用长矛,直接用手抓吧。”风大哥就很有捕鱼的经验,以前都是用手抓的。 程青协觉得有理,将长矛掷回岸上,改用手抓。 他左手持着火把照亮,右手看准时机出手。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很快被他抓在手中。他正要将鱼放进竹篓,岂料鱼身甚滑,竟被鱼扭动着扑回水中。水花四溅,他不仅弄得满面是水,心中一慌,还差点滑倒。 路小花看了,不禁莞尔。她身后的马成戟更是哈哈大笑,“我说小程,你这是抓鱼呢,还是被鱼戏弄?你不会连条鱼也抓不好吧。” 程青协闻言,气恼地瞪向路小花:都是她出的馊主意,害自己又被人耻笑! 路小花见状,收起了笑容,“你用单手抓鱼当然不成。我来帮你拿着火把吧。”说着,她挽了裤角,便要下水。 马成戟却伸手拦住她,肃然道:“你不能下水。” “为什么?”路小花奇道。 马成戟横她一眼,“你现在是囚犯。” “那又怎样?”路小花不解地看着他,随即有些明了,“你放心,我不会趁机逃跑,只是去帮他个小忙。” 马成戟“哼”了一声,依旧挡在她的面前,“他的事不用你插手,那是他该做的事情。” “没人帮他,他一个人怎么做得好?”路小花忽然有些生气:这人好没道理,宁可站着看别人笑话,也不让人帮忙。 马成戟一脸不屑,“如果他连这点儿小事都要人帮忙,其它大事就更做不好了。” 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推了他一把,“让开!不做事的就靠边站,别妨碍做事的人。” 马成戟哪容她推搡,立刻拨出随身短刀,凶狠地说道:“你再敢瞎闹,看我不收拾你!” 路小花吓了一跳,随即撇了撇嘴,“没道理可讲的人才会用刀剑唬人。” “你以为我在唬你?”马成戟目中闪过一道凶光,将刀高高举起,就欲挥下。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将他的手臂牢牢握住。他转头一看,尚天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尚天华淡淡道:“她想做,就让她去做。” “早晚收拾你!”马成戟对路小花凶了一句,悻悻收刀。 “谁怕你。”路小花不以为然地回他一句。以前风大哥吓唬人的样子可比你凶多了。 她却不知,马成戟刚才是真想杀她,若非尚天华阻住,她现在已到鬼门关报到。 她转身下水,从程青协手中接过火把。程青协瞟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澈,确定她并无恶意,这才借着火光,重新抓鱼。他改用双手,果然抓得顺手。路小花在旁为他加油打气,程青协的劲头重被提起,鱼篓很快装满。 路小花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这些足够了,多了也吃不了,给剩下的鱼留条活路吧。” 程青协没有出声,拎起竹篓上岸。他从篓中抓起一条鱼,便要将鱼穿到枝条上烧烤。 路小花连忙叫道:“喂喂,你也太恶心了吧?鱼都不收拾一下,那怎么能吃!” 程青协转头看她,闷声问道:“收拾什么?” 路小花从他手中抢过鱼篓,“看你也不会收拾,还是我来吧。”她对跟在身后的马成戟说道:“借你的短刀用用。” 马成戟目光一凛,戒备地问:“你想干嘛?” “清理鱼啊,没刀怎么弄?”路小花白了他一眼,“要不你弄?”说着,把鱼向他的面前一递。 马成戟厌恶地闪身避到一边,“去去去,别污了我的刀。” “谁借我把刀?”路小花嘟囔着,正要找人借刀,面前出现一把精致的小刀。 转头一看,那把小刀却是尚天华递来的。 哎,他也跟过来了。路小花对尚天华展颜一笑,“谢谢,一会儿请你吃烤鱼。” 尚天华不语,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深沉:这位昆仑小师姐虽然不会武功,胆识却是非比寻常。竟然大胆到与手下最凶悍的马成戟起了争执,而且毫不退让。 路小花把鱼在水边洗净,拿回火堆烧烤。不大会儿的功夫,鱼香阵阵传出。她还刀给尚天华,同时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去。 “我不吃鱼。”尚天华转身离开,走向他的马车。 路小花一愣,他不吃鱼怎么还在自己身边看了半天?这人的性格真是古怪。 耸了耸肩,她将烤鱼递给程青协。 程青协试探地尝了一口,立即大嚼起来。真是奇怪,同样的调料,在她手中,却是与众不同的美味。 路小花满意地一笑,将另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一直跟在身后的马成戟。 马成戟本不想要,但看到程青协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便犹豫地接过。刚吃了一口,他也大吃大嚼。这鱼真的很好吃! “也给我来一条。”刘海盛好了饭,坐到路小花的身边。 “好咧。”路小花笑着答应。 其他几人也被烤鱼的香气吸引过来,纷纷围坐在火边,等着吃路小花的烤鱼。吃者众多,且又吃得极快,路小花虽是干活麻利,也有些手忙脚乱。 见众人吃得高兴,路小花心中不无得意:以前给风大哥烤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看来自己的手艺的确不错。她越想越得意,禁不住哼起歌来。 坐在她身旁的刘海算说道:“小雨姑娘,听你的声音,定是很会唱歌,不如趁现在给大家唱上几首。” “好!”路小花大方地应下。清了清嗓子,她放声歌唱起来。 她的歌声清纯透脆,听后如饮甘泉,令人烦忧顿消。众人边吃着烤鱼,边为她叫好,就连马成戟也暂时忘记刚才的芥蒂,听得入迷。 路小花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清亮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飘过火堆,散入林中,也传到尚天华的马车里。 与火堆边的热闹不同,马车里昏暗无光。 尚天华透过车窗一脸阴郁地盯着路小花。此女竟能与素来桀骜不驯的众人融成一片,实是令他既惊讶又感到疑惑。看她表情轻松,不似作伪。那么,她一介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又身为阶下囚,到底凭什么可以做到无惧无畏,还这般地开心快活?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此胆识,加之她布阵的能力,若能将其收为部下,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六章 有点像 荒山孤影,一骑绝尘。 徐绍风骑着白马一路追踪。白马在换人之后,立时变得精神抖擞。它奋开四蹄,疾驰如风。徐绍风骑术精湛,又熟识白马性情,白马在他的驱遣下,速度比莫小雨骑时快了数倍。 接连行了大半天,在天色将黑之时,他来至一处山边密林外。到了此地,马队本就不易分辩的印迹,已再无痕迹。 眼见天色已晚,想到白马一直没有停歇,他爱惜地抚了抚白马的鬃毛,放它在林边吃草。而他自己,则去四周查看。 以前,他或奉师命或为赏金,曾多次追捕过江洋大盗和武林败类。他性格坚毅,绝不言弃,久而久之,练成一套极佳的追踪本领。 然而,他沿林边查看一圈,却未曾发现马队的踪迹。他眉头一皱,暗感怪异:一支马队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他们在刻意消除痕迹。 但他们为什么要费力地消除痕迹? 夜已深临,群山寂静,被山风吹得鼓噪急流的空气中,隐有一丝不同寻常。 徐绍风寻着感觉,仔细分辨。终于,他发现,这丝不同寻常来自于鼻间飘过的异样气味。 这丝气味极轻极淡。若非此时夜深难以视物,他的嗅觉发挥出更大作用;若非他曾因克制住离人泪的毒性,吸纳了升魂香,从而大大提升了感官上的潜能,他根本不可能察觉。 这种奇异气味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昂首立于山道,闭目细辨。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电,向着山腰处的巨石斜掠而去。 此处山势较为平缓,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枯萎的野草被山风吹得成片匐倒。除了这块巨石略显突兀外,这里乱石与枯草相间,与别处并无不同。 徐绍风却敏锐地察觉到,此地的异味比刚才山路上的更为浓重。 他俯身从巨石边搓起一小撮土,放在鼻边闻了闻。立刻确定:那股奇异气味正是从这石下传来。 难道这巨石之下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围着巨石,仔细察看。 这块巨石足有一丈来高,需数人合抱才能围起。它的下半部分斜埋入土,四周是一些零星石块。 至少得有万斤以上的重量吧。他估量后,挺身站定,双掌运劲,猛力去推。 巨石纹丝不动。 沉眉思索了一会儿,他从密林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棍,又从旁搬来一块平坦的大石放于棍下。经他多次运功之后,巨石轰然一声,被撬倒在旁。 抹去额头的汗水,他蹲下身,向巨石下的大坑中望去。坑里铺有一层散碎的石头与泥土。他用树棍将之一一拨去,露出坑中的掩藏之物。那是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长的长,圆的圆,组合成一个极其诡异的造型。看清楚坑下之物后,即使经历过惨烈的江湖斗杀,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黯淡的月光为坑中物体蒙上一层阴森的灰白。坑中之物其实一点儿也不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常见,因为那些不是物品,竟是人身体上的各个部位!圆形的头颅、长长的四肢、方形的躯干……那些尸体无一具是完整人形,堆积于一处,竟令人无法一眼辨别。而那些尸体,不知被何物掩去血腥,散发出一股似臭非臭的奇异气味。 徐绍风默然抛开树棍,一块写有字迹的破布被树棍勾带而出。他分辨出字意之后,瞳孔不由猛然一缩:这是官府的旗帜! 一向冰寒的他,胸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急躁:听小师妹说起,那伙人自报是泰山明空派。但观其所作所为,绝非是一个普通帮派。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路小花究竟落于何人之手? 他焦急地沿着山路一圈圈地向外查找,终于在数里之外的一条小路上寻到几道沉重的车辙印。 他立刻返身骑上白马,再次追踪而去。 …… 吃过晚饭,略作休息,在尚天华的命令下,众人开始连夜赶路。 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路小花毫无睡意。她扒着窗口向外望去。 夜风习习,四面乌黑一团,稍远处便什么也看不清楚。借着昏暗的月光,路小花只能隐约看见前面马车。她无聊地数了数人,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情:走在前面,给伤员乘坐的马车两边,分别各有两个人在骑马! 从昆仑出来之后,江韬便雇了两辆马车给伤员乘坐。一行八人,三人赶车,四名伤员,再加上尚天华和自己也坐在马车里,根本无人骑马。这种时候怎么会突然多出四个骑马之人?望着黑灯瞎火的车外,路小花心念一动,差点尖叫出声。 她即时捂住了嘴巴,将声音吞回。伸手捅了捅正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她小声说道:“快醒醒,外面有怪东西跟着马车!” 尚天华听她语气异常,便睁开眼睛,只见路小花脸色铁青地指着窗外。 他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并未见异常,不禁问道:“什么怪东西?” 路小花费力地咽了下口水,“就是那种常走夜路才会遇到的东西。” 尚天华不明所以地又向外看了一眼,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他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难道没有看见吗?”路小花声音都颤抖起来,“前面的马车两边各有两个骑马的。” “那又如何?” “咱们没人骑马,现在多出来骑马的人影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孙木雷他们。”尚天华打断她,心中暗感好笑。此女敢与凶悍的属下唱歌欢笑,居然会怕鬼怪。他不再理她,继续闭目练功。 经他一说,路小花仔细辨认,看那身形还真是他们。想起上次丁亭杰不肯坐车之事,她心下终于释然。原来这几人也跟丁亭杰一样不爱坐车,喜欢骑马。她暗自摇头,这些江湖人的习惯可真是不好,白天骑马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有舒服的马车不坐,还偏要骑马逞强,害自己白白担惊受怕。 想着别人都在骑马,路小花觉得自己坐在车上,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便对尚天华说道:“你都不叫他们歇一会儿吗?” 接连叫了几声,对面之人全无动静。路小花无奈地叹气收声,心道,此人一上马车就总是这副模样。姿势摆得像在练功,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偷偷睡觉。看了看车外,她又想道:难怪此人这么喜欢待在马车里,马车真是个赶路的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赶路。 …… 如此马不停蹄地接连走了三日,到得第四日傍晚,尚天华才准许在一处偏僻的山村里住宿。 山村极小,不过几户人家,几十口人。刘海算挑了最大的一户借宿。 户主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名唤刘添寿。他与老伴育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刘福已娶了媳妇,并生有一子。小孙子名叫刘顺,六岁刚过年纪,甚是伶俐可爱。二儿子刘贵与小女儿刘喜均未婚配。 刘海算伪称是过路商队,因迷路错过了住宿地点。这户人对之毫不起疑。 许是常年难见外客,这家人对马队的到来,十分热情。老人刘添寿命两个儿子去杀鸡宰猪,大媳妇和姑娘刘喜去升火做饭。他的老伴虽然腿脚不大利索,却也赶到灶上加柴添火。一家人因尚天华一行人的到来忙得不亦乐乎。 路小花看不得别人为自己忙活,也去灶上帮忙。尚天华倒也未加阻拦。 开饭时,老人刘添寿特意取来几坛珍藏的美酒,请众人品尝。酒坛子的泥封一开,立时酒香四溢。因尚天华曾下过禁酒令,众人都眼巴巴地望向他。 大约是觉得众人数日劳苦,尚天华点头同意。 刘海算亦乐呵呵地取来自家的酒与吃食,让众人畅饮。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划拳行令,好不热闹。尚天华却不曾饮酒,主人家劝了几次,都被他淡冷有礼地推却,便不再劝。其他人知他习惯,自不多言。 他独坐一处,挑些素菜慢慢吃着,忽然瞟到路小花鬼鬼祟祟地起身离开。他目光一沉,悄然尾随。 只见路小花哼着小曲进入后院厨房,半晌未归。一阵轻烟却自厨房的烟囱里冒了出来。 饭菜早已做好,她现在又去升火想做什么?尚天华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欲探究竟。 他伸手推门,不料门从里面栓上。他心中越发起疑,立刻手上加力,将门推倒。 厨房里水汽朦胧,路小花正浸泡在大木桶中沐浴。见到尚天华进来,她气恼地用水泼他,“走开走开!我都把门拴上了,你还偏要进来。” 尚天华身体一僵,被水泼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地低头退出,随手把门立起。 呆立于门外,听着屋内的水声,他心中的尴尬忽化作满腔的愤怒:她怎么可以这样,一点儿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 “堂主,你在这里做什么?”孙木雷脚步歪斜地走来,见尚天华一头是水,脸色奇怪地盯着厨房的木门,便要推门进去。 尚天华拦住他,僵硬地说道:“她在里面洗澡,你别进去。” “她?”孙木雷喷了口酒气,随后恍然大悟,“是那个小姑娘吗?莫非你想对她……” “没有的事!”尚天华面上骤冷,转身离去。 孙木雷身体摇晃了一下,跟在后面叫道:“堂主如果你没有兴趣,不如把她赏给我吧。” “她还有用,你不要误我大事。”尚天华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孙木雷借着酒劲,继续纠缠,“反正最后也要弄死,就让兄弟们玩玩也不算浪费。” 尚天华忽然转头,声音沉冷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杀她是一回事,辱她又是另一回事。你若要跟我,就要守我的规矩。”这个孙木雷,本是一名江洋大盗。尚天华看中其武功,将他从死囚牢里救下。他平日对尚天华倒是惟命是从,但一喝酒就原形毕露。 “不过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大不了。”孙木雷不满地嘟囔。 尚天华眼利如刀,阴冷地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那好,今晚上就由你来值夜!” 孙木雷猛觉劲气逼身,顿时酒醒了大半,灰溜溜地退走。 木门一响,路小花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她来到尚天华的面前,垂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尚天华恶狠狠地看着她,“今晚你就和那家姑娘睡在一起,不要想耍什么花样。” 路小花扬脸对他一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不会逃跑。” 尚天华冷哼一声,傲然离去。 路小花眨了眨眼睛,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个人其实和风大哥有点相像,都不爱理人却极喜欢唬人。但他的心肠也还不算太坏。 想起徐绍风,她忽觉心头一紧:他去找艾姐姐,却一直没有回来,应该已经和艾姐姐在一起了吧?但愿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快快乐乐……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七章 菜刀的另一种用法 睡到半夜,路小花被一声短促的叫声惊醒。 叫声稚嫩,似有只小兽刚叫了一声,便被打断。她心中一惊,睡意全消。披衣坐起,侧耳再听,却又声音皆无。她四下看了看,姑娘刘喜正在沉睡。她不禁摇了摇头,定是自己听错了。 刚躺下不久,院中似有极轻的响动传来。她心念一动,莫非院中进了什么山猫野狐? 看了熟睡中的刘喜一眼,她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屋。昨天晚上刘喜为那么多人做饭,一定累坏了吧。如果没什么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谁料她刚走出门口,一人猛地向她扑来。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那人死死地扣住脖子。 她“唔!”地闷叫一声,挣扎着向后看去。 身后之人竟是此宅宅主的二儿子刘贵! 月光下,刘贵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目光狰狞,如同疯了一般。 路小花骇然地望着他,双手用力去掰着他的手指,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刘贵喘着粗气,目露凶态地叫道:“不许乱动,再动我就杀了你!”说着,他手上加劲,用力掐紧路小花的脖子。 路小花呼吸困难,全身无力,逐渐停止了挣扎。 孙木雷提刀正从一间屋中出来,见状不由惊道:“你不要乱来!”堂主说过此女还有大用,要是出了事,他可没办法向堂主交代。 “你们这伙强盗,我要你们偿命!”刘贵疯狂地低吼,眼中充满愤怒。 一声轻微的门响,尚天华从隔壁的屋中走出。他望了一眼被刘贵掐得满脸通红的路小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抬步向刘贵走去。 他走得十分平缓,每一步的间距不大,神情也极为平静,仿若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悠然地在百花盛开的河边散步。 刘贵不知为何心脏突然一阵猛跳,他紧张地将手中的菜刀架在路小花的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华,颤声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尚天华没有停步,嘴角边噙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薄红的双唇轻轻开启:“你杀过人么?” “没……没有。”刘贵微微失神,随即发狠地说道,“但我杀过猪!” “人和猪是完全不同的。”尚天华继续向他走近,嘴角边的笑意随着步伐变得越发浓艳。 刘贵的目光一滞,随后咬牙切齿地指着孙木雷说道:“他杀了我大哥的孩子,我要杀了他!” “原来如此。”尚天华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路小花,随即眉梢挑起,“可是,你当真会杀人么?” “我不管!杀人者偿命,我要杀了他!”刘贵大声吼叫,目中怒火熊熊,似要择人而噬。 尚天华“哦”了一声,淡轻地问道:“你要杀谁?用什么杀?怎么杀?” “杀他!就用这把刀!”刘贵愤然将手中菜刀举起,指向僵立在旁的孙木雷。 “用这把刀么?”尚天华伸指轻弹了一下菜刀。菜刀在他的指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正是!”刘贵应道。话刚说完,他霍然察觉尚天华正站在他的身旁! 刘贵大吃一惊,不管不顾地闭目将刀挥下。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力,刀却挥不下去。他睁眼一看,刀锋正被尚天华的两指夹住。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般白皙漂亮,亮白的刀锋对着他指缝,映衬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尚天华敛起笑容,冷然开口:“我说过了,人和猪完全不同,可惜你总不明白。” 刘贵只觉一股大力自那两根漂亮的手指上传来,握刀的五指突然一麻,眨眼的功夫,手上的菜刀不知怎的就跑到对方手中。 “杀人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尚天华夹住刀锋的手指向上一挑。菜刀旋起,他握住刀柄,接着说道:“你没有杀过人,怎么能了解人体的骨骼分布,不了解人体骨骼分布又怎能正确地杀人?” 寒冷的刀光在刘贵眼前闪过,他心中大骇,忽然提起手中的路小花,颤声说道:“你给我走开!不走的话,我就先杀了她!” “可是你的刀现在在我手上。”尚天华的目光从刘贵身上移到手中的菜刀上,他左右翻看了一下,忽然叹惜一声,“这虽然不是一把好刀,但用来杀你却也够用了。”话音刚落,他突然将菜刀轻巧地划出一个弧度。 刘贵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突觉左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定睛一看,他的左手已与他的胳膊分离,和被他抓住的路小花一同摔落在地上。 刘贵刚张大了嘴巴,想要呼痛。尚天华手中刀锋又是一转,刘贵的脖颈处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叫声化作一股浓稠的血泡,从被割破的喉咙里汩汩冒出。 尚天华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用刀面快速拔转刘贵的身体,使喷溅而出的鲜血转向,竟然一滴也未落到旁人身上。 刘贵的身体“咚”地一声倒地。他瞪圆了双眼睛,却没有立时咽气,鲜血在他周围迅速流成一片。 尚天华摆弄着菜刀,惋惜地说道:“你敢于持刀杀人,勇气可佳。可惜你却选错了要杀的对象,而且持刀的方法也完全不对。你要明白,无论用何种刀杀人,持刀的方法和要杀的人都一定要正确。” 眼角的余光瞟见摔坐在地上的路小花正惊恐地望着他,他将染血的菜刀“当”地抛于路小花面前,轻笑道:“我来教你一招,你喜欢的菜刀,其实还可以这样使用。” 一旁的孙木雷看得目瞪口呆:堂主杀人确实杀得漂亮,可今晚上的话好像也特别多。 尚天华板起脸,转头向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木雷忙打起精神,面带羞愧地上前禀道:“刚才有个小孩偷偷上了咱们的马车,看到了车里的货物。我便给了他一刀。大概是被此人看到了,因此惊动了堂主,请堂主责罚。” 原来昨晚,一伙人连续行路,终于得令休息,便在刘老汉家纵酒吃喝。众人吃喝完毕都去睡觉。刘老汉的孙子刘顺淘气,见马车好玩,便趁众人熟睡之时偷偷爬上去玩。正值孙木雷守夜,他又喝得高了,抬手将刘顺杀了。 刘老汉的二儿子刘贵昨晚陪着喝酒,也喝得大醉。半夜他起来到厨房找水喝,从窗口看到孙木雷杀了大哥的儿子,又提刀进入他哥哥刘福的房中。他一下子被吓醒,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想去找孙木雷拼命。他冲进大哥的房间,看见大哥和大嫂被双双杀死在床上,屋里却不见孙木雷的踪影。他急红了眼,蹿出屋子。正好路小花从旁屋中走出,刘贵便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 尚天华听后,眉头紧皱,“现在情况如何?” 孙木雷答道:“我想杀了小孩,这家人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索性把其他几人也都做了。现在只剩那屋里的姑娘还未及动手。” 尚天华忽然仰起头,对着姑娘刘喜的屋子叫了一声,“刘百足,出来吧。” “在!”刘百足应声从那屋中走出,边走边道,“老雷你做事实在是太不小心。我已经帮你把这屋里的也处理了。”他心中暗道,原来自己刚才从窗口潜入屋中之时,已被堂主看到。 他转头对尚天华说道:“堂主,虽然这宅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但村子里还有其他人见过咱们。” 尚天华紧皱起双眉,眼中闪过几分犹豫。 刘百足催促道:“老雷虽然做得过火,但事已至此,请堂主早下决定。” 尚天华目光一凛,决然道:“既然做,就要做得不留后患。你叫上人一起去,别又再出意外。” “是!”刘百足与孙木雷领命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几人回来,村中燃起了大火。 马队重新上路,路小花木呆呆地被推上马车。她只觉得手足皆软,几乎不能呼吸,一股冷彻心扉的冰寒令她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尚天华抬目瞅了瞅瘫软在对面的路小花,眉目间扬起一丝残冷笑意:毕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被人用刀抵住脖子便怕了。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比她轻松开心时瞧起来顺眼多了,正好可以顺势收服她。 他打定主意,慢悠悠地开口:“你看到过我们办事,原本我也该杀了你。” 看着路小花变得煞白的面色,他笑容更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虽然布阵伤过我的人,但我不会怪罪你。因为我很欣赏你的才能,你很‘有用’。” 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心念微动:他竟然认为护山大阵是莫小雨布成的。 “你好像很害怕杀人流血?”见她盯着自己,尚天华微微一笑,“如果你跟着我,就毋需害怕。我会护你周全。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持刀之人,另一种是挨刀之人。你若不想做挨刀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靠持刀之人。” 路小花没有说话,又将眼睛垂下。 尚天华将身子向后一靠,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看到过那天我们抢劫贡银。我们的真正实力,绝不是在昆仑山上表现的那样。要不要加入我们,你好好考虑清楚吧。” 路小花死死地咬住下唇,不出一声。 原来那天早上的一切并不是噩梦,那恐怕才是这群人的真正面目! 难怪江湖人都崇尚武力,唯有武力的高下才是这里唯一的真理。 江湖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没有武功的平民百姓能够活命的地方。一直以来,是自己好运地遇到了风大哥,才能在这血腥的江湖上游荡。 真是可笑,自己居然会觉得他像风大哥。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八章 失去的笑容 徐绍风远远看到火起,骑马奔至近前时,整个村子已化作一片焦土。他立刻跳下白马,进村查看。 沿着烧毁倒塌的屋子逐一查探,这里的所见令他触目惊心。村内到处是燃木断梁,每户房屋里,都躺着浑身焦黑的死者。他在一片灰黑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劫后余生者。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无一人幸存。 检查过整个村子之后,他突生疑念:这些死于火中的村民大多死于床榻之上,并且均无挣扎过的痕迹。火势如此之大,怎会无一人惊醒?莫不是有人将这些村民杀死后,放火掩盖? 他找到一具烧毁得不太严重的尸体,果然在要害处发现了伤口。 他的目中升起一道浓烈的冷寒,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恐怕只有那伙人了。究竟有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将全村人屠尽后又放火烧村,竟然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愤然上马,沿路追去。 夜已过去大半,天边翻滚起大片的乌云,将残缺的月遮挡得密不透光。天空暗如浓墨,漫天漫地,直泼而来,目之所视皆染阴霾。 想起刚才所见,徐绍风胸中怒意似天边的乌云般翻滚不休。 江湖之上,虽因比武械斗,伤人害命之事屡有发生,但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若非情不得已,也不屑去杀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这伙人到底是何种的铁石心肠,竟能向睡梦中的老幼妇孺挥刀! 似是察觉到他的怒意,奔跑中的白马突然昂头对天,“吐噜噜”地打了一个响鼻。 徐绍风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这伙人杀人放火的手段如此干净利落,必定不是等闲的匪盗。自己实在不应轻举妄动。何况小花还在他们手中,更该小心行事。 他强压下心中怒火,勒住白马,提气运功。 运功一小周天后,寒天真气的冰寒之意令他的头脑回复平日的清明冷静。 当前最为紧要之事是将路小花从那伙人手中平安无事地救出来。 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影影绰绰地现出默然行进中的马队。 徐绍风拉动缰绳,示意白马轻蹄缓行,借助黑夜藏匿起行踪,悄然尾随在那伙人之后。 ……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狂风猛烈地将乌云卷起。雷鸣过后,暴雨如瓢泼。 尚天华的马队冒雨急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破败的小庙,暂避风雨。 小庙年久失修,暴雨之下,房梁落水纷纷。一行人鱼贯而入,各寻安歇之处,倾刻间将小庙坐满。尚天华走到佛台旁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下,冲路小花摆头示意,命她坐在对面。 小庙里,供奉了一尊高约三尺的佛像。因久无香火供养,佛像破损严重,已看不大清楚原来的模样。佛像的左半边脸上的彩漆剥落尤为严重,露出里面的暗色泥胎,使原本的慈眉善目,显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刘海算让程青协去找生火之物,供众人取暖。程青协在小庙内转了一圈,并无可用之物,便拆了佛台前的贡桌,充作木柴。庙顶不停地渗水,贡桌早已被雨水浸湿。程青协引火去点,半天无法燃着,反而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 刘海算训斥了他几句,令他用内力先将木柴烘干。程青协费了半天气力,这才把火点上。 马成戟坐在火堆旁,一边拧着湿答答的衣服,一边向孙木雷报怨,“老雷,你以后办事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莽撞。害得我们有床不能睡,要在这种鬼地方过夜。” 自从他们杀官劫银之后,为了快速远离现场,已接连赶了数日的路,好不容易堂主同意在小村歇口气,却被孙木雷害得又要赶路。 孙木雷哼一声,闷声道:“我去值夜。”今晚堂主平白无故地让他值夜,却惹出这许多事端,他也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他重新穿戴好蓑衣竹笠,冒雨出门。 一阵猛烈的风雨随着他的出入直扑进来,程青协连忙起身将门关好。 过了些时候,门外的风雨虽不见停歇,却略有减缓。小庙里的众人补觉的补觉,练功的练功,程青协一直守在火堆边看火,此时也打起哈欠,半合上眼睛。 一屋子的人里,只有路小花一人毫无睡意。她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火堆。 火光如狂蛇般扭动,忽明忽暗地映在众人脸上,舞动出凌乱而诡异的灰黑节奏。被雨水打透的衣裳已慢慢烘干,但内心深处那抺刻骨寒冷,却仍令她不停地打着哆嗦。 …… 暴雨来得极其突然,徐绍风全身被雨淋透。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反而升出一丝喜意。这样的暴雨正适合藏匿行踪,使对方不容易觉察到他。 看到那伙人进入小庙避雨,他将白马藏在较远处的树林里,趁着雨势悄然接近小庙,飘身伏上屋顶。 借着屋顶的破洞探目下视,他的心脏不由陡地一跳。虽已预计了这伙人武力不凡,但一见之下,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细观这伙人的神态与呼吸方式,除看守火堆的青年人看起来武功较弱外,其余几人皆非寻常江湖好手能比。其中有一、两人已臻至一流水准,为首那名锦袍公子的功力更是高深。这么多的高手聚集一堂,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他仔细地把呼吸淡化在风雨声中,并让寒天真气不停运转,使体温降至与室外温度相同。 望着一直无眠、瞪大双眼发呆的路小花,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听莫小雨说起,路小花被抓不过是六天之前的事情。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六天里,竟使一向无忧无虑的她染上了忧愁。 忆起她曾经的灿烂笑容,他恨不能立即跳下去,将她拥在怀里好好安抚。然而,这伙人行动快捷、训练有素,显非一般的江湖人可比,仅凭他一人之力,实是人单势孤。 他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等待时机。 时间随着风雨点点滴滴地飘逝,徐绍风左右思量,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要从这群强人手中毫发无损地救出不会武功的路小花,他实无任何把握。 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暗恨起自己:什么时候他才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雨水在他拳旁汇聚成汪,他心念一动,右手轻抓。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来了。 停了片刻,一件约指盖大小的东西,被他塞入一处屋缝,向着路小花坠下。 寒光微闪,那件小物随着下落的雨滴,轻飘飘地掉落在路小花的右手手背之上。 路小花初时没有注意,只觉手背一凉。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到手背,看到那件小物后,本如木雕般的眼睛烁然一动,里面流露出诧异之色。 随即她皱起眼眉,心中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眼花了吗?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 “哒”,又是如同雨滴掉落,极轻地一声。一件相同的小物再次掉落在她的手背上,触感微凉。 路小花全身猛然一震,快速地伸出左手将那件小物攥在掌心里。 是风大哥来了!她抬头向屋顶望去,眼中没来由地浮出一片濡湿。 正在此时,坐在对面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路小花心中一紧,急忙垂下头去。 尚天华盯她看了几眼,怀疑地问:“你的手里有什么?” 路小花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什么也没有。” 尚天华疑心大作,沉声命令道:“张开你的手!” 路小花双唇抿起,却将双手攥得更紧。 “张开!”尚天华目光一沉,厉声催促。 路小花身躯微微颤抖,停了一下,她翻起右手,张开手掌。 尚天华厉目闪过,她的右手里空空如也。 “左手!”尚天华又道。 路小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张开左手。 她的左手里除了一小片水渍外,也如右手般空空如也。 尚天华阴沉地盯了她片刻,重又合目练功。 片刻后,路小花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得逞后的笑容。 刚才掉落在手背上的是两朵小小的冰花,冰花已被她掌心的热心融化,所以只留下一点儿水渍。 她重新将左手攥起,“小花,小花……”两朵小小的冰花是风大哥在轻轻地唤她。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经来了,让她不要害怕吧。 嗯,我不害怕!路小花忽然有了勇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擦掉眼角边的泪珠,故意向尚天华问道:“你好像很不安?” 尚天华闻言睁眼,眉锋一挑,道:“我为什么要不安?” 路小花扬起下巴,做出一副镇定分析的模样,“你杀了官员,抢了贡银,还因此杀害发现你这个秘密的村民。你一直不停地赶路,就是因为心里不安,害怕官差来抓你。” 尚天华冷冰冰地笑了,“你以为我害怕官差?”他的眼中升起怀疑,“倒是你,身为江湖中人,居然会相信官府?”江湖中人向来不与官府来往,而官府也对江湖上的纷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所谓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 咦,江湖中人都不害怕官府吗?路小花惊觉起自己昆仑小师姐的身份,改口道:“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仗着武功胡乱杀人,即使不被官差抓住,老天爷也一定会惩罚你的!” “如果真有神明,我期待着它的制裁。”尚天华薄唇讥讽地勾起,目中忽然闪动起如刀般清冷的光泽。 这个人的目光中总带有令人害怕又费解的东西。路小花垂下头不再说话。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再次合上眼睛,专心练功。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四十九章 何谓侠义 眼见路小花又变得黯然无语,徐绍风心中一阵刺痛,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无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她救出来! 天将破晓,雨已停歇,他最后望了一眼缩在角落中的路小花,决然地跳下庙顶。 “谁在那里!”庙侧马车旁,传来孙木雷的喝问。 徐绍风暗道糟糕,刚才心中焦虑,跳下时的动作未免过大。他一眼瞟见脚边有截长树枝,便伸手捡起,将其抛上庙顶。 “给我下来!”孙木雷这次听得明白,庙顶之上确有动静!他抓起武器,手脚并用地攀上庙顶。 徐绍风借此机会,就地一滚,悄无声息地从树林中遁走。 孙木雷手持双锤,站在庙顶,翘首四顾,却未见人踪。 他正想跳下,不料他人高体重,又不擅轻功,本已摇摇欲坠的小庙经不住他如此巨大的动作,竟然轰然倒塌。 一阵烟尘过后,庙内众人纷纷自碎砖破瓦中站起。 尚天华皱眉向他问道:“怎么回事?” 孙木雷挠了挠脑袋,“刚才庙顶上有动静,所以我爬上去看看,但好像只是大风吹落了树枝。这个破庙也不太结实了。” “不会就是这根吧。”马成戟踹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埋怨道:“老雷,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就是的,这一晚上你就没踏实过!”江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次他倒和马成戟站在一边。 其他人还欲再说,被尚天华抬手止住,“不必多说,赶路要紧。”说完,他径自走向马车。 众人只得收拾起行装,各自上马,继续赶路。 尚天华依旧一入马车就闭目练功。只是自发生刘贵那件事后,他没有再把路小花捆住。 路小花偷偷瞟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谢谢你刚才在庙里救我。”庙倒之时,是此人拉了她一把,还挡住下落的瓦石木梁。虽说此人乃是穷凶极恶之徒,但相助之恩,还是应该跟他道谢。 “不必。”尚天华淡淡说道,“如果你加入我教,就是我的属下,我救你也是应该。”他着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动:此女行事真是古怪。从刀下救了她,她不言谢,为她挡了几块砖头,倒来郑重道谢。 路小花想起他在护山大阵时的表现,心中也是一动:面前这人虽然阴冷嗜杀,但却总是护着下属。此人会对身边之人尽力保护,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坏。 路小花被突然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否定: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当然是坏人!不过她对他的畏惧之心终是消除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诚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应该谢谢你。” “我说过不必了。”尚天华不耐烦地摆了下手,问道:“你已经决定加入我教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路小花沉默下来,心中思忖:还是应当跟他说个清楚,他抓错人了。 她下定决心,老老实实地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似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招揽。” 尚天华闻言,轻浅一笑,“莫小师姐,你莫要自谦。你虽不会武功,但你布阵的本领却比武功更为有用,杀人的方法并不只有武功一途。”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根本就不想杀人。”路小花继续努力解释,就算是真正的莫小雨也不会布阵。 尚天华的薄唇微微勾起,嗤笑一声道:“你不想杀人,便不会有人来杀你了吗?看来你真是未曾出过山门,竟然如此不通世事。以你之能,不入江湖还则罢了。一入江湖,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相争。你最好尽早择明主而投,否则的话,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小花听了心中一悚,暗自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话,自己其实并不是莫小雨。 尚天华见她犹豫,以为她心动,继续劝道:“上次你与我比试刀法,也曾答应过,如果输了就要留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日,你与我的属下很是合得来,这些皆是缘分,所以我才邀请你入教。你既然答应过我,就应当遵守承诺。” “我才不要这种缘分!”路小花脱口而出,“我也没有不守承诺。上次是你耍赖赢的,根本不能算数。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看到尚天华目光骤冷,她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糟糕,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啦!她赶紧把头低下。 尚天华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求你入教,而是你只有入教才能保全性命。这世上的一切皆是由力来决定,武力也好,权力也好,只要力大过对方,对方便任你宰割。似你这种没有武力之人,若无人相护,不出几日,便会稀里糊涂地被人杀掉。” 路小花本不想开口,听他这话,不由气往上撞,“你的意思是,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者天生就要被人欺负,就要坦然认命?!” 尚天华淡漠地说道:“天道本就如此,就像猫捉老鼠,鱼吃虾米。” 路小花愤然道:“如果真如你说,即使你是猫、是鱼,也有更大更厉害的动物把你吃掉!” 尚天华目光一下子沉冷下来,“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弱小者若想赢过力大者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更狠。” 这个人完全说不通!路小花气恼地想道,低头不语。 望着她的怒容,尚天华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 一路无事。临夜,途经一个小镇。尚天华令众人在此休息。刘海算安排投宿到一间旅店。 饭后,尚天华对路小花令道:“你跟我来。”说着,他起身回房。 路小花不敢有违,只得跟上。 刘海算却也跟了过来,犹豫地说道:“堂主,你没事吧?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太好。” 尚天华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不必多言,办好你该办的事。” 经刘海算这么一说,路小花这才注意到:尚天华的脸色的确有点发青,刚才他在马车里还一直有些低咳。她心中暗喜,如果这人病了,也许自己能有机会逃跑。 尚天华带她进入一间客房,并随手将门掩上。他抬手请路小花落座,自己则坐于对面。 路小花忐忑不安地坐在椅上,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沉默了一会儿,尚天华斟酌地开口:“你似乎不赞同我刚才的观点?” 路小花垂下头,一言不发。 停了一下,尚天华又道:“你觉得我杀戮过重,很感不满?” 路小花闭紧嘴巴,打定主意,这次绝不乱说话。 尚天华等了良久不见她回答,叹了口气,道:“你未曾入世,难怪会作此想。既是如此,我便让你看一个事实。”说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外袍褪去,随手扔在椅背上,缓缓解开内衫。 感觉到他的动作,路小花大感诧异,偷偷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坦露的胸膛上,她不由掩口惊呼。 一直以来,尚天华给她的印象一向是极凶悍极强势,但他的身体其实十分消瘦,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并不过份。近乎透明的肌肤包着一层皮肉,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骨头。他的胸前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伤疤极长,从左肩一直贯穿到他的右腹,可以想像得出他当时必是命悬一线。 看到路小花的震惊,尚天华双目之中闪过一丝自嘲,“如你所见,我能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体力不及常人,远路出行需乘坐马车,一天练功不得少于三个时辰,且必须饮食清淡。即使如此,每逢阴雨,湿寒入肺,便会咳嗽不止。” 想不到,他一直不停地在马车上练功竟是这个原因。路小花目生同情,不由问道:“是因为这个可怕的刀伤吗?” 尚天华点点头,淡淡说道:“这一刀是我未满周岁时所受,离心两分,斩裂左肺,伤及胃肠。我本应身死,却命不该绝。我父的旧友即时赶来将我救下。为了让我活命,他请到药王安笑尘为我医治,费去无数名贵药材。更有甚者,他不惜长年耗费自身真气为我续命,竟致他英年早逝。”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竟对婴孩下手?”路小花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个杀你之人是谁?” “是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憎恨,“那人不仅杀了我的父亲,我母亲也因此自刎而死。我家与他家无冤无仇,那人的父亲却平白无故地将我大伯射杀。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仇?” “该报!”路小花气愤说道:“那个恶毒的人究竟是谁?” 尚天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恶毒的人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什么!”路小花震愣当场。 尚天华盯着她,向她质问:“你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真有神明,为什么这种人会当上皇帝?”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路小花竟不敢与他相视。 尚天华讥讽地一笑,合上衣衫,穿好外袍,换上一副淡冷的神情,“所以我宁愿相信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才是天道。” 路小花垂下头,哑口无言。 尚天华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平息胸中怒火。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见我屡屡杀人,便觉我凶狠可怖,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官劫镖?” 他踱了几步,轻声一叹,“这批镖银是高昌国进献给当朝皇帝的。高昌国自从被李氏之军讨伐,便早已被洗劫一空。李世民却还令其进贡。故此,有人托我将镖劫下,还银与民。谁料,马车中的镖银竟被无知小儿窥到。孙木雷杀了那名小儿确有不妥。但事已做出,为保镖银之事不被泄露,我不得不令属下灭口。一方是几十口人的小村,一方是数以万计的国家。你说,这人我到底该不该杀?” 路小花张了张嘴巴,却无法作答。 尚天华走到她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问过我,‘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者是否天生就要被人欺负,是否就要坦然认命?’此话颇具侠义之心。然侠者有小有大,小者快刀杀贼,大者为国为民。你既有此心,不如留下来帮我。” 他凝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诚,全无平日冷傲。 路小花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天啊,他们做的可是杀官谋反之事!自己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平民百姓,为何会这么倒霉地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可若是不答应他,他会不会像杀那些村民一般,杀掉知道秘密的自己?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章 入教 就在路小花犹豫如何回答之时,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韬来报:“堂主,有人想动咱们的货!” 尚天华目中闪过一道寒光,转头对路小花道:“你且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快步随江韬而去。 路小花松了口气,暂时不用回答那个麻烦的问题了。 她悄悄起身,把门掩上。刚想坐下,就听后窗外传来“哒哒”几声轻响。有人在窗外低声唤道:“小花。”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她心中骤然一喜,急忙来到窗前,推开窗子。 窗外,徐绍风正立于窗下。见她过来,向她张开双臂,急道:“快出来!” “嗯!”路小花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徐绍风探臂将她稳稳接住。 路小花伏在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脖颈。他的臂膀结实有力,肌肤透出清爽的微凉,熟识怀抱、熟识心跳,……这一刻,竟让人如此留恋。 徐绍风下意识地将她揽住,怀中的温暖柔软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忽然,他瞥到她眼角有星星点点的泪花,不由慌乱道:“碰痛哪里了吗?” 路小花抽吸了口气,轻轻将他推开,笑着摇了摇头。 徐绍风拉住她,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她无事后,说道:“咱们快离开这里。” “嗯。”路小花轻声应道,点了点头。 徐绍风拉起她的手,往后门走去。 “你们要去哪里?”一句森冷的话语飘来,一人飞身拦于二人面前。 尚天华竟已然回来! 徐绍风目光一沉,将路小花护在身后,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你从后门出去,小白就在旁边的林中。”他话一说完,不待路小花回答,立刻挺掌向尚天华攻去。 尚天华见他掌到,傲立不动,抬起一掌,与他相对。 二人双掌相击,发出一声低闷的轰响。 徐绍风接连倒退数步,才勉强站住。他胸中气血翻腾,一股腥咸急涌入喉。对面之人的功力竟远在胜于己!他将双唇紧紧抿起,背脊一挺,右手扶上剑柄,目露决绝之意。 尚天华身形微晃,脚步却未移动半分。他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暗惊,此人的劲气透出浓烈的冰寒,正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他强压下胸中骤然升起咳意,暗自调息相抗。 路小花停身未动,望着徐绍风挺起的背脊,她的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悸。 她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二人中间,对尚天华说道:“尚堂主,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四师兄‘寒剑’徐绍风。” 转过头,她向徐绍风说道:“四师兄,这位是泰山明空派的尚天华尚堂主。” 徐绍风眉头皱起,不解地望她。 路小花垂眸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已决定留下来,追随尚堂主了。” 徐绍风一怔,道:“你说什么?” 路小花飞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眼去,“你说的那件事我好好想过,但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你应该听师傅的话,和大师姐在一起。” 徐绍风眉头皱紧,正要说话,几道人影飞奔而来。 刘百足过来禀道:“堂主,马车已备好,可以上路了。” 其他几人先后赶到,见此情景,不动声色地将徐绍风和路小花围在当中。 路小花对徐绍风飞快地说道:“四师兄你不必为我担心。尚堂主对属下很好。”说着,她走到尚天华的身边,轻笑着抬头相问,“对不对,尚堂主?” 尚天华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她,片刻后,他冰冷地笑了,“我是说过,我会护着我的跟随者,但凡是胆敢与我作对者,我更绝对不会手软!” “看,我说的没错吧。”路小花转头对徐绍风道:“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丫头,尚堂主不仅诚恳待我,还两次救我性命,我当然要留在他的身边。” 徐绍风涩声道:“小……你……” 路小花打断他,口气坚决地说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从此以后你不必管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不再看他,转身对尚天华道:“尚堂主,我们走吧。”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又抬眸向徐绍风看去,冷笑一声,挥手带属下离去。路小花紧跟其后而去。 徐绍风手握剑柄,默立当场,寒铁星霄剑在剑鞘中噌然作响。 ……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开口:“你怕我杀了他?” 路小花心中一悸,垂眼说道:“四师兄脾气不好,冒犯了堂主,请堂主见谅。” 尚天华盯着她,道:“可那件东西你们昆仑无别门还欠我一个交代。” 路小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首道:“四师兄一向独行惯了,与门内众人生疏,让他去查未必能查出什么结果,倒不如由我去查。” 尚天华眼深如海地看了她一会儿,道:“待这批货之事了结了再说吧。” 就在刚才,属下发现有人想要查探马车里的货物。对方身手不弱,这种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 “是。”路小花应道,暗松了口气。 停了片刻,尚天华正色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已决定加入我教?” 路小花也正色地点头,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那么请你跟着我立誓。”尚天华神情极为郑重,一字一顿地诵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路小花跟着他郑重地念了一遍。 尚天华肃容道:“我教名为万舍教,由五方堂主和一位总教主组成。我是教中黥虎堂堂主,以后你就是我的部下。” 路小花低头称是。 尚天华目光忽然变得极其冷洌,他伸手拖起路小花的下巴,盯视着她道:“你要牢记今日誓言。各堂堂主有责任尽力保全自己的属下,更有权处置背叛者。你应该见过我是如何杀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 他盯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收回手,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起她的脖颈。 他的手指寒凉如冰,路小花的身体禁不住一阵战栗。 …… 徐绍风在院中默立些许时候。他猛然转身,按剑于掌,决然走出客栈。 林中,白马正安静等候。他解开缰绳,便要骑马追去。正在此时,一名素袍中年人忽然出现,拦在他的马前。 那名中年人开口说道:“徐少侠,你师妹心中既然已有他人,你又何苦再去寻她。” “她骗人!”徐绍风目光一寒。 那中年人叹息一声,继续劝道:“女人心,千般变化,朝夕相处尚且难以琢磨,你又如何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知道!”徐绍风语气坚定。 那中年人一怔,随即摇头笑了笑,“徐少侠,你可知那尚天华是何人?你如此追去岂不辜负了你师妹的苦心。” 徐绍风顿住,问道:“他是什么人?” 那名中年人道:“徐少侠,你何不下马,待我与你细说。” 徐绍风凝眸看他,那名中年人亦微笑回视,目光之中,一团正气。徐绍风思忖片刻,终于翻身下马。 那名中年人引他至林中无人之处,这才说道:“徐少侠,我先问你,本朝开国英雄之中,最为骁勇善战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皱眉道:“本朝开国英雄骁勇善战者众多,各有所长,若一一说起,不胜枚举。” 那名中年人道:“那我问你,既骁勇善战,在民间又最有名气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微一沉吟,答道:“当属尉迟恭与秦琼。” 那名中年人点头道:“正是此二人。当今圣上,血杀得位。刚即位时,一到夜晚,卧房之外常听到抛砖掷瓦,鬼魅呼叫。他难以安眠,便遣猛将尉迟恭与秦琼手持兵器站于门前。鬼魅之声从此消失。后圣上体恤二人,命人将二人的形象绘于纸上,再贴在门口,用来震慑妖魔。此法传到民间,百姓亦争先效仿,将二人图像贴在门上,以此避邪。所以若论民间声望,此二人当属其冠。” 徐绍风微微皱眉,心道:这些世人皆知,不知他说来何意?他并不打断,任之述说。 那名中年人说道:“说起那翼国公秦琼,他已于四年前病逝。圣上追赠其为徐州都督,并改封为胡国公,陪葬昭陵,墓前雕刻石人、石马,以彰其功。昭陵乃是当今圣上的陵墓,由此可知,圣上对秦琼可谓圣眷甚深。而那尚天华便是前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 徐绍风眉头皱紧,“尚天华既然是秦琼义子,他一个名门之后,为何会混迹江湖?” 那名中年人道:“尚天华自幼体弱多病,长年居于府院,从不出府。直到四年前,他方崭露头角,在当年的武场比武夺魁。圣心大悦,赐他虎贲校尉之职。不料,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也于同年去世。秦琼一死,尚天华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挂印辞官,更闯荡江湖,结交众多匪类,甚至还曾劫牢救出武功高强的囚犯。官府虽有心抓他,但一来他武艺超群,手下之人皆实力强劲,二来他身世显赫,又有朝中之人暗中相护,所以除非他犯下重罪,又拿到实据,否则平常人根本无法动他。” “你是何人?”徐绍风忽然目光如电,盯视着他,“此等朝中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那名中年人微微一笑,“我是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京城捕快刘夏凉是我的师弟,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你。” “原来你是刘名捕的师兄。”徐绍风目光缓和下来。 白浩晨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据我所查,尚天华曾暗中带人攻上泰山,迫明空派掌门降他。自此之后,他对外都自称为泰山明空派中人。不仅如此,他还曾数次秘密攻下齐州、淄州、登州、莱州等多地江湖门派。如今河南道近半的大小门派皆被他收服,听其号令。此事他做得极为隐密,并未曾在江湖上传开。他此举用意不明。我既为河南道暗察使,有责任监察于他。” 徐绍风了然,“原来刚才是你在探看尚天华的马车。” 白浩晨道:“正是。只可惜他们守卫严密,我无法近前。” 徐绍风想了想,道:“我知道他们的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抢劫而来贡银。” “你如何得知?” “我听过他们的谈话。”昨天雨夜庙中,路小花曾说起过此事。以他们如此严密的守卫来看,贡银应该就藏于马车之中。 “竟有此事!”白浩晨惊道,却又扼腕叹息,“可惜就算知晓,没有实据仍无法动他。不出三日,他们便可进入泰山。一旦他们进入山中,有天险可守,又有大小门派呼应,便再也奈何不得他。” “如有实据,你能做些什么?” “如果此事属实,我有兵部密令,可调兵擒他。” “我有实据!” 徐绍风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黄色布片,“他们劫银藏尸的地点已被我找到,有镖旗可以做证。” ******** 伊真有话要说: 贞观元年(627年),唐太宗李世民分天下为10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和岭南道。 河南道是当时黄河以南,淮河以北,东到大海,西到洛阳的广大地区。包括现在的山东全境,河南大部,江苏北部,河北东部和南部。齐州等地均在其属,齐州即今之山东省济南市。 此文的起始时间为贞观十六年,即公元642年。 另:本文并非写实,只是一部以唐为背景的武侠小说。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一章 阻截 马车里,对面之人又在练功。看他微微蹙眉的样子,像极了抱恙美人,冷艳俊秀得如同画中人物。路小花却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杀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自己居然会答应跟随于他。这个昆仑派小师姐的身份到底要扮演到什么时候?怎么竟会这样越陷越深? 她开始讨厌起这个身份,慌言终有被拆穿的时候,到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她惶恐不安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尚天华轻咳了几声,运功调息。他自幼被人重伤,心肺受损,全凭义父耗费自身真气相救。为保性命,他每日至少要修炼三个时辰以上的内功,却最是怕寒。徐绍风的寒气虽不如他的真气强劲,却绵绵无尽驱之不休。他残破的心肺似被无数冰寒的锐针不停地扎刺,令他每一次呼吸都要忍受极大的痛楚。这也是他刚才快速撤走的原因之一。 运功数个周天后,他才把被寒气引乱的真气慢慢理顺,心肺间却仍有一股极细的寒流未能清除。他运功细细搜索那丝残留的寒气,心中冷哼:能让自己这般费力,那个姓徐的小子也算是了不起了。但,他绝对不会比自己好受! 难得遇上能与之抗衡的年青对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冷的笑意,目光落到对面的路小花身上。 看她惊慌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目光甫一与他接触,便忽闪地躲开。不安的神情,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拼命扑棱着翅膀,却不知道该往何处飞。 尚天华嘴角的笑意渐浓,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 马队继续前行,这一日来到一处山前。 探路的刘百足忽然来报:“禀堂主,不知何故,前方一里外的山路上有众多官兵设卡。” 尚天华暗觉奇怪,此路虽然是去往泰山的必经之路,但地处偏僻,一向畅行无阻,怎么会突然设起了关卡? 他眉目一沉,问道:“是何方人马?有多少人?” “打的是齐王的旗号,约有三、五百人。”刘百足答道。 齐王?尚天华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齐王李佑是当今天子的第五个儿子,官封齐州都督。泰山虽属于他的辖区,但自己是秘密占据泰山,更从不曾主动招惹过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他为何竟会在此设卡。 难道说,上次来探查货物之人竟是齐王手下?他目中闪过一抹锐光。 沉吟了一下,他问道:“此地距泰山还有多远?” “咱们货沉车慢,至少还需一日路程。” “告诉大家做好准备,见机行事。” 尚天华说罢,出了马车,骑上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刘百足传令下去,众人纷纷暗握兵器。 马队距离关卡约有一箭之地时,一员铜盔铜甲的猛将从关卡走出,高声喝道:“站住!齐王有令,过往车辆,一律停车检查!” 尚天华挥手叫车队慢行,单人提马来到关卡近前。 “请问将军尊姓大名?”他抱拳拱手,边说边观察关卡。 只见一道巨大的铁栅栏横挡于路口。栏后兵卒皆魁梧健壮,动作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那员将领并不还礼,傲慢地说道:“我乃齐王麾下右将军梁猛彪是也。你是何人?” 尚天华缓缓放下手,“我是泰山明空派尚天华,正要归返派中。途经过此地,还请将军放行。” “原来你就是尚天华。听说你曾武场夺魁,官拜虎贲校尉之职,想不到竟是个像娘们儿似的小白脸。”梁猛彪上下打量他几眼后,摆起了官腔,“齐王有令,无论何人,若想从此处通过,都要停车检查。” 他一声令喝,身后兵卒立时搭弓相对。 来者不善!尚天华脸色一沉,抬手摘下金钉枣阳槊,当机立断地向身后众人示意,“冲过去!”说着,他双腿一夹,跨下座骑立即奔跑如飞。 “放箭!”梁猛彪急忙叫道。 弓弦齐鸣,羽箭立时如雨般飞来。 尚天华长槊舞动如轮。一时间金光闪耀,射来的箭支坠地大半。他身后众人也各取兵器拨挡箭支,保护着马匹,驱车紧跟。 梁猛彪见状,脸露狰狞,取下一对铜锤迎上前去。他高高轮起铜锤,照着尚天华的头顶猛力击落。 尚天华面不改色,抬槊格挡。 梁猛彪目中发狠,加劲下砸,心中暗道:看我把你这个小白脸砸成肉泥! 他平素自持力大,常自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谁料铜锤甫与长槊相撞,他突觉一股巨力自铜锤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软,铜锤已欲脱手。不仅如此,那巨力竟有三重,如浪三叠。二重劲至,他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最后一重劲袭来之时,他实是把持不住,被震落马下。 一击成功,尚天华便置之不理。来至关卡前,他运劲将拦路的铁栅栏挑开,金钉枣阳槊轮起,凡是胆敢挡于他面前的兵卒,都如腾云般直飞出去。 一时间,兵卒骇其神勇,竟无一人再敢上前阻挡。 此时马成戟等人已驱车赶到。尚天华让过车队,护在其后。 梁猛彪从地上爬起,眼见车队已然通过关卡,气得哇哇大叫。他令兵卒再次放箭。 尚天华回槊拨挡,箭支无一近身。 梁猛彪提锤,再次上马,领兵追赶。 尚天华目光一沉,停马转身,立马横槊,挡于道中。 他的目光凌厉如刀,似有无形压力直逼而来。兵卒们目露惊骇,不禁纷纷停住脚步,谁也不愿头一个冲上前去。 梁猛彪略一犹豫,把牙一咬,高举双锤向他击去。 尚天华侧身让过锤击,反手以槊柄向他戳去。这一戳即巧且猛,正中梁猛彪肚腹,将他掼于马下。 梁猛彪正欲爬起,但觉眼前金光一闪,一柄长槊正指在他的眼前。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尚天华猛举长槊,向他戳去。 “砰”的一声,长槊落于他的身侧,土灰飞扬,扑头盖脸地洒了他一身。 望着身旁的形如墓坑的深坑,梁猛彪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惧意。 只听头顶上空尚天华阴冷地说道:“看在齐王面上,饶尔等性命,别不知好歹。” 感受到生死一线。梁猛彪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尚天华冷笑着将长槊拔起,忽然听得前方山谷处传来一阵惊呼。货物要紧!他弃了梁猛彪,向车队追去。 来到近前,只见三辆马车都歪倒在地,车外碎石狼藉。细看之下,碎石之中还混有一片半埋于土的铁蒺藜和数根被斩断的绳索。 马成戟恨恨说道:“那些官兵着实可恶,竟然使用如此阴险的招术。” 刚才众人驱车来至山前,山上忽有落石坠下。山势险恶,情况不明,几人各用兵器格挡落石,并催马急行,不料却中了地上的铁蒺藜与绊马索。 见他到来,刘海算上前禀道:“堂主,有三匹马的腿骨折断,无法再用。其余几匹马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好在并无一人受伤。” 江韬也道:“堂主,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咱们应尽快与自己人汇合。” 尚天华点头令道:“此地不宜久留,弃了我的马车,让能用的马都去拉货车。”说着,他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缰递给江韬。 “是。”众属下立即照办,迅速抬正货车,将能用的马匹换好。 清理出道路,孙木雷和马成戟二人分别赶着两辆货车快速通过山谷,其余几人各施轻功相护。 行出数十丈后,尚天华突然忆起一事,对属下道:“你们先行,我去去就回。” 他返身奔至翻倒的马车旁,运劲掀开车顶,路小花正蜷缩在马车里。 “可曾受伤?”他皱眉问道。 路小花慌乱地摇了摇头。 这辆马车行在最后,没有受到落石的伤害,只是因前面的马车急停而撞翻在地。车厢斜倒后,路小花也随车倒地。虽然跌得很痛,她却忍住不出一声。偷看到前面一片混乱,她暗中巴望着他们能不小心忘记自己。这样等他们离去,她便可以偷偷溜走。不料尚天华在百忙之中还是记起了她。 “快出来。”尚天华向她伸出一只手。 犹豫了一下,路小花虽百般不愿,却也只得伸手相握。 尚天华手臂用力,正要将她从车厢里拉出。 “放开她!”厉喝声中,一道人影从山上急掠而下,浓烈的寒冰劲气随之向他击来。 尚天华应变极快,他一手从车厢里拉出路小花,一手挺掌相对。两掌相交,来人被击得倒退出去。 尚天华看清来人,不禁面露诧异,“‘寒剑’,竟然是你!” 徐绍风被他击出数步之外,脚步一错,挺身立住。 “把她放下!”他略一喘息,立即拔剑在手,返身再攻。 尚天华冷笑一声,将路小花挡在胸前。 徐绍风慌乱收剑,斜飘一边。他深吸了口气,怒目相对,“卑鄙!” “过奖。”尚天华哂然一笑,“怎比得上你,与官兵联手,对付江湖同道。” 徐绍风面沉如冰,恨声说道:“你乱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尚天华神情漠然,“要想她活命,就别过来。” 徐绍风身体僵硬,如被点穴,手握寒剑,咬牙默立。 尚天华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是冷笑一声,夹起路小花,扬长而去。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二章 背叛 尚天华带着路小花,提气追上车队。 因刚才的山袭,马匹大都受伤,勉强行了些许时候,拉车的几匹马都已不支。 孙木雷索性卸了马,对马成戟道:“小马,来,咱俩比试比试!”说着,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悍壮的肌肉,拉住车把,代替马来拉车。 “比就比!”马成戟爽快地答应。他也卸了马,将身上衣服向车后一甩,双手握住车把,如孙木雷般拉车。 孙木雷与马成戟是队中最为凶悍好杀之人,脾气相投,二人平日切磋颇多。孙木雷长得高大威猛,天生蛮力,练就一身强悍的横练硬功。若论硬功,队中以他为最,但若较量武技,马成戟却比他技高一筹。 此时二人双膀使力,运功于脚下,拉住货车快步行走,竟不比马慢。 两辆车中都装满了劫来的金银,极为沉重,马拉尚且费力,此处又是山路,行了一些时候,二人汗流浃背,速度都渐渐降了下来。但二人好勇斗狠,相互较力,谁都不肯先提出歇息一下。 江韬见状,向尚天华提议:“堂主,这样的人拉车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再遇上敌人就更为不妙。不如派人去泰山传信,叫他们带马来援。” 尚天华应允,对刘百足令道:“你骑了我的马去泰山传信。” “是!”刘百足领命而去。 众人一路走来,行到天色见晚,尚天华下令在沿路的一处松林中略作休息。再看孙、马二人,均气喘如牛,便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尚天华在一棵松树下坐下。路小花一直由他带着走,此时便也坐在他的身后。 江韬走过来,在旁坐下,低声道:“堂主,你觉不觉得事有蹊跷?” 尚天华略一思索,明白他的意思,“的确!此地离齐王管辖的齐州至少还有一日路程。为何他会大老远地跑到如此偏僻之处设卡?” “堂主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这批货物被人探了底?”江韬忧心忡忡,“能惊动齐王的事,恐怕也只有此事。只是咱们一路小心,到底是从何处走露了风声?” 马成戟在旁听到二人的议论,忽然一把拎起缩在尚天华的身后、闷声不语路小花,大声道:“我看此女最为可疑,早该杀了她才是!” “你不要乱来!”尚天华飞身站起,“也不见得是货物之事。那个叫梁猛彪的齐王将领知道我的底细,似乎是特意针对我而来。” 马成戟握住路小花的脖子,凶狠地说道:“就是她的师兄在山谷设伏,毁了我们的马匹,不杀此女实难消我心头之气!” 尚天华抬手扭住他的手腕,冷然道:“她已发誓入教,便是我的人。你不可对她动粗。” 马成戟恨恨说道:“不管怎样,姓徐的与官府一同对付我们,着实可恨!” “依我看,‘寒剑’设伏应该只是巧合。”江韬也站起身来,“他是个江湖客,根本不可能知道堂主的身份。现在最为头痛的是,不知道齐王的人为何会盯上咱们。” 马成戟犹自不肯放手。正在此时,放哨的程青协忽然跑来,神情紧张地说道:“有人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几匹快马正远远驰来。马成戟立即放弃纠缠,众人全都持起兵器,直身戒备。 马匹逐渐驰近,一人从马上飘身掠来,却是刘百足领人回来。 十几匹快马在尚天华面前停住。为首之人是一名长相和善的中年人。他一见到尚天华,立刻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堂主辛苦,齐州大明山庄张弃海迎接来迟!” 尚天华摆手叫他不必多礼,心中却微微起疑:此地距齐州有一天路程,这些人怎来得如此迅速? 他询问之后得知,刘百足与张弃海等人是在途中相遇。 张弃海面带愧色地禀道:“昨天下午,属下听闻齐王在调动兵马,似是针对堂主,便走小路赶来。不料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晚了。请堂主恕罪。” 尚天华放松下来,和颜道:“并不算晚,我们只损失了几匹马而已。你能赶来已证明你的忠心,我自会按功行赏。”齐州本是齐王李佑辖下,不过齐州的几大江湖门派早已被尚天华秘密收服。 “谢堂主!”张弃海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停了一下,他问道:“现在齐王正在调动兵马对付你们。不知堂主有何打算?” 尚天华沉吟着说道:“不管齐王是为何而来,这两车货物最为紧要,先送入泰山再说。待此事了结后,再慢慢与齐王讨教不迟。”他暗自思忖,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齐王撕破脸皮。故此,他对齐王手下大将梁猛彪并未下杀手,也是想着有缓和的余地。 “堂主明见。”张弃海想了想,又道:“大路上恐有齐王兵马埋伏,堂主既然不想与之交锋,属下倒知道一条山路可走。离此地不远,有条大河,沿河行走虽然比大路绕远些,但应该能避开齐王的兵马。那处有道瀑布,瀑布前是一片空地,很适合扎营休息。” 尚天华点头同意,张弃海带路,行不多时,来到一处大河。 此河足有数十丈宽,下游不远处有道百丈高的瀑布,涛怒湍急,激石作声。众人但觉面前豁然开朗,凉中带湿的河风袭面而来,说不出的适意。 好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尚天华暗自赞叹,不过他并未随众欣赏美景,只淡淡地吩咐做好戒备,在此地休息,便又去练功。 他周岁时受到致命重创,虽得义父以真气续命,又请得名医医治,但心肺受创,身体终是不比常人。不仅如此,他的体力实际上比常人还要差些,所以他每次出行都乘坐马车。 自昨晚以来,他数次作战,又步行奔波了大半天,体力早已不支。他心肺有残,最是受不得寒。先后两次与徐绍风交手,却令寒气入体。他的内力本远在徐绍风之上,但徐绍风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练的寒天真气胜过冰冻。接连赶路,令他一直无法驱除寒气,只能暂时压制。 刚才形势紧急,尚不觉如何,此时忽一放松下来,他只觉那股暂被压住的浓寒,如排山倒海般迸发出来,在百脉中暴走,撞击着他残破的心肺。 他止不住咳嗽了几声,默运护体真气与之相抗。 “堂主,你没事吧?”一声关切的呼唤自耳边响起。尚天华睁开眼睛,面前是刘海算担忧的面孔。 接过刘海算递来的热水喝了几口,他运功强压下寒气,缓缓摇头,示意无妨。他抬目四顾,只见张弃海正领人烧水造饭、戒备守卫,刘海算这才有空在他身边服侍。 刘海算与刘百足曾追随过尚天华的亲生父亲,而刘海算更是从他儿时起,就侍立于身旁。望着尚天华苍白的脸色隐显出青丝,刘海算眼中的担忧更浓。少主自小因伤重曾多次经历生死一线,却极为好强,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都从不在人前流露。只有他才知道,这么些年来,少主是如何奋力挣扎,度过一次次生死关头,勉力活下来。 尚天华见他眼中的神情,不快地说道:“不过是受了点寒气,只要再运会儿功便能消除。” “是,堂主,你再多喝些热水。”刘海算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又休息一会儿,尚天华恢复了些精神。张弃海将做好的米饭与带来的腊肉等食物分与众人。尚天华本毫无食欲,但想到刘海算烦人的担忧,便勉强吃了些饭食。 饭后,尚天华下令继续赶路。 张弃海走过来,对他说道:“堂主,我看兄弟们都很疲劳,而且现在天也黑了,不如在此休息一晚,等明天天亮再走吧。” “咱们既已被齐王人马盯上,自是越快行往泰山越好。”尚天华目中划过一丝不悦。这个张弃海是一庄之主,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纪律与行动上都难比自己身边的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怕苦怕累。 “堂主教训的是。”张弃海低头令了一声,又恭敬地说道,“不过现在马匹不够。请问堂主该如何是好?” 尚天华脸色阴沉下来,“叫你的人挑选好马拉车,其余的人轮流骑马。” “那好吧。”张弃海看出他的不悦,讪讪召来手下,叫他们分派马匹。 谁知他的手下知马车沉重,爱惜自己的马匹,都不愿让自己的马去拉车。几次争论,竟为此事争吵起来。在旁等待的马成戟等人,均目露不屑。 尚天华目中不悦更盛,对江韬道:“你去把此事处理一下。” 江韬领命上前,对张弃海那边乱作一团的人高声叫道:“堂主有令,都给我闭嘴站好!” 他这一喝,运足了功力。张弃海的人皆被震住,全都转头看他。 江韬正要说话。突然,他按住腹部惨呼一声,接着四肢抽搐,倒地不起。 刘百足急掠上前查看,只见他脸涨得通红,面上青筋如蚯蚓般乱跳,竟是练功走火入魔时的征兆! 江韬勉强压住乱蹿的真气,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鼠……魔乱……” 刘百足闻言大吃一惊,慌忙按住腹部,不禁面色惨白地叫道:“不好,我们中毒了!” “中了何毒?”张弃海大惊失色地走来。 “大家都不要运功!”刘百足急喝道,“此毒应是鼠山老妖特制的‘鼠魔乱’,如果运功,便会形同走火入魔。” “这不可能吧?”张弃海一脸震惊,“听说此毒贵比黄金。难道齐王为了对付我等,竟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他此言一出,他的手下都慌乱地聚拢过来。 尚天华微一运功,丹田处果然隐隐传来刺痛之感。望着围在身后的张弃海及其手下,他忽然明白过来。 “是你在饭菜中下的毒!”他望向张弃海,目光沉冷。 “鼠魔乱”之毒无形无色,却只能在食用之后才有效用。而今日做饭之人,正是张弃海及其手下。 张弃海不答,哈哈笑着地将手一挥。他的手下立时抽出兵刃。 尚天华等人苦于无法运功,纷纷被制住。 张弃海对他得意地一笑,“尚堂主,你既知此毒,便也应该听说过此毒的霸道之处。一旦中了此毒,不仅一运功便会真气暴乱,形同走火入魔,而且即使服用解药,在十二个时辰内也无法使出半分功力。各位武功虽然都很不错,但谁也不想毒发后在地上当众打滚吧?我劝各位不要乱动,安心地跟我走吧。” 尚天华目光闪动,阴沉地说道:“原来你已经投靠了齐王。” “尚堂主真是个聪明人。”张弃海赞叹道,“你既然猜到,我也不必隐瞒,我们已经归顺了齐王。” “你可还记得当初加入本教时,许下的誓言?”尚天华冷冷地盯着他。 张弃海脸色一变,沉声道:“当初加入你们,我是迫不得已。你虽是只强龙,但齐王却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身在齐州自然是齐王的子民。你想作乱,我可不想奉陪!” “那么你是打算不顾江湖道义,欲图违背当初的誓言了?”尚天华逼视着他。 “尚堂主,你说这话就过时了。”张弃海哈哈一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比当初,道义和誓言算得了什么,如何能捞到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那么你就不怕誓言成真?”尚天华目中透出丝丝杀意,极缓地吟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张弃海面色通红,尚天华所吟正是他当初入教时的誓言。他恼羞成怒地对手下叫道:“把他给我捆了!齐王有令,谁拿下他,赏银十万,其余几人也各有五千两的赏银。”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一直默立的丁亭杰突然接口。他不顾身后人的刀剑,猛然拔剑向张弃海刺去。 擒贼先擒王!他拼着身后中刀也要先杀了张弃海再说! 张弃海虽然养尊处优,但不愧是一庄之主,一惊之下,急速后退。 然而,他退得虽快,丁亭杰的剑却如跗骨之蛆。无论他如何后退,剑尖始终指向他的心口。 张弃海拼尽全力后退,冰冷的剑意似乎就要穿胸而过,吓得他几欲魂飞天外。 突然,丁亭杰身体僵住,接着他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抽搐。 一旦运功,“鼠魔乱”之毒立时显现! 几名反应过来的张弃海手下纷纷举起兵刃。数柄刀剑同时穿透丁亭杰的后背。 “小丁!”马成戟几人怒吼一声,目眦尽裂。 张弃海扯住胸前破碎不堪的衣衫,惊魂不定地喘息。再快一分,丁亭杰的剑便会刺入他的心脏! 他惊怒地叫道:“只留姓尚的一个。把其余的人都给我杀了!”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三章 背叛者死!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自众人身后响起。叫声凄厉惨绝,直欲刺破众人耳膜,张弃海及其手下全都不由侧目看去。 只见声音的源头路小花,正张大了嘴巴,一脸惊骇。 她不会武功,又不是齐王所要之人,故一直无人注意。张弃海的手下为哪匹马拉车假意争吵时,她便躲在一旁。当看到丁亭杰被乱刀杀死时,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认识的人怎么就这样眼睁睁地惨死在面前? 停顿了一会儿,她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就在此时,尚天华突然飞快地动了! 他抽出随身短刀,反手向后旋出,围在他身后几人立时头颈中刀,喷血倒地。 他这一动,马成戟等人也跟着动了起来。几人心性坚定,配合默契,本就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近乎同时,几人各抽兵刃,向着各自背后之人的要害,发动出迅捷无比地一击。 倾刻之间,张弃海的十几名手下纷纷中招,全都被一击必命,仆地身亡。 “你们竟然……”张弃海大吃一惊,禁不住连连后退。 突然,几人的动作全都僵住。 “啪”的一声,程青协最先倒下,马成戟等人硬挺了片刻,也都先后倒下。 一旦运功,“鼠魔乱”的毒性即会发作! 张弃海停住后退的脚步,嘴角边勾出一抹狞笑,“就算把我的人都杀了,你们现在也全动不了了!” 他抽出佩刀,小心地靠走众人,“我现在就把你们一个个地了结。一个人头五千两,真如就地捡钱般容易。” “有我在,你谁也杀不掉。”冷冷的话语如冰珠坠地,尚天华身形挺立,神色傲然。 “你为何没有中毒?张弃海即惊且惧。 尚天华不答,提起短刀,缓步走来。他神色平淡,双目中却射出极阴利的寒光。 张弃海的心脏不由砰砰乱跳,腿脚虚软,握刀的手几乎要把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领教过尚天华的武功,在尚天华面前,他走不过三招!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尚天华倒提着短刀,向他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地吟道。刀锋上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仿若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张弃海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恐惧,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直扑而来,犹如乌云盖天,雷电即将轰然而下! 他猛地将手中刀投向尚天华,转身就跑。 “当”!尚天华将他投来的刀随手挡开,眸中闪过一道凶戾的煞气,甩手把自己的短刀掷出。 短刀在空中飞快地旋转,正中张弃海的右腿。他大声惨呼,身子一矮,跪倒在地。 尚天华缓缓走到他的身后站定,从他的腿上拔出短刀,挥刀将他的右臂砍下,继续吟道:“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随着他的话音,张弃海惨叫连连,滚倒在地。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尚天华踱步转到他的身侧,再次举刀挥下。 张弃海的左臂应声而断。他蜷缩于地,不停翻滚,止不住地嚎叫。 尚天华将他的身子踢转过来,一脚踏住,低头俯视着他,犹如在欣赏一幅作品。 张弃海知其杀人手法,目中一片绝望,“求求你,让我死个痛快。” “你这话却说得晚了些。”尚天华冰冷地讥笑着,“背叛者绝不轻饶!你就在这里等到血尽气绝吧。”说罢,他俯身从张弃海怀里翻找出装有解药的药瓶。 突然,他胸口受到重击,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绝望之下,张弃海拼死一击,将蜷起的左腿猛然踢向他的胸口。 尚天华猝然不防被他踢中,身体狠狠地撞到树上。他踉跄着站起,摇晃了几下,终于不支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原来你还是中毒了!”张弃海凶狠地盯住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意。 尚天华并非没有中毒,只因他吃得很少,中毒较轻。他内力远胜众人,自小身受重创,令其承受痛苦的能力也远超常人,因此自他出刀起,一直在勉强支撑。 张弃海若不是对他怀有极大的惧意,其实未尝不可一战。可惜为时已晚,现在的他只能如死狗一般地倒在地上。 然而,尚天华被他拼尽全力地一脚踢中胸口后,本是强压下的毒性与寒气如山洪决堤般爆发出来。 他单膝跪下,一手撑地,极力勉强才没有令自己倒下。手中的药瓶滚落在身旁丈许之外,他却连捡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月色凄凄,一滩滩的鲜血在月光下泛起荧荧的幽光。林间的二十来人中,已有大半变成了地上的尸体,剩下还活着人,也基本如死人般倒地不起。 尚天华压抑地咳嗽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正在树后抖作一团的路小花。他凝气聚力,朝她勉强叫道:“把药拿给我。” 路小花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快!”尚天华费力地压制住咳嗽,提气催促。 路小花咬了咬牙,扶树站起。 倒在数步外的张弃海突然奋力叫道:“不要给他!我已在沿路标下记号,齐王的人马很快就会赶到!齐王的人马一到,他们都会死!” 路小花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颤巍巍地抬脚,仍是向尚天华挪出一步。 张弃海嘶声竭力地喊着:“不要给他!齐王的人马一到,那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路小花低下头,努力抑制住颤抖,一步步地蹭到尚天华的身旁。她蹲下身,捡起药瓶,抖手倒出一颗鲜红的药丸,喂到尚天华的嘴里。 尚天华将药吞下,调息片刻,劈手从路小花手中夺过药瓶。他直起身,快步走到众人身边,把瓶中的药分发下去。 数步之外,仰面躺在地上的张弃海转动着眼珠,死死盯住路小花,赤红的眼中溢满了怨毒,“为什么要把解药给他?” 路小花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微弱地说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不成吗?” 张弃海一怔,突然状若疯魔地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恶狠狠地叫道:“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他尖锐的笑声和着沙哑的嗓音,如同铁刃刮在钢板上,令人浑身发麻。 劲风突起,张弃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精致的短刀正中他的咽喉,却是尚天华掷来。 马成戟服过解药,止住紊乱的真气,起身来到丁亭杰身旁。默立片刻,他突然奔至张弃海的尸身边,拔出短刀,狠狠地戳戮不休。 见众人都能起身,尚天华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还是使不出内力。”众人皆纷纷摇头。 “官兵可能随时而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尚天华令刘百足先去前面查探,马成戟和孙木雷等人去拉货车。 刘百足领命探路,还未到林口,忽然折返回来。他边跑边向众人高声示警:“小心,前面有埋伏!” 一句话未完,他的身后突然射来密集的箭雨! 刘百足内力已失,轻功大不如前,躲闪了几次,被数支利箭穿透背心。他向前急冲了几步,未到众人面前就已气绝。 林子的前方闪出一队数千人的兵马,正是齐王府旗号。 为首的大将梁猛彪指挥着兵卒将树林迅速包围,搭弓拉弦,齐齐指向尚天华等人。 尚天华脸色大变,若在平时,凭借已方武力杀出重围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众人余毒未解,无法使出内力,这可如何是好? 队前,梁猛彪威风凛凛地吼道:“尔等悍匪竟敢羞辱军爷,看此次军爷取尔等狗命祭旗!”他令军兵将众人团团围起,却不攻来,只远远地射箭。 一时间,急密的箭,如蝗虫群般蜂拥而至。 尚天华把牙一咬,取下自己的金钉枣阳槊,挡在众人面前。现在,只有他一人功力未失。 众人也纷纷各取兵器格挡,却因无法运功,武功大打折扣,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中箭。 江韬焦急地四下张望,忽然高声叫道:“大家快退往河边,从水里逃生!” 众人闻言,边拨挡着雕翎,边向河边退去。 河岸边,浪涛飞扬,水势骇人。 马成戟心悸地向水中看了一眼,却不跳下,仍持戟在河边苦撑。他不会水,就是功力未失之时,也不敢轻易下水,更何况不远处便是那道百丈高的瀑布。如果从这里跳入水中,就算淹不死,也会跌死吧? “胆小鬼。”江韬对他嘲讽地一笑,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一同跳下水去。 “堂主,快走!”刘海算向尚天华叫道。 他飞身来到尚天华面前,想要帮他挡箭,却被尚天华反手抓起,抛进河里。 尚天华边舞动长槊,边向河边退去,一眼瞥见孙木雷留在最后,正在与货车较劲。他不由气得大叫:“孙木雷,这种时候你还在折腾什么!” 孙木雷凭借蛮力把货车拉往水旁,目露狠色地说道:“咱们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齐王那只龟孙子!” 尚天华无奈,只得护他。 谁料货车刚到河边,车轮立即陷入湿泥之中,无法移动。 孙木雷不肯放弃地转到车后。倒退数步,他深吸了口气,猛力扑向车子。车轮一震,终于离开泥泽。他再次使力扑到车上,哈哈大笑着与车子一同坠入河中。 “扑扑扑”! 羽箭不停地射落在路小花的周围。她抱头蹲在地上,怕得不敢动弹。 程青协挥舞着长矛挡在她的前面,他的肩膀与大腿上已各中一箭。 “走!”尚天华赶到二人旁边,把瑟瑟发抖的路小花夹在臂下。 程青协心头一松,正要后撤,却被一支羽箭射中面门。他仰面跌倒,再也没有起身。 尚天华沉重地凝望了他一眼,双目之中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程青协在队中武功最差,一直被众人呼来喝去。然而今日,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停了片刻,他默然拉起路小花跳入水中。 “小花!”一道白色的人影拨挡着羽箭,飞快地奔向河边。 徐绍风尾随着梁猛彪的人马前来。梁猛彪吃过尚天华的亏,不敢正面应战,只令军兵围困,不停射箭。他无法阻止,只得快步赶来。 谁料他刚到河边,正看到尚天华拉着路小花一同跳下水中。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湍急的河水冰冷无情,将一切落入之物推向瀑布。 倾刻之间,所有的人和物都被瀑布冲卷得不见踪影。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四章 残杀 “哗啦!”路小花从水底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自小长大的山下,便有一条长长的江水,这条河对她来讲,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浴盆。只不过这次的浴盆多了一项冲水功能,除了水性好以外,更需要有一颗能承受巨大刺激的心脏。 从瀑布坠入河中,她被冲的头昏眼花,好在尚天华把她拉在胸前,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即使这样,她耳中一阵轰鸣,许久听不清楚声音。她索性闭住眼睛,只把嘴巴尽量露出水面,放松身体,随着水势浮浮沉沉。这样的水势,水性再好也无法游动,倒不如像木块一样随波逐流,还能节省些体力。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轰鸣声逐渐减弱。虽然河水仍是冰凉透心,但水势已明显不如方才那般强劲。路小花睁开眼睛,轻盈地踢动双脚,像一条翻肚的鱼突然复活,快速地往岸边游去。 忽然,她右臂一沉,一股大力拉得她直往水下坠去。 她憋住呼吸,向水中看去。只见尚天华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长发如水草般飘散。她的右臂正被尚天华的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还握着长槊,正是那柄沉重的长槊拉着二人往水底沉去。 路小花奋力挣扎,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往上浮。奈何她身小力弱,拉不动尚天华及其长槊,四周的水色越来越幽暗,隐隐已能看到黑乎乎的水底。 要被他害死了!路小花悲哀地想道,双脚不甘心地划水,同时伸手去拉尚天华的头发,尽最后的努力。 感觉到来自发梢的疼痛,闭气中的尚天华张开眼睛。判断出眼前的形势,他用长槊直戳水底,带着路小花,从水中高高蹿起。 “呼!”路小花的脑袋一露出水面立刻贪婪地吸气。 “咚、咚”两声,下一刻二人重又落回水中。 水底,尚天华再次用长槊下戳,又一次腾起。这次路小花有了心理准备,脑袋一露出水面,双脚与手臂同时用力,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如此折腾了十数次之后,二人终于到得岸边。 一到岸边,路小花软绵绵地趴倒,全身的力气似全被抽干。 “咳咳咳!”尚天华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费力地喘着气。 歇息了好一会儿,路小花才缓过气来,慢慢坐起。 尚天华却早已起身,正背对着她站在河边。 想起刚才差点被他害死,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大声叫道:“你不会游泳吗?在水里使那么大劲干嘛!” 河岸边,尚天华望着河水,默不作声。 “你耳朵进水了?怎么不说话!”路小花气恼地走到他的旁边,突然闭住了嘴巴。 太阳刚刚升起,水面之上闪着粼粼金光,河中仿佛正流动着一股的金色液体。尚天华目光凝止地望向河水深处,浸了水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削瘦的身形,那般单薄与无助,看起来与平日大相径庭。 她看到了什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竟正在发呆! 面对这样的他,路小花实在骂不出口。挠了挠头,她轻声道:“其实你不会水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有负重托,还连累了小丁他们的性命!”尚天华面色惨白,双唇泛青,声音中带出一丝虚弱,“这次的任务我失败了。”说着,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想起这一夜的经历,路小花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冷洌的河风吹在湿漉漉的衣上,竟是无法形容的寒冷,使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尚天华不停地咳着,涕泪直流。他体力不如常人,早已在连日的战斗中耗尽。他忽觉眼前一花,腿脚虚软地跪倒在地。 路小花望着他,目光中渐渐升起一片怜悯。 他咳得是那么用力,似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来,点点暗红伴随着他的咳音不断喷洒于地。他的胸如鼓浪般剧烈起伏,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看起来甚是痛苦。 这人虽然杀过好多人,但不知为何,路小花却不再怕他,反倒觉得他可怜无比。 尚天华一手抚胸,一手支地,艰难地喘息,雾蒙蒙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捧亮晶晶的东西。 他抬头看去,却是路小花到河边掬了一捧水给他。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润下喉咙,令他舒服了许多,他终于止住了咳嗽。 看清了路小花的神情,他憎恶地别过脸,“别这样看我!” 路小花担心地看着他,缓缓地开口:“其实……也怪不得你。” 想了想,她又说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说过万般皆舍,但你从未曾舍弃过自己的属下,便是我,你也救过数次。” “因为我不够狠,所以才失败的吗?”尚天华喃喃自语,声音恢复了惯有冷漠,“谢谢你的提醒,以后我定当改正。” “其实你人不坏,何必偏要把自己扮得跟个恶人似的。”路小花轻叹一声。 “住口,不必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不需要!”尚天华突然发泄般地低吼,“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理可言,比的只是谁的心肠更狠更毒,做好人的都不长命,恶人却可摇身一变,为皇为尊!我父当年曾抓住过李世民,却因听人劝阻没有杀他,最后反落得被他杀害!” 他双眼赤红,目光中隐隐现出疯狂之色。路小花茫然无措,吓得不敢出声。 眼望涛涛河水,尚天华声音中透出凛冽的森寒,“怪只怪我心不够狠。我对齐王保有一份情面,他却对我赶尽杀绝。” 他抬起头向路小花看去,眼眸如深渊般暗沉,“你提醒得很对,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路小花张了张嘴,却发不声音,难过地摇了摇头。 停了一会儿,她无言叹息,上前架起他,轻声道:“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尚天华却突然抬手扼住她的脖子,字字生寒地说道:“你绝对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手寒凉如冰,瘦劲有力,路小花被他掐得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只得有气无力地点头。 尚天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几眼,这才住手。 路小花抚着被掐痛的喉咙,一边急喘,一边咳嗽着。 忽然,尚天华面色一变,捂起她的嘴巴,迅速拉她在河沿下伏倒。 片刻后,远处晨雾之中寒光闪动,一小队手持钢刃的官兵,悄无声息地出现。 只听其中领头的军官正不断轻声催促:“快点搜!梁将军有令,强盗们都中了毒,十二个时辰内无法运功。咱们定要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擒获!” 停了一下,他又道:“刚才三队已在瀑布下找到一具跳水淹死的强盗尸体。咱们也要立功才成。” 路小花害怕地伏低脑袋,心中一阵悲哀:不知又是谁死了? 她忽觉身上一轻,尚天华放开她霍然起身,一个飞跃纵上河岸。 领头的军官认出他来,眼露惊喜地大声叫道:“齐王有令,擒住此人,赏银十万!” 跟在他身后的军兵闻言,立刻向尚天华围去。 …… 徐绍风从瀑布跳下。巨大的冲力把他直冲入水,白花花的水浪在四周激荡,他一下子失去了路小花的身影。 他闭住气,顺水势而下,直被冲到一处浅滩。 他在水中坐起,擦了把脸上的水,凝目向四周查找。同样的冲力,小花应该也会被冲到此处吧? 不远处的礁石间,似乎有人影在随水浮沉。 他急忙重新入水,将那人拉起。然而他却失望了,那人是与尚天华一起的长髯中年人,大概被撞到了头,已然神志不清。 徐绍风费力地把他拖到稍远处的河滩边,便不再理他。此刻,找到小花最为重要,旁的事他已无暇再管。此人将会如何,随他运气吧。 他直起身,去河滩上查找。走出不远,胸口间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痛楚,几乎使他呼吸停滞。他抽吸了口气,勉强又向前走了几步,却摇晃着坐倒。两次与尚天华比拼内力,他其实受伤不轻。 他只好不甘心地调息。一边调息,他一边愤恨地想道:尚天华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勤修苦练的武功竟如此不济! 调息些许时候,他终于可以起身。拖着脚步沿河滩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难道是他被冲得太远,小花其实还在后面? 要赶在那群不讲理的官兵前面找到路小花,以免她被当作强盗误伤! 想起刚才那伙官兵,他不由火由心起。齐王的将军根本不讲道理,自己告诉他路小花还在尚天华的手上,白浩晨也说要再想办法,他却仍然下令放箭。 幸好看到尚天华护着小花跳进了水中。以他的武功,应该可以护得小花安平无事吧? 虽然他刚刚还恨过自己的武功比不上尚天华,此时却又希望尚天华的武功越高越好。 徐绍风沿着河岸往回寻去。 晨曦渐现,一匹白马从淡淡的微光中向他奔来。 他牵起白马,目中显出几分柔色,轻声说道:“小白,咱们一起去找小花回来吧。” 白马昂首嘶叫了一声,似是应答。 拍了拍它的脖颈,徐绍风跨上马背,目光望向远处,立誓般说道:“找到了小花,就再也不放她离开我的身边!” 行出一段路后,一名满身血迹的官兵忽然脚步踉跄地朝他跑来。 徐绍风伸手扯住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杀……全被杀了!”官兵满脸惊恐,话语不清。 “谁被杀了?”徐绍风焦急地问道。 “杀……杀……”官兵眼神涣散,显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徐绍风剑眉皱起,不再多问,催马向前奔去。 突然,白马脚步骤停,一股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数丈外的河岸边,倒处是残肢断臂,血与肉散了一地。 十几具官兵的尸体如木偶般被拆散,凌乱地分解于各处。 殷红的血缓缓汇聚,似一道道被诅咒的红色溪流,如蚯蚓般自地面上蜿蜒爬过。 风卷起沉重的红沙,呜呜悲鸣,似是死者正在倾诉着他们的怨愤与不甘。 徐绍风瞳孔猛地一缩,眼中凝起浓烈的冰寒。 有如此武力的,只有尚天华一人! 那人莫不是疯了,竟如此残暴的杀人。 不远处的地面上,混杂于点点血迹间,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逐渐延伸至山林。 徐绍风死死盯住脚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 路小花正与那个疯子在一起!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五章 影子的重量 “噗”的一声轻响,肉体被利刃贯穿,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快速弥散。 走在前面的官兵惊觉回头,只见咫尺外的同伴正凸起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缓缓倒地。 他毛骨悚然,正要高呼,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来。一柄精致的短刀迅如闪电地割开他的喉咙。 又有几声沉闷的低响,是肉体接连倒地的声音。 路小花双手用力地捂住耳朵,缩起肩膀,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但那可怕的声响仍如雷鸣般,不断钻入耳中。 “你怎么怕成这样!”一只寒凉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灌木丛里拖出。 “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路小花不敢抬眼,抱头抖作一团。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去杀我的人。必须教会这些官兵什么是害怕!”头顶上方传来尚天华咬牙切齿的声音,语调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路小花茫然恐惧地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一定非杀人不可吗?”她自知无力地低语。阳光被他挡住,他的影子仿佛重逾万钧,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湖本就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尚天华低咳了几声,冷洌地说道,“你最好赶紧习惯,别忘记你已经入教,一遇到事就吓成这样,实是丢人。”这女子前几天看起来还挺胆大的,现在却如此害怕,真是看走眼了。 几滴暗绛色的水滴随着他的咳音溅落到地上,路小花目光僵直地抬起头。 尚天华不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丝,努力压抑着咳嗽。他的双唇泛起诡异的青紫,本是秀美的脸上此时却如索命无常般惨白。 他倚着长槊费力地喘息,目中却迸发出锋锐的寒光,“鼠魔乱解除余毒的时间未到,现在只有我一人内力仍在,我绝对不会再让我的人平白牺牲了。” 路小花呼吸一滞,胸中的沉重忽然发出脆弱的一响,如山崩般断裂。 晨雾散去,金辉渐现,却仍有什么东西氤氲了她的双眼。这就是他特有的方式,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压下惊慌,路小花颤抖地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人来了!你就躲在这里,别碍手碍脚。”尚天华警觉地抬头,把路小花重新塞回树丛。 话音刚落,一道浅灰色的人影穿越过树林,飞掠而来。 来人身法轻盈,穿梭于落叶满地的林间,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尚天华暗自调匀呼吸,昂首相迎,目光中却多出一份凛然:来人轻功一流,显是修为不弱。 那人来至近前飘身站定,却是一位面目端正的中年人。 他目光肃然地盯着尚天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尚公子你大好身手,为何杀人成狂?” 尚天华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人,沉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来人坦然答道。 他打量着尚天华,目光中满是痛惜,“尚公子你本是名门之后,为何要做匪盗行径?” 尚天华却目光一寒,警然说道:“你就是那日欲图探查货车之人?” 白浩晨点了下头,肃容道:“我且问你,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挂印辞官,却去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皇上待我不薄?”尚天华薄唇讥讽地勾起,“你可知我是何人之子?” 凝望着冷笑中的他,白浩晨眉头皱起,“你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皇上是个极念旧情之人,无论你父生前还是死后,都待他恩赏有加。皇恩之大,他人难比,又有何让你嗔怪之处?” “有何让我嗔怪之处?”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突然厉声大笑。 半晌,他顿住,冷然道:“你可知我的亲生父亲是何许人?” 白浩晨盯他细看,心中倏然一动,“是谁?” 尚天华将长槊在地上重重一顿,阴冷地开口:“给你提个醒,你可识得此槊?” 白浩晨凝目看去,思量着道:“此槊是金钉枣阳槊……”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不错,此槊长一丈八尺,重一百二十斤,槊头形如枣,金钉遍布其上,正是金钉枣阳槊!”尚天华淡冷地说着,目中闪动起森寒的光芒,“此槊乃是我父当年的兵器。我父与我义父是结义兄弟,我家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与秦琼是结义兄弟,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白浩晨猛然抬头,大惊道:“莫非你是单通之子?” “正是!”尚天华目光陡然亮起,紧握着金钉枣阳槊又是重重一顿,傲然说道,“我本姓单,我父亲便是当年九省五路绿林英雄的总瓢把子,人称赤发灵官单雄信!” 白浩晨一下子沉默下来,虽然当时他年岁还小,但赤发灵官单雄信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当年,隋炀帝杨广急功近利,用民如家畜,致使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单雄信与其兄单雄忠广交豪杰密谋反隋,受到天下英雄敬仰,并称二贤。 时值群雄四起,天下纷争。崭露头角的李渊因被人伏击,把策马而来的单雄忠误当成强盗,发箭将之射死,从此与单家结下不解之仇。 单雄信与众位结义兄弟加入瓦岗寨,挑起反隋大旗。后起义失败,寨主李密请降于在长安即帝位的李渊,瓦岗旧部亦纷纷投唐。单雄信却因家仇,拒不降唐,率部投奔兵据洛阳的郑王王世充。不料洛阳却最终被李世民领兵攻破,王世充向李世民称臣。单雄信单骑突围,血战被擒。李世民劝降不成,反遭其破口大骂,无奈之下将之斩于洛阳渚上。 有人评价单雄信不识天下大势,执迷不悟,冥顽不化,白浩晨却觉此人侠肝义胆,英雄勇武,宁死不改其志,乃是一位忠义双全的英雄人物。 思及此,一股苍凉之情涌上心头,他抬首细细端详着尚天华,和颜道:“听说单二爷长得高大威猛,你并不像他。” 尚天华见他态度缓和,便也缓和了口气,“当年李氏怕我报仇,派人追杀,必要将我单家斩草除根,若非我义父暗中相救,我早已死于非命。我身负重伤,自幼孱弱多病,故此长得不像父亲。” “原来如此。”白浩晨缓缓点头,暗自感慨。这位单雄信单二爷在当时的绿林是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他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曾数次救过落难中的秦琼,难怪秦琼会不顾皇命偷偷救下他的儿子。但这些恩怨往事涉及皇家,却不是他能置喙的。 他想了想,道:“那么四年前你武场夺魁,是因为秦公的缘故?” “是的。”尚天华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当年义父病危,弥留之际,劝我不记前嫌,开功建业。所以我去武场夺魁,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如今他已不在,我身为单家之后,岂能不顾家仇,为李氏效命。” 白浩晨点了点头,忽然沉眉道:“就算你想报仇,却为何要去抢劫贡银?你暗中收服江湖门派为你所用,难道意图谋反?” 尚天华目中星芒闪烁,冷哼一声,“原来你早已暗中查探过我。” 白浩晨目光转厉,神色严峻地说道:“你父当年起兵反隋,乃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是谓义军。但如今天下大定,百姓安康,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实是有负他的初衷。” “我的作为有何不妥?”尚天华冷下脸来,“两年前,候君集奉旨讨伐高昌,令高昌倾亡。他不仅私派官员,更将收缴上来的金银据为己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属下士卒竞相尤效,四处掠夺。候君集怕其不端行为被揭露,反而听之任之。高昌早已被他们一伙人掏空,现李世民却又令其朝贡。我将贡银劫回,正是为了解救高昌百姓!” 竟有此事?白浩晨听后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尚天华察言观色,缓声说道:“白大人,我看你也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何必定要为李家效命?别人暂且不说,便说这近在眼前的齐王李佑。他的手下狂傲自大,所为皆是小人行径,观其下便可知其上,这样的人你怎可听命于他?” 白浩晨板起面孔,肃然道:“我并不归齐王所管,齐王之事也由不得你我议论。”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暗自叹气:尚天华之事本是由他负责。谁知他持了兵部密令前去调兵,却被齐王压下,说是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处理。齐王此言一出,其他府衙便不敢再管此事。他知齐王是想邀功争宠,然而时间紧迫,亦无它法可想,只得交由齐王处理。不料齐王争功不成,反折损了众多兵士,更惹得与尚天华翻脸。此时他若不能将尚天华擒下,以尚天华的性格,逃脱之后必会向齐王报复,此地恐怕难有宁日。 尚天华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白大人,你通晓历史,必然知道,想那前朝也不过是二代人短短三十余载的基业。纵然李世民治国有方,但观其子皆难成材,难保他亡后基业不保,你又何必一味的愚忠。” 白浩晨抬眉淡淡说道:“皇家事自有皇家人去管,却轮不到你来妄议。我身为人臣,当要做好份内之事。” “好一个‘当要做好份内之事’!”尚天华不禁感叹,“若天下官员皆如你这般,不贪不争,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则政通人和、民康物阜,指日可待。只可惜,为官不贪者少之又少,不争者更如凤毛麟角,似那候君集与齐王者却遍地都是。” “尚公子多虑了。”白浩晨轻淡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今圣上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你之所见,不过是管中窥豹。” “君子和而不同。”尚天华回笑了一下,“我已将事情据实相告,白大人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与我为敌吧?” 白浩晨却缓缓摇头,诚挚说道:“尚公子我敬你是忠义之后,确实不想与你为敌。然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杀官劫银乃是重罪,纵有它情,也请你与我一同回去受审。” 尚天华目光骤然冷下,阴狠说道,“想要我跟你回去,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 白浩晨却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尚公子你气血虚浮,体力不支。依我看,你现在便是站着也甚是辛苦,此时,你应当静心调养才是。” “你如何知晓?”尚天华目中闪过一分讶然。他自认并未露出过多破绽。 白浩晨眼角扫过林中的官兵尸体,叹息地说道:“以你的性格,若是能战,恐怕就不会与我讲这么许多话了。” 尚天华眼中杀意骤起,傲然道:“我能不能战,你尽可过来一试!” ******** 伊真有话要说: 尚天华及其与秦琼相关的故事均是伊真虚构。秦琼最重情义,江湖声名赫赫,就算不能违抗皇命救下结义兄弟,但偷偷救下结义兄弟之子,应该并不为过吧。 史载: 639年,李世民下诏令高昌国王上朝面圣,高昌国王托病不去。同年冬天,候君集奉旨挂帅,讨伐高昌。 640年,高昌国王因恐惧唐军,忧郁而亡,其子即位。 候君集领大军攻破高昌都城,并押解高昌王及高昌士族回朝。他虽有将才,却贪金好财,治下不严,一路之上将收缴上来的金银财宝据为己有。后李世民接到举报,将候君集等人投入大牢,严加审查。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六章 不值得 尚天华说罢,缓缓将金钉枣阳槊斜立树旁。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狂傲尽敛,目光变得深邃沉稳,整个人似宝剑藏锋,锐气收隐。 他的双掌自腹下极慢拢起,衣袂鼓荡,无风自扬。草叶从他脚下片片浮起,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层层环绕在他的周围,如有灵犀。 “气垒!”白浩晨脸色剧变,心中大惊。 气垒是以自身功力,在周身形成保护气场,没有一、二十年的苦修,根本不可能练成。而尚天华的气垒竟能吸叶为障,浑圆无际,这是勤练不辍,功力至少达三十年以上的武林名宿才会有的现象。看尚天华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白浩晨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华的双掌。 此时,尚天华的双掌已抬至胸前,他眸中放出亮若星辰的光芒,双掌外翻,陡然推出。 白浩晨的瞳孔骤然收缩,抬掌相迎,毫无花巧地与之相击! 一击之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浩然广朗的掌力瞬间而至,白浩晨只觉眼前景色突然扭曲。晨雾再现,烟云飘渺,他的身体似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包裹,如淋春风,甚是舒服。 舒服?!白浩晨霍然警醒。 他的意识自沉沦中挣扎脱出。蓦然发觉,如暖风般的强大劲气已浸入他的身体,令他的骨骼发出咯咯脆响! 白浩晨立刻提劲抵抗,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凝神盯视,反而差点中招,尚天华的掌劲很有古怪。他脸上惯有的安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锋芒隐现的战意。 二人劲力相撞,却没有奇怪的没有发出声响,皆因双方都是运劲高手,发出的劲气全都毫无泄露地攻向对方。 一时间,劲气在二人之间无声来往,胶着在一起。 阳光斜下,树林中看似一片宁谧,其中凶险却只有相战的二人才能体会。只见白浩晨额头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尚天华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如醉饮后的酡红。 林中刮起一阵微带寒意的凉风,透出阵阵清爽。白浩晨开始适应尚天华劲气的强压,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他疲惫地开口:“原来尚公子继承了秦公的功力。”这强劲的功力隐含浩瀚之气,绝非出自年青的尚天华。 “算你有见识,义父已将他全部的功力传给了我。”尚天华不甘示弱地开口。他表情淡然,心中实则吃惊。对方尚有能力开口出声,看来自己蓄势良久的一掌,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 白浩晨若有所思,遗憾地说道:“可惜你并不能发挥出他的真正力量。只怕秦公传你功力,并不是让你克敌之用。” “但也足够解决你!”尚天华嘴上应道,心中凛然。对方掌劲绵密,涛涛不尽,自己已将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却仍难撼动对方分毫。他暗自咬牙,加催掌劲。 白浩晨拼力抵抗,艰难地说道:“尚公子,我只是想请你回去说个清楚,你又何苦与我作性命之斗。” 尚天华面颊上的红晕越来越炽艳,他发狠地说道:“我与李家的官无话可说!”秦琼传他功力,只为他保命护体之用,如今被他用来攻敌,实力自是大减。不仅如此,他受损的心肺再无保护,胸中似有一团火在烈烈燃烧,灼痛着每一寸肌肤,刺燎着每一根神经。 “罢了!”白浩晨额上的汗水如雨点般落下,他长叹一声,道:“看在秦公的面上,这次你我便都住手如何?” 尚天华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收手,性命堪忧。白浩晨此时提议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勉强点头,二人各收掌劲,分别向后退出一步。 白浩晨收功站定,抬手以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喘息着说道:“尚公子你告之的侯君集贪腐一事,我会调查清楚。如真如你所言,我定会上奏朝廷,严查不怠。可否请你不要再去为难那些士兵,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尚天华默运护体真气,暗自调息。他收敛了狂态,淡冷地说道:“齐王的人杀了我的手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去动他。但如果他再敢对我耍手段,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心知这次是白浩晨有意放过他,所以说话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白浩晨点了点头,“便是这样吧,我会与齐王说个清楚。”他暗自思忖,以尚天华的身份背景,即使此次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侥幸将之拿下,也未必能将他怎样。尚天华背后有不少厉害的江湖门派,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一场巨大骚乱。现在尚天华肯退让一步,那自是再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侯君集这件大案上报,事关一方百姓,延误不得。 想了想,他又说道:“尚公子,你杀官劫银终是大罪。即使此次你从我手中逃脱,却不会次次侥幸,望你好自为之。” “随时恭候。”尚天华淡淡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白浩晨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旁,开口道:“不过你身边的那位姑娘我还是要带走。”他来后不久便查觉到树丛中藏着的路小花,只是刚才言说它事,一直无暇提起。 尚天华脸色一寒,踏前一步,“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白浩晨皱起眉头,“这位姑娘不会武功,跟着你只会被你拖累。她与这些事毫无关系,你何必定要将她牵连进去?” “毋须多言,她已是我的手下,我绝不会让你带走。” “尚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就是不行!” 白浩晨沉下脸来,“尚公子,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费话少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尚天华将头一昂,“你若想战,我便奉陪!” 二人怒目相视,气氛一下子重又变得凝重起来。 正在此时,树丛中一阵响动。路小花哆哆嗦嗦地站起,怯生生地说道:“两位有话好说,请千万不要动武。” 白浩晨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路小花偷眼向他看去。面前这位白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目光端正,表情和蔼。虽然是位大官,却没有一般官员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微笑地看着自己,令人心生信任。 她心中一酸,不由得扁了扁嘴,“白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现在我不能跟您走。” “为什么?”白浩晨一愣。 路小花攥了攥拳头,“因为我答应过要跟随于他。” 白浩晨一脸不解,“难道你不知跟着他,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 路小花垂下了头,“他曾救我数次。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在此时我不该离开他。” 沉默了片刻,白浩晨道:“但是我也答应过别人,一定要带你离开。” 路小花望了尚天华一眼,见他正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随时都会不耐烦地出手。 她急忙大声说道:“白大人,你既然还有事要办,就请走吧。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实在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可是……”白浩晨仍在犹豫。 路小花眼角一红,眼泪蓦地滚落,“白大人,求求你,不要管我好吗?”一句话未完,她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尚天华一把将她拉回,冷着脸道:“你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事。” “唉,女人真是麻烦啊!”白浩晨摇着头,发出一句感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他像挥去麻烦般地摆了摆手,往树林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摇头。 “谢谢你,白大人!”路小花擦了擦眼泪,在他身后感激地叫道。 “谢他做什么?”尚天华扯住她,不满地白她一眼。 走出不远,白浩晨停步回顾,“尚公子,你听我一言可好?” “你还有何话要讲?”尚天华挑了下眉。 白浩晨凝目斟酌着开口:“走出你父亲的影子,好好地活下去。这大概便是秦公传你功力时的愿望。望你不要辜负了他。” 尚天华微微一怔,目光中升起一抹浅淡的迷蒙。 白浩晨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到他走远,尚天华背脊一松,弯下腰,抚胸低咳起来。路小花急忙扶住他,坐靠在树下。 咳了一会儿,尚天华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路小花松了口气,也挨着他坐下。看到他眉头深锁,压抑痛苦的样子,她刚刚收起的泪水忽又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蜷起双腿,将头埋于膝间,她哽咽着说道:“白大人说错了,不是你拖累了我,而是我拖累了你们。” 想起程青协,她的眼泪如流水般落下,“是我害死了程大哥。若不因为我既胆小又无用,他也许就不会死。” 尚天华皱了下眉头,没有理她,继续调息。 路小花越想越是难过,哭声逐渐加重,“我根本不值得他用性命来保护。我不是什么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悔恨交加,“我早该告诉你们,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 “你说什么!”尚天华蓦然睁开眼睛。 路小花哭得满脸是泪,转头对他吼道:“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你可能忘记了,在昆仑山下的饭店里,我曾为你端过菜,你还把我推倒在地,问我是不是在偷听你们谈话。” 尚天华仔细端详着她,努力回忆。 停了一会儿,他缓缓问道:“你真的不是莫小雨?” 路小花点点头,埋首于双膝之间,放声大哭,“我不是莫小雨,更不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要是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与人动手。都是我害死了程大哥!” “我早该发现的。”尚天华喃喃自语,脸色大变,“以你这种性格,根本不像是能布出那种阴险狠毒大阵的人。” 他抬起手缓缓向路小花伸去,面庞突然变得狰狞无比。他极轻极阴地说道:“你就去和青协作伴吧。” 路小花仍在放声痛哭,毫无一丝察觉。 尚天华冰冷的手指几要搭上她的脖子,心肺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的动作骤然停顿,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湮灭……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七章 受够了! 胸口的憋闷几乎窒息,尚天华长长地吸了口气,睁开双眼。 阳光自叶片间射入,明晃晃的,像一支支利箭,他又飞快地合上眼睛。太过耗费体力,令他头脑阵阵发晕,心脏不规则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引起针刺般的疼痛。四肢麻木,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肺间似有一把大锯在反复切割。 这就是过度使用护体真气的后果。他不在意地想着,开始凝神调息,把散乱于百脉的真气一丝丝地重调回心脉。 调息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睛,侧头向两边看去。金黄的落叶堆积在他的四周,他正身处于厚厚的落叶堆中。 克制住不适,他撑手从落叶中坐起,抬目搜寻。 四下无人。金钉枣阳槊仍如刚才那般,立在树旁。 喉咙里突然有些搔痒,他清了清嗓子,却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慢慢抑制住咳嗽,喘息了片刻,他伸手用力地握住槊柄,身体向树干靠去。合起双眼,他的嘴里溢满了苦涩。 她已经走了。 正如白浩晨所说,他所作的事根本与她无关,留在自己身边,她迟早性命不保。 虽然她说过要跟随自己,然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自己必然会杀了她,谁还会这么傻地留下来。 是呀,她早该走的。她之所以留下来,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威逼。 她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等死。 急促的马蹄声从林外传来,他微微睁眼,却懒得起身。阳光刺得他的双眼一阵发酸,竟起了淡淡的水雾。 此次出山,无论是劫镖还是寻物他全都失败了。 他忽然心如死灰。 一匹白马载着骑手灵巧地穿过树林,朝他驰来。白马在他身前数步停住,马上之人向他厉声喝问: “她在哪里?” 尚天华缓缓抬眸。看清来人,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显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你问的是谁?” “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她人在何处!”徐绍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警惕地望着面前之人,稳步逼近。 沿途树林中到处是官兵的尸体,这人已经杀人杀得失去理智了吗?他的右手暗自扶上剑柄。 “哦,你是在问那个叫什么路小花的丫头吗?”尚天华假装恍然大悟。 他竟然知道了小花的名字!徐绍风脸色一变,“她人呢?” “她么?”尚天华嘴角边勾起一抹残冷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告诉我,她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并求我放过她。一气之下,我便把她杀了。” “你!”徐绍风头脑“翁”的一声轰鸣,双目一下变得赤红。他怒吼一声,拔剑扑上。 尚天华唇边笑意不改,敏捷地就地一滚,抓起长槊,抬手格挡。 林间,两道人影纠斗在一起,劲风呼啸,落叶纷扬,树木摇摇欲坠。 “砰”的一声,两道人影倏地分开。 二人分作两边,各倚了一棵树,喘着粗气。 尚天华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身上的锦衣被划开数道长长的口子,看起来分外狼狈。他唇边的笑意已不复存在,双目中的灰黯却被亢奋之色取代。 徐绍风脊背挺直呼吸急促,腰侧间一抹鲜红正慢慢浸染开来,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眼中已恢复清明,恨意化作炽烈的战意,在熊熊燃烧。 然而,连日的奔波与伤势,使两人的体力都到达到了极限。二人各自蓄劲,准备着最后的一击。 紧紧盯住对手,徐绍风双手握住剑柄,动作极慢地将寒铁星霄剑从正中立起。淡蓝色的剑气随之显现,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冰雾缭绕,薄薄的冰甲在他周身若有若无。 突然,他全身一震,冰甲竟被他自己震裂,不计其数的冰花迅速向剑上聚拢。寒铁星霄剑如同长啸般鸣动,所有劲气向剑锋涌去,凝向最前方的一点,化作剑尖上的寒芒! 尚天华瞳孔猛的一缩,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凝重。 他将金钉枣阳槊横握,缓缓自腹下举起。落叶狂舞,空气似在他的体外炸开,发出嘶嘶的声响。他全部的护体真气都聚向槊顶,金钉枣阳槊忽然熠熠生辉,金光大作! 尚天华凶狠地瞪向对方,连日的疲劳令他只有一次出手的力量,护体真气一旦击出,损伤的便是自己。而从对方所用招数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二人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信念: 无论如何都要击倒对方! 二人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只为一击。没有防卫,没有底限,只有这全力一击! 这一击,必有一方倒下! 一时间,树林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双方都在拼力调动每一分劲气,不停地蓄劲,蓄劲,再蓄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清亮的话语突兀地自远处响起。 蓄势待发中的二人皆错愕地望向声音之所在。 随着话语,树影间一人气急败坏地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都快给我住手!” “小花!” “你没走?” 徐绍风与尚天华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近前,指着二人,愤然骂道:“打打打,杀杀杀!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二人面上同时一僵,淡蓝色的剑气与金色的护体真气悄然收敛。 路小花喘了口气,跑到二人中间,继续骂道:“不事生产,性格恶劣,动不动就杀人!野兽若是不饿,都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但你们这些江湖人却成天打架,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我看你们连野兽都不如!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她边喘着粗气,边气势汹汹地指点着二人,完全不顾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本欲一决生死的二人忽然都泄了气势,无声地注目于她。徐绍风默默地收起寒剑。尚天华杵着长槊,轻咳了一声。 路小花闻声转头,指着尚天华骂道:“你既然有病,就该好好爱惜身体。我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又开始打架!病得都快要死了,还惦记着杀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尚天华怔怔地看着她,目光落到从她怀里掉落的一堆野果和草药上。 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水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极其刺眼。他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胸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寻常的烦燥,令他禁不住倚着长槊低低地咳嗽起来。 路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转头向徐绍风叫道:“还有你,这位大侠!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成不成?” 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徐绍风心中一紧,呼吸沉重地说道:“我不是……” 他顿住,停了一下,稳住呼吸道:“小花,我是来带你离开他的。” “是!你是来救我的。”路小花一眼瞥到他腰间的血迹,心口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抹了下眼睛,她大声叫道:“不过,我求求你!不要总自以为是的来救我行不行?要不是倒霉地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想好好地活着,你们不把性命当回事,别拖我下水,我还没有活够呢!” 看到徐绍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的心口越发疼痛。 要赶快离开他,心才不会再痛。她迅速转身,扭头看见不远处的白马,立刻走了过去。 白马见她过来,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迎上前去。 路小花抓起缰绳,气鼓鼓地说道:“小白,我们走!不要理会这些成天打架找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说着,她骑上白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看着白马载着路小花飞快地从二人面前消失,尚天华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愣了片刻,他忽然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笑毕,他目光一凛,冷然道:“我的命确实很宝贵。的确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丫头身上。”说罢,他持起长槊,缓步往山边走去。 徐绍风僵直地站立,抬眼去搜寻那抹骑着白马不顾而去的身影,一向坚定的眸中忽然显出极度的仓惶无措。胸中真气凌乱,疼痛似万把小刀在不停地撕扯着五脏六腑。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仿佛从云端跌落,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他的身躯微微一晃,一股苦涩咸腥脱口喷出。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八章 重逢 层山起伏,金辉万里,飞鸟翔过碧空。 山边的一棵野桑树下,一匹白马正昂起脑袋,对着树顶急不可耐地嘶鸣。 举目看去,树顶之上,路小花横跨枝头,将一串串熟得紫黑的桑葚摘下,兜于衣中。 她装满一兜后,顺着树干滑下。白马立刻凑前,伸头讨食。 路小花将衣兜里的桑葚分了大半给它,安抚着说道:“小白,你不要着急嘛。树上还有好多,足够咱俩吃的了。” 白马“咴咴”叫了几声,依然急不可耐。 路小花在树旁坐下,拿起一枚桑葚放入口中。望着白马大口吞咽的模样,她边吃边叹惜,“小白,看你这个样子,定是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吧?真是的,他居然这么虐待你!”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叼着桑葚,一下子愣住。 山岚不知从何处吹来几片黄叶,与地上的沙石与搅在一起,转呀转的,绕个不停。 路小花呆呆地望着旋转中的叶片,目光迷离。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马吃完了那份桑葚,探过头,讨好地蹭着路小花的手背。 路小花回过神来,将兜着的桑葚全给了它。她抚了抚白马的脖子,强打起精神,“不管他了,小白,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地过日子吧。” 白马开心地喷了口气,吃完桑葚,又去路边吃草。 路小花怜惜地望着它,忽然发现马鞍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取下包袱,将它打开。 包袱里面放着一个钱袋和几件换洗的衣衫。 路小花将钱袋收入怀中,强颜欢笑道:“唔,发财了!以后不会再见,就不用还了。” 她翻了翻衣衫,几件白绸长衫中间还夹着一件土布制成的短衣。土布短衣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也是白色,却有些微微发黄,颜色并不纯正。与那几件白绸长衫相比,看起来很是格格不入。 路小花把土布短衣抽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缝痕。这件衣服曾经破了个大口子,这条缝痕还是她亲手缝上去的。 她把土布短衣与白绸长衫放在一起对比,不由喃喃道:“真是不搭配啊。”叹了口气,她把土布短衣抖了一下,重新叠起。 一块手绢从土布短衣里轻飘飘地落下。 上面绣的小花好生眼熟……路小花把手绢捡起,掸了掸土,将它展开。 这不是她的小花手绢吗?路小花默然垂头,几颗晶莹的水珠扑簌簌地掉落在手绢上,迅速被手绢吸干。 白马吃完草,抬头看到路小花奇怪的表情,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不对,不可以瞎想! 和他在一起只会连累他受伤。我要嫁的应该是老老实实、勤劳致富的普通百姓,绝对不可能是这些舞刀弄枪,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江湖人。 路小花吸了吸鼻子,把手绢收回怀中,又将包袱重新系好。她牵起白马,黯然说道:“小白,咱俩一起退隐江湖吧。” …… 黄昏的时候,路小花来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城里。她走入一家小饭馆,随意要了些吃食。缩在角落里,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扒拉着碗里的饭,又发起呆来。 因是晚饭时分,饭馆里坐了不少人,嘻闹取乐,喝酒聊天,很是热闹。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大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要照往常,路小花最喜欢热闹有人气的地方,此刻却觉得乱哄哄一片,吵得人心浮气躁,思乱如麻。 她想着心事,一直呆坐到天色发暗,这才无精打采地起身,准备结账出店。 正在此时,她忽听得店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心头一颤,她急忙缩坐回角落里。 来人身形挺拔,容貌冷俊,腰佩一把森寒宝剑,正是不久之前被她大骂过的徐绍风。只不过他衣衫残破,脸色憔悴,一双眼睛黯淡无神,看起来就像一名寻常的江湖客。 只听他对柜台后的店主说道: “掌柜的,这里收不收木碗?” “什么木碗?” “这种。”徐绍风从披风下取出一摞木碗,放在柜台上。 店主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这个江湖客居然来这里卖木碗? 不过他还是拿起来木碗看了看,挑剔地说道:“做工还可以,但没有上漆,不值什么钱。” “你看着给吧。” “看你人不错,给你50文吧。”店主快速地合计了一下。 “好。” 店主取了50文钱给他。徐绍风并不去接,而是问道:“这里的肉汤面多少钱一碗?” “大碗10文,小碗7文。” “给我来五大碗。” “好咧,给这位客官上五大碗肉汤面。” 店主一边吩咐店小二,一边笑嘻嘻地把钱收回。 徐绍风垂着眼帘,心不在焉地走到店里。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桌后缩了缩,借着其他客人的身体将自己挡住。 只见徐绍风疲惫地在一张桌前坐下,正好背对着她。 见他没有看见自己,路小花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肉汤面端了上来。徐绍风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低头吃面。 路小花盯着他弯下的背影,突觉心口又开始抽痛,眼睛里有温/湿的东西掉出来,一滴一滴,正落在面前的饭碗里。她连忙低下头,捂住嘴巴,不让声音溢出。 徐绍风狼吞虎咽地吃完五碗面,又将每一碗面汤喝尽,这才起身,抬步走出饭馆。 路小花擦了擦眼睛,牵起栓在饭馆门口的白马,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只见他在街上极慢地走着,似乎并没有目的地。 略一迟疑,路小花追上前去,扬声叫道:“喂!你的木碗卖亏了。上次我还卖了100文呢!” 徐绍风身躯一顿,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生硬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路小花挤出一个笑容,转到他的身旁,从怀里取出钱袋递到他的眼前,“还给你,这是你的钱。” 徐绍风不接,垂下眼帘道:“这应该是你的钱才对。以前我答应给你,你却一直忘记拿。” “对哦。”路小花笑容僵住,讪讪地缩回手。她挠了挠头,又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那小白给你骑!” 徐绍风仍是不接,目光转到街上往来的路人身上,“你因为遇见我才受了那么多的苦,小白就算是给你的赔礼吧。” “哦。”路小花难过地垂下了头,心中一阵酸痛。他连看都不愿看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就像对待路人般对她。 徐绍风后背绷直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事吗?” 路小花低着头,没有说话。 停顿了片刻,徐绍风又道:“没事的话,我走了。” 路小花头垂得更低,仍是没有出声。 略停了一会儿,徐绍风举步向前走去。 路小花悄悄抬头,偷偷向他望去。他走得很慢,一直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十分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很用力。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路小花攥紧衣角使劲蹂躏着,心中的愧疚几乎把她压扁。 那是当然的吧。他不吃不喝地赶来救自己,却被自己大骂了一通,换作任何人都一定会生气。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 “等一下!”咬了咬牙,路小花追了上去。 徐绍风停住,慢慢地侧过身,却并不看她,“还有什么事?” “这个包袱里都是你的东西。”路小花提起包袱,坚决地举到他的面前,“这个你总要收下!” 徐绍风绷着脸,神色淡冷地接过。 路小花松了口气,小心地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徐绍风默不作声,抬眼向上看去。 路小花随着他目光望了望天空,天色已暗,天空中飞过几只雀鸟。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天上的云层又密又厚,我看今晚多半会下雨。晚上你打算住在哪里?” 徐绍风没有回答,目光从天上移到了地面。 路小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一只蚂蚁正吃力地拖住一粒草籽,慢吞吞地爬过。她悄悄出脚,送它一程。 她盯住他,再次问道:“今天晚上你有地方住吗?” 徐绍风没有回答,表情清清淡淡的,又将目光移向远方。 他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路小花仰头望着他,惶恐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作响,仿佛就要碎裂,令她害怕得想要紧紧护住。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没有护住,那件东西会像摔碎了的小花碗一样,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即将沉没的夕阳下,一对青年男女牵着一匹白马,僵直地立于街头。对面路旁快要收摊的小贩吆喝得一声比一声响亮,他俩却全都沉默不语。街上行人从二人身旁走过,对他俩好奇地指指点点,却未曾引起二人的注意。 停了半晌,路小花鼓起最后一分勇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包吃包住,还不要钱,你跟我一起去吧!”说着,她不容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沿着街快步走去。 她口中说得坚决,心儿却在砰砰擂鼓:老天保佑!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要甩开她的手啊!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五十九章 若是…… 路小花低头一路急走。被她拉着的手修长宽大,并不能完全握住,但她牢牢抓紧,不让他有滑脱的可能。 深秋的风在大街上不停流窜,凛凛寒意透露着冬天即将来到。感受到来自他肌肤上的清凉,路小花却觉自己的掌心越发炽热,而这奇怪的热力竟嗖嗖地一路上传,一直传到她的脑顶。 不知走了多久,路小花忽然发觉,被她紧紧拉住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一直跟在身后,更没有甩开她的手。这令她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正常,头脑也终于运作。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带他去哪里呢? 刚才她向他保证过,要带他去一个包吃包住,还不要钱的地方。可哪里会有这种好地方? 如果只她一人,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凑合,或者在野外住上一宿也无所谓。但刚才话说得满满,所以不仅不能凑合,还一定要有舒适的房子住! 想到这里,她抬头四顾,一眼看到路边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她立刻拉着他走了进去。 客栈里,掌柜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两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路小花心思飞快地转动,住宿是要花钱的,但钱袋在自己这里,他在生她的气,肯定不会用她的钱。该如何是好呢? “请问您这里需要不需要短工?”她灵光一闪,急中生智地说道。 “短工?”掌柜审视着二人。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和善讨喜,但她后面的那名冷面男子显然是名江湖客。看他衣衫破损,上面还染有血迹…… 思至此,掌柜的笑容烟消云散,“我们这里不需要人手。” “不用您付工钱!”路小花急忙说道,“只要管饭和有睡觉的地方就成。” “我说过了,这里不缺人手。”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无论如何,他可不想招惹麻烦。 “我在好几家店里做过,我很能干的。”路小花努力推销自己。 “不缺就是不缺……”掌柜顿住,目光僵直地定在她的身后。 “随便您安排什么活都可以。我真的很能干!”路小花继续努力。 “嗯,既然如此……”掌柜似是想通了什么,脸上又转出笑容,“后院可能还需要干粗活的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做?” “当然愿意!”路小花连忙点头。 “你去后院找张婶,看看她有什么事情要你们做。”掌柜和颜悦色。 “谢谢您!”路小花开心地拉起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往后院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得意地望了他一眼:看,跟着我没错吧! 身后之人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一旁。 后院,路小花找到张婶。 问清来意,张婶打量着他俩,“你们都会做些什么?” 路小花挺胸抬头,“您随便吩咐。在家里,我什么活都能干!” “哟,还挺自信的。”张婶看着她,威严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路小花不解地伸出手。张婶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手掌看了看,点了点头,“嗯,是个干活人的手。这样吧,今天洗碗和烧水的活还没有人做,你俩就去做这个吧。”说完,她转身带路。 跟在她的后面,路小花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手掌有些粗糙,上面长有的一层淡黄色的茧子,不似一般女孩那般漂亮。 张婶是以手掌上的茧子来辨别是不是经常干活的人吗?她不禁偷眼向一旁的徐绍风看去。要是这样的话,他的手掌上也全是茧子,而且比自己的还要粗厚,若是被张婶看到,也会以为他是个经常干活的人吗? 张婶把二人领到后厨。 推开房门,看到堆积如山的碗盘,路小花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开始刷洗。 张婶满意地点点头,向站在门口的徐绍风瞟了一眼,“她在干活,你怎么不去?” 路小花忙回头对她解释:“他受了伤需要休息,活我来干就好。” “随便你们。”张婶略带不满地看了徐绍风几眼,“咱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来我这里干活,干不完那可没有酬劳。” 路小花利索地洗着碗,“您放心吧,这点儿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张婶看了他俩几眼,没再言语,转身离开。 路小花把洗好的一摞碗放到一边,呼了下手,又用力地搓了搓。还没到冬天,水怎么就这么冷呢。 倚在门边,徐绍风的双手环上胸口,“你身上有钱,可以去住客房,完全不必与我一起受苦。” “一点儿也不苦。”路小花转头对他笑了笑,“我喜欢干活。况且钱不能乱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 徐绍风垂下眼帘,将头扭向一边。 不管怎样,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路小花心中一乐,继续努力干活。 呼,还有好多碗,要快快洗好才成!望着刚刚去了一个小尖的碗山,她给自己鼓着劲。 “你去烧水,我来洗碗。”徐绍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再次开口。 路小花手不停歇地答道:“这点活不算什么,你身上有伤,就在一旁歇着吧。” “这点伤不算什么,早点弄完早点休息。”徐绍风直接从她手中接过脏碗,洗了起来。 被抢了活计的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愣在一旁。 徐绍风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碗,认真洗刷。他的神情一丝不苟得似在修习剑术,他的手坚定有力,一只只碗碟在他手下飞快地从油污不堪变得洁白干净。 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路小花心底忽然泛起一丝甜意,傻傻地笑了笑,跑去灶边烧水。 天色越来越暗,全黑的时候竟真被路小花料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的雨,带着阴寒的湿气,使人真切的感觉到寒冷的冬天就快要来了。 路小花在灶边添柴烧水,却完全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寒意。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一锅一锅地烧着水,烧完给客人们喝的茶水,又烧给客人们洗澡用的热水。这一忙就忙到了人声将息。 其间,店小二来来往往,取走她烧好的热水。 每次等店小二取走水后,她就去屋外的水井里再提来几桶水,倒入灶台上的大锅里继续烧下一锅水。添柴烧火这种事情难不倒她,不过从水井里取水却需要体力。虽然她干劲十足,几番下来,也开始觉得吃力。 正在她又一次从水井里提起水,满头大汗地拎着水桶想要返回屋中之时,一只大手抓住桶把的另一端。 路小花抬头望了一眼身旁之人,发现屋内的碗山不见了踪影,不禁愣了愣,“你把碗全都洗完了?” 徐绍风点了点头,默默地从她手中接过水桶。 路小花不肯放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去歇着吧,这是我该干的活。” 徐绍风淡淡说道:“虽然江湖人不事生产,性格恶劣,但若论力气,总比一般人强些。” 路小花表情僵住,脸上一红,急忙闭住嘴巴。这是她大骂他的话,他竟记得这般清楚,看来他一定还在生气! 徐绍风顺手从她手中接过水桶,提到屋中。 看着他一桶一桶地把水提到锅里,路小花心里忽然有些发闷:明明是想让他能够舒服的休息,可还是让他干了好多的活。 她嘟起嘴站在一旁,使劲拧着自己的衣角。 徐绍风提完水,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烧火,我没弄过这个。” 路小花眼睛一亮,“哦”了一声,忙跑到灶前烧火。 徐绍风将水桶放好,走到灶边坐下,开始闭目练功。 路小花偷眼看他。他面容平静,红红的炉火映在他的面上,使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好像不生气了?路小花盯着他,暗自揣测。 他的剑眉没有皱起,唇角也没有抿住,身上更没有吓人寒气。嗯,应该没有生气,至少现在没有生气。 他不生气的时候,其实很好看!路小花心中一动,脸似被火光烫了一下,忙将目光转向灶台。 若是…… 他只是名普通人…… 若是能和他一直这样…… 也挺好…… 沉浸在想像中,她的嘴角向上弯起,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在火光下萤彩闪动,她却毫不自知。 “噼叭”!灶中的木柴爆出一个明亮的火星。 路小花猛然醒觉:自己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不行的,他是江湖上的成名剑侠,自己只会连累于他……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由再次扭头偷看。 一转头,正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路小花吓了一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 她惴惴不安地垂下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在此时房门一响,张婶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婶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称赞:“干得挺快嘛,竟然都干完了。”走到灶前,她对路小花道:“这锅水也已经烧好了吧?” 路小花一看,锅里的水不知何时沸腾,正“咕嘟嘟”地滚着泡。她的脸色红比灶火,“是,已经烧好了。” 张婶温和地看着她,“累了吧?熄了火,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嗯,太好了!”路小花手忙脚乱地熄灭灶火,匆匆起身,迅速离开灶台。 徐绍风没有吭声,看了她几眼,又将眼帘垂下。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六十章 我不走 屋外正下着小雨,张婶给了他俩一把大伞,自己单独打了把伞走在前面。 徐绍风默默接过大伞,在俩人头顶撑起。一路之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雨沙沙地落下,大伞一直稳稳地撑在路小花的头顶。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张婶身后,身边那抹清凉的气息扰得她有些心神不定,她几次想去偷眼看他,却又强自忍住。 穿过后院,张婶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客房门前。她取出钥匙打开门,点燃桌上的油灯。 路小花借着灯光往屋里看去,嘴巴一下子张得合不拢:这房间也太豪华了吧?这根本就是一间正式的客房!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吗?”这间房的房租一定不便宜吧。 张婶笑着道:“这间房虽然也是客房,但位处偏僻角落,很少会有客人租住,所以一直空着,只是偶尔应急时用用。我听掌柜的说了,你们不要钱,只要管吃管住。我看你们也干得辛苦,这间房又一直没人住,就先给你们住着吧。” “太谢谢您了!”路小花喜滋滋地谢过张婶,迫不及待地走入房里。 张婶将钥匙交给徐绍风,笑咪咪地看了看他俩,转身离去。 路小花开心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一下子扑倒在大床上。好舒服的床啊,上次好好地在床上睡觉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心满意足地叹息着,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抬眼看见徐绍风站在门口正往她这边看来。他的眼睛深邃幽暗,似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对了!以前也曾跟他住过一间客房,他死活不肯睡在床上,总是坐在椅上休息。想到这里,路小花的脸红了红,那时候的自己也太不懂事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对他道:“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再去找个地方。” 她急急地走到门口,想要离开。徐绍风脚步微移,挡住她,“外面正在下雨,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望了望窗外,外面的雨虽然不大,但地上一片潮湿,想要找到过夜的地方的确有些不易。难道再去找张婶要一间房?她能给这么好的客房住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可是……”她心中一阵犹豫。 “床这么大足够两个人睡了。”徐绍风打断了她,“以前在你家的时候,不是也曾这么睡过。” 路小花一怔,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正是第一次住店时,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原来他还记得。 徐绍风收伞进屋,将门锁好,淡淡地道:“很累了,睡觉吧。”说着,他走到桌前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路小花听到他脱鞋上床,拉起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既然他不介意……路小花微一犹豫,便也脱鞋上床,拉起另一条被子盖了。 徐绍风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就传来微微的鼾声。 他这么快就睡着了?路小花暗自想道,心中一痛。这也难怪,他一路追踪过来,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定累坏了吧。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滴答滴答,一声一声,敲落心头,敲得人心阵阵抽痛。路小花轻轻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眼中的雨,一颗一颗,无声滑落,浸湿枕边。 这样的他,要让她如何才能回报?好想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可是经历过真正的江湖后,才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会成为他的负担。不想连累他,更不想看到他再次因自己受伤。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她悄悄地伸出手,抹了抹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她才一闭上眼,却又马上睁开。这几日发生了太多无法想象的事情,多到她一合上眼睛,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就出现在眼前。 山道边一辆辆染血的镖车,血红的朝阳下,尚天华血红的笑容…… 寂静的黑夜,睡眠中的小村突然火光冲天…… 月色凄凄的山林中,丁亭杰宁被乱刃穿心…… 河边密急的箭雨下,程青协中箭倒地…… 尸横遍野,尚天华不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迹…… 这就是江湖吗? 她曾大骂过江湖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连野兽都不如,但丁亭杰宁可性命不要,也要先杀了领头害人的张弃海,程青协更是为了救她而死。他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也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 路小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世上真有像说书人说的那种无惧生死之人。不过这种看淡生死的信念,还真不是她一介小小百姓所能理解的。 雨慢慢地小了,月光隐隐约约地映在窗前,淡如薄雾。路小花瞪大了双眼紧紧盯住那片光亮,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恐怖血腥的事情,自己真的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吗?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幽暗的马车里,自己正跟着一脸肃穆的尚天华宣誓。 “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 临死前的张弃海状若疯魔,沙哑的嗓音、怨毒的诅咒,仿若就在耳边。路小花禁不住由心往外地轻轻颤抖。 雨渐渐地停了,月光明亮起来,清粼粼地洒了一窗,屋内却仍是一片黑暗。身旁的他正沉沉地睡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一起一伏。 路小花蜷起身体,裹紧了被子,偷偷往他那边靠了靠。当后背轻轻碰触到他坚实的臂膀,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心中的不安似也变淡了许多。 …… 一阵欢快的鸟鸣自窗外响起,窗外阳光灿烂。 路小花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想道:竟然睡到这个时候,昨天晚上还以为会一整夜都睡不着呢。 她睁开眼睛,床的另一边竟是空的!她急忙转头往屋里看去,屋里也不见人影! 他不会是趁着自己睡觉时,悄悄走了吧?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恐慌。来不及细想,她慌乱地从床上跳起,胡乱地穿上鞋子,往门口跑去。 才到门口,门忽然打开,她与推门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的头刚及来人胸膛,一头撞去却未撞痛,只因来人快速避开,并伸手撑住她的双肩。 “出了什么事?”头顶之上传来徐绍风清冷的声音。 路小花面上一红,急忙向后退开。 “没出什么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洗澡。” 路小花抬头看去,他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一扫先前的颓态,变得清爽干净。许是睡过一觉,他脸上的气色也好看了许多,剑眉朗星,英姿挺拔。 还是这样最适合他!路小花心中想道,突然发现他那双水亮清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的脸上又是一红。 “你找我?”徐绍风黑眸深深地问道。 “啊,对了。”路小花回过神,取来一小包药草递给他,“你身上有伤,这些药草给你用吧。” 徐绍风没有接,黑眸愈发深沉,目光中存了细细地探究,从她的手上又移回到她的脸上。 路小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那个,这些药草是我顺手摘的,本来想卖出去,可是昨天下雨没有卖成。给你用,也不算浪费。”说完,她掩饰地呵呵笑了笑。 徐绍风一动不动,只抬眸注视着她。 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路小花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她心虚地说道:“你不要就算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 她刚想撤回手,徐绍风却飞快地把药草接过去。 路小花暗松了口气,“我去找张婶,看看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 她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他,刚想推门,却被他抓住手臂。 “等一下!”头顶之上,徐绍风沉沉说道,“我丢了东西。” “什么东西?”路小花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 “我包袱里的东西。” “哦,是钱袋吧?在我这里。”路小花掏出钱袋,双手奉上,“钱被我吃饭用了一些,以后还你。” 徐绍风摇了下头,不满地说道:“我说过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丢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路小花疑惑地问道,难道昨晚上屋里进贼了? 徐绍风黑深的双眼盯住她,极慢地开口:“我丢的是一条手绢。” 手绢?想了一下,路小花掏出小花手绢,“你说的是这条吗?” 徐绍风接过看了看,皱眉道:“被你弄脏了。” “啊?我给你洗。” “不行,你要赔我条新的!” “好……好吧。”路小花发着愣,收起手绢。 徐绍风一把抢过手绢,闷声道:“这条是我的!” 啊?路小花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也是我的!”徐绍风忽然探臂揽住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路小花全身僵住,愣了半晌,才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徐绍风垂下头,涩声道:“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路小花眼中水雾一下子弥漫开来。他的怀抱总是透出一股清凉的气息,可是心头却是难以言喻的安全与温暖。 可是,真的可以吗?自己会不会又连累到他?她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挣脱。 “不要从我身边溜走!”徐绍风却把她抱得更紧,“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 路小花心头一震,抬眼看他。 只见,他的剑眉紧紧地锁在一起,黑眸深处竟是点点的凄然与哀求。 她的心口一阵剧痛,不,这不是他该有表情!她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下,“我不走!” 她慢慢地抬起手,紧紧地回抱住他。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六十一章 相信他 俩人在旅店里住下。路小花担心徐绍风不肯用她的钱,提出继续在店里打工。徐绍风只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出异议。 路小花又去和掌柜谈了一次。 许是觉得二人能干,掌柜这次很好说话,包吃包住,还算了份不错的工资,不过要求至少干满十天。路小花想到徐绍风身上有伤,需要休养,便擅自答应下来。 回来后,她告之徐绍风。他仍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他说没有生她的气,路小花却觉出他的态度不同以往。他又变得沉默寡言,她同他说话时,他大都点头同意,很少吐出字来。 路小花因此惴惴不安,自从这次见面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对她笑过了。他终究还是在生她的气吧?毕竟她曾经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气氛弥散在二人之间,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似在避开些什么。 还是应该好好地向他道歉。路小花暗下决心,但他已经说过不生气了,再道歉的话,好像非常奇怪。可是,真的好想再看到他的笑容。要如何做才能回到从前? 几天里,路小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天她帮忙去给客人送餐,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主意。 对了!上次他离开之前,很喜欢吃自己做的药粥。那粥是莫小雨开出的药膳,里面的食材与配药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再给他做一次,他一定会高兴起来吧。 想到这里,路小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送完餐后,她跑去向张婶告假,然后从屋里取了钱,打算上街去买食材与配药。 嗯,要做香香的一大锅,让他吃个饱!路小花轻快地走着,心情就像天空中飞过的小鸟。 刚走出客栈,忽听得背后传来沉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徐绍风跟在不远处。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似是有些不悦。 “啊,我想出去买些东西。”路小花心里一阵慌乱,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糟了,被他发现了!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徐绍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松开,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你是该去买件像样的新衣服了。” 新衣服?路小花一愣,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件蓝花衣服本是张婶的。她说年纪大了,穿不了这么花的衣服,便送给了自己。虽然有些肥,袖子也长出一截,但这件衣服可是全新的!哪里还需要再去买什么新衣服。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路小花便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啊。我就是想上街去买件新衣服。”说完她在心里吐了下舌头,为了能让他有个惊喜,就骗他一次吧。 “我陪你去。”徐绍风不容拒绝地说道。 “啊?好……好吧。” 路小花精神恍惚地走在街上,心情有些沮丧。他定要跟来,就不能给他惊喜了。 走了一会儿,徐绍风忽然拉住她。 路小花不解地抬头。但见他指着路边的一家店,道:“服装店。” 路小花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这家店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她刚想摇头,“就这家吧。”徐绍风拉起她,不容分说地走了进去。 店里琳琅满目,女店主殷勤接待,漂亮的衣裙一件接一件地呈放在路小花面前,直把她看得双眼发直。这这这,哪一件她也买不起啊! “这件很好,你试一下吧。”徐绍风从众多衣服里挑出一件长裙递给她。 路小花一看,这是一件粉底配白色小花的百褶长裙,做工与选料无不一流。她刚想摇头,却发现他望向她的眸中闪着点点星芒,似隐隐含着期待。她心中一动,试就试吧,反正试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接过衣服,她走进里屋,仔细地穿戴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出现在镜中。她俏目弯弯,笑意盈盈,一件曳地长裙衬出窈窕的身段,仿若桃花初开,轻颤枝头,说不出的生动活泼。 “哎呀,真是什么衣服配什么人啊。这件衣服实在是太配你了!我看你那件蓝衣服就别穿了,直接穿这件走吧。”女店主在旁一个劲地夸赞。 真的很漂亮呢!路小花对着镜中的人悄悄吐了吐舌头。 从屋里走出,见徐绍向她看来,她轻轻一笑,张开双手轻巧地转了一圈。裙摆随之旋起,宛如鲜花绽放。 “就这件吧。”徐绍风目中光芒一炽,随即垂下眼帘。 女店主大声称赞他真有眼光,顺势报出衣服的价钱。 路小花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太贵了,我买不起。” 徐绍风不语,瞟了她一眼,又选出另一件鹅黄色镶碎珠的短款裙衫。 女店主再次报出价钱,并声明这已是最低价了。 “那也太贵,我还是买不起。”路小花头摇得似拨浪鼓。 “姑娘,你也太会侃价了吧。”女店主苦笑了一下,“这件衣服我报的差不多是进价了。” “两件都要了。”徐绍风神情淡然地从怀中取出银两,交付女店主。 咦?路小花惊讶地望着他,被他拉着走出店门好远,才回过神来,“你哪来的钱?” “向掌柜借的。” “掌柜会借钱给你?” 徐绍风“嗯”了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目光骤然沉下。 “为什么他肯借给你?”路小花再次疑惑地问道。 “那家旅店是我昆仑门下产业,门口写有标记。”徐绍风随口应着,背脊上挺,手已扶上剑柄。 “哦,原来是这样。”路小花点了点头。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刚欲发问,徐绍风猛地拉起她,沿着街道快步走去。 “别回头!”他全身绷紧,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出了什么事?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气,路小花的心一下子悬起。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她一言不发地紧跟于他。 避开往来行人,穿过热闹主街,徐绍风带着她猛然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小巷极窄,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他将她拉到身后,贴墙而立,深吸了口气,将身上寒气全部敛起。 路小花学他侧身贴墙站立,却禁不住好奇地从他胸前探出个小头,偷眼向巷口张望。 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一群手握兵刃的江湖人,气势汹汹地从巷口匆匆而过。为首之人正是马成戟! 路小花心中大骇,连忙缩头站好。 过了些许时间,徐绍风示意她躲好,他自己则小心地向外探看。确定无事后,他这才带着路小花走出小巷。 路小花的心脏在不安狂跳,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突然浮上脑海。她怎么竟然忘记了,既然曾发誓加入万舍教,那些人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似是觉察到她的惊慌,徐绍风转头相望,轻声安慰。 路小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闪烁地看向一旁。她的事根本不是凭他一人能够解决的,要如何才能不把他牵连进去? “你在想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从我身边溜走!” 周身寒气森森,路小花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徐绍风脸色如冰,黑眸中锋芒闪动,似有怒涛涌动。 路小花一惊,心中滚过说不清的情绪。垂下头,她一眼瞥到他的手正紧紧地握住剑柄,手上青筋暴起。 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 蓦然想起他说过的话,路小花的心口似被一把无形冰锥狠狠戳中。 他说,他并没有生她的气,而是在生他自己的气……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待她的心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她却总是在怀疑他,逃避他。 “我不走!”抬起眼眸,她坚定地说道。这一次,她要相信他,不再逃开。无论何事,都与他一同面对。 徐绍风的黑眸陡然亮起,似流星划破夜幕,春风吹过冰湖。 “你不走就对了!”一人自对面走来。 路小花一愣。来人竟是江韬!在他的身后,还跟有十几名虎视眈眈的打手。 徐绍风表情骤然冷下,立刻拉起她反向而行。 然而,二人未走几步,街口的另一端呼拉拉涌出一群人,却是马成戟带人返回。 徐绍风将路小花护于身后,“呛啷”一声,寒剑出鞘。 “莫小师姐,咱们又见面了。”江韬慢步踱到路小花面前,死死地盯住她,“你既发誓入教,当知违反誓言的后果,这便跟我们回去吧。” 路小花心中一悸,但还是勇敢地大声说道:“我已跟你们堂主禀报过了,我不是昆仑子弟,也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丫头,你们捉我回去也毫无用处。” “你当我们都是无知小儿吗?”江韬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你若只是个山里丫头,‘寒剑’因何如此相护。” 他打量着徐绍风,沉声说道:“‘寒剑’,我奉劝你不要再管此事!她既已改投我教,便不再是贵派门人。” “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徐绍风将手中寒剑横起。 江韬又是嗤然一笑,“她与我们同行多日,参与过劫镖,听说后来还与堂主一起屠杀过官兵。若她被官兵抓住,定按强盗论处。你以为凭你之力能护得了她?” 路小花闻言,心中一阵悲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竟被他一句话说成了强盗。 她刚想出声辩解,只听徐绍风沉声再道:“废话少说,我绝不会让她跟你们走!” 江韬还欲再劝。马成戟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何必跟这小子多言,我跟他还有一笔旧帐要算,今日正好一并结算!”说着,他拔出佩刀向徐绍风攻来。他的手下纷纷抽取兵刃,涌上前来。 徐绍风挺剑格挡,将他一剑震开,拉着路小花急急退入小巷之中。 巷口窄小,他剑舞如电,若银龙旋空,敌人虽众却近身不得。马成戟的刀法大开大合,反险些误伤自己人。 江韬见状,忙喝令众人退下。他站在一旁为马成戟掠阵,对徐绍风劝道:“‘寒剑’你大可不必如此。莫小师姐既已加入本教,便是本教中人,她的安全自有本教负责。” 徐绍风不语,回答他的是数丈之外都可清晰感知的森寒剑意。 江韬皱眉挥手,令手下再退数步,继续劝道:“‘寒剑’你应该听说过了吧,下一届武林盟主比武大会即将召开。此次大会由皇家出面,太子挑头,便是想将我等不服官府管教的江湖人士分化打压。若是我们此时仍在互斗,岂非中了他们的诡计?不若我们两相罢手,共商对抗大计。” “我与残杀老幼妇孺的江湖败类无话可说!”剑光闪耀,徐绍风将马成戟一招猛攻化解,冷冰冰地说道。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便休怪我等不讲江湖道义!”江韬面色一沉,抽出佩剑,缓步上前。 他已看出,马成戟刀势虽猛,却因使的是佩刀,并不能发挥出真正实力。反观徐绍风,剑法灵动,在小巷中施展,正渐占上风。 徐绍风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见他上前,全身的寒劲骤然爆发。一道浓白的霜气在江、马二人面前蓬然散开。 “快快后退!”江韬脸色一变,急声叫道,“是剑阵‘漫华霜隐’!” 他话音未落,但见霜雾之中,数十枚冰箭挟着利啸,飞射而出。 “嗖嗖嗖”,冰箭自不同方位直奔马成戟袭来! 马成戟得江韬提醒,提前退开一步,抡起佩刀护住己身。 霜气过后,徐绍风与路小花双双不见了踪影。 “想不到‘寒剑’居然学会了‘霜空剑’温浩武的剑法,看来孤鸣一战让他受益匪浅。”江韬不由发出一声感慨。 “任他本领再强,也休想逃出咱们的掌心!”马成戟惊魂未定,却狠狠出言,“这一剑应是他全力施为,还不是被我轻松躲过。我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再跟我斗!” “追!”二人合兵一处,向巷子深处追去。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六十二章 该来的逃不了 徐绍风带着路小花边打边退,一直逃出城外,却还是被江韬与马成戟带人追上。 “看你们还往哪里逃!”马成戟手持钢刀冷笑着逼近,他的手下呈扇形围拢过来。 江韬却拦住他,一副坦诚地向徐绍风劝道:“‘寒剑’你何必如此。我们只是想带她回去,又不是欲图加害于她。你若执意如此,只会落得命丧此地。” 徐绍风还未答话,忽觉身后的路小花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侧过脸,与她的目光相撞。 就让我跟他们走吧。路小花用目光乞求着。她弯腰扶膝,气喘如牛,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行!徐绍风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伙人是杀人不见眨眼的亡命之徒,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他们之手! 他将手中的寒铁星霄剑横起,背脊如山,目光似剑,淡蓝气的剑气立时涌现。 “好言难劝该死鬼。”江韬目中闪过一抹狞色,“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放开马成戟,正要举剑上前,忽听得大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寒剑’我们应邀前来啦!” 七、八名骑手飞驰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壮悍青年,他边催马扬鞭边冲徐绍风高声呼喊。 “展虹三义!”徐绍风目中流露出一抹喜色,来人正是展虹三义中的焦慎豪。 展虹三义分别是青城派大弟子焦慎豪,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以及点苍派青年高手马行云。三人的师傅与父辈是至交好友,尽亡于妖兽化蛇之役。三人便在展虹山庄结义为兄弟,故此得名。徐绍风也是因妖兽化蛇之事,与他们结交。 焦慎豪驰到近前将马一勒,对徐绍风笑道:“我们收到你的救援信,老三还不相信,我说怎么也得来看上一眼。还好被我们赶上啦!”说着,他取出云天戟,跳下马来。 “多谢焦大哥仗义援手!”徐绍风朝他抱拳行礼。 焦慎豪急忙还礼。他哈哈大笑着转头对跟其后的马行云说道:“老三,这回打赌你可输定啦!” 马行云紧跟着从马上跳下。他瞪了徐绍风一眼,声带不满地说道:“我可真没想到你这种脾气的人居然也会向人求援,还道是有人冒充,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 徐绍风嘴角轻轻扬起,“出外靠朋友,徐某自然也不例外。” 焦慎豪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帮定了!” “你好像想通了许多事情。”马行云嘻嘻一笑,耐人寻味地看了徐绍风一眼。 见此情景,江韬心中一阵合计:展虹三义虽不足为惧,但他们身后却是几大名门。如果真伤了他们,势必要与他们身后的名门为敌,那可并不划算。 想至此,他扬声道:“此事乃是我们泰山明空派与昆仑无别门的私事,几位可要想清楚了,是否真的要来蹚这趟浑水?” 叶飞羽最后赶至,听闻此话,抽出宝剑,沉声说道:“我相信徐少侠的为人,他的事展虹山庄绝不会袖手旁观!”说着,他将手一挥。他手下随他下马,护于徐绍风左右。 叶飞羽之父“一剑飞虹”叶飘零曾聚集数十名江湖好手捕杀妖兽化蛇,最后却落得莫名其妙地全军覆没。此事多亏徐绍风与京城名捕刘夏凉当众解释清楚。否则的话,展虹山庄实在无法向诸多江湖门派交代。叶飞羽一直对徐绍风心怀感激,今日正可还他一个人情。 马行云转头对徐绍风挤了挤眼睛,“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现在已经是展虹山庄的庄主了。”他笑嘻嘻地说道:“虽然这次我赌输了,不过愿赌服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答应帮你,我这个做小弟也只有从命喽。” “展虹山庄又算得了什么。”马成戟不屑地插口。看到焦慎豪手中的长戟,他眼中一亮,“可惜我的追魂戟丢在了河里,不如就借你这把一用。”说罢,他将刀一抡,向焦慎豪冲去。 “来得好!”焦慎豪不慌不忙,举戟格挡。身为青城派大弟子,他的武艺自是不弱。 马成戟失去追魂戟,武功大打折扣。二人斗在一处,一时间难分胜负。 江韬本待再劝,但见二人已然动起手来,只好为马成戟掠阵。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双方开战,马成戟对上焦慎豪,自己对上徐绍风,对方还有两名高手可用。虽说己方在人数上占优,但若真的较量起来,恐怕还是对方胜算更高。因此他决定先按兵不动。若是马成戟胜出,那么形势就大为不同。 另一边,徐绍风也在观看战局。他向叶飞羽低语几句,叶飞羽点头同意。 他拉过路小花,对她轻声说道:“一会儿混战之时,你立刻骑马离开,我会先护你出去。” 路小花紧张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不安:难道真要让这么多人,因自己一人而拼斗? 徐绍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向马匹。他暗中朝叶飞羽递了个眼色。叶飞羽将手一摆,几名手下齐刷刷地亮出兵刃。 江韬见状,连忙喝令手下做好准备。 双方拉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且慢!”大道上传来一声呼喝,声音不大,却远近可闻。紧接着一阵车轮翻滚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乌蓬马车快速驶来。 马车在数步之外停下,刘海算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下,并拉开车门。尚天华从车内沉步走出。 “堂主。”江韬恭敬行礼。他暗松了口气,只要有堂主在,这本是倾向对方的战局便可控制在己方手中。 “住手!”尚天华脸色阴沉地向场中二人喝道。 奈何马成戟与焦慎豪正斗得性起,虽听到喝止,却兀自缠斗不休。 尚天华面色更沉,抬手朝刘海算伸去。 刘海算忙从车中取来金钉枣阳槊,递到他的手中。 尚天华持槊走入场中,挥槊分击二人兵器。 只听“当当”两声巨响,相斗中的二人皆感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各退数步。 “堂主。”马成戟不情愿地收刀,低头行礼。 “好大的力气!”焦慎豪抖了抖发麻的双手,暗自打量着尚天华。 尚天华没有理会二人,威严地冲路小花一摆手,“你给我过来。” 路小花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转头望向徐绍风。 徐绍风探臂将她拉到身后,冷冷地瞪着尚天华,“你已知她与我派无关,更非江湖中人,为何定要找她麻烦?” 尚天华冷笑一声,“她既非你派中之人,你又凭什么管她!” 徐绍风黑眸闪动,眼中飘过一抹柔色,“她虽非我派中人,但我与她已有婚约,我自当护她到底。” 尚天华目带不屑地剜了他一眼,对路小花道:“你既已发誓入教,应知教中规矩,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路小花心中大乱,犹豫地看了看徐绍风,又望了望尚天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尚天华向她投去凌厉的一瞥,越发不耐烦起来,“还不过来,莫不是要我亲自动手请你?” 路小花心头一惊,向四周看去。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全都汇集于她的身上,似在等待她的决定。 徐绍风握起她的手,坚决地说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他!” 望着周围众人,路小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对他道:“可是我不想让这么多人因我一人厮杀流血,就让我过去和他说个清楚。” 她的眼睛如清可见底的小溪,里面清清亮亮,没有一丝杂质,却闪耀着荧荧流光般的决心。 徐绍风眉头紧紧锁起,却终是缓缓放手。 路小花对他勉强一笑,向尚天华走去。 尚天华面容含冰,眸若深潭地盯着她。 路小花但觉他直直射来的目光如狂风骤雨之前的阴晦天空,渗透出阵阵无形杀气。 “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似隐隐在耳边嘶喊。 路小花僵硬地挪动脚步,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当她来至尚天华面前之时,几乎失去刚才的勇气,后悔自己为何要来。 在他的目光下,她垂下了头,颤声说道:“尚堂主,对你来讲,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只会拖累你们。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尚天华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停了一会儿,他阴冷地说道:“你想违返赌约?” 赌约?路小花愣了一下,霍然想起,她曾与他打赌比试菜刀刀法。当时曾经约定,如果他赢了,她就要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同意放她走为止。她张了张嘴,刚想说那是他使诈赢的,却被他犀利的目光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敢再与他的目光相对,只得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想退出本教?”尚天华的声音更加阴冷。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却仍是咬紧牙关地再次点头。 “那就以命相抵吧!” 刀光一闪,随着众人的惊呼,路小花只觉脖子一凉,一把精致的短刀架于她的颈上。 自己就要被杀了!路小花全身一颤,心中阵阵恐慌,原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张弃海的诅咒…… 她抬起头,不舍地望向徐绍风。该来的逃不了,自己还是辜负了他。看到他眼中令人心痛的慌乱,在这一瞬,她想到的竟是与他在一起时的开心往事。 眼角的余光瞥到衣衫上桃粉小花,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好在今天换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 耳边,刀风呼啸而过,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身子一轻,下一刻,她被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熟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路小花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尚天华已然收刀走出数步之外。 望着他的背影,她呆呆道:“你不杀我了?” “你曾从张弃海手中救过我们,现在咱们两清了。”尚天华头也不回地稳步向前。 路小花的头脑一下子卡住,停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留我在身边了?”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尚天华冷哼一声,“你已不再是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走!”他对同样发呆的江韬和马成戟挥了下手,径自往马车走去。 回过神的马成戟不甘心跟在后面,“堂主,真的就这样放过她?” “此女并非昆仑门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没必要为她浪费精力。”尚天华一脸冷漠。 堂主英明!江韬暗自点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此时确实不该树敌过多。 忽然想起一事,他急忙道:“可是昆仑无别门的那件东西咱们还没有弄到手。” “我收到信报,隐龙堂的人正在追查此事,已发现那人去向。” “信报可探得那人去往何处?” 尚天华脚步不停地点了下头。 马成戟忙追上他道:“咱们定要赶在隐龙堂前面,把那人劫住!” 一行人迅速撤走,路小花终于清醒过来,不放心地叫道:“你的病没事了?” 马车门口,尚天华顿住脚步。背着身,他冷冷道:“猛虎焉需草兔挂怀,你就如同蝼蚁一般地活下去吧。”说罢,他抬步走上马车。 车门关起,刘海算催马扬鞭,马车“吱嘎”一声启动。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发觉车厢里竟是如此幽暗,心头不由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刷地一声,他伸手扯开车帘,一束明媚的阳光立刻照进车内。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他的命很宝贵,还要留着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没必要在那种毫无价值的丫头身上浪费精力。 白浩晨曾经放过他一次,那么他便也放过那个丫头一次吧。 他心中思定,那丝烦躁逐渐淡去。 轻咳了几声,他开始闭目练功,浩瀚的暖流瞬间将他裹起……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第六十三章 江湖有你 乌蓬马车渐行渐远,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袭上路小花的心头:原来在他眼里,她是如此不值一提,就如同一只兔子或一只蚂蚁吗? 愣了一会儿,她扬起眉,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耸了耸鼻子。猛虎虽然总是那么威风张扬,但在不为人知时候,偶尔也会露出无助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的鼻中忽然涌出些许酸意。眨了眨眼睛,她在心中默默念道:尚天华,虽然我仍不太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但请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呀! 身后,有人将她紧紧拥住,清爽的凉气似一张柔和的大网,在她的周身细密张开。路小花将头倚靠在身后人的怀里,眼中淡淡的忧伤化作了心底里丝丝的甜意。 “小姑娘你可真是厉害!”焦慎豪踏步上前,将大拇指一挑,高声称赞。 路小花怔住,“我哪里厉害了?” “你当然厉害。”马行云亦啧啧叹道,“我见过不怕死的,但还从没见过像你这般,一名弱女子在刀压项上之时还笑得出来的。” 咦,我笑了吗?路小花困惑地歪过头,对身后之人以目相询。 徐绍风目中闪过一道华彩,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会武功呀。”焦慎豪仔细打量过她,目光愈发佩服,“那你怎么还敢与那个姓尚的对峙?他武功之高,可是我平生仅见哪。” “这位姑娘的胆识实在令人钦佩。”叶飞羽也微笑着走来,“不畏暴力,无惧生死,正是我侠义辈中人之风骨。” 得到众人如此盛赞,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时候她想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啊!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又伸手抻了下衣服。 察觉到她的不安,徐绍风嘴角微微翘起。他抱拳对展虹三义道:“多谢诸位高义!他日若有需要徐某的地方,徐某必当效力。” 三人连忙还礼。 徐绍风向叶飞羽问道:“听说为了本届武林大会顺利召开,叶庄主被委派联络众江湖门派,不知可有此事?” 叶飞羽答道:“确有此事。上次斩杀化蛇妖兽之事,多亏徐少侠与刘名捕向众门派解释清楚,所以我便接下联络各门派参加武林大会的任务。” 马行云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途经此地。我二哥刚接任庄主不久,几处重要的门派必须要由他亲自上门邀请。我与大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他一起走走。” 徐绍风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展虹山庄一向独立于江湖与朝廷的是非之外,叶老庄主与各派中人私交甚好,此次朝廷举办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由展虹山庄负责联络自是再合适不过。而且有了青城和点苍这两大门派的支持,即使有些门派不想买朝廷的帐,但明面上也得给展虹山庄一个面子。 叶飞羽想起一事,向他问道:“贵派的请帖我已请人交到‘玉扇公子’季怜月手中。听说季公子虽是贵派中的二师兄,但却掌管贵派的门外事务,请帖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徐绍风答道,“家师常年闭关,很少理会俗世之事。大师姐则向来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艾女侠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吗?”焦慎豪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 “这个我也说不太准。”徐绍风想了想道,“不过大师姐一向率性而为,她现在去了京城,也许会顺道参加武林大会。” “那就好。”焦慎豪开心起来,“江湖传言‘焰刀’艾离的赤焰别离刀乃是当今江湖第一刀,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他拍了拍徐绍风的肩膀,“徐老弟,你会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每十年才举办一次,这样的盛会我当然要去参加!” 焦慎豪大笑:“正是呢。这样的盛会一辈子也没有几次,不去见识一下各路江湖英雄,那可真是要追悔莫及、悔之晚矣!” “焦大哥说得极是。”徐绍风目中华彩四溢,胸中豪情万丈,“自要去见识一下天下英雄!” “既然如此,我还有任务在身。徐少侠,咱们京城再见。”叶飞羽微笑着告辞。 “后会有期!” 几人拱手道别,上马疾驰而去。 徐绍风与路小花目送着他们远去。 释下心头重担,路小花忽然生出久别重逢、死后重生之感。 转头相对,四目相交,俩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再难分开。 良久,路小花想起些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刚才你好像说起,咱们住的那家客栈是你们昆仑门下的产业?” “是的。”徐绍风点了点头,“那家客栈是三师兄开的分号。不过三师兄一向只做生意,很少过问江湖之事,他那家店里全都是普通百姓,无法帮助你我御敌。我听人说起展虹三义正在临城访客,便请店里的伙计给他们捎了封信。还好他们应邀前来。”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路小花手指支在腮边,疑惑地问道,“你在城中既然有地方吃住,为何还要去卖木碗?” 徐绍风面上一僵,目光游移地转向了旁处。 路小花盯住他不放,“我记得曾把小白栓在饭馆门口。它那么显眼,你进饭馆时不会没有注意到它吧?” “……”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 “……” 他又不看我了! 路小花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噘起嘴,她故意叹了口气,“小雨曾经跟我说起过,她的四师兄很是可怕,我那时还不肯相信。” “小师妹说我很可怕?”徐绍风眉头皱起,终于转回头来。 “可不是嘛。”路小花俏目弯起,将声音拖得长长的,“小雨说啊……被四师兄盯上的敌人,无论多么凶狠狡诈,最终都会被他锲而不舍地抓到。她告诫我,千万不要去招惹她的四师兄。” “这是小师妹给你的!”徐绍风窘迫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折起的黄纸,飞快地塞入她的手中。 路小花接过一看,不禁满目惊讶,“咦,这不是我给小雨的平安符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见她终于不再关注那些事,徐绍风暗松了口气,“我回山途中遇到了小师妹。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并让我一定要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小雨也下山了吗?她是想来救我吧。”路小花眼中涌起了感动。小雨那么胆小,但还是下山救她,心里一定非常害怕吧。 徐绍风点了点头,“不过她做不了什么,我已经让她赶快回去了。” 小雨又回去了吗?真的好想她啊!路小花有些失望地拿起黄纸翻看,忽然惊叫起来,“哎呀,这张平安符怎么被水泡过了?” “是被我在河中弄湿的。”徐绍风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那不是平安符,而是一张汤煲的配方。” “汤煲的配方?”路小花思索着,突然一脸惊喜,“难道这是百里香羊鲜煲的配方?” “应该是的。”徐绍风想了想道,“我把它打开晾晒之时仔细看过,上面似乎写有羊肉。” “太好了!”路小花开心地跳了起来,“有才哥竟然把他家的祖传秘方送给我了!” “有才哥?”徐绍风的眉头再次皱起。 “是啊,我去他家店里工作的时候,向他求了好久呢。”笑容满面的路小花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已变,仍自翻看着手中的黄纸,“可惜已经湿得看不清楚了。看来还得再找有才哥要上一份才成。” “不许去!”徐绍风眸色一暗,突然紧紧地拉住她。 路小花一怔,随即掩口笑道:“原来你真是小雨说的那种人。” “你明白就好。”徐绍风盯住她,极为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江湖人,可是我不会放开你。无论你逃往何处,我都会把你找到!” 他的黑眸如烈焰般燃烧起来,明亮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容抗拒的神情。 “被你这样的人缠上可真够麻烦的!”路小花咂了咂嘴,“不过,幸好……” “什么幸好?” “幸好我找有才哥学做菜也只是想做给你吃啊。”路小花对他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 下一刻,她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中。 徐绍风在她耳边自责地问道:“是我把你从和平的世界拉入到这个血腥的江湖之中,让你经历了那些的可怕事情,你会怪我吗?” 啊,他还记得自己骂他的话!路小花急急说道:“那怎么能怪你!说起来还是我缠着你,要来江湖看看的呢。” 停了一下,她脸色通红地把头埋进他的肩头,极轻地说道:“要是论是起来,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剑’,是我高攀了你呢。” 徐绍风眼睛陡然一亮,唇边笑意灿若骄阳,“怎会是你高攀,分明是我高攀,你可是连展虹三义都佩服万分的‘女侠’呀。” 路小花偷偷瞟了他一眼,“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讨厌江湖人。从小我就爱听人说书,后来就有了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我想当一名隐恶扬善的女侠!” “在我心中你已经是了。” “真的?” “真的。 …… 俩人间的悄悄话,被秋日的风徐徐吹动,带着丝丝凉意,扩散在心间。 这凉意,究竟是冰冷的敌意,还是久违的亲切,却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 一如江湖是一些人的噩梦,却是另一些人的梦想。 有人想要加入它,有人想要逃避它。 江湖究竟是好还是坏? 谁也无法说得清楚。 也许因为, 江湖中有你,有我,还有他…… (本卷完) 本文是系列小说《贞观五行劫》第一卷。本系列共有五卷,每卷自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喜欢的朋友,请点击作者加以收藏。我需要大家的支持,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展开。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上) 雪,纷纷扰扰地从空中飘落,已经下了四天三夜,仍没有停止的迹象。雪山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日子,天寒地冻,食物匮乏。 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篝火顽强地燃烧着,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释放出微弱的温暖。 十几名孩子瑟瑟发抖地围坐在篝火旁边,年纪从七、八岁到三、四岁不等。连年的战乱又遭遇蝗灾,令这些孩子成为孤儿。还好投身于昆仑无别门下,不会再有冻饿而死的忧虑。但越来越多孤儿的加入,令每个人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只够将将填饱肚子。 “夜哥回来了!夜哥回来了!”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一个头大身小的奇怪人影,从漫天风雪中蹒跚走来。 人影走近,可以看出那是一名瘦瘦的男孩,身后背着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巨大袋子。 几名大点的孩子连忙迎上前去,帮他卸下袋子。袋子被抬到篝火旁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红薯。 夜哥大约七岁,身子瘦高,井井有条地指挥着这群孩子添柴加火,翻烤红薯,俨然一派王者风范。红薯在他的指挥下被逐个扔进火堆里,不大会儿的功夫就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夜哥把烤好的红薯分派给篝火旁的孩子们。红红的篝火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红薯,每个孩子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香气随着山风向四周扩散,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被香气吸引,慢慢地走向篝火。 这是一个看似只有四岁的矮个男孩,头顶和身上沾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仿佛披着一件冰衣雪袄。奇怪的是,他明明靠近了篝火,身上的冰雪却不见融化。 “冻死人了,别坐在我身边。”一个孩子见他过来赶紧说道。 “也别坐在我这里!”另一个孩子也道。 “真讨厌,这小子浑身上下总是冒着寒气。” …… 夜哥注意到他,问:“他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身边的孩子立刻向他汇报,“他是昨天来的,夜哥你当时还在山下。听说是艾姐从珈棱城里捡回来的,那里刮过大冰暴,早就没有人了,却在废墟里发现了这小子。” 另一个孩子说道:“夜哥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个怪物!大冬天的还浑身冒着冷气,难怪大冰暴都冻不死他。我看他一定和冰一样冷!” 冰孩迟疑地走了几步,所经之处,孩子都嫌恶地避开他。犹豫了一下,他走到篝火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不离开也不靠近。 一大袋子的红薯去了大半,篝火旁的孩子们都吃得饱饱的。 夜哥见冰孩只是愣愣地看着,一直不见他来拿红薯,便捡出一个烤得极软的大个红薯,笑着“喂”了一声,朝他扔去。 “啪”!红薯准确地打在冰孩胸前,一下子碎成糊状。 冰孩愕然地抬眼望向夜哥。 夜哥笑容未去,张了张嘴说不话来,心道:他怎么傻愣愣地不知道接呢? “啪”!又一块红薯打在冰孩的身上。夜哥身边的孩子把手中吃剩的红薯朝冰孩扔去。 “哈哈,太好玩了!” 其他小孩见了觉得有趣,纷纷效仿,都把手中的红薯朝冰孩扔去。红薯投掷比赛一下子变成孩子们饱饭后的一场游戏。 一块块的红薯像烂泥般砸在冰孩身上。他不躲不闪,眼神渐冷,一瞬不瞬地瞪着夜哥。 冰冷的眼神冻得夜哥心中一悸,可此时火热的场面已不受他的控制,再说让他承认是失手打的,也实在太影响他的威信了。 他开始时干笑着在一旁观看,后来禁不住热闹,索性也加入比赛,准头却是百发百中,引起孩子们声声叫好。 毫无征兆的,冰孩突然朝夜哥扑来。夜哥猝不及防,被他狠狠地咬住右手。 “哇!”夜哥吃痛不住,大声惨叫,“快把这个小疯子给我拉开!” 夜哥身旁的孩子惊叫着,上前拉扯。冰孩不理其他孩子的捶打,只是死死地咬住夜哥。一时间,孩子们扭打成一团。 “怎么回事?”一个十岁的女孩闻声赶来。她身穿红艳艳的衣裳,手执一把比她还高的赤色长刀,皱起眉头来,不怒自威。 问清楚事情的原由,她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怒道:“原来是你做的好事!罚你绕山跑圈去!” 风雪中,夜哥一个人在山外孤独地奔跑。 几个孩子缩着身子躲在山顶的避风处向下张望,眼中满是愤恨,“都是那个小疯子惹的祸,害夜哥被艾姐罚!” 几天后,风雪难得地停了。 夜哥软踏踏地趴在床上,像一只去了骨头的赖皮狗。他暗自想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不用冒着风雪下山弄吃的了。 “啪”的一响,房门被大力撞开。几个孩子跑来向他报告:“夜哥,我们看到咬你的小疯子正在山涧里玩冰!” 另一个孩子道:“艾姐说那里危险不让咱们去。小疯子居然敢去!咱们抓了他,向艾姐告状,让艾姐也罚他跑圈!” 夜哥懒懒地道:“算了,别折腾了。”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的,夜哥不是你教导我们的,有仇不报非小人。” 几个孩子义愤填膺地说着,夜哥见群情难平,只得起身与他们一同前去。 冬天的山涧,是冰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道数丈宽的水流被冻得结结实实。 夜哥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涧边,远远的看到冰孩正坐在冰上。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破开了冰,居然捉到一条尺许长的鱼。 “哇,他居然抓到了鱼!”夜哥身边的一个孩子瞪眼看着,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只见冰孩抱着鱼,目不转睛地与鱼对视。忽然,他将鱼身一横,鱼肚向上,张大了嘴巴就要咬去。 他要吃生鱼!夜哥一急,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向他掷去。 石块准确地打中冰孩的手肘。冰孩的手一抖,鱼一下子弹到了冰上。夜哥身边的几个孩子像得到了指示般地冲了过去,捡起鱼就往回跑。 一个孩子抱着鱼跑了回来,兴奋地叫道:“夜哥,鱼抢回来了!” 夜哥挠挠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冰孩追赶过来,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夜哥,他立刻扑了过来,狠狠地咬住夜哥的手。 “哇!”夜哥正在发呆,被冰孩咬个正着。 夜哥身旁的孩子忙把冰孩拉开。冰孩恶狠狠地瞪着夜哥。夜哥只好将头一昂,带着鱼趾高气扬地走了。 艾姐来了,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又是你做的好事!看来是罚得不够。去,绕着山再跑十圈!” 夜哥垂下头,一声不响地跑下山。 艾姐转头望了一眼远远跟在身后的矮小冰孩,走过去蹲下身,抚住他的双肩,教导道:“你要努力!要变强,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冰孩崇拜地望着艾姐,冰冷的眼中反射出暖暖的阳光。 一个月后,掌门人宋瑜挑选入室弟子,夜哥和冰孩同时被选上。 夜哥来到冰孩面前,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冰孩,神气地说道:“小疯子,以后咱们就是内门师兄弟了。除非你能打赢我,否则就必须听我的!还有,你不许再咬我的手了!” “好!”冰孩点头答应,二人击掌为誓。 冰孩开始随师傅修习,因为没有名字,被掌门人宋瑜起名为徐绍风。夜哥本名乔知夜,掌门人推算其名暗性太重,将其改为乔知叶。 三年后,春光明媚的一天。 徐绍风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往山谷内走去。虽然他只有七岁,但执起剑来,已似模似样。 来到一棵大树前,他摆好架势,仰头说道:“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全身松软地挂在大树的树杈上,懒洋洋地说:“不要!你输了,大师姐又会罚我。我可不想再跑圈了。” 徐绍风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大师姐跟你比武的事。” 乔知叶道:“那也不要!每次我和你比武,都会被大师姐发现,总说是我以大欺小。你又打不过我,就让我当师兄,以后有事我罩着你,又有什么不好?” 徐绍风凝视着自己的剑,信心百倍地说:“这次不同,我能打过你,我刚领悟了新剑法。” 乔知叶兴趣缺缺,“我才不想打。” 徐绍风见他不应,举剑向树上砍去,竟然砍得大树一阵乱摇。 乔知叶叹了口气,飘落到地上。 徐绍风急忙挺剑向他攻来。 乔知叶轻飘飘地躲过,向雪山上跑去。 徐绍风边追边叫道:“你别跑,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在前面边跑边笑,“你先追上我再说。” 雪山上,两道人影闪动,一高一矮,一跑一追。 乔知叶轻松地绕着雪山跑了个大圈,又回到刚才的树下,身后已经没有了徐绍风的踪影。他飘上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下。 良久,他忽地坐起,自言自语道:“这也太慢了吧?”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飞身往山上跑去。 艾离正在练刀,乔知叶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带着哭腔叫道:“大师姐不好了!小疯子不知道掉到哪个冰洞里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艾离急忙提刀与他一同搜寻。 一天一夜后,徐绍风被她俩从一个极深的冰洞里救出。 艾离正要去揪住乔知叶的耳朵,乔知叶轻巧地避开,识趣地说:“我现在就绕山跑圈去!” 一个小孩在千年不化的冰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居然没事,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一年,年仅七岁的徐绍风,领悟到寒天剑法第一重,达至“人如冰寒”的境界。 ------------ 〖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渐欲迷人眼》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下) 时光飞逝,又过了三年。 这一年,徐绍风十岁,乔知叶十三岁。二人的身高差距已经大幅缩小,乔知叶只比徐绍风高出大半个头。 一天,几个孩子鼻青脸肿地跑来,向乔知叶哭诉:“叶哥,我们被小疯子打了一顿!” “都跟你们说了,没事不要总去招惹他,你们又打不过他。”乔知叶皱起了眉头。 “可是那小子太目中无人,太令人讨厌了!” “叶哥!你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啊!” 几个孩子皆不服气。 “好吧,那我去看看。”乔知叶点了点头,摆出神气大哥的派头。 山涧边,徐绍风正在练剑。 乔知叶走上前,道:“喂,小疯子!听说你今天又欺负我的兄弟们了?” 徐绍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练剑。一把剑被他舞得白光闪闪,宛若游龙。 看了一会儿,乔知叶大感无趣,便又说道:“喂,小疯子!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你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徐绍风眼睛一亮,转身面对他,举剑凝神,剑锋上渐渐亮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剑气!乔知叶吓了一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高深的武功了? 徐绍风凝气完毕,一招攻来。乔知叶急忙飞身闪避,淡蓝色的剑光擦着他的身子划过,在雪地上击出一道长长的细痕。 好险!乔知叶暗自心惊,连忙叫道:“等一下!” 徐绍风凝气待发,不解地望着他。 乔知叶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说小疯子,你瞧大师姐这么辛苦地养活咱们,咱们只知道成天打架,这多让她伤心啊。不如咱们换个有意义的比法如何?” 徐绍风被他说动,不由问道:“什么是有意义的比法?” “咱们比比谁挣的钱多。谁挣得多,就听谁的。这样还可以帮到大师姐,最有意义!” “怎么挣钱?” “大师姐是抓大盗,然后到官府领赏金挣钱。咱们也去抓大盗!” 徐绍风想了想,点头同意。 乔知叶又道:“如果你输了,就得管我叫师兄。” “我会赢你的!”徐绍风信心十足。 当夜,二人偷偷下山,来到城里,查看官府悬赏。一张最新的榜文上写着,发现大盗麻连六已逃至此城。凡举报其踪迹者赏银十两,捉拿归案者赏银百两。 乔徐二人对看一眼,分头行动。 城外废屋,大盗麻连六正在睡觉。忽然,他警觉地醒来,门外有动静! 他提起刀,小心地来到门边。打开一道门缝,他向外望去。但见屋角处有两个小孩正在窃窃私语。 他侧耳细听,只听其中高个小孩神气地说道:“是我先发现他的!这回你得管我叫师兄了吧!” 另一个矮个小孩冷冰地说道:“你报官只能领十两,我进去抓住他却可以领到一百两。咱们说好了的,谁挣得多,谁才是师兄。” “不行,是我先发现的,我说去报官就得去报官!” “你自己去报官,我进去把他抓住。最后赢的就是我!你得管我叫师兄。”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要抓也是我先抓!” “抓人与发现没关系,谁抓到算谁的!” …… 两个小孩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大盗麻连六头上青筋暴跳,这俩小孩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提了刀正要踹门出去,转念一想,万一这俩小孩背后有什么高人指使就不妙了。他偷偷从后窗跳出,四下张望后,并不见其他人影,这才放下心来。 他悄悄绕到两个小孩身后,打算一刀一个,结束掉这两个唧唧歪歪、扰人好梦的小崽子。 谁知还未走近,那名高个小孩突然发现了他,“大盗来了!” 矮个小孩回过头来,立刻双眼放光,“来得正好!” 他拔出腰间长剑,举剑凝神。一道淡淡的蓝光自剑锋上缓缓亮起,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剑气!这个看来不过十岁的小孩竟能发出剑气!太不可思议了,一定要趁早杀了他!麻连六提刀向他劈来。 矮个小孩毫不畏惧地挺剑相迎,剑招精妙得令麻连六暗自称奇。 奈何他人小力单,又太过缺少实战经验,数招过后被麻连六虚招诱骗,一刀劈中前胸,立时血流如注。 麻连六一脚将之踹翻在地,狞笑着正要再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旁边观战的高个小孩突然身形一闪,飞快地从他刀下抢了矮个小孩,转身就跑。 麻连六一愣,随即抡起刀,劈向高个小孩背后。 一柄剑忽然斜斜刺出,直击他的手腕。这一剑神出鬼没,吓得麻连六赶紧回刀自救。 高个小孩趁此机会,跑出数丈之外。 震惊过后,麻连六发现,那一剑居然是被高个小孩抱于怀中的矮个小孩刺出的! 矮个小孩胸部中刀后没有昏迷,竟有余力挡下他的刀!麻连六面露狰狞,紧紧追赶。不能留下那个矮个小孩! 高个小孩抱着矮个小孩,急速向雪山深处奔去。他脚尖轻点,身法流利,麻连六忽然发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雪地上没有高个小孩的足迹! 难道这名十二、三岁的小孩身负一人竟然还能踏雪无痕?太匪夷所思了,一定要杀了他们!麻连六发狠地想着,猛追不舍。 行了一程,小孩毕竟气力不足,高个小孩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眼看麻连六越追越近,高个小孩忽然提声大叫:“大师姐,救命啊!” 麻连六左右张望并不见人,只当高个小孩虚张声势,继续提刀追赶。 突然,一道赤光从天而降,麻连六急忙举刀招架。一招之下,他的双臂竟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 一名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孩,从雪山飞降而下,借一刀之力,站稳脚步。她容颜瑰丽,炫如初升朝阳,手执一把比她还高上数寸的赤色长刀。 麻连六震惊了:她不是就是新近崛起的江湖新秀——“焰刀”艾离吗! 赤焰别离,遇恶即斩! 女孩毫不留情地举刀挥下。赤色长刀挟着绚目火焰,向麻连六当头罩下。 什么世道啊?这些小孩怎么个个都如此之强! 大盗麻连六于悲愤不甘中倒下。 …… 小屋里,徐绍风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海碗。来到床边,她吃力地举起海碗,细声细气地说道:“师兄,该吃药了。” 徐绍风背过身,转向床里。小女孩怯怯地把海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大师姐艾离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怎么不吃药?” 徐绍风面朝床里,一动不动。 艾离端起桌上的海碗,尝了一口,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是够苦的。这个小雨!一定是又把黄连放多了,还煮了这么一大碗。”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塞入徐绍风的嘴中。 徐绍风背部抖动了一下,瞠大了双眼,慢慢转过脸来。 艾离对他眨眨眼睛,小声说道:“甜吧?这是糖豆,含着它吃药就不苦了。” 徐绍风直愣愣地望着她,冰冷黯淡的眼中水色渐起。 “怎么还哭?”艾离皱起了眉。 徐绍风哽咽着说道:“大师姐,我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艾离眉头展开,微微一笑,“输几次有什么关系,继续努力,总有赢回来的时候。” 望着她坚定的笑颜,徐绍风眼中的冰雾似烈日雪融般蒸发不见。他用力点头,嘴角边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像啊。”艾离喃喃自语,不禁失神地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面颊。 “大师姐?”徐绍风不解地轻声唤道。 “好好吃药,快快长大。”艾离回过神来,叮嘱一声,转头离去。 徐绍风发了会儿愣,含着糖慢慢坐起。端起海碗,他咕嘟嘟地把药喝了精光。 门又开了,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乔知叶神气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喂,小疯子,都怪你本事太差,害我没能领到赏银。以后你见了我,得管我叫师兄!” 徐绍风垂眼看着碗底的药渣,半晌抬起头来。 乔知叶以为他不肯服输,正待再说。 他却目光平静地叫道:“师兄。” 四年后,徐绍风十四岁,便已领悟了寒天剑法“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 他奉师命下山擒拿大盗麻妖九,一战成名。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送外号“寒剑”徐绍风。 回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正懒洋洋躺在床上的乔知叶。 当着他的面,徐绍风取出三锭百两大银,一个个地摆在桌上,冷傲地说道:“这是我这次挣到的赏银!” 乔知叶踢了踢床脚边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没精打采道:“这是我挣的。” 徐绍风好奇地打开木箱,里面是整整一箱的银两。 乔知叶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笑道:“今年又是我赢,你还得听我的,管我叫师兄!” 这一年,乔知叶十七岁,正式接管昆仑无别门的门内事务。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楔子 夏夜,微风阵阵树影婆娑,月下楼阁静然安眠。 一阵小风吹过,帘栊轻扣,几分清凉透进屋来,令人惬意得忘记了白天的燥热。趁着凉爽,最好是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偏偏有那种不识趣之人,就是不肯让人好好安歇。 菊南山庄外,一阵宿鸟惊飞拍打翅膀的“扑啪”声过后,一道黑色的人影向着庄外的密林急掠而来。在其身后,菊南山庄的二公子温浩才带着几名家丁紧紧追赶。 密林外,温浩才挥手制止,阴沉着脸道:“不要追了,别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几名家丁冲出数步之后,停下脚步。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家将来到温浩才身旁,肃然请教:“二少爷,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浩才皱眉思索,“此贼应是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他的轻功极为高明,竟能在咱们重重包围之下,毫无损伤地逃脱。不过观其意图,似是为了探路。他没有偷到东西,恐怕还会有下次。” 沉吟了一会儿,他断然命令:“温勇,你速去找四弟回来!他在江湖上素有威名,有他在家,即使不出手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温勇站着没动地方,一脸为难地说道:“您也知道四少爷那脾气,也就老爷能指使得动他,还得他看他心情好坏,属下根本不可能请得动他啊!” “你就说老爷的寿诞之日快到了,叫他早点回来。”温浩才眉头皱得更紧。 温勇犹豫了一下,仍是没走,“若是四少爷问起,离老爷的寿诞之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何要他这么早回来呢?” 温浩才沉下脸来,“你就说……这次除了为老爷贺寿,还邀请了各方名门的众家小姐,老爷让他回府相亲。” “如果真这么说,那四少爷就更不可能回来了。”温勇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谁不知道四少爷最讨厌女人,他对女人可从来没有好脸色过。” 一阵风吹过,场上一片静默。 “那你就告诉他实情,说咱家的秘宝就快要被人偷走了!”温浩才阴云满面,咬牙切齿。 “这样说的话四少爷倒是会回来。”温勇终于释然地点头,却又小声嘀咕,“可是,四少爷会说您太过无能,这么点儿小事也办不好……” “你马上给我去!”温浩才低吼一声,脸色难看得似掉进了染缸。他强自保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风度,猛然转身向府门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愤愤不平地想:府上分明有四位公子,为何只我一人干得如此辛苦,最后却还落不得半句好话? 皎月如洗,一片清寒苍辉中,映出温二公子孤寂苍凉的背影。 不久,夜又归于宁静。 菊南山庄最高的府楼楼顶,一人懒洋洋地从房梁上坐起。朦胧的月光自他侧后照来,令他的上半张脸掩藏在檐角的阴影之中。 “看来温家的秘宝就要不保啰!”阴影之外,他的嘴角勾出一个邪魅的弧度,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掩口打了个哈气,他忽地起身,一个凌空后翻,从楼顶直坠而下。临近地面时,他腰身一扭,似片叶儿般飘落,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接着,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烟般地往黑衣人消失的密林方向追去。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一章 十两银子的生意 观辉城,是一座繁华的江南城市。虽然只有万户人家,但在附近州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大城。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们显得随意而任性,从物品的贩卖到百姓的生活,甚至是未婚女子的论嫁,都格外奔放。 说到观辉城,就不得不提菊南温家。原因无它,此城内的大半产业都属于温家。 距观辉城数里之外,有一座依山而建、菊花满园的山庄,引晋代大隐士陶潜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命名为菊南山庄。提起山庄的主人温凌夜,当年也是赫赫有名。年青之时,他习文学武,不仅博得武林第一公子之雅名,后入仕为官,短短数年间就官居三品。令人费解的是,他在鼎盛之时激流勇退。携一妻二妾荣归故里,造此菊南山庄,潜心静养。短短十数年间,他令这名不见经传的观辉小县一跃成为客商频繁往来的商业名城。而温家,更是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豪。 如今温凌夜虽早已不问世事,他的产业也改由温家二公子掌管,但他的名字在武林、商场甚至官场却留下种种神话般的传闻。其中最为大众津津乐道的传闻是,温凌夜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发迹,皆因他少年时曾机缘巧合,寻获一件秘宝。得此秘宝者,入仕为官可平步青云,行走江湖可统领武林,隐于市井便可得大富贵。但此秘宝究竟为何物,众人却莫衷一是。有人说是点金石、百宝箱,有人说是聚宝盆、摇钱树,甚至还有人猜测,温家暗地里供养了一只法力无边的狐仙,只要对它许下愿望,便可美梦成真。 暂且不论江湖如何传言,观辉城内的百姓对菊南温家无不感恩。温家的到来,不仅令贫寒的县民衣食无忧,更从此过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 时值温老爷五十大寿,观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忽然,一阵不和谐的吵闹声从街旁温家最大的客栈里传出: “大胆,你竟敢蔑视本公主!” “不敢不敢,本店店小,容不下公主您这尊大菩萨,就恕不远送了。” 喧哗声中,一名十七、八岁少女怒气冲冲地从客栈中走出。店主温智四平八稳地跟在后面,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只见那名少女,头戴平顶小帽,腰缠镀银长鞭,足蹬牛皮短靴,行走间,银光闪闪,顿地声声。她身穿一袭上紧下松的异族长裙,窄腰圆臀,玲珑曲线完美毕现。 细看少女五官,杏眼柳眉,秀鼻丰唇,肤白若雪,发黑如墨,一半秀发结成细碎长辫,另一半散于帽下。她的眼窝略深,双目极美,顾盼间,长睫忽闪,令人心动的异族风情怦然而至。此时,她的双颊因气恼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更是艳光四射地直让人移不开双眼。 在异族少女的身侧,一名黑衣侍卫无声相随。他头戴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遮去。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虎背熊腰,身形伟岸,无形中自有一股威武之气。 温智将二人送至店外,对异族少女深躬一礼,面无表情地长声唱喏:“恭送公主!” 异族少女对他怒目而视。片刻后,她一把抓过黑衣侍卫递来马缰,利落地蹬鞍上马,纵马而去。黑衣侍卫亦长鞭一挥,驱马紧跟。 待二人走远,温智衣袖一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转身往店中走去。 有与温智相熟的路人忙扯住他,好奇地询问:“我说温掌柜的,那美人儿可真的是位公主么?” 温智微微一笑,“她自称是高昌国公主。” 路人抓了抓头,疑惑地问:“这高昌国在哪里啊?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温智身后的伙计接口道:“高昌不就是前年被我大唐征服的西域小国么。当时嚣张得不得了,本已归顺我大唐,却又去投靠突厥,惹得皇上震怒。结果我大唐兵马一到,一下子就给灭了。” 路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当时曾流传过一个笑话。兵临城下之时,那小国国王看到我大唐兵马如此声势浩大,竟一下子被吓死。他的儿子刚当了一天的国王就被迫投降。原来那个西域小国名叫高昌啊。不过我听说,那小国里的所有贵族连同刚上任的国王在内不是全被押解进京了吗?怎么现在又蹦出来个高昌公主?” 温智哂然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你们发现没有,那美人儿虽有西域血统,装扮也是西域服饰,但她身旁的那名侍卫却是个纯正的汉人。再说了,如果真是公主又岂会只带有一名侍卫?” 路人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个来温家打秋风的骗子啊!” 温智瞬目而笑,递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路人又问:“温掌柜的,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温智摊摊手,叹了口气,“还能怎地。按老爷订下的规矩,给她十两银子做川资,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呗。” “十两银子!”路人瞪大双眼,感慨万分,“温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哪!” …… “十两银子!温家实在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辱我!” 城郊的一处荒坡旁,异族少女踏步疾走,怒气冲冲,“想当年温家与我高昌每年都有大批的货物交易,哪次不是以万两银子计数,如今却这般翻脸不认人!” 黑衣侍卫牵马侍立一旁,沉声劝道:“以往的交易都是朝中大臣打理。自从他们被押送长安,货物交易就已断绝。商人们从来都是重利轻义,没有货物确实难以筹借到银两。你贵为公主,当有公主的气度。鹰翔于天,虎啸于林,当不必自降身份,与雀鹿相争。” “中原全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奸商!”异族少女狠狠地踢了路边长草一脚,越发烦燥不安,“咱们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眼看期限就快要到了,却连七成银两都未凑够。当初还不如听赛尔库的,扮成马贼去抢些银子回来!” 黑衣侍卫眸中一黯,缓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实力,为了不被其他各族吞灭,只是护住残存族人生存下去都是勉力为之。若是这仅有战力去做了马贼,一旦引起其他各族的联手打击,灭族恐怕只是一夕之间。要想高昌复国,现在绝对不能生事,必须让族人们好好地休养生息。” 异族少女停住脚步,忽然泄了气,“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默立了一会儿,黑衣侍卫说道:“城中应有我的故人,我去寻上一寻,再想想办法。” 异族少女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公主保重,萧引告辞。”黑衣侍卫郑重地向她深施一礼,目光决然地转身离去。 异族少女望着杂草丛生的荒坡发了会儿愣,摸出温智给的十两银子,用力向草丛中掷去。 “气死我了!” “温家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好看!” 她乱吼了一通,仍不解气,取下腰间长鞭,向草中抽去。 “喂!你拿银子打我,我也就忍了。犯不着还用鞭子抽我吧?” 随着话语,长草丛中传来哧哧轻笑。 “谁在那里!”异族少女吃了一惊,却无慌乱之色,反将鞭子扬得更高。 但见长草一阵晃动,一名青年男子自草丛中支起半个身子。他似是慵睡方醒,懒洋洋地望着她,顺手勾起一片草叶叼在嘴角。 “你是何人?”异族少女紧紧握住长鞭,杏眼瞪得溜圆。 “小生公子夜。” 男子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逸,身形瘦高,一副闲散自得的样子。山风吹过,几缕长长的发丝在其面旁随性拂动。 他慢悠悠站起,抖抖衣衫,又拍拍裤角,抬起头来,朝异族少女轻浅一笑。 “公子夜?”中原人的名字叫着总觉奇怪。 异族少女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穿的是一件质地上佳的青绸暗花长衫,却因久卧,不仅满是皱褶,还沾上了草屑,便是他的鬓边也挂有一小片草叶。但他的神情却好似才沐浴更衣过,神清气爽得不得了。 “在!”公子夜甩掉口中草叶,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你识得我?”异族少女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么?”公子夜托着下巴,围着异族少女转了一圈,玩味地勾起一边嘴角,“就凭姑娘这副相貌,扮谁不可,偏偏去扮那亡了国的高昌公主,难怪会处处碰壁。” “你!”异族少女气得又扬起了鞭子。 “不过小生相信,姑娘确是高昌公主。”就在鞭子即将落下之时,公子夜飞快地说道。 异族少女手腕灵巧地一转,银鞭呼呼作响地贴着他的身侧击落在草地上,并未伤他分毫。一手鞭技,叹为观止。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假扮的吗?”异族少女瞪着他,眼中充满戒备。 “那是没有看清这条鞭子。” 公子夜探臂抓过鞭梢,用力拉了拉,又对着地上的鞭痕细看了一眼。片刻后,他直起身,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因充满自信而熠熠生辉,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 “此鞭看似银鞭,实则内由强韧的天蚕丝与金丝混合而成,只外面包了一层极薄的银皮。在中原,这种包银技术就连素有‘玉手神娘’之称的杜纤纤也无法做到。能制成此鞭者,只有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据说他只为西域皇族效力。” “算你有眼光。”异族少女缓和了脸色,将手一抖。银鞭如训养灵蛇般,绕回她的手臂。 公子夜嘴角轻翘,弯腰拾回草丛中的银锭,托到异族少女面前。 异族少女伸手去接,他却将手缩回。异族少女抓了个空,不由气恼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急需银两吗?”公子夜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银锭,举在眼前旋转把玩。阳光下,银锭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道道光芒,映得他的眼瞳似也闪着银光。 “是又怎样?”异族少女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明知故问!此人定是偷听过她与萧引的谈话。 “那就请与小生合伙做一笔生意吧。”公子夜歪头笑望着她,语气却极为正经。 “什么生意?” 公子夜将银锭高高抛起,再轻巧接住,“就用这十两银子,小生帮公主去赌一赌温家的万贯家财如何?” “你要怎么去赌?”异族少女疑心大作,却又忍不住升起一线希望。 “如此说来,公主是答允这笔生意了?”公子夜笑吟吟地牵起马,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异族少女迟疑片刻,终是跟了上去。她死死盯住那张抑扬有致的侧脸,想要看出个究竟。 “不知公主如何称呼?”公子夜似是对她火辣辣的目光全无所觉。 “麴银霞。” “银色的霞光么?我喜欢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财运。”公子夜诚心称赞,笑得如淋春风。 银霞扬了扬手中银鞭,认真说道:“我这条长鞭名唤银电,如果你胆敢骗我,我就用它抽断你的脊梁!” ******** 注:高昌王族本姓“麴”([qū] 同“曲”)。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章 一本万利的买卖 夕阳下,彤彤云霞似焰火燃遍天空,远山披上鲜亮的红衣,就连近处的荒草也映出微微赤色。 山坡上,银霞来回踱步,不时翘首张望,心间似长满了即将燃烧的荒草。 刚才,自己不知犯了什么邪,竟被那公子夜说动。不仅让他取去十两银子买货,还骑走了自己的马。 许是他的性子平易近人,许是他说出来的话具有蛊惑,又或许是他带笑的面容讨人喜欢,这些日子她看到太多的冷眼冷情,乍一见到这般温暖的笑容,就不知不觉地信任了他。 但他说用十两银子去赌温家的万贯家财,恐怕只是夸大之辞吧?……就算如此,为了族人,但凡有一线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可是,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中原人大都欺诈成性,自己不会是被他骗了吧? 咬了咬牙,银霞挥腕甩动鞭子。随着银鞭在空中爆出的脆响,她发狠地想道: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就…… “我回来啦!” 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她刚升起的念头,急促的马蹄声伴之响起。抬头望去,只见马背上的公子夜正高举起手臂,朝她用力招手。 她心中一喜,快步迎下坡去,嘴上却道:“你怎么这么慢!” “这还慢?进这一大堆货物,要跑好几家店呢。累死我了。”公子夜勒马在她面前停住,眨了眨眼睛,“不会吧,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想我了?” “是呀,我是想你了,我想好好地抽你一顿!”银霞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听说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用鞭子抽打情郎,抽得越狠就代表越是喜欢。”公子夜故作沉思状地托起下巴,“你这么想抽我,莫不是喜欢上了我?” “你若真想挨打,我倒可以为你多费些力气。”银霞威胁地扬了下长鞭。 “不敢劳您大驾,还是生意重要。”公子夜吐了吐舌头,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裹。 被他插科打诨般地一逗,银霞暂时忘却烦恼,好奇地盯着包裹。 “你那十两银子被我花得一文不剩,就请验货吧。” 寻到一处干净的平地,公子夜抖开一块大布铺在地上,从包裹里取出货物,一件件地码放整齐。 银霞看去,那一件件货物全是女孩儿家梳妆打扮之物,梳子、发钗、脂粉盒子等等,林林总总,很是精巧别致。 只是她此时根本无心此道,不免眼露失望,“你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买这些无用之物?” “不会吧,你连一件中意的都没有吗?”公子夜颇为诧异地抬眼看她,“这些可全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虽因预算有限,算不得珍品,却也足以令你容颜换新,姿色大增。小生我的眼光可是无人能及。” “不过是闲散女子打发时间之物罢了。”银霞不屑地撇撇嘴。现在自己愁银子都快要愁死了,这人却跑去买这许多烦人的东西。说是去赌万贯家财,果然是骗人的吧。 “女孩子不都应该喜欢这些漂亮之物吗?”公子夜似是大受打击,摸着鼻子苦笑。 “对了,我这还有一样特别的东西!”他并未沮丧多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献宝般地凑到银霞的面前,将之打开一条细缝,轻轻一晃。 一股怡人的清香扑面而来。 初闻之时,只觉清香四溢,砰然心动。细细再闻,那香却由淡转浓,如痴如醉。当他将瓶子合起,渺渺余香,若无若有,令人禁不住地思之忆之。 “这是什么?”银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瓶子。 见她喜欢,公子夜立刻来了精神,不无得意地说道:“这香名叫‘异月如梦’,是绮罗香坊刚刚调配的香水,融合了紫薇、云梦草等十几种花草的香气。我觉这香奇异有趣,便向坊主讨来送你。在这世上,可仅此一瓶。” 银霞接在手中,学他打开一缝,又闻上一次,点点头道:“倒是好闻,可我要此物何用?” “自然是去温府做舞姬,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颇为诡异。 “你买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要我去温府做舞姬?”银霞一脸不解。 “对呀。”公子夜朝她挤挤眼睛,“你应该听说过吧,数日之后就是温老爷的五十大寿。为了给他贺寿,温府现正在招收大批舞姬呢。凭你的容貌,加上我的选装,中选当不成问题。” “这和你所说的一本万利的买卖有何关系?”银霞仍不明白。 “大寿之时宾客众多,若能趁乱混入温家秘库,收获必然不菲。只用十两银子,便可赚取温家的万贯家财,岂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唇红齿白间透出丝丝邪气。 “放肆!你竟敢叫本公主去做小偷!”银霞勃然大怒,高高扬起了鞭子。 虽然高昌灭国已有两载,但她昔日公主的傲气仍存。她宁愿做个马贼,轰轰烈烈地去抢,也不愿鬼鬼祟祟地行窃,做此等宵小鼠辈行径。 “哈哈哈哈!”公子夜突然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银霞瞪大了眼睛,凝鞭待发。 公子夜收住笑声,肃然问道:“公主曾说急需银两,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 “那么小生斗胆借问:公主为何需要银两?所需多少银两?” 银霞闻言神色一黯,狼烟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昔日,父王倾慕中原文化,曾偕王后、太子亲赴长安朝见“天可汗”李世民。被隆重接待后,他归附于唐。后来西突厥崛起,横扫西域无人能敌。父王认为唐国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为保一国平安,他改为归顺近在咫尺的西突厥。不料此举激怒了唐皇,挥师十五万铁骑征讨高昌。西突厥因惧怕唐皇大军背信不救,父王气病而亡。 唐国兵马仅用一年时间便攻破高昌都城。新继位的王兄及满朝亲贵皆被押往长安。唐国将领贪婪无厌,将都城洗劫一空。乱军之中,萧引护着银霞,趁乱脱逃。劫后余生的族人听闻公主仍在,纷纷来投。银霞与萧引及高昌旧将赛尔库带领这些老幼伤残的族人,在战火后的残垣废墟上重建家园,勉强维持生活。 后来唐皇不知听何人所传,说道高昌地处商贸要道,历年来积攒下的钱财难以估量,遂令高昌岁岁纳贡。上一年的贡银,银霞凭着昔日父王的面子,东拼西借勉强凑够,时隔一年却又再令朝贡。如今八十万两贡银倾全族之力,也仅筹措了不到七成。 思至此,银霞不禁咬牙切齿,“是给唐皇的贡银,如今尚需二十多万两银子。” “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公子夜抚掌大笑。 见银霞怒目相视,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与我合作这笔买卖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想那温家富可敌国,二十万两银子于他家来讲,恐怕也不过是秘库藏银的一角而已。” 银霞听后,暗自咬牙:可恶!温家富贵至此,却见死不救,只用十两银子来打发于她。 “我说再好不过还不止如此。”公子夜察颜观色,缓声说道,“得手之后,你将温家家财按贡银交与朝廷,即使温家事后查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家势力再大,也不敢要回献与朝廷的贡银。即使温家想要对付于你,只要你得手后立即返回西域,谁又能奈你何。况且此次温家拒绝助你在先,本就理亏,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教训教训他们吗?” 银霞咬了咬唇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话虽如此,可她平素最看不起小偷,认为那都是些低贱无能者。以往城中每次抓到小偷,她都会让士兵好好地赏上一顿鞭子,自己又岂能去干这等肮脏如鼠的勾当?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做大事者岂能拘泥于小节?”公子夜柔声再劝,“既然公主为了银子连马贼都肯去做,扮个舞姬可比做马贼容易多了。不仅兵不血刃,而且成本低廉。放着这样简单容易、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不做,为何偏要去做那成本巨大且极可能血本无归的营生?” “好,我做!”银霞眼中锐芒闪动,重重点头。豁出去了!为了族人,当小偷就当小偷!期限将至,也再别无它法可想。如今父王已逝,王兄又被扣押在长安,她身为仅存的公主必须要替他们担负起责任。唉,看来不论是做马贼还是做盗贼,反正这个“贼”字她是逃不掉了。 “不愧是我看好的公主!”公子夜拇指一挑,随即取出一套华丽的舞裙,“时候也不早了,就请公主快些换上衣服,我也好指点你速去温府。” 银霞皱眉不接,“不就是混进温府做舞姬吗,为何还要这般麻烦?我这身衣服又不是见不得人。” 高昌王曾对中土文化推崇备至。银霞自小耳濡目染,也曾对之向往不已。但高昌国亡后,她却穿起旧时的服装,自此再未更改。 “我的好公主,温家在江南的财力非同小可。”公子夜捧着衣裙,笑着转到她的面前,“听说温老爷要借此次大寿之际,为温四公子选妻,仅此一事就不知引起多大的哄动。” “这与我换不换衣服有何关系?我是去温家当舞姬,又不是去选妻。” “公主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吧。”公子夜长长地叹了口气,“能入选温家舞姬者,便可入住温府。我听说啊,有些大家闺秀为了能够入住温府,从而接近温四公子,甘愿扮成舞姬。虽然那些小姐个个才华出众、容貌不凡,但哪及得上公主您的花容月貌。公主只要随便往那一站,哪怕身上穿的是乞丐衣服,也可被温家选中。” 听他如此一说,银霞迟疑地看向自己身上已有些发旧的衣裙。 “换就换!我只是问个清楚,又没说不换。”抢过衣裙,她甩头跑入荒坡之后。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三章 实买实卖的商家 银霞换好衣裙回来之时,公子夜正背对着荒坡观赏夕阳。 她边掖着腰带,边向他抱怨:“你买的这身衣服怎如此奇怪?”这舞裙好看是好看,却甚是复杂,害她穿了半天。 “那是自然。本公子做生意向来实买实卖、信誉第一。这可是芸凤斋的特殊成衣,仅此一件。若不特别,怎能显出你的与众不同?”公子夜边说边潇洒转身,当他的目光甫一接触到银霞,笑容一下子顿住。 “怎么,我穿得不对?”银霞面上一红,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就觉得有问题,都怪他买这么奇怪的衣服! “你穿上很美,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公子夜轻咳一声,和煦地迎上前去,帮她整理裙边,“只是这条芸凤斋的莲花舞裙样式有些繁琐。你看这裙边是多重的,要一一拉直才最显漂亮。” 银霞“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跟他一起整理。 理好裙边,这件芸凤斋的特殊成衣终于展露出它应有的美丽。 美丽的衣裙,哪个女孩不爱,银霞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由脚尖踮起,轻盈地转了几圈子,跳起舞步。 公子夜随之击打节拍,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欣赏,“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舞蹈的功底。” “这算什么,我跳的《山河日落》才是人人夸赞呢。” “《山河日落》么,小生倒是会弹。以后有空,咱们不妨合上一曲。” “好啊。”谈起自己喜爱的舞蹈,银霞对他顿感亲切。 “来擦把脸吧。”公子夜变戏法般,抖出一条丝巾,取水将之打湿。 待银霞擦拭干净,他又递来铜镜,“现在再把妆化上就更加完美了。” 银霞跪坐在大布上,从眼花缭乱的脂粉盒子中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黑色的粉未。 应该是黛粉吧?她想了想,用食指沾了一些,对着铜镜往眉上涂去。 公子夜不赞同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看别的姑娘都不是先描眉线的哟。” 银霞“哦”了一声,将黛粉放下,翻开另一个盒子。她刚要拿起,却又被公子夜阻住,“这燕脂好像也不该先用。” “真是麻烦,我不画了!”银霞面色一沉,放下盒子霍地站起。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发问:“我的好公主,你不会是从没有用过这些吧?” “我自是用过!”银霞心中发虚,却瞪起眼睛,“不过以前都有侍女帮我来画。” 她从小随人习武,对这些闺房之物并无太大兴趣。自国破之后,她整日忙于族中之事,哪有时间侍弄这些玩意。 “你早说不就好了。”公子夜哈哈一笑,摩拳擦掌,“就让本公子大展身手,帮你把妆画上吧。” “你会画妆?”银霞不禁一愣。 公子夜扬头甩去额发,神采飞扬,“想我公子夜天资聪颖、才智超群,画妆这种区区小事怎能难得倒我!” 他出指在银霞额头上轻轻一点,“不过我只能教你一次,你可要学好。进到温府之后就全要靠你自己了。” “知道了。”银霞噘嘴应道,心中有些讪然。自己一个姑娘家,却要他这名男子来教画妆,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拉她坐下,撩起袍摆,单膝跪于她的对面。 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公子夜凝目审视。两条飞扬的眉毛紧紧颦起,眉宇间透出丝丝严肃,眼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专心致志。 被他这般看着,银霞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心中微哼,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二人面面相对,又坐得极近,他虽已将衣衫上的草叶全部拂去,但银霞仍能从他身上闻到那抹浅淡而温暖的清草香气。 研究了些许时候,公子夜浅浅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打开一个装有瓷白色粉末的盒子,他如教书先生般对银霞说教: “第一步是要敷粉。这妆粉,可以使人肤色变白。不过你的肤色本就白嫩,倒不宜擦拭过多。想那宋玉曾经说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以这妆容也是因人而异,切不可生搬硬套,千人一面。” 他淡淡述说着,拿起粉拂,将粉均匀地扑打到银霞的额头与面颊之上。 粉末微扬,银霞突觉鼻间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夜无奈地嗔她一眼,递了条丝巾给她。 银霞擦了擦鼻头,重新坐好。 端起另一只盒子,公子夜继续说教:“接下来便是施朱了。此物产于燕地,以红蓝花汁凝脂而成,故而称作燕脂。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之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你既然名中带了个霞字,那就便用飞霞妆吧。” 他边说边挑取燕脂在掌中调匀,细细抺上银霞的双颊,又取过粉拂,再扑一次粉。 这一次,银霞又被粉痒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夜颇为无奈地停手,再次递来丝巾,“你这么怕痒,一会儿给你画眉之时,可千万要忍住啊。” “这怎么忍得了。”银霞不开心地嘟囔,“所以我最讨厌画妆,又麻烦又难受!” “只一会儿就好。”公子夜哄劝着,用小指挑了些燕脂,扬了扬指,“咱们先来点丹唇,最后再画眉好了。” 他轻按住银霞的肩膀,小指在她的唇上细细勾绘。 银霞极为怕痒,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唇上传来酥酥地麻感。她掐住自己的手腕,极力忍耐,终于待他描完。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这丹唇一点,便令人玉面生辉了。” 公子夜端详着她,似是极为满意。 他取过丝巾把手上燕脂擦净,又以清水将黛粉化开。 “最后一步画眉。古人云,画龙点睛。这眉若是画得好,便能起到点睛的妙用,所以一定要最最细心。” 他拿起笔,蘸上化好的黛粉,轻轻托起银霞的下巴,忽然戳了戳她眉心,“别皱着了。你皱个八字眉,难不成要我给你画成寿星?到得寿宴之时,温老爷就不用出场,只需派你代替即可。” 银霞听得“扑哧”一乐,心中紧张烟消云散。唉,这画妆真是受罪。以前每逢侍女为她画妆,她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好吧,事关族人生存大计,这种最麻烦最讨厌的事情也只得忍了。 趁她放松,公子夜开始在她的眉上勾画。他的眼神极为认真,一笔一笔,画得极细极轻。 眉笔过处,银霞只觉有一队蚂蚁拖着草叶爬过。忍耐了半天,她终于按捺不住,挑了挑眉梢。 “都说叫你别再乱动了。看,差点画坏了!”公子夜气恼地在她额头重重一弹,“你要是再乱动,就自己画去!” “好啦好啦,你画吧。这次我一定不再乱动。”银霞揉了揉额头,自觉理亏地乖乖坐好。真是的,这人一直都是副好脾气模样,怎么一认真起来就变得这么凶? “忍得一时,方能成为真正的美人儿。”公子夜语重心长。吸气凝神片刻,他重新蘸好黛粉,提笔画眉。 银霞不敢再动,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目相交,她突然发现,此时他粼粼双瞳极明极亮,像两颗璀璨宝石,每一瞬的光芒都不尽相同,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入进去。 她的心砰然一动,神情有些恍惚:这般专注认真的眼神,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在想什么呢?”公子夜不知何时停了动作,摆手在她眼前晃动。 “没想什么。”银霞脸上一红。自己明明暗中发过誓,高昌不兴,绝不去想个人的私事,现在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些闲事?不过,既然他拥有相同的眼神,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值得信任的吧。 “认真学啊,我只能教你这一次!”公子夜不满地伸出一指,连连戳着她的额头。 “知道了。”银霞护住额头,不让他再戳。她忽然觉得,画过妆后,二人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公子夜退开数步,似画师审视作品般,审视着银霞。最后他用小指挑了一点儿燕脂,在她唇边补了一下,这才吁出一口长气,笑道:“大功告成!” 他将铜镜竖起,展示得意之作般地问道:“怎么样,我画得漂亮吧?” “画得真好!”银霞吃惊地望着镜中人。经他这么一画,镜中自己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这般楚楚动人的美人儿,真的是她吗?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银霞乖乖徒儿,汝都学会了吗?”公子夜负手踱步,作老先生状,殷殷相询。 “学会了!不就是先敷粉,再施朱、点丹唇,最后描眉嘛。”银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画妆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什么师傅徒儿的,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徒儿资质不错。跟为师我一样,做什么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透。”公子夜似是戳上了瘾,在她额心又是一戳。 一看就会?银霞疑心大作,“难道你以前没有给人画过?” 公子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徒儿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意思去做这种姑娘家的闺阁之事。” 退开数步,他远观近瞧地欣赏,“我见别人画过几次,觉得挺有意思。再对照书上所说,也就无师自通了。若论无师自通,天下间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本公子。本公子真可谓是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难事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他越说越是自得,忍不住叉腰扬头地大笑起来。 什么挺有意思,无师自通!不就是觉得画妆好玩,又没机会玩,正好拿她练手嘛。此人看似一表人材,岂料竟是这种性格,难怪他刚才那般兴奋。银霞瞪他一眼,照着他的小腿狠狠踢去。 “哎哟!”公子夜的笑声立时断掉,变成抱腿惨呼。 “我该走了。”银霞不客气地说道。 “且慢!” “你还想做什么?” “你出十两银子买的货物还没用完呢。我做生意向来讲诚信,绝对不会缺斤短两。” 公子夜取来发钗与配饰为她一一戴好。仔细查看一遍过后,他满意地拍拍手,极有气势地将手臂向空中摆去,“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你可以粉墨登场了!” 银霞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她算是明白了:别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其实就是在拿她当娃娃玩。 “我来告诉你进入温府的方法。”公子夜快速收拾好一应用品,打包交到她的手中。 指着一条山路,他道:“你从此路去往菊南山庄,然后找到负责招纳舞姬的温慧总管。见到她后,你可声称是绮罗香坊主宫绮罗举荐而来,那瓶‘异月如梦’便是证明。” 银霞点头记下。 公子夜满怀信心,“有绮罗香坊的名号,你的容颜再加上我的手艺,你被选上肯定不成问题。一旦你混进温府,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你就安心去吧!” 银霞没有多言,意兴阑珊地跨上马背。虽说是为了族人,但要去做的可是小偷啊!想不到她向来光明正大,有一天也会和“偷”字扯上关系。 公子夜跟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叮嘱:“进入温府后,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再与你联络。” “莫非你也要去往温府?”银霞转头看他。 “没有我,你怎能成事?”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放心,我早已潜进温府。我做生意向来稳妥。” “你在温府是做什么的?”银霞打量着他。他身上的长衫虽有不少皱褶,可质地上佳。他的时间似乎很是充裕,而且他懂曲乐,又对女子用的东西了如指掌,这样的人在温府里能做何种工作?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保证你猜不到!”公子夜神秘地笑了笑,用袖子蒙住成面孔,忽又放开,“你在温府见到我时,可千万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哦。” 故弄玄虚!银霞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放心,就算是你监守自盗的温府总管我也不感到会吃惊。” “一路小心,我会想你的。”公子夜笑吟吟地对她挥着手。 银霞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忽又想起什么,回首问道:“你要找个舞姬潜入温府,随便找谁都成吧?为何会找上我?” “找上你的原因么?”一抺锐光自公子夜眼中一闪即逝。垂下眼睑,他的声音中竟透出几分落寞,“只因在我落魄之时也曾求助过温家。与你一样,我也曾收下他家赠作路费的十两银子。” 银霞侧头想了想,“你也很缺银两吗?银子到手时,我分你一半好了。” 公子夜一怔,笑意在唇边漾开,“那倒不用。我与你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部归你,我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好,我答应你!”银霞简洁地应道,呼喝一声,策马而去。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四章 我为银子而来 依公子夜所指,银霞在天色将暗之时,登上南面的山峰。 临近峰顶,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呈现眼前。但见朱门之上有一块烫金黑匾,上书四个大字:菊南山庄。四名庄丁分列朱门两旁,个个腰悬佩剑站得笔直,远远望去,如同四根门柱。 银霞上前,向庄丁报上绮罗香坊主名号,声称来参选舞姬。庄丁似是习以为常,并未多加盘问,便引她进府。 她跟随庄丁一路深入府中。这菊南山庄乍看起来并不如何雄伟,谁知府内占地却是极大。此时天色已晚,沿途灯火盏盏,飞檐曲廊、亭台楼阁,尽在朦胧之中。 想起一路之上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此番进门却如此顺利,银霞不由心生感慨:只要你掌握了正确的方法,这豪门大院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难进。想至此,她对与公子夜的这笔买卖忽增信心。 约莫走了盏茶之久,她来至一座喧嚣的小院前。庄丁指点她去排队,便自离开。 银霞排在队尾向前方看去,只见院外已有二、三十名女子在排队等候,各个都是精心妆扮,服饰讲究。 她不由暗感庆幸,幸好听从公子夜的建议,换装打扮了一番。看来还真如他所言,这温家的舞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她曾听说,舞姬在中原并非是一个光彩的职业。为何来者如此众多?不会和她一样,也有那想做那一本万利买卖之人吧? 许是她探头查看的动静过大,排在她身前的少女回过头来,忧郁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姐姐,你也在担心选不上吗?”少女身材不高,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却画着浓艳妆彩,一时倒难辨年纪。 不过她既然叫自己姐姐,银霞便向她问出心中困惑,“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来当舞姬?” “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圆脸少女眼露惊诧,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此次温老爷的五十大寿非比寻常。来宾里不仅有四方乡绅,还有文人墨客与江湖豪杰,甚至不少达官显贵也会参加。因此温家特意从京都请来著名舞师徐子瞻。这位徐大师专门为寿宴编排了福寿满堂舞。此舞需百名舞姬同演,温府便是因此才广招舞姬的。” 银霞刚刚方从公子夜处得知温府招收舞姬之事,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徐大师。为了不失面子,她强硬地点头,“这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来的人也太多了些吧?” 圆脸少女长叹一声,眼神越发忧郁,“本来么,想要招齐百名舞姬并非易事,但忽有消息从温府传出:说是贺寿结束后,徐大师将从这百人之中挑选中意弟子,带回京城的满楼春雨清歌坊着重培养。想那满楼春雨清歌坊乃是京城最华贵的歌舞坊,听说仅入场看一场歌舞就需上百两银子。对舞姬来说,那里是最最顶尖的表演场所。而对毫无身份背景的女子来说,若能进入舞坊便可结识京城贵人,可谓一步登天。是以徐大师选徒的消息一经传出,四方八镇的女子全都赶来了。” 银霞“哦”了一声,反而放下心来。京城舞坊选弟子什么的无关紧要,只要不是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就好。 “姐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见她如此神态,圆脸少女不禁奇怪。 “担心什么?” “担心选不上啊。”圆脸少女一双灵动漆黑的眼中闪着深深的忧虑,“现在每天都有上百人前来参选,刚才府里已传出话来,说是过了今晚便不再招收舞姬了。” 银霞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知是不是公子夜的自信感染了她,选不上什么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圆脸少女歪头看她,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前来,还因另一个内幕消息。据说温老爷要借大寿之机,为他家的四公子选妻。” “这我知道!”银霞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看来公子夜的消息倒挺准确,连此内幕消息都能得知。 “莫非姐姐是为了温四公子而来?”圆脸少女眨眨眼睛,若有所悟,“说起那温四公子,真乃是人中龙凤,不仅相貌脱俗,武学更尽得温老爷真传。听说剑道前辈风际道长见他舞剑之后,曾为其赋诗一首。其中‘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一句被广为流传。此句不仅称赞温四公子的剑法美轮美奂,亦指其相貌身姿风华绝代,令人倾倒。据说数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姐,至今仍在为他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呢……” 银霞听得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否认,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我劝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说话间,一名少女自二人身后,款款行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杏脸桃腮,纤眉樱唇,娇小玲珑的身体被包裹于一套华丽的舞服之中,精致秀美得如同一个会走动的娟人娃娃。 中原女子果然与众不同。银霞一怔,不禁忆起公子夜曾吟咏的宋玉词赋。 “娟人娃娃”打量了银霞一眼,目光中却流露出鄙夷之色,“蛮族女子竟然也来参选。长得虽有几分姿色,但温四公子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我奉劝你,还是快快回去,不要在此自讨没趣。” “你的那位温四公子,我才没有放在眼里!”银霞眼中的惊艳立时化作愤恼。 “记住你说过的话。”“娟人娃娃”眉梢高挑,鼻子一抬,高傲地从她面前走过。 她越过排队的众女,径自走到小院门前。只见她取出一个物件向门卫展示,门卫略问了几句,便恭敬地请她进入。 银霞不解且怒地向圆脸少女问道:“大家都在排队,凭何她可以直接进去?” “你没看见么,她有担保呀。”圆脸少女眼中满是羡慕。 “担保?” “是呀。如果有温家认可的商铺作担保,就可不必经过初试,直接入选徐大师的舞场。不过得到温家认可的商铺少之又少,那些商铺爱惜羽毛,不会随便为人做保。” “你所说的担保,是不是这种?”银霞取出“异月如梦”。 “这不是绮罗香坊的初香瓶嘛!”圆脸少女眼中一亮,捧住她的手看了又看,“哎呀,还是坊主宫绮罗亲手制作的。这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姐姐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只要告诉我,此物可否用做担保?”银霞语气不免有些生硬。她本就对温府大为不满,经那“娟人娃娃”一激,如今怒火直指温四公子。 什么“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她暗暗摸向腰间长鞭,不过是些花架子剑术,怎可能及得上我的银电! “当然可以,有了这个就不用经过初试,直接入选了!”圆脸少女一脸羡慕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红着脸小声央求,“姐姐,你能带我一起通过初试吗?就说咱俩是一起的。” “自是可以。”银霞想都没想一口应下。这名少女挺招人喜欢,何况此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谢谢姐姐!”圆脸少女大喜,“我叫郑明秀。你呢?” 二人互通姓名之后,郑明秀迫不及待地拉她奔向院门。 银霞将香瓶交给门卫验过,二人也被请进院中。院内,有丫环前来领路,将二人带到正房门外。 “娟人娃娃”正从房内走出,见二人到此,不由面露惊讶。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高傲,目不斜视地从二人面前走过。 哼,鹰翔于天,虎啸于林,当不必自降身份,与雀鹿相争。银霞心中叨念着萧引教导过的话,也将头一扭,骄傲地不去理她。 正房内,灯火通明。一张宽大的书桌后,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精干女子。她边执笔书写,边以命令的口吻吩咐着身旁的丫环。但见丫环们被她支使得四下奔走,却迅而不乱。 “三总管,这两位是绮罗香坊荐来的舞姬。”领路的丫环在屋外禀道。 “让她们进来!”那女子头也不抬。 这位就是公子夜所说的温慧总管吧?想不到竟这般年轻。银霞暗道,与郑明秀进屋站定。 温慧目含审视地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问道:“信物呢,拿上来。” 银霞将那瓶“异月如梦”呈上。 温慧接过瓶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查看瓶底,然后打开瓶盖,以掌做扇地轻嗅。一番验定过后,她目光略显柔和,示意银霞取回瓶子,并问道:“你二人因何要来温家当舞姬?” 银霞一愣,正寻思着该如何作答,郑明秀抢先开口:“我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温慧不置可否,对银霞问道:“你也是如此吗?” 银霞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为银子而来。”她对做贼之事仍是耿耿于怀,索性就这样模棱两可地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成与不成,但凭天意。 “仅是为此?”温慧有些讶然。 “当然,还有什么比银子更为重要!”银霞重重地点了下头。反正她把该说的话都讲出来了,也算不得撒谎。 温慧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来温家做舞姬者,不是想成为徐大师的弟子出人头地,就是为了接近四少爷。不论来者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名份,都是为名而来。这姑娘直言为银子而来还真是少见。她举止从容、不忸怩作态,说话时眼神清澈,以温慧阅人无数的眼光可以看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位姑娘身上有种平常女子难得一见的率真与坦诚,她倒颇为欣赏。 不过能当上徐大师的弟子或是四少夫人,银钱自是少不了,此女的目标也不外乎如此吧?温慧自觉了然。只要不是别有用心,欲图对温家不利,她就不会多管,何况还有绮罗香坊的担保。 想到这里,她将二人登记在册,和颜悦色道:“我代表温家欢迎两位姑娘的到来。请记住,明早卯时,徐大师将在东校场亲自选人。” 说完,她挥了挥手。自有丫环上前,引领二人去往客房安歇。 二人同住一间双人客房。郑明秀拉着银霞的手又笑又跳,止不住地道谢。温家的初试竟这样轻易地通过了! 瞧她那股激动不已的开心劲,银霞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那是当然!徐大师可是京城著名的舞师,如果能成为他的弟子就可以去京城见世面了。而且就算不能被徐大师选上,只要能当上温家的舞姬,也有十两银子的礼钱呢!” 十两银子! 银霞眼中似有一条仇恨的火线被蓦地点燃:仅仅一名舞姬的礼钱就有十两银子,这温家还真是有钱。天意难违,看来这次的贡银就着落在温家了!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五章 夜晚的盗贼们 晚饭过后,郑明秀与银霞分床睡下。郑明秀卸了浓妆,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与银霞闲聊了一会儿,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银霞却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发重,无边的黑暗向她压来。浓厚的黑雾之中,似有一只无形而巨大的魔掌,一把将她握住。她极力挣扎,却无法动弹。深远处,点点幽亮的绿光幻化而出,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银霞悚然一惊,霍地睁开眼睛。那是大漠群狼的兽瞳! 人虽已醒,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内心深处升起的战栗久久难消。她瞪大双眼望向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身在何处。 怎么又会做起这样的噩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遇见萧引之后,那种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银霞坐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郑明秀,眼中划过一抺羡慕。能够这般无忧无虑熟睡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一去不返。来到中原以后,她深深地理解到“人情冷暖”这四个字的含义。好想念那广阔无垠的大漠草原,即使那里有嗜血吃人的荒原野狼,也仍让人怀念无比。 既然睡不着,就去熟悉一下温家的地形吧,反正她是来温家作贼的,又不是来睡觉的。银霞振作起精神,穿回旧衣,将银鞭缠在腰间,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夜色已深,院外一片寂静。温家的庭院虽不奢华,布局却合理舒适,沿途绿树成萌,整齐的青砖小径一路延伸。银霞沿着小径信步走着,转过假山,穿过花园,进入到另一片院区。偶有巡逻的庄丁经过,她便机敏地提前避开。 快步走了些许时候,腿上传来的热气上行至全身,胸中郁气也渐渐消散。望着一色的乌顶瓦墙,银霞不禁又一次感叹温府的占地之大,然后她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居然迷路了! 停步四望,静深的庭院如森冷的巨人,漠然藐视着她这个外来的陌生人。 对了!萧引曾经说过,迷路时请仰望天空,天空会给你想要的答案。想至此,银霞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抬头向夜空望去。 可是,大漠上一览无遗的夜空,此时却被层层叠叠的屋顶遮住。 望着密密麻麻压下的屋顶,银霞突然怒不可遏,这些日子受到的冷遇逐一闪现。这就是中原大户的豪宅深庭,不仅将人心分隔,竟连天空也重重遮掩! 抬手摸向腰间银鞭,她手腕一抖,鞭梢灵动地缠绕上一处高屋的檐角。肩臂使力,她的身体腾空而起。手腕再抖,银鞭如灵蛇般缩缠回腰间,她已稳稳地站上屋顶。 头顶之上,一轮明月正高悬于天边。抬首仰望夜空,或明或暗的星星仿佛无数熟识的朋友在对她眨着眼睛。 银霞振臂深深呼吸,吐出胸中郁郁蚀气,层叠的屋顶终于被她踩于脚下! 望着星光闪耀的夜空,她红唇微翘,眼波流动,萧引说的没错!星星永远是大漠旅人最好的向导。 辩明了方向,她正要跳下,却见对面高阁突然掠起一道不同寻常的劲风。白雾渐起,一道人影现于阁顶。 淡雾之中,那人长身如松,傲立于檐角。明净的月光勾勒出他如雕像般美好的侧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他的身后,巨大的月亮笑脸相迎,仿佛只要他肯抬手,就能抚摸到。 好一位风姿绝代、冷傲卓然的白衣公子!银霞心中暗自称赞,这样如梦似幻的人物实属罕见。 似是听到她内心的叹息,白衣公子美如雕像的头部缓缓转动,一双如霜雪般空灵冰亮的眼睛直盯过来。 银霞冲他微微颌首,浅笑示意。看来在此静夜,也有人与她一样,难以入眠呢。 白衣公子未有任何回应,只直直地盯住她。他神色漠然,双瞳冷如冰晶,冷冽的寒气扑面逼来。 银霞不禁有些着恼:此人虽算生得好看,但如此无理地盯着人看,实是惹人讨厌。她柳眉一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突然!他眉峰一聚,一双冰眸骤然射向银霞身后。 银霞心中一悸,不由顺着他的目光霍然回首。但见在她身后,仅隔数丈的房梁之上,不知何时竟立有一人! 那人身材极其瘦小,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他单脚立于翘起的檐角之上,身体随风微晃,如御风踏空,竟似全不受力。 银霞暗吃一惊,刚才她四处张望之时,此处分明无人。此人好厉害的轻功,竟能避过她的耳目。 一种晦暗阴冷、极不舒服的感觉笼上她的心头。黑巾之下,黑衣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同样是看,白衣公子冷漠审视的目光,只是让她微感不快。但黑衣人的目光却如同一只贪婪的夜枭正垂涎三尺地盯住自己的猎物。银霞仿佛觉得他正用目光在剥开自己的衣服。咬了下唇边,她愤然摸向银鞭。 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鞭把之时,一道明锐的白光划破夜色,闪电般地击向黑衣人。白光所过之处霜雾蒙蒙,仿若拂过一片美丽的轻纱,迷离得似一场炫烂之梦。只有眼力极强的高手才能看出,那轻纱是由细小如针尖般的冰粒组成。 黑衣人显然识得厉害。他急忙仰面外翻,身体倏地摔落,整个人似蝙蝠般倒吊于房檐之下。 白光击空,黑衣人脚尖一勾,轻飘飘地翻起。他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忽觉眼前一亮,白光于半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形,再度向他袭来! 黑衣人身形急转,侧身避开白光的攻击轨迹。白光擦着他的胸口堪堪划过。 刚喘了口粗气,他突觉周身骤寒。旋转中的白光突然高高挑起,自上而下,拖着长长的光尾,向他当头击落! 黑衣人目露惊慌,缩身再避,却仍是被光尾扫中。闷哼一声,他身形摇晃,失去重心般地从檐角摔落。 半空之中,他的双臂猛然张开。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翼,自其腋下展开。一个折转,他似黑翼蝙蝠般,飞快地遁入层层楼阁的阴影之中。 白衣公子如风吹白雪般,静静飘落于黑衣人所立的檐角之上。他负剑于背,并不追击。此时,剑光所引发的白霜自他的四周缓缓降下,在月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如钻石般的梦幻光泽。一忽,又全都消失不见。 他向黑衣人逸去的方向凝望了片刻,转头望向银霞。 “多谢!”银霞自震惊中清醒。对他拱了拱手后,一跃跳下屋檐。黑衣人目光猥琐得令人反胃,若不是白衣公子出剑迅速,她定要抽他几鞭出气! “留步!”然而她未走几步,白衣公子却长剑一挺,挡在她的面前。 银霞瞪着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心中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虽然他替她教训了黑衣人,但她不是已经当面谢过了么。 白衣公子不答,冰冷地问道:“你因何在此?” “屋里太闷,睡不着觉,就出来透透气。” “为何要上屋顶。” “我迷路了。” “你住在何处?” “我刚到温府,不知道住处的名字!” “你因何要来温府?” 银霞耐着性子答了几句,被他冰冷的语气激怒,冷笑一声道:“你又是温府里的什么人?凭何这般问我!” 白衣公子眼中浮出一片诧色,停了片刻才道:“你不认识我?” 银霞白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可能认识你!”就算生得好看、剑法不错,就以为人人都该认识他吗?这般自大,未免惹人讨厌。 白衣公子微顿,冰亮的眸中渗入一丝复杂的神情,语调依旧冰冷,“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银霞沉下脸来,此人如此盘问,好生无礼!她上前一步,去推他的手臂,“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不是迷路了吗?”白衣公子的手臂坚硬如铁,长剑纹丝未动。 “我刚才在屋顶上已经找到路了。”银霞瞪着他,手上暗中加劲。 “我送你。”似是终于觉察到她的不快,白衣公子手腕一转,长剑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收入鞘中。 “不必劳烦。”银霞不屑地瞥了下嘴角,自顾自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显本事么!萧引的武功也很强大,却从未像他这般显摆。 行了一段,银霞但觉身后轻响。她目光微斜,却见白衣公子正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她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谁知白衣公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跟随于后。 银霞恼了,猛然停住脚步。她正要开口,白衣公子却神色一变,霍然拔剑。 他提步走到银霞的身前,剑指前方花丛,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浓密的千日红丛中,一人慢悠悠地回应,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到底是谁,给我出来!”白衣公子不耐烦地喝道。长剑微抖,剑风掠动,花丛一阵狂舞。 “哎呀呀,你又何必如此性急?这动刀动剑的,要是伤着了人可怎么得了。”那人惊呼着自花丛中翻过身来,以手支头,侧身斜躺,却并不站起。 “原来是你!”看清那人后,白衣公子不禁语调微变。却并未注意,身旁的银霞比他更为惊讶。 皎皎月色之下,银霞看得分明:花丛中人,一双桃花眼格外水润亮泽。他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面带三分戏谑笑意,正是指点她来温府的公子夜!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六章 合格的同伙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白衣公子显然识得公子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公子夜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百无聊赖地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懒洋洋地反问道:“你说这么晚了,我能干些什么?” 白衣公子盯视他片刻,忽然长剑一抬,直指他的身后,“你藏在身后之人是谁?” “这里除我之外,哪里还有他人。”公子夜轻咳一声,眼珠乱转,声音之中竟带出一丝紧张。 “到底是谁!”白衣公子疑窦顿生。他耳力极佳,已然听到公子夜背后传出细碎压抑的呼吸声。 “就算有人,也不关你的事吧?”公子夜偏头看他,口气无赖。 “叫他出来!”白衣公子不为所动,面如寒霜。他手腕一转,长剑斜向挥下。霜白飘过,公子夜面前的千日红顿时颓倒一片。 “好好的花你斩它做什么?”公子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臂轻拍了一下身后之人,他宠溺地说道:“我说宝贝儿,都有人为你一怒出剑了,你就给他看一下吧。” “嗯~~”一声柔媚入骨的娇/吟自中公子夜身后传出,花丛轻晃,一片嫩滑粉白出现在众人眼前。 银霞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白衣公子的脸却是陡地一红。 只见一条白璧无瑕的长腿自公子夜背后缓缓抬起。玉笋般的美足翘至最高,忽地一折,极轻盈地攀上公子夜的腰间,撒娇般地磨蹭着他的胸腹,竟似比手臂还要灵巧。 柔和的月光之下,光洁修长的玉腿仿若荧荧生辉。无暇美足只轻轻一勾,便有说不出的旖旎风情,惹人遐想翩翩。 公子夜漫不经心地合起敞开的衣襟,斜睨了银霞一眼,对白衣公子眨眼笑道:“如此花前月下,我以为懂得享受之人不多。想不到平日看你一本正经,其实也是一介风流人物。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坚决,“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这块花好月圆的吉地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你!”白衣公子顿时为之气结,血往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自、重!”言罢,他长剑归鞘,一脸怒气地拉起银霞,想要走开。 “我都说过了,不用你送!”银霞满脸羞愤地用力甩开他,快步跑开。 白衣公子僵住。公子夜却在旁吹了声口哨,看热闹般地叫道:“哟,这事可太稀奇了!从来只见四少爷甩美人,没想到居然也会被美人儿甩呀?” 白衣公子闻言,猛然转身,一双寒眸如冰箭般射向公子夜。 公子夜一脸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美人儿跑了,你若是舍不得就去追呀,瞪我干嘛?” 白衣公子的手霍地扶上剑柄,周身寒气四溢,面前数尺处的地面竟泛起一圈霜白。 “何必如此生气?”公子夜双手抱肩打了个寒战,“我说错了还不成嘛。从来都是少爷您甩美人儿,根本没有美人儿敢甩您。” 白衣公子握剑之手青筋暴起,长剑缓缓出鞘。 “息怒息怒!”公子夜目露恐惧,缩头缩脑地哇哇叫道,“今晚上的事我就当作全没看见,绝不会对任何人乱讲。你犯不着杀我灭口啊。” 白衣公子眼中怒火滔天,长剑与剑鞘摩擦出极为恐怖的“吱咯”之音。 “好吧好吧,我的美人儿与这块吉地全都让给你了。这样总行了吧?”公子夜状似委屈之极,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美人跑了就跑了呗,却拿我出气。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谁让咱惹不起呢。” 他将身上的玉腿往后一放,作势起身。身后的美人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媚吟,似是不满又似是娇嗔。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似你这般,自、甘、堕、落!”白衣公子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将剑重重地推入鞘中,他袍袖一甩,疾步离去,方向却与银霞相反。 “哈哈哈~~”待他走远,公子夜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扭头对身后之人说道,“哎哟,你看到没有,刚才四少爷的脸色实在是好玩极了!” “是呀是呀,这次您可把四公子气得不轻呢。您明知道他最讨厌女人,却还那样说。您张嘴呀,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哪。”身后之人娇笑附合,声音甜美如蜜。 “我这也是为他好嘛。”公子夜眯眼笑得像一只刚偷过鸡吃的狐狸,“他那种人呀,平日里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对谁都冷冰冰的,要偶尔生点气才能显出些人味嘛。” 掸衣坐起,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好了,戏演完啦,回去补觉喽。” 花影中人却抬脚勾住他,吃吃笑道:“公子您可真坏!用完人家,便要弃之不理了么?”她的声音蛊惑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韵味,令人心痒难耐。 公子夜目光闪动,嘴边飘过一抹迷人的笑容,“怎么,需要我的特殊服务么?” 花影中人媚笑道:“宝贝儿您刚才也叫过了,难道要让人家白白替您担这虚名吗?” “这么说来,你是想做我的红颜知己喽?”公子夜满不在乎地一笑,“我无所谓啊。不过我的原则是,做了红颜知己可就做不成生意伙伴了哦。”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花影中人娇嗔地问,“红颜知己不是应该比生意伙伴更为亲密吗?” “于我而言,生意伙伴才是最亲密之人。”公子夜一边唇角翘起。 “您何出此言?” “作为一名商人,利益才是第一位。”公子夜转身面对她,侃侃而谈,“一单生意若要顺利成功,合作双方必须付出对等的合作诚意,这就需要双方彼此信任。所以生意伙伴之间也必须非常亲密,却是与红颜知己不一样的亲密。有的时候,这种亲密程度将直接影响到生意成败。故此,我做事的原则是,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 “您这种古怪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花影中人咯咯笑着。 “古怪吗?一点儿也不古怪吧。”公子夜悠闲地理了理额发,“作为一名商人,我可以出卖任何东西。但只有两件东西,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出卖。” “是哪两样东西呢?” “一为德,二为信。无德不成人,无信不成商。如果将生意伙伴与红颜知己相混淆,那么就很难保持住这两样东西。我既然是一个坚守原则的商人,你与我交易,大可放心。”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令人茅塞顿开呢。”花影中人声音微变,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公子夜语调上扬,忽而邪邪一笑,“倘若是你做我的红颜知己,我也是不胜荣幸。美色当前,我向来没有太多的定力。” “您可真是个妙人!”花影中人媚笑一声,顿了一下,问道,“那么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了您的红颜知己,您就不再与我合作生意了?” “是呀,一切但凭美人儿作主。”公子夜笑盈盈地望着她,“其实我倒是觉得,也许红颜知己更为不错哦。” 沉默片刻后,花影中人呵呵笑道:“总要做完一件事再做另一件事嘛。咱俩还是先把这单生意做完,再说其它吧。” “那就只好先专心做生意喽。”公子夜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到生意,”花影中人笑声停住,“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找上那种女人?” “你是说那位高昌公主么?”公子夜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 “可不就是那个女人!”花影中人娇哼一声,“咱们合作得好好的,您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偏要硬加上她?此女不仅作事莽撞,喜怒都流于言表,今天晚上还差点露出马脚。若不是公子您刚才帮她,我看她今晚就得被人抓住。” “可是你不觉得她很好玩。她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连咱们的四少爷都爱搭不理呢。” “您不会是因为这样就看上她了吧?” “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把生意放在首位。” “那我劝您尽早把她甩掉,就她那脾气,迟早耽误大事!” “那可不一定哦。”公子夜的嘴角浅浅弯着,墨黑幽深的眼波深不见底,“正因为她那种脾气,任谁看也不觉得她会去做贼,所以我偏偏拐了她来,这样事情才会变得好玩嘛。” “原来您竟是这样的人……”花影中人再次沉默,语气忽然转厉,“您刚才说过的,做生意就要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您爱怎么玩都可以,把您自己玩进去也不关我的事。但有一件事请您牢记,千万不要玩掉你我之间的生意!” “你觉得我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吗?让她加入,我自有深意……”公子夜顿了一下,阴柔地说道,“事成之后的黑锅我不想背,难道你想去背?” 静默了一会儿,花影中人妖娆地笑了起来,“我就相信您另有深意吧。不过这次您怕是要失算了。您巴巴地赶来替她解围,我看人家却未必领情呢。” “哎哟,你说得对!以她那种脾气……”公子夜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把她追回来!”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清辉泄地,夜风无声,随风摇动中的花木俱披上一层与白天不同的异色。 花影中人直勾勾地盯公子夜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 自她出道以来,只要对方是男人,她就从未失手过。本以为对他也是手到擒来,只要他尝过她的滋味后,必会对她言听计从,不想却让她第一次有了败绩。 刚才她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把他掌控在手中。他却扯出一番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的鬼话,看似把主动交到她的手里,实则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此人真是滑不留手! 一个花名在外之人,岂有不吃到嘴肉之理?他是畏惧自己身后的势力,还是另有所图? 不论是哪一种其实也所谓,谁又能逃得过圣教的法网。 花影中人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喃喃低语:“公子您可千万牢记今晚上说过的话哟,我会好好地盯着您的。” 那声音,仿如加了冰块的蜜,化不开的甜腻中,却掺杂着说不出的冷。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七章 做贼的潜质 银霞低头疾走,胸中怒火万丈。枉她如此信任,岂料他竟是一个下流之人!与这种人扯在一起,只会徒增羞辱。现在就回屋取了包裹,立刻出府! 行走间,背后传来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却是公子夜追了上来。 银霞隐忍下怒火,冷笑停步,待他过来。 公子夜跑到近前,对她嘻嘻一笑,“我的好公主,你听我说……” 他刚一开口,银霞忽然轮圆了胳膊,照着他的面颊狠狠扇去。 “无耻之徒!”她的眼神带着无比的轻蔑,骂完即不顾而走。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辣痛,令公子夜脚步停顿。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含义不明的锐光,他眯起眼睛,随即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公主,不再需要银两了吗?”他在后面淡淡问道。 银霞身体一震,缓了脚步。这一生气,竟然忘掉了最为紧要之事!但她仍头也不回地说道:“就算我急需用钱,也绝对不会跟你这种下流之人合作!” “你可知那位白衣公子是何人?” “我管他是谁!” “哈哈,真是可笑!你来到温府,居然不认识温四公子。” “我为何要认识温四公子?”银霞反驳着,突然隐隐明白了什么。 她缓缓停步,迟疑地问道:“你是说,那位白衣公子就是温家的四公子?” “那位可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温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么。”公子夜长声慢道,嘴边噙出一抹嘲讽的浅笑。 银霞怔住。 郑明秀曾向她盛赞过温四公子,说他的剑法是“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娟人娃娃”也曾因温四公子,与她发生口角。当时她对这位温四公子极为不屑,今晚见到他后,却觉诗文形容得并不为过。那般绝美凌厉的剑法配上风姿绝代的容貌,难怪会引人沉沦与追捧。 “我好心帮你,你却赏了我一记巴掌。你说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公子夜踱步上前,哀怨无比。 “你刚才是想帮我?”银霞犹豫着转头。 “你竟然还在怀疑我!”公子夜唉声控诉,只差没掉下眼泪,“你以为半夜三更地站在别人家的房顶上,不会引人注意?实话告诉你吧!温家不缺银两,却也从来没有缺少过盗贼,那温四的剑下更没少过亡魂。若非我想方设法,引开温四的注意,你怎能轻易脱身。” 他似乎真的是在帮助自己,虽然方法有些过于特别,但确实令自己从温四公子的紧跟不放下逃脱。 “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望着他一副受伤的表情,银霞歉意顿生。 “算了,反正我也被人冤枉惯了,不在乎被你多冤枉一次。”公子夜捧心长叹,桃花眼盈盈。 “我以后再也不会冤枉你了。”银霞愧意加剧。 “无所谓了。对我而言,被人冤枉与羞辱都只是家常便饭。”公子夜自哀自怜,抬手抚上面颊。 见他俊逸白皙的面颊上已泛起五个鲜红的指印,银霞不由大为后悔:他好心助己脱困,却被自己如此对待。 抿了下唇,她低头说道:“我诚心跟你道歉。你若心中不甘,便打回来吧!”说着,她挺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公子夜,等他动手。 公子夜眼波微澜,心头一震:她竟是认真的! 面前少女下巴昂起,长睫轻颤。月光拂过她姣好的面庞,映得那双黑而大的眼睛清澈如水。 这女子是如此骄傲,却又如此坦诚,还真不好意再跟她开玩笑了呢。 别过头,他轻咳了一声,“我可没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这一下便记在帐上,留待以后再还吧。” “不好,我不喜欢欠债。” “那么你把眼睛闭上,否则我不好意思动手。” “要打就打,何必多事?” 话虽如此,银霞还是把眼睛闭上。 良久,不见他动手。面颊边似吹来一股异样的温热气息。 银霞猛地睁眼,却见公子夜仍立于原处,表情奇怪地望着她。 “你到底打是不打?”银霞不耐烦起来。 “不打了。”公子夜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打了你,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而且还违背我作人的原则。还是记帐吧,等以后你还我别的东西好了。” “你想要什么?”银霞认真地问道。 “随便什么,只要你认为值得就成。”公子夜答得心不在焉。 刚才,他忽有一亲芳泽的冲动,临到近前却又退缩。 他在心中暗骂着自己,就算会再挨上一记耳光,也该先亲完了再说啊。真是的,为何会突然心生胆怯?这与他平日信奉的率性而为完全不符嘛。 “只要我认为值得就成?”银霞又问了一次。 “嗯。” “那从此次生意中扣除可行?” “可以。” “好,我定当还你!” 是了,刚才那可不是胆怯,而是把她当作生意伙伴看待。生意伙伴之间是应该注意一下言行举止的。公子夜释然。 “哎,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这时出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觉,便想出来探探路。” “探路?”公子夜打量着她,忍不住捂着肚子低声大笑,“若是出来探路,你总该换件衣服,蒙个面吧?不仅不蒙面,连衣服也不换上一套。我看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做贼者,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人!” “我以前又没有做过。”银霞面上微红,瞪他一眼。这人的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刚才还凄婉哀怨,现在却指着她笑得乐不可支,完全判若两人啊。 “不会做,我教你啊。”公子夜眨眨眼睛,说得甚是诚恳。 “才不要!”银霞忆起画妆之事,对他不屑扭头。 “我有两条消息,你想不想听?”公子夜凑上前去,晃动着两根手指。 “什么消息?” “第一条是好消息。据我观察,温四并未对你起疑,你可以安心去当舞姬。” 银霞不解,“既然我已混入温府,直接去取宝藏不就行了。为何还要继续去当舞姬?” “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吧。”公子夜抚额叹息,“温四武艺不凡,温家秘库机关重重,你以为温家的宝藏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吗?” “那该怎么办?” “时机,做任何事都需要等待时机!”公子夜语调微扬,“温四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但你要答应我,不再轻举妄动。” “要是你解决不了怎么办?我的时间可有限得很。”银霞一脸怀疑。他看起来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温四公子。 “不能力敌就应智取嘛。你时间有限,五日总等得了吧?我只要五日便可解决温四之事。”公子夜举手保证,“你要答应我,五日之内不再轻举妄动。” “好,我答应你。”银霞想了想,点头同意,“第二条消息为何?” “第二条消息嘛,”公子夜眯起眼睛,“你今日遇到的黑衣人是神偷‘黑蝠’韦恩。他轻功冠绝江湖,号称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他今日虽被温浩武迫走,它日必会重来,看来咱们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管他是谁,任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财路!”银霞摸向腰间长鞭,发狠地说道。 “其实也未必就是坏事。”公子夜一边唇角轻勾,“温府秘库机关重重,让他先给咱们探探路,也许是件好事。总而言之,现在咱们应该以静制动。” 银霞觉得有理,正欲答话。忽然,她心生警兆。立刻出手如电,捂住公子夜的嘴巴,将他拖入路旁树丛。 片刻之后,几名手持兵刃的巡夜庄丁从拐角处转出。 银霞透过浓密的树丛,悄悄观望。公子夜毫不挣扎,任由她捂口揽着。 待庄丁走远,银霞这才松手。 只听公子夜轻声笑道:“不错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做贼最基本的要点。你已无师自通,倒很有做贼的潜质。” 银霞闻言低头瞪他一眼。却见他虽被拖倒在地,头却惬意地枕在她的胸前。她不由脸色一沉,揪住他的手臂往旁边甩去。 “咚”的一声闷响,公子夜被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掼倒在地。 银霞“哼”了一声,拍拍手站起。这人总没个正经,早该给他点教训! 走出数步,却不见地上之人起身。她回头看去,却见公子夜仍如刚才那般趴倒在地。 她不由心虚:不会是刚才自己用力过大,把他摔晕了吧?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有半点动作。犹豫了一下,银霞走了回去。 蹲下身,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从地上他拉起。触手的身体绵软无力,她不禁心头一紧,心中暗骂:这些中原人可真是没用,这样轻轻一摔就晕倒了。 她皱起眉,将他翻身扶起,正要想办法唤醒他。 怀中之人却“哧”地轻笑,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地睁开,朝她挤了挤眼。 可恶,竟敢耍她! 银霞猛然松手,“啪”地将之摔在地上。 “今晚的夜色可真美呀!”公子夜仰面朝天,双手抱于脑后。调整了下卧姿,他一脸惬意地叹息。 装模作样!银霞撇了下嘴,“我回去了。” 公子夜随口“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唇边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似是被夜空中的美景深深吸引。 有什么好看的?银霞忍不住好奇地抬头。 层层叠叠的屋顶下,星空只有巴掌大小,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又被这个家伙骗了!她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屋里,月已东沉,启明星亮,郑明秀仍睡得香甜。 银霞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睡意渐起。 朦胧之际她忽然想起,自己进到温府,却忘记知会萧引一声。要是找不见自己,他定会着急吧。他说去城里找熟人,也不知找到没有? 睡意渐浓,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问公子夜了。 是什么呢? …… 日出东方,天空渐白。温勇领着一队彻夜未眠的庄丁强打着精神,伫立在温浩武的屋外。 四少爷一回来便对二少爷言明,捉贼之事由他负责,旁人一律不许插手。 无奈之下,二少爷只得在庄外加派人手。虽然每晚仍是例行巡逻,温勇却觉得比严加防守时还要疲累。以前只要重点巡逻,现在却要走遍整个山庄,要知道菊南山庄可不是普通的大啊。 忽然,本是燥热的空气中飘来一股锐利的寒意,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温勇不由打了个哆嗦,困意顿消。 只见一人白衣飘霜,从晨光中走来。 温勇暗喝庄丁们站好,上前行礼:“四少爷辛苦了!二少爷正在屋内等你。” 温浩武无视他们,径直进屋。 “四弟,你回来啦。” 坐于屋内的温浩才起身相迎,热切相询:“我听说今晚有贼出现。怎么样,抓到没有?” 温浩武冷淡地回道:“那贼被我当胸刺了一剑后逃走。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和你的手下去办吧。” “你为何不追去把他抓住?” “我练的是剑法又不是轻功。”温浩武答得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追不上他,还是不想去追?”温浩才脸上的期盼淡了下来。 “自然是不想去追。”温浩武面露不屑,“捉一个受伤小贼这种事,你不会也要我亲自去做吧?” 温浩才面上一僵,怔立当场。当初分明是他嫌人多手杂,不让自己插手的啊! 温浩武绕过石柱般的温浩才,上床放帐,“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纱飘荡,似霜冰相隔。 温浩才默立片刻,脸色紫青地往屋外走去。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请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床帐之中又冷冷地抛来一句。 屋外,凉风阵阵,树影乱晃,本应清爽的夏风此时竟有些冰寒。 望着二少爷僵硬的背影,缩脖跟在后面的温勇心中暗道:下次还要是提醒二少爷,虽说已经过了立夏,但来拜访四少爷之时,仍需多加几件衣服,才较为安妥。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八章 舞姬也不是好当的 “姐姐,你快醒醒!” 睡得正香的银霞,被耳畔边急促的叫声吵醒。她翻身不理,继续补觉。她可是天快亮了才回来的,现在正困得紧呢。 “再不起来要迟到啦!快点起来啊!” 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掀起,银霞闭着眼睛,不满地将被子摸回。 “今日徐大师在东校场选人,你到底还去不去了?”耳畔边,那名女子的叫声越发焦急,“再不去可就来不及啦!” 银霞一惊,猛地睁开眼睛。面前,着装完毕的郑明秀,正在对她大吼大叫。 糟糕,差点耽误大事! 她一下子坐起,手忙脚乱地套上舞裙。郑明秀在旁帮她戴上佩饰。 正在此时,报时钟声开始响起,银霞一把抓起郑明秀,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般,惊急地冲了出去。 好在东校场离住所不远,当钟敲完之时,二人刚好同时跨进大门。 一边喘息,银霞一边飞快地整理舞裙,心中暗自抱怨:公子夜的这条舞裙穿起来实在是太繁琐了。联想起昨夜之事,她怨意更重:此人总喜欢把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复杂而又神秘。 “关门,后来之人全都不许放入。” 门旁传来一名男子威严的话语。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若玉萧吹出,虽只短短一言,却抑扬顿挫得似有旋律。 “是,徐大师。”一个女人恭敬地答道,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天啊,徐大师就在这里!”郑明秀小声惊呼,伸指捅了捅正在低头整装的银霞。 银霞寻声望去,只见门的另一侧,一名容貌秀美的男子正与三总管温慧并排站立。 他的身材算不得高大,仅比温慧高出两指,比例却极为匀称。明明是男子却给人以艳丽的感觉。此时,他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眉目间仍带出一股难以言传的风韵。乍看之下,他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但一双凤目所流露出的威仪,却只有历经风霜之人才能拥有。 男子瞥了银霞一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所有到场的舞姬皆正装打扮,只有此女素面朝天。 温慧也注意到了银霞,眼中飘过一抹笑意。这位姑娘还真有意思,一张素颜配着一身华丽之极的舞裙却似理所当然般自在。 听到温慧对那名男子的称呼,校场内的舞姬们立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徐子瞻徐大师呀?” “好年轻,好漂亮哦!” “不对呀,徐大师成名已有二十余载,就算他十几岁时出道,如今至少也该有三十以上了吧?” “会不会是他的徒弟?” “可是刚才温总管明明称他为徐大师。” “真不知他如何保养,竟显得这般年轻。好羡慕啊,要是我到他这般年纪也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徐子瞻静立门旁神情淡漠,充耳不闻舞姬们的议论。 在他的命令下,校场大门正被缓缓合起。 此门由硬木所制,厚达三指,外包雕花铜片,极其沉重,两名健硕的庄丁分左右用力,却只能将之极慢地推合。 就在大门快要关起之时,一名鲜服舞姬匆匆赶至。见此情景,她忙用细白的手指扒住门缝,对庄丁苦苦哀求:“两位大哥,麻烦您二位帮忙开一下门。我并非故意迟到,只是画妆误了些时辰。” 两名庄丁为难地停下,转头望向下令之人。 温慧瞅了门外的舞姬一眼,对徐子瞻低声恳求:“这位姑娘我认识,是锦麟斋推荐而来,舞跳得不错,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徐子瞻却把脸一肃,“练舞如练兵,不能守时者,不配在我手下练舞!” 他的声音极为沉冷,秀美的脸上一派严正,竟隐约散发出肃杀之气。本是喧哗嚣闹的校场,因他一言,突陷静寂。 练舞如练兵?这句话倒是新鲜!银霞不由对这位徐大师来了些兴趣。 “听见徐大师说的话了没有,还不快把门关上。”温慧转头对庄丁令道。 大门合起,被阻隔于外的女子拍门大哭。痛悔之音声声传来,令闻者心有戚戚。 徐子瞻的目光转向校场,刚才还叽喳如雀的舞姬们忽然噤若寒蝉。他昂首阔步,登上高台。所经之处,舞姬们如纷纷惊鸟,退让两旁。 高台之上,徐子瞻扫视过全场,威严开口:“我是徐子瞻,从今日起就是尔等教习。尔等应该听说过,温府的贺寿舞需要百名舞姬,然而此处却有二百余人。故此,尔等当中,必会有半数以上被淘汰。欲留之人就必须奉我为帅,遵我号令,否则的话现在就给我出去!”说罢,他极具气势地朝大门一指。 全场鸦雀无声。 停了片刻,他再次开口:“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无人离开,那我先声明一下规矩。我的规矩是:基本功不过关者,不留!着装不合规范者,不留!学舞不用心者,不留!我不管你们有何来历背景,在这校场之上,我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是我手下的兵卒。违我命令者,一律不留!” 数个不留之后,他凤目含威地再次扫视过全场,提声喝问:“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全场舞姬齐声回答。能通过温慧初试者,均非泛泛之辈。虽有人心生胆怯,却大都跃跃欲试。 “现在开始基本功测试。” 从高台边退开数步,徐子瞻的身子霍地向后弯去,做出标准的下腰动作。接着一个软后翻,他撑地立起,双臂如燕般展开,右腿缓缓地举过头顶。停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右腿向后甩去,后背如弓般仰起,脚尖触头,凝顿不动。 他所做出的动作,虽都只是舞者日常修习之功,却刚柔并济,进退有度。似有一首无声之曲,伴之起舞,响于在场众人心间。 一番动作过后,他轻盈收式,口气平淡地说道:“依次到台前做上一遍。做不到的,现在就给我自觉离开。” 台下舞姬一片骚动。数名混水摸鱼者,黯然离开。其余舞姬被温慧编成八列,在台前顺次演练。 高台之上,徐子瞻逐排查看。他的眼光十分挑剔,凡动作不准者,皆被他一一指出。随着他的手指,台下温慧令庄丁,将人请出。一轮下来,一下子淘汰了五、六十人。 上午匆匆而过。 午饭后,乐师奏响曲乐。徐子瞻示范了一首练习舞,令留下的舞姬仿跳一遍。此一轮下来,乐感不佳或节奏不明者又被淘汰了二十余人。 银霞跟着做了一遍基本功和练习舞。她自小习武,功底扎实,这些动作自然难不倒她。而高昌族向以能歌善舞著称,简单的练习舞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郑明秀居然舞功不弱,与银霞一同过关,二人被编于一队。 两轮下来,天色已晚。 徐子瞻整队训话:“今日规矩未立,便先饶过尔等。从明日起,尔等须着舞装前来,且提前把妆画好。做不到者,就不必来了。舞者连一身行头都弄不整齐,你以为是街头卖艺的乞丐吗?” 郑明秀对银霞偷偷吐了下舌头:徐大师这是在说你呢。 银霞对她眨眨眼睛,将头一昂:不就是画妆么,这个我会! 散队之后,二人回到客房,桌上已摆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过不多时,有丫环为俩人送来同款舞裙及画妆用品。整套舞裙从里到外皆为崭新,画妆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郑明秀爱不释手地把玩,不禁感叹:“芸凤斋的舞衣,莲香阁的胭脂,虽是制式,但这些东西算下来也是价值不菲啊。这温家还真如外界传闻般,即富可敌国,又出手大方。” “富可敌国是真,出手大方却是未必。”银霞不屑地把温家之物扫到一旁,“依我看来,不过是在收买人心。” 郑明秀歪头看她,“姐姐似乎对温家观感欠佳,难道他家曾得罪过你?” 银霞不欲多言,便说道:“我只是对徐大师的说辞不满。不少域外之人来到中原演舞,许多有才华之人因无声名,只能街头卖艺,凭何被他说成是街头卖艺的乞丐?他当他是谁啊!”她本是随口说说,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却真的对徐子瞻起了反感。 “姐姐大概有所不知,徐大师是一位有真本事的人。他麾下弟子各个名满京城。虽然他人是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严师出高徒嘛。” 银霞“哼”了一声,不与她争辩。 劳累了一天,吃过饭后,二人各自睡下。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俩人穿戴整齐,准时来到校场。 从此日起,徐子瞻开始将舞姬们编队排舞。舞姬们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极为严格,稍有不满,即开口训人。 “你的动作怎么僵如木头?别人吃米长大,你是吃木头屑长大的吧。” “这位小姐,你就这么吝啬你的笑容吗?这是贺寿舞,要哭丧回家哭去!” “瞧这爪子弯的,拎出去可以直接当猴了。你以为这是在耍猴戏吗?” …… 他训人时表情平静,口气轻描淡写,但话里话外的恶劣语意,令好些被训的舞姬眼泪直流。 如此过了两日,徐子瞻不仅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排练同一支舞蹈,更苛刻地要求所有人必须面带笑容,且动作整齐划一。如有一人不笑或是动作不整,便须全员重新演练。 舞姬们均觉枯燥难耐,暗地怨言四起,但碍于徐子瞻的淫威,无人敢当面说出半个不字。 这日终于挨到午休时间。徐子瞻总结性发言:“我从未遇到过如尔等这般朽木难雕的蠢材。来的时候各个都自称习舞多年,结果基本动作做不好不说,还成天苦着脸。尔等如此拙劣,竟也敢妄称舞姬?实是玷污了曲乐。谁让此地偏远,也只得将就。先这样吧,喂饱了再回来。” 舞姬们暗松了口气,泪水默默在心中流淌:要人微笑,还要全体动作一丝不苟,这位徐大师哪里是在把人当兵练,根本就是没把人当人练啊! 饭后,舞姬们聚在一起休息闲聊。徐子瞻的阴影还笼罩当头,没人敢谈论他,所聊话题都围绕着温家。 银霞与众人围坐在一起,这才知道,原来这温家有四位公子,以“文、才、武、略”定名。 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想法,“文才武略,这位温老爷当真自傲。再说了,他怎知定能生出四个儿子?若是少生一个岂不就凑不成这词。”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知道,有人知道啊。”旁边舞姬快嘴答道,“听说当年有神算为他算过一卦,说他命中必有四子。” 中原真是能人辈出之地,竟有如此神算。银霞暗自称奇,正想问问神算之事,众女却已将话题转到了温家的四位公子身上。 大公子温浩文和二公子温浩才都已成亲,众女没兴趣多讲,所谈论的都是四公子温浩武。 “说起温四公子那可真是绝代风华,名满江湖。我听说啊,他曾经一人独挑江南水匪的巢穴,并且毫发无伤。” “他还曾单身一人独闯江南十二连环坞,与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不打不相识,结为挚友。那一役,至今仍被江湖传为佳话呢。” “此次到温家来,我最想见的就是温四公子!” “哎呀,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进了温府却见不到温四公子,那才教人抱憾终身呢。” “你们听说过没有?这次贺寿,温老爷要为他家的四公子挑选合适者为妻。” …… 众女正说得热闹,沉重的校场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哎,你们快看,是温四公子来了!”一女兴奋地大叫。 一句话如平湖投饵,众舞姬纷纷如冒泡的金鱼般,朝门口围涌而去。 银霞透过人群看去,门口之人冷傲俊杰,卓然不凡,果然就是那晚遇到的白衣公子。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九章 斗舞(上) 温浩武为何会来至此地?银霞有些奇怪。不过她可没有兴趣与那些舞姬挤去凑热闹,便退到一旁的角落躲清静。 谁知角落里早有一人。那人后背朝外地蹲着,银霞走近一看,却是郑明秀。 银霞大感奇怪,以她的性格,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么会蹲于此处? “你在此做什么?”银霞开口问道。 “我的脚扭伤了。”郑明秀转过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来看看。”银霞扶她坐下,抬起她的脚看了看,不由惊道,“你是什么时候扭伤的?都肿成这样了!” “可能是早上出门时走得太急,崴了一下。” “难道你一上午都在用伤脚跳舞?” “起初并未觉得严重。”郑明秀支吾道,“你可别告诉旁人,我还想留下来跳舞呢。” “不行,你不能再跳了!我这就去向徐子瞻告假。”银霞霍地站起。肿得这么厉害,再跳下去极有可能会留下暗伤。 “不要!“郑明秀一把拉住她,“好不容易才被选上,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失去宝贵的机会。”以徐子瞻的脾气,怕是告假不成,反而会被他开除。 银霞莫名火起,正要再劝。 “集合!”徐子瞻不知何时已站上高台,朝乱作一团的舞姬们怒目大吼。 嘁喳声立止,围观温四公子的众女都慌忙跑去排队。 “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郑明秀哀求地望了银霞一眼,拖着伤脚赶了过去。 扫视着校场,徐子瞻的口气极为不善,“看来尔等都休息够了,个个尖叫得跟下蛋母鸡似的。既然这么有精神,咱们现在就好好开练!” “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舞姬们并似不平日般畏惧,而是精神百倍地齐声应喝。 徐子瞻略一思索,已明其意。他阴沉着脸,望了一眼站在场外一副事不关己的白衣公子,挥手令乐师起乐。 没有舞姬们的围拥,温慧终于来到温浩武的身边。她恭敬地问道:“四少爷,您到此地可有要事?” “我来找人。”温浩武面无表情,抬眼向校场中搜寻。 “您要找的是位姑娘?”温慧察颜观色地问道。 “对。” 这可真是件新鲜事,一向厌恶女人的四少爷居然会亲自跑来找女人?按捺住惊讶,温慧小心翼翼地再问:“是哪位姑娘?” 温浩武没有开口,目光在场中搜寻。 庄重而不失欢快的乐曲声中,一名名艳丽的舞姬踏乐而舞。长袖漫散,香风阵阵,每一位都翩然若花。 但在温浩武眼中,却是花海如此汪 洋!此处的女人不仅服装完全相同,而且全部画有浓妆。于此地找人,其难度不亚于在五颜六色的鸡群中,捕捉到心中那只小鸟。 他不禁眉峰聚起,不耐烦起来:为何女人们看起来总是如此的色彩斑斓? “停一下!” 和谐的舞曲被一名舞姬的叫声突兀地打断。 在场之人的目光皆汇聚于她。正在卖力表演的舞姬们全都不满地瞪视,温浩武却是目光一亮。 “你要作甚?”徐子瞻一脸不悦地盯着银霞。在自己三令五申之后,排练刚一开始就被她打断。此女好大的胆子! “我要请假。”银霞朗声答道。 “请假?”徐子瞻脸色更寒。 “是,她的脚扭伤了,请让她休息。”银霞指向身旁的郑明秀。 “刷”地一声,所有人转头望向郑明秀。巨大的压力令她深深低头,连声说道:“我很好。我不请假。” “继续排练!”徐子瞻瞪了银霞一眼,此女是故意捣乱吗? “不行,她需要休息,你必须准假!”银霞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竟敢对徐大师如此讲话? 本是寂静的校场之上,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徐子瞻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郑明秀,对银霞冷然说道:“她自己都说不用请假,你凭何替她出头?” “还不是因为你太凶,害她不敢讲真话。”银霞坦然直面。 “翁”! 舞姬们的窃窃私语变为小声议论。 “你成心扰乱校场秩序是也不是?”徐子瞻怒目而视。 “我没有!”银霞理直气壮。 二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互不相让。 台上乐师因未得徐子瞻的制止,仍在演奏着曲乐。本是悠扬欢快的乐曲,飘荡在二人之间,却似金戈铁马般厮杀。 徐子瞻的不满到达了顶点,伸手朝校场大门一指,“你给我出去!” “我出去可以,但你必须给她准假。”银霞毫不示弱。 “好呀,我准她的假。”徐子瞻气得冷笑,“你们两个全都给我滚出去!” “不要啊!”郑明秀惊叫一声,拉住银霞的手,苦苦哀求,“我没事的。求求你,不要再和徐大师争吵了。” 银霞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迟疑了一下,她忍气吞声地与徐子瞻讲理,“你曾经说过,练舞如练兵。在未上战场之前,伤兵也有休息的权力。我们没有犯任何过错,你不能赶她走。” “你倒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徐子瞻继续冷笑,“练舞如练兵,那你就该分清何人是兵,何人是帅。既然你承认是兵,本帅就有不用的权力。” “有点权力好了不起么?”银霞也是冷笑一声,“在我眼里,你排练的根本算不得舞蹈。” “你说什么?”徐子瞻一怔,不可置信地发问。 “让我再说一百遍都成。”银霞昂起头,大声道,“在我眼里,你排练的根本不是舞蹈!” 此言一出,校场之内一片哗然。 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徐子瞻咬牙切齿,眼中蹿起一片火海。 他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 “哎呀呀,总算让我赶上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呢?”一人出现在校场门口,看戏般地抚掌高叫。 望着施施然走来的公子夜,温慧暗自叫苦。此时场上气氛,仿如即将引燃的油桶,却偏又来了这么个最喜煽风点火的家伙。 她连忙迎上前去,技巧地拦在他的面前,“你来此何事?” “他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瞟着她身后的温浩武,公子夜露齿一笑。 “无关者不得进入校场。”温慧板起公事公办的面孔,“请你立即离开。” “凭什么他可以进来看美人儿,我就不能进来看美人儿?”公子夜语带不满地绕过她。 “不要把我与你混为一谈!”自打从他出现,就一直面沉似水的温浩武,听闻此言,寒气陡升。 “难道你不是来看美人儿的?”公子夜眨眨眼睛。 “当然不是!”温浩武愤然提声。 “别那么大声,不是就不是呗。”公子夜掏了掏耳朵,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我可是专程来看美人儿的。”说完,给他一个“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眼神。 “你!”温浩武气结难言。俊美的脸上染上一层怒晕,右手霍地按上剑柄。 “四少爷息怒!”温慧急忙劝阻。她大为不解:为何公子夜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把从来不喜形于色在四少爷气成这样? 不能中了他的圈套!此人只会越招惹越来劲。温浩武压抑下怒火,默诵霜空剑诀。 待他平心静气,公子夜早已弃他而去,朝银霞走去。 对峙中的银霞与徐子瞻因他的到来而被打断,此时正在重续气氛。公子夜却硬生生地走到二人之间。 背对着徐子瞻,他朝银霞挤挤眼睛,“这位美人儿,刚才我没有听错吧?我好像听见你说,徐大师排练的根本不是舞蹈。你大概有所不知,就连徐大师的徒弟都是名满京城的舞师呢。” “那京城人的眼光可真是太奇特了。”银霞哂然一笑。 “那依美人儿你的眼光呢?”公子夜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风轻云淡地摇着。 见他如此,银霞也装作不识,只讲出自己的见解,“旁的不说,只说说他讲的什么练舞如练兵。其实整支舞就只突出在动作工整上。把人当作棋子一样地摆放,哪能称之为舞蹈,称作下棋还差不多。” “似乎有点道理,还有吗?”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 “当然还有!”银霞眉梢一挑,索性一吐为快,“一支舞居然需要动用百人,好大的场面。以为这样就能表现出贺寿舞的气派吗?若真是好舞,只需一人足矣!” “美人儿口气不小。”公子夜本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双眸似被神笔点中,陡然亮起,“居然胆敢如此评说徐大师,莫非你自认舞技要强于徐大师?” “是否比他强,我不知道。”银霞认真且自傲地说道,“但在我家乡,上到花甲老翁,下到刚会走路的娃娃,只要有音乐,哪一个都能跳上一段。” “好有自信!”“啪”地将扇合拢,公子夜向台上一指,“那你可敢当众跳上一曲?” “有何不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舞蹈。”银霞挑战般地直视着徐子瞻,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正的舞蹈,是要用灵魂来跳的!” “说得好!” 公子夜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徐子瞻,一脸严肃地提议:“徐大师,您也听见了。这番邦女子可放出话来,说您的舞蹈根本不是真正的舞蹈。这是在向您挑战。不!是番邦在向咱们大唐挑战。您这位大唐的舞技大师若不应战,可就太说不过去了。不如您和她比试一场,也好让她心服口服。光说不练也没什么意思,您说是吧?” 徐子瞻盯着银霞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此女居然胆敢当众挑战他的权威,不给她点厉害瞧瞧,还当他是徒有虚名。 眼见形势急转而下,在场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公子夜对被惊住不动的乐师们拍了下手,喧宾夺主地叫道:“来,给这位美人儿上首曲子!” 温慧以手抚额,翻眼望天。 果然只要有他出现,不把事情闹大,就绝不善罢甘休。三言两语挑拨得徐大师与一名舞姬斗舞。这要是传了出去,温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章 斗舞(下) 未经徐子瞻的许可,乐师们不敢有所动作,全都眼巴巴地望向他。 反应过来的舞姬们忽然喧声大作,校场之上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徐大师居然答应与一名默默无闻的舞姬比舞,这可是足以震惊大唐的消息哪! 温慧走到温浩武身旁,焦急地说:“四少爷,为了温家的声誉,请你一定要去阻止这场比舞。” “为何要阻止?”温浩武一脸淡漠,“依照江湖规矩,一旦双方自愿比武,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止比武,都有违武德。” “我的四少爷哟,此比舞非彼比武,你怎可依什么江湖规矩?”温慧急得跳脚,一时又辩不清楚。她刚要向前,却被温浩武阻住。 “我不准你去多事!”温浩武义正词严,神情肃冷。 温慧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四少爷一旦认真起来,那可真是六亲不认。 “吵什么!”徐子瞻凤目倒竖,厉喝一声。 舞姬们一下子全都闭紧了嘴巴。 “为她奏乐。”徐子瞻转头向乐师们吩咐。 乐师们互望了一眼,这才各整琴筝,重起舞乐。 “且慢!”银霞却出声叫道,“这种软绵绵、慢吞吞的曲子我可跳不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曲子?”一名乐师出声相询。 “至少节奏要快成这样。”银霞边说边高举双手击出节拍。 乐师们面面相觑,此女击出的节拍快得非比寻常。 那名乐师对银霞道:“姑娘想要的是西域舞曲吧,那我们可弹不出来。” 银霞不信,“哪有乐师不会奏乐的?” 另一乐师面带轻蔑地说道:“我辈所学皆为高雅之曲,你那种只为欢愉的曲子我们自是难以奏出。” 其他乐师也来附和:“是呀,乐乃君子六艺之一。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种市井之曲,我辈君子岂可弹奏。” “你们这是故意刁难!”银霞气得大叫。 “非也。”公子夜忽然一本正经地插口,“江南乐师奏不来西域舞曲倒也并非故意刁难。”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清跳?”银霞瞪他一眼。哼,清跳就清跳。虽然没有配乐,舞蹈魅力大减,但这也难不倒她! “你先别急,我来试试。”公子夜对她勾唇一笑。 “什么?”银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却见公子夜将折扇拢回袖中,抬步上了高台。他向乐师借了把琵琶,“噌噌”地试着弦。 “你会弹琵琶?”银霞不大信任地发问。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公子夜状似随意地拨了个快节奏的曲子,抬眉对她一笑,“这首曲子可能用得?” 银霞心弦随之一震,他所弹奏的正是自己曾对他提及的《山河日落》。 这是一首极为欢快的西域舞曲,此曲手法复杂,不下苦功根本难以练成。当时他曾说会弹,她也只是听听,并未放在心上。 收起小觑之心,她仔细聆听,“曲子可以,节奏还要再快些。” 公子夜微一点头,加快了节奏。 “还要再快。”银霞默数节拍。 公子夜脸上仍含着笑,眼神却是一肃。他左手将琵琶抱紧,略调整了一下位置,右手指飞如风。 汹涌如潮的乐声自他指尖流出,快如落珠。 “再快,……再快点!……” 随着曲乐,银霞忽地将手中彩练向台上甩去。 彩练缠上台柱。她借力拧腰,旋转如飞地登上舞台。 跳舞是高昌人的天性,但凡高昌族人从小就会跳舞。银霞身为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久违的故乡音乐中,流淌在血脉中的舞魂被蓦然唤醒。 足尖急点,彩裙急旋。一圈快过一圈,似火焰在熊熊燃烧。 琵琶声声,热情似日,是族人们的欢声笑语。 裙裾飞扬,炽烈如火,是火堆旁的恣意狂欢。 …… 一曲结束,惊涛骇浪般的舞蹈震惊全场。 银霞维持着最后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眶微湿。 曾记何时,战火燎城,已有多少年不曾这般痛快忘情地跳舞…… 腰间,一条温暖的手臂将她扶起。银霞回过神来,却见公子夜笑意绵绵地望着她,盈盈眼波春水荡漾。 “好!” 旁边有人高喝一声。定睛看去,喝彩之人却是徐子瞻。 台下舞姬皆面浮讶色,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银霞身上。此女居然能得徐子瞻的称赞?要知道,演舞数日,徐大师可是苛刻到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一人。 徐子瞻不理众人的瞠目结舌,接着评论道:“你这一舞,暂不论技艺如何,情感炽诚,其情可赞。” “这话是什么意思?”银霞直愣愣地望着他。 公子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琵琶塞回乐师手中,他懒洋洋地解释:“徐大师的意思是,你的舞跳得很有情感,可惜舞技不佳。” “你是说我跳得不好?”银霞瞪向徐子瞻,“那你来一段瞧瞧!” “请将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徐子瞻对公子夜点了下头,走到台中。 “刚才的曲子可不好弹啊。”公子夜怜惜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劳烦。”徐子瞻淡淡地加了一句。 徐子瞻身后的乐师不禁愤愤不平,这个一出场就搅得鸡飞狗跳的无赖男子,凭什么让徐大师对他如此客气。 “怎么,你想要弹?”面对紧握琵琶不肯松手的乐师,公子夜令人气恼地勾唇轻笑。 在徐子瞻的一瞥之下,乐师心有不甘地递出琵琶。 激涌奔放的曲声再次响起。 徐子瞻如银霞般旋身起步。令人惊叹的是,这本是女子所跳之舞,由他一名男子跳出,居然比刚才银霞跳时更显华贵婀娜。 他边跳边加以评论:“刚才你这里的旋转过快,气势虽足,却与乐曲所表达的欢快不符。……这里应该有个停顿亮相,你却飞快地带过。……还有这里的抖肩缺少了变化,需要一个由快转慢,再由慢而快的过程。……” 他不仅将银霞所跳之舞分毫不差地重演一遍,还逐节点评。在场舞姬无不震服,号称京城顶级舞师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舞毕,徐子瞻停步收势,目光直射银霞。 “你跳得真是太好了!”银霞毫不掩示欣赏的目光,“居然会跳我们的舞,你不是瞧不起西域舞蹈吗?” “我几时说过瞧不起西域舞蹈了?”徐子瞻眼中现出一丝诧异。 “你不是总瞧不起街头卖艺的吗?”银霞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直接说过,但话里话外总在讽刺街头卖艺的舞蹈。 “那又如何?”徐子瞻淡淡地道,“我来问你,我刚才所评,你可服气?” “你跳得确实比我好,说得也很在理。”银霞虽心有不甘,却仍然诚实作答。顿了一下,她不服气地道:“既然你跳得这么好,为何要让我们跳那种软绵绵的无趣舞蹈。” “并非只有你喜欢的舞蹈才是最好的舞蹈。”徐子瞻居然难得耐心地解答,“在这江南,人们喜欢的是悠扬优雅之舞。何况此舞乃是贺寿之用,当然要选气派华美之舞。” “就算这样,但你要我们全都浓妆打扮,使每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就如同棋子一般被你摆弄。在我看来,这样的舞毫无情感可言。”银霞仍不服气。 徐子瞻并未因她诘问而恼怒,目光中反而闪过几分欣赏,“我且问你,要你数日之内,训练出以前从未调/教过的百名舞姬登台表演,你会如何去做?” “这……”银霞被问住。 徐子瞻向台下扫视一圈后,说道:“时间紧迫,这百人虽经筛选,却仍是良莠不齐,所以只能用‘技’来弥补。便是为此才同样妆扮,至少整齐二字可以轻松做到。” 见银霞说不出话来,徐子瞻道:“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好吧,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任你发落。”银霞坦然说道。但她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不关明秀的事,你不能责罚她。” “你叫什么名字?” “麴银霞。” “麴银霞听罚!”徐子瞻忽然严厉地叫道。 “是。”银霞垂眉低头。徐子瞻的舞技确实在她之上,她心悦诚服。 “你不尊师长,本应立刻逐出,但看在你舞技尚可,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就罚你今日闭门思过。明日之后,再另行定夺,你可认罚?” 银霞指着郑明秀担心地问:“她不用跟着我一起受罚吧?” “她脚好之后可自行回来,你却要再做审议。”徐子瞻嘴上说得严厉,其实已起了惜才之心。 “这样挺好。”银霞欣然点头。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明秀不用受罚就好。而且她的请求也算是得到了同意,她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 “现在,你二人都给我出去。”徐子瞻不再理她,转向众舞姬道,“我们继续!” “是!”众舞姬如军兵般轰然领命。 刚才徐子瞻的一番言语她们也听在耳中,对其恭敬之心再无异议。 银霞扶起郑明秀走出校场。公子夜与温浩武也跟着出了大门。温慧命人重新将大门关起。 校场门外,温浩武正要向银霞开口,公子夜却抢先说道:“美人儿,既然刚才我帮过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出去聊会儿天?” “我要先送她回屋。”银霞搀扶着郑明秀往客房走去。 “那我在花园等你。”公子夜在她背后叫道。 “好。” 转过头,公子夜冲温浩武挑眉一笑,“这位美人儿是我先邀请到的,你可不要和我抢哟。” 温浩武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言语,扭头而去。 银霞回屋安置好郑明秀,正要出去,却被郑明秀叫住。 “银霞姐姐,你先别走。” “有什么事吗?” 银霞回过头来,却见郑明秀神情古怪地望着她,似有话要讲。银霞连问了几声。郑明秀却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银霞安慰她道:“你无须在意刚才之事。既然徐大师已经答应不会责罚于你,定会言而有信。” 她心里记挂着公子夜找她之事,转身出屋。 刚走到门口,郑明秀却又一次叫住了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银霞姐姐你真的要和三少爷出去约会吗?” “你说什么?”银霞未听明白。 郑明秀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不是想要阻拦你……虽然三少爷看起来风流俊逸、一表人才,但我听说啊,他的红颜知己可多不胜数呢。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我来此之前,家人还特意叮嘱,千万不要和温家的风流三少爷扯上半点瓜葛,以免坏了名声。” “你说谁是温家三少爷?”银霞的心忽地一沉。 “你不知道吗?”郑明秀奇怪地看着她,“刚才约你出去之人不就是温家的三少爷嘛。” 银霞猛然变了脸色。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几声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一章 温家的三少爷 银霞阴沉着脸,走过去开门。 屋外,一人白衣似雪,华贵冷傲,来者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公子夜,而是温四公子温浩武。 “你来这里干嘛?”银霞语气不善。反正这温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温浩武丝毫未受她态度的影响,一如既往地冷冷开口:“你刚才的舞蹈之中暗含鞭法,究竟是何人所授?”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听到他冰冷的口气,银霞怒上心头。 温浩武微怔,继续发问:“你武功不弱,为何要来温家做舞姬?” 银霞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出,听闻此言犹如火上加油。她冷哼一声,正要作答。公子夜不知从何处跑来,冲着温浩武气急败坏地大叫:“是我先约到她的,你岂能夺人所爱!” 他朝银霞甜声唤道:“美人儿,你先答允了本公子我,不能变卦哟。” 还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银霞一见是他,胸中怒火腾地燃烧至顶点。她用尽全力甩了他一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就别总耍着人玩了,温家的、三、少、爷!” 转过头,她向温浩武吼道:“你当我想来啊,这冰冷无情的地方我才不愿意再待下去!” 两句话把公子夜与温浩武说愣当场,却见她扭头回屋,片刻后拎着包裹出来。 “让开!”银霞拨开如门柱般挡道的二人,不顾而去。 公子夜与温浩武对视一眼,表情均是如出一辙的僵硬。 公子夜先回过神来,捂着脸“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无比怨恼地对温浩武叫道:“都怪你偏要和我争。这下可好,把美人儿惹恼了吧。” “不要总把我与你混为一谈。”温浩武脸色铁青,重步离去。 冰冷无情,形容得可真是好呢。公子夜嘴角微翘,眼底泄出一丝笑意。理了理额发,他朝银霞的方向追去。 银霞怒意滔天,一路疾走。 什么公子夜,什么用十两银子去赌温家的万贯家财,原来都是一场骗局。他一个温家少爷,怎可能引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来偷自家的银两?定是他闲得无聊,寻自己取乐。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喂,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完呢。”路旁枝叶一响,公子夜从一条花间小道上蹿了出来,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银霞怒喝。 “这已是你第二次打我。为何你对我如此狠心?”公子夜一脸受伤的表情。 “不想再被打第三次,就给我让开!”银霞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让开!”银霞根本不愿听他讲话,怒气冲冲地出手推他,“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些狡诈的中原人有什么牵连。” 公子夜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就算我这个狡诈的中原人有些事情未与你说清楚,但你这个西域人也没有遵守承诺,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谁和你半斤八两了?”银霞听闻此言一下子火起,猛地扭过头来,“你给我说清楚,我不守什么承诺了!” “那好,我现在要讨回你欠我的东西,你不会欠债不还吧?” “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你前天晚上欠的,而且答应以后还我。既然要走,请你现在还来。”公子夜表情严肃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银霞思索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那次你也是另有所图吧?我凭什么要还你。” “果然是想欠债不还,亏我刚才还帮过你。”公子夜眼神哀怨,伸出十指向她展示,“你看,我的手到现在还疼得很呢。” 银霞冷眼看去,他十指红肿,个别指尖还渗出血来,想是刚才弹琴所致。 《山河日落》,家乡的舞曲呀,好久没有那般痛快地跳过了……她心中忽地一软。那首曲子节奏极快,以前弹奏此曲者都戴有义甲,他不仅没戴义甲还连弹了两遍,难怪会伤到手指。 见她眼生迟疑,公子夜语声放缓,又来软语相求,“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肯听我把话说完。就算我另有所图,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所图为何吗?” 银霞被他搅得心烦意乱,瞪了他一会儿,道:“好,我倒要听听你能说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且还涉及我个人私事,不如去那边假山后细说吧。” 银霞略一犹豫,还是随他来到花园角落里的假山之后。 “还是这里好,又僻静又隐蔽,最适合说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背靠假山,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一脸不耐烦,作势要走。 “你别急嘛,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公子夜托起下巴作思考状,“你可知温家有四位公子,是以‘文才武略’起名?” “有所耳闻。” “以‘文才武略’起名,所以温大名为温浩文,温二名为温浩才,”公子夜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数,“但你可知为何温四没有按顺序起名为温浩略,而是叫作温浩武吗?” 听他如此一说,银霞才觉出奇怪,嘴上却道:“你们温家的事我怎会知道。” “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公子夜眸中飞闪过一抺微不可查的痛楚,“只因在温浩武出生之时,温大老爷根本不知道还有我这个本应排行第三的儿子存在。” “你此话何意?”看到被他飞快收敛的痛楚,银霞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我是一名私生子,在温四出生时,温大老爷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公子夜语声淡冷,嘴角浮起嘲讽,“所以他给温四起名为温浩武,而十几年后他终于承认我是温家之子时,我被他命名为温浩略。” “就算如此,你现在还不是在做温家少爷。”一番话虽勾起银霞的同情,但她可没有忘记他曾欺骗过她。 “名为略,便是一个可以忽略省略之人。”公子夜涩然一笑,抬头望天,“身为私生子,我在温家毫无地位。我不曾在温家长大。直到十四岁,我第一次来温家认祖归宗时,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十两银子的路费。” 十两银子。想起初次见面之时,他曾提及此事,银霞的火气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只听他语声涩重地说道:“一名少年从小生长在荒山,直到十四岁时,才偶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他立即满腔喜悦,不远万里地前去认祖归宗,迎接他的却是十两银子的遣返路费。你能想像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那种从天上摔落地上,极度渴望化作极度失望,无依无靠且无家可归的心情你能理解吗?然而,那时的我却只能耻辱地接受十两银子,因为我不想饿死在温家门口。为了赶来温家,我早已身无分文,上一次正经吃饭已是数日之前。” 不知是否因于阳光耀眼,银霞忆起自己在温家的遭遇,再望向他的侧颜之时,竟感刺目苍白。她缓声说道:“所以你找上我,是想向温家讨回公道?” 公子夜摇了摇头,目光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我并非想讨回公道,而是要讨回属于我的东西。可以说温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皆因我娘当年赠与温大老爷的一件家传至宝。” “原来你要偷走原本属于你娘的宝物。”银霞恍然大悟。难怪他那时会与自己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归自己,他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不错!据我所知那件宝物被温家藏于秘库之中,而你需要的银两也可在温家秘库里获得。你我联手,正好各得其所。”公子夜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烁烁,“现在,你可还愿意继续我们的合作?” “可是你为何不将这些早点告诉我?”银霞仍然心存疑虑,“我最讨厌说谎之人,何况你连名字都在作假。” 公子夜无奈地轻叹,“如果当时就告诉你,我是温家的三少爷,你还会答应与我合作吗?” 银霞被问得哑口无言。如果是那样,她定会认为他是个骗子,掉头就走。再者说,谁又会将自己的伤心往事向只见过一面之人倾诉。就算是现在,这般血淋淋地剥开别人的旧伤,似也有些残忍。 “再者说,我根本不曾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算不得欺骗于你。”公子夜又道。 “你从来都没有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银霞不由吃了一惊。 “是的。”公子夜语气平淡得似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是温家的污点。因为我的存在,说明当年的武林第一公子并非凭真才实学官居上品。温老爷恨不得从未有过我这个不孝子。当年他认下我这个儿子,也是百般的不情愿,而我更不曾用过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那你用的是什么名字?” “在这里,我就叫公子夜。”公子夜眼中闪过几分戏谑,“虽说温家并不承认此名,但他们称呼我为温浩略时,我也不予理睬。” 银霞盯视着他,似欲从他的脸上辨出真伪。此次中原之行,经历过人情冷暖,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轻信的少女。他的这番言语,她虽寻不出破绽,但总归有些匪夷所思。 “要我如何去做,你才肯信我?”公子夜长长叹息,一脸落寞,“你想想看,那温四何曾称我为兄长过?便是温慧,她身为温家的三总管,也未曾将我当真正的少爷看待。” 忆起几次相见,温浩武对他的态度,银霞终于疑虑尽去,云过色霁。 “好,我们继续合作!你得宝物,我得银两。” “可是,”公子夜语调一转,哀怨地看着她,“你说过不会再冤枉于我,今日却又一次打我,而且还是当着温四的面。如此让我颜面扫地,你说这次该怎么算呢?” “你待如何?”望着他脸上的五指红印,银霞心中大窘。自己重怒之下,出手可真是重啊。 “要不还是记帐吧。”公子夜一本正经地提议。 “好,我定当还你。”银霞肃然应下。 “那上次欠的呢?应该不算是还过了吧。”公子夜笑嘻嘻地问道。 银霞脸色一下子黑了,冒芽不久的同情立时枯萎。哪有人刚说完自己的悲惨身世,转头就嬉皮笑脸地向人讨债的。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二章 惊世绝才的败家子 “你到底要不要还呀?”公子夜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次。 “放心,我不会欠债不还的。”银霞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现在可欠我两次喽。”公子夜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晃。 “知道了,真啰嗦!”银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我们西域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这般狡诈。我说出的话在亦都护城里,是可以当作银子花的。” “那以后我去亦都护城做客,可就全指着你喽。”公子夜眨眨眼睛。 “没问题。”银霞随口应道,眼中忽地一黯。高昌已沦陷多年,如今的亦都护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斜睨了她一眼,公子夜说道:“既然你如此好客,我也当尽东道主之谊,带你这个合伙人出去逛逛。省得你没事闲得,又去惹事。” “我哪有惹事!”银霞闻言一怒。 “是是是,我说错了。公主从不惹事,都是事情惹上了公主。”公子夜笑着改口,“虽说江南的观辉城比不上公主的亦都护城,却也热闹得紧。反正你左右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 “那好吧。”银霞被说得心动,点头同意。 “这边请。”公子夜彬彬有礼地将身一躬,实则低头偷笑。看来她完全不明白闭门思过的意思啊。 二人从假山后转出,快到花园门口之时,恰逢一群宾客入园。 为首之人是一位威严而不失文雅中年美男。他身穿锦袍,头戴幞头,气度天成,自带一股沧桑过后的风流气韵。说是中年或许形容得有些年轻,他双鬓染霜,脸上却几乎不见皱纹,肩宽背阔,结实的肌肉并未因年龄渐长而松弛。 在他身旁,如星傍月般伴有三位气质各不相同的成熟美妇,正与一众宾客相谈甚欢。 中年美男目光锋锐地向公子夜这边扫来,眸光骤然一沉,笑意凝顿,一双英挺非凡的浓眉重重压下。 公子夜昂起头来,与他尖锐的眸光相对,忽然展齿一笑,状似亲昵地侧头对银霞耳语:“请客的银子来了。” 银霞不解其意,正待相询。却见他踏步上前,冲其中一名美妇扬声唤道:“锦罗姨,可算是找到你了。” 众人听得叫声,都往他处瞧来。 被唤作“锦罗姨”的美妇本对他故作无视,此时只得无奈停步。 对身边贵妇笑着道了声“抱歉”,她款款走到公子夜面前,冷脸问道:“你有何事?” “最近手头紧,想向锦罗姨支些银子花花。”公子夜凑前笑道。 锦罗眼中立时生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找错人了。府中用度一向由才儿负责。你若有需要,应去找他。” 公子夜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悦,依旧笑道:“我已经向他借过。他说本月的银子已经支过,再支就得等下个月了。” “那你就等下个月好了。反正府中食宿全包,只要你待在府中,也用不着银子。” “今天我有重要的朋友要请,请锦罗姨多少借些银子应急。” “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银两,供你去请那些狐朋狗友。”锦罗不耐烦地拒绝。 “如果我的朋友是狐朋狗友,”公子夜忽然散漫地一笑,朝不远处的贵妇们勾了勾手指,“那这些人又应作何称呼?” 锦罗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几名贵妇因见到公子夜的手势,好奇地走了过来。 “锦罗,你们在谈些什么?”一名贵妇问道。 “这位是?”另一名贵妇打量着公子夜。此子生得一表人材,眉目间颇有几分温老爷年青时的气质,又与锦罗相熟,然而她却未曾见过。 “小生公子夜。”公子夜向贵妇们优雅地施了一礼。 “我们只是在闲聊。”锦罗截道,不欲他多言。 “不错。”公子夜微笑着接口,“我们正在闲聊关于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这个话题倒是特别。”贵妇点头问道,“你倒是说说,何为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说到朋友间的交往之道嘛……”公子夜从袖中取出折扇,轻点着脸颊,“佛法讲随缘,道法讲无为,儒家讲仁义,生意人讲诚信,江湖中人讲为朋友两肋插刀。” “讲得真好。”贵妇对他来了兴致,“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 “小生也算是温府中人吧。”眼见锦罗紧张地盯着自己,公子夜慵懒一笑,刷地展开折扇,风姿万种地摇着,“至于就任何种职位嘛,您不妨猜猜看。” 贵妇从教书先生猜到温府官家,皆被他笑着摇头否定。 另一名贵妇发现他脸上的五指红印,不由问道:“你的脸怎么像被人打过似的?” “那是因为,我今天遇到了一桩心想事成的奇事。”公子夜语气一下子神秘起来。 “什么心想事成的奇事?”贵妇们都好奇地问道。 公子夜瞥了一眼插不上嘴的锦罗,笑意更浓。 “昨晚我在银钩赌坊玩了一夜。早上出来觉得肚子饿了,就上了最近的鸣凤楼,要了两荤两素和一坛老酒。不料,酒足饭饱后一摸衣兜,发现只剩四文钱。我这才想起,身上的银两已在银钩赌坊输了个精光。可能是我进店时的晦气模样,引起店小二的注意。他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本来此等小事,我并不在意。可囊中羞涩之际,也被他盯得发毛。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是因为一顿饭钱,被店小二揪住不放,那可太丢人了。就在我捉摸着该如何脱身之际,外面进来了一群人。我看着他们有些眼熟,似乎曾在赌坊里见过。他们要了一桌酒饭吃了几口,就挪出地方赌起钱来。我想应是银钩赌坊只设夜场,天明即关,他们赌得不过瘾,就又来此地继续。因为他们赏了不少银两,店小二倒也没管。看着他们在那里吆喝,我的手也痒了起来。于是跟其中一个面熟之人打了个招呼,站在旁边帮庄。店小二见我识得他们也就不太盯我,我心中踏实下来,琢磨着玩一会儿溜走。没成想晚上点背,天亮了忽然旺了起来。我用四文钱帮庄,帮哪边哪边赢,一会儿功夫就赚了两钱银子。正高兴今个的酒钱不用愁了,谁成想他们之中有一人输急了眼,看我一直没输就硬赖我出千。我当然是一口否认。哪知那小子真是没品,突然就给我来了一巴掌。这不,脸上都被打红了一片。不过那小子立刻被身边的人拽住,店小二怕出事也赶紧上来劝架。我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酒楼。回头一想,虽说挨了一巴掌,不过饭钱的事倒是解决了。这一巴掌挨得实在是太划算了。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一桩心想事成的奇事?哈哈。” 他得意洋洋地大笑,全不顾忌身侧众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去用吧。”锦罗打断他的笑声,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钱袋。 公子夜微微一笑,又却不忙接了,“这钱我不知何时能还。依温府规矩,我需付多少利息才好?” “不用还了。”锦罗一脸阴郁,挥手示意他快走。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公子夜笑眯眯地道了声谢,携起发愣中的银霞扬长而去。 回过神来的贵妇指着他的背影,向锦罗问道:“他是府中何人?” 锦罗强打起精神,含糊地答道:“他的吃穿用度都由府中供应。” “原来是贵府里的食客。”贵妇了悟地点头,“贵府还真如外界传闻般好客。” 锦罗垂下眼睑,心中暗暗恨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温府的脸面都得让他给丢尽了。 她转头望向中年美男。后者眼中锐光一闪,其意幽深难辨。 …… 走到府门外,银霞忽然停步问道:“你刚才为何要说谎?” 公子夜本是一脸轻松写意,听闻此言,盈盈眼波瞬间冰封。众多情绪一闪而逝,桀骜、怒意、凛然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哀伤。随即他恢复成平日模样,掂着钱袋,懒洋洋地笑道:“既然是出去玩,当然要有足够的银两,才玩得尽兴。再者说……” 银霞打断他道:“我不是问你借钱之事。我问的是,你为何要对她们说谎?” “说谎?”公子夜有点摸不着头脑。 银霞肃然点头,“说谎是成为骗子的开始。骗子过后会成为小偷,小偷过后会成为强盗,最终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成为大奸大恶之徒。所以,一个正直的人不可以说谎。” 公子夜眸中划过一抺惊诧之色。顿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地开口:“你道那锦罗是谁?她就是温二的母亲。她一向认为我是个败家子。既然如此,我便当个败家子,称了她的心意,岂不皆大欢喜?” “你不是败家子。”盯视着他,银霞一脸笃定。 公子夜一怔,随即嘻嘻笑道:“你才认识我几天,又怎知我是何种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何种人,但是……”银霞拉起他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凝着血丝的指尖,“能弹奏出《山河日落》之人,绝对不会是败家子。” 若要精通此曲,除需下相当大的苦功外,还必须有极高的天份。他能熟练地演奏此曲,必是一个有天份的大毅力者。为何要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混迹赌场的浪荡子? 是因为那首曲子吗……公子夜哈哈一笑,不露声色地缩回手,“一首曲子能说明什么。败家子也分好多种嘛,比如我这种惊世绝才,却暗地勾结外人败家的。” “你不是。”银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曾两次冤枉于他,但这一次,她选择相信他。 “你的缺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见她一脸认真,公子夜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心,“别忘记你也曾说过,中原人都狡诈得很。所以啊,你定当要小心。也许我是个大骗子,你被我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银霞眉头紧紧皱起,忽然有些莫名烦躁。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自毁形象,但他给她的感觉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呀,何必那么认真呢。”公子夜闲闲地笑道,“其实说谎又有什么大不了,谎话谁不曾说过。” “我就从不说谎,所以你也不是败家子。”银霞定定地望着他,认真地说。 公子夜避开她的目光,心似漏跳了一拍。 原来勾人心魄的并非只有妖娆女子,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语也能蛊惑人心。她的眼窝略深,长密的睫毛微微上卷,使她的双目展露出惊人的美感。然而最最特别的是她眼中坦直的目光,在刚才那一瞬间,竟逼得他难以直视。 一种陌生的情愫自他心间一晃而过,似有人用指尖在厚重的窗纸上用力一划,令那间漆黑一团的小屋里,透进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可是,真是可惜呢。早在数年之前,他就已下定了决心。对现在的他而言,什么都比不过这桩生意。 一切,都会按照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 甩头挥去心头那抹异动,公子夜重拾微笑。 将手中钱袋掂了掂,他道:“我是不是败家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银子有了,咱们应该赶紧把它花光。”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三章 上至六十,下至六岁 跟随公子夜来至城内,银霞但觉心情豁然开朗。 与山上的肃然清冷不同,观辉城里喧嚣热闹得似来到另一个世界。一爿爿铺面迎街而开,店铺主人向顾客们献上热情如火的笑容,南来北往的商品齐汇于此,琳琅满目得令人眼花缭乱。 走在街上,银霞发现,公子夜与城中人很是熟络。没走几步,便有一旁买水果的俊俏姑娘对他叫道:“夜,新鲜的荔枝要不要尝尝?” “好呀。”公子夜笑着应了一声。姑娘隔着人群将一大串荔枝向他抛来。 潇洒地抬手接住,公子夜凑到鼻尖闻了闻,喜滋滋地朝姑娘抛去一小锭银两,“多谢小玖,是我最喜欢蜜罂呢。” 听到他的声音,临街二楼的窗户“唰”地打开,一位美貌的少妇探出大半个身子,“夜,上来玩玩吧。我刚做好了点心,是你最喜欢吃的哟。” “不了,今天我有客人。”公子夜冲那女子笑笑,剥了个荔枝,递给银霞。他的手指极其灵巧,只需轻轻一捏,荔枝外壳便“啦”地分作两半。 银霞把剥好果肉放进嘴里,一股从未尝过的香甜滑过舌尖,令她情不自禁地吸溜着口水。这荔枝确实不负公子夜的赞誉,不仅果肉软滑,而且甜蜜多/汁,吃完之后齿间留香。 “带着你的客人一起上来玩嘛。”少妇妖娆地对公子夜笑着,抚了抚鬓角,偷眼打量着银霞。 “改天吧,今天我要陪她在街上转转。”公子夜边说,边抛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张口接住。余光看到银霞正望着荔枝舔着唇边,他不由微微一笑,随手又剥了一颗给她。 “下次一定要来啊。”少妇不甘心地叫道。 公子夜高举起手臂背对她挥了挥手,领着银霞沿街向前。 “给我几个。”银霞心急地向他讨来一小串荔枝,自食其力地剥皮。谁料看他剥得容易,她却半天也剥不开一个。她发狠地用力一捏,汁水飞溅,荔枝一下子被压扁。 “给。”公子夜修长的手指一伸,一颗去了半边壳的荔枝完美地呈现在银霞面前。 “还是你来吧。”银霞郁闷地将荔枝还他。 公子夜笑眯眯地随手一捏,荔枝听话地分成两半。他万分优雅地摘去上半边果壳,果汁滴水未掉。浑圆的果肉,似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被盛放在量身定做的器皿之中。 太神奇了!银霞看得呆住,恨不能拉过他的手好好瞧瞧。不仅琵琶弹得好,连荔枝也剥得这般漂亮。 “想学吗?我教你啊。”公子夜笑吟吟地望着她,盈盈眼湖波光粼粼,“你可知,做任何事情都有诀窍,蛮干最是要不得。” 银霞心中一动,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正要细思,他却举起一颗荔枝,认真讲解:“喏,你细看此处。是不是有条红线?其实在每个荔枝壳上,都隐藏着这样的一条红线,此为壳上最薄弱之处。找到这条红线,如同找到破开荔枝外壳的机关按钮。只要对着红线处稍加用力,即可轻松将壳剥开。”他边说边示范,看似极为容易。 银霞大喜,接过一试,荔枝壳一下子被她捏成两半。不料她仍是用力过大,迸出好多/汁水,正溅到公子夜脸上。她不由讪讪地面上一红。 “想不到公主竟是一位隐世不出的暗器高手。这手飞汁取人首级的功夫实是令人防不胜防,小生万分佩服。”抺去汁水,公子夜肃然起敬地拱了拱手。 银霞气恼地白他一眼,不服气地要练出他那种优雅的剥壳方法。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提议比赛。二人你捏一个我捏一个,边吃边玩闹,银霞渐渐掌握了窍门。正捏得兴起,公子夜却摊摊手说没有了。 银霞意犹未尽,“你不是要请客吗,再去多买些回来。” 公子夜摇头道:“凡事不可做尽,否则缘分势必早尽。你这手暗器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咱们不如去玩点别的。” “这与做事有何关系,你是怕我超过你吧?”银霞大为不满,“请客就要让客人尽兴。要是你去亦都护城做客,我定会尽力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荔枝好吃却容易上火,一次不可食用过多。你若是喜欢,下次我还请你吃就是了。”看她对荔枝执着的馋样,公子夜极力忍笑。 “你没说谎?”银霞怀疑地盯着他。 “绝对没有。”公子夜举手保证,并指向不远处的摊位,“王婆婆做的环饼也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银霞半信半疑,跟他来到摊位前。 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油锅后,一位精神矍铄、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在煎炸,诱人的香气呼呼地从锅内飘出。 “王婆婆,来俩个环饼,要绿豆粉加紫云英的。”公子夜冲那婆婆叫道,顺手向旁边的小藤筐里丢了几文钱。 “哟,夜少来了。”王婆抬眼对他和蔼一笑,麻利地从旁边的大笸箩里挑出两个黄橙橙的环饼,用竹皮垫了,交到他的手里。并叮嘱道:“刚做得的,小心烫着。” 公子夜递给银霞一个。两人各吹着气,分捧了吃。 银霞才咬了一口,饼就碎成数段。她不禁惊叹:“好甜好酥!” “那是!”王婆一脸自豪,“我这饼里加的可是上好的紫云英蜂蜜。” 公子夜对银霞笑道:“这绿豆紫云英环饼清火化食,多吃一点儿也是无妨。不过这条街还长得很,好吃的东西也多得是。我带你一路吃过去,到时候只怕某人会嫌肚子不够大。” 银霞不理他打趣,边吃边看王婆做饼。 但见王婆用蜜水和好面后,将面搓成细条。然后数根一起扭作环形,放入锅中煎炸。待到焦黄就快速捞起,放在一旁的笸箩里晾凉。 银霞看得津津有味。王婆制饼有条不紊,火候控制得极准。刚出锅的环饼金黄酥透,带着阵阵香气,光是看着就特别让人有食欲。旁边客人络绎不绝。不管客人有何种要求,王婆都能迅速将所要之饼准确地挑出。 公子夜啧啧叹道:“每次观看婆婆制饼、卖饼,都似在欣赏一场无声之舞。在我眼中,甚至堪比京城满楼春雨清歌坊的歌舞。人们总是用一代宗师来形容绝世高手,依我看那,婆婆才是隐于市井的一代宗师。” 一句话逗得王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化开,“我说夜少你张嘴呀,简直比我老婆子的蜂蜜还甜。要是我年轻个三、四十岁,怕是要被你拐跑喽。” 三人说笑了几句,银霞又要上一份粟米面加鲜花酱的环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夜哥哥,夜哥哥!”一声清脆娇嫩的叫声由远及近。 寻声看去,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提着一篮子鲜花,如穿花蝴蝶般,自人群中灵巧地钻了出来。 跑到近前,小女孩高高地举起了花篮,“夜哥哥,这些花都是我今晨才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呢。这位姐姐这么漂亮,送枝鲜花给她吧。”她口齿伶俐,话语清脆,长得甚是可爱。 “哟,可真是不少呢。小兰真能干!”公子夜摸摸她的头,逗趣地问,“既然这位姐姐这么漂亮,小兰,你说我该送她什么花才好呢?” 小兰仔细地打量了银霞一会儿,从篮中挑出一枝花束,捧到银霞面前,“这枝花最衬这位姐姐。” 这是一种银霞从未见过的鲜花,由简洁的三瓣组成,仿佛三只小手拢起。花蕊淡黄,花瓣透明似纸,最奇特的是,盛开着七八朵花的花枝上,竟有纯白与紫红两种颜色。 “这是什么花?”银霞见了很是喜欢。 小兰脆生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 公子夜阻住银霞伸出的手,含笑考问小兰,“你说此花衬她,就得说出道理来。你讲不出道理,我可是不买的哟。” 小兰将花篮往身旁一放,认认真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也叫九重葛,代表热情和坚韧不拔。我采的这枝最是珍贵,花开双色,纯白如月,紫红似焰,在这城里只有我家才有。这种珍奇稀有的花最适合姐姐这样气质的美人儿了。夜哥哥你识人识花,我才特别推荐给你的哦。” 公子夜笑着点点头,“听你如此一说,我还真得送她一枝了。” “必须送!”小兰眼睛一亮,将花递到银霞手中,并出言提醒,“这里有刺,小心别被扎到了。” “小兰,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公子夜捏了捏小兰的脸蛋,笑着付了钱。 “那还不都是夜哥哥教得好。”小兰收好钱,对他吐了下舌头。 “他都教过你什么?”银霞开心地接过花,越看小兰越觉可爱。 “夜哥哥说,什么样的花配什么样的美人儿,万万不可弄错。”小兰望着她,眨了眨眼睛,“他还说,每种花都有不同的脾气,应该卖给懂得欣赏之人。美丽的花如果遇到不懂欣赏之人,花是会偷偷哭泣的。” “是枯萎吧。”银霞纠正道。 “不,就是会哭的!”小兰高高地噘起了嘴巴,“夜哥哥就是这样说的。” “好,你说得对。”银霞笑着勾了勾她的小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告诉姐姐一个秘密哦!”小兰拉她低下身子,悄声说道,“夜哥哥是我的大主顾,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 “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银霞诧异地看向公子夜。 “是呀,夜哥哥身边的姐姐都是大美人儿,我长大了也要当夜哥哥身边的美人儿。”小兰对她做了个鬼脸,提着篮子跑走了。 银霞怔了一下,指着公子夜哈哈大笑,“那个小丫头喜欢你。” 公子夜眼中一窘,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摇头叹道:“小兰以前蔫蔫的不爱说话,现在却变得这么淘气,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其实,她这是在转弯夸你是位大美人儿呢。” 他还真受女人们的欢迎。银霞端详着他,心脏没来由地一跳。 他脸型柔和俊秀,眼睛黑亮如星,唇瓣薄润且线条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眼眸深处似有一汪粼粼湖水,使人不自觉的沉沦。与他在一起,无论多么气恼,他总有办法将你逗笑。在他周身,有种暖洋洋的、难以言传的惬意,犹如春日阳光洒在身上。 以前她总觉得中原人太过秀美,少了豪气,但他却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那是一种与人无间的随和,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亲近。 她忽然记起郑明秀对他的评价:他的红颜知己多不胜数。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现在看来,这些话也不算冤枉了他。 想到这里,她笑着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女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认识就是认识了呗。”公子夜慵懒地笑着,右手极其自然地揽上她的纤腰,“就好比你我,以前并不相识,现在不也熟得很吗?” “谁跟你熟得很。”银霞脸色一沉,挥掌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 “哎哟,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公子夜抖手呼痛,鼓起嘴巴吹着被打得通红的右手。 哼,这人真是不能给一点儿好脸色看。银霞白他一眼,自顾向前。 公子夜偷偷一乐,笑嘻嘻地追了上去。一逗她,就会像只小兽般张牙舞爪,实在是太好玩了!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四章 街头一诺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 时间渐近傍晚时分,暑气褪去,人流却明显增加。 公子夜在城中简直如鱼得水,不管是大店老板还是小摊商贩,几乎全都识得。他谈笑风生又出手大方,同他一起逛街实是一件快乐之事。银霞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对路人,暂时忘却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重任。 走着走着,银霞渐觉不妥,只要她对一件东西看得久些,公子夜便会毫不犹豫地买下送她。几年的江湖游历,她已不是昔日不知柴米贵的公主,他看起来也并不富有,怎能让他如此破费。 听她出声劝阻,公子夜悠然一笑,“钱之一物,在乎取用之道。而取用之道,分为上、中、下三品。你可知是哪三品?” “是哪三品?”银霞好奇地问道。 公子夜抑扬顿挫地吟道:“子曰:上士用钱,擅而享之;中士用钱,谨而蓄之;下士用钱,炫而比之。” “此话怎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学识的人擅于打理金钱,花钱是为了享受生活;普通人小心地花钱,储蓄金钱以备不时之需;没学识的人把金钱当作炫耀的资本,花钱只为与人攀比。” 银霞细细品味后,点了点头,“说得挺有道理。” “那是当然,出自圣贤之语都是至理名言。” “此语出自哪位圣贤?”银霞虚心请教。 “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荀子墨子孙子列子韩非子公孙龙子……这些圣贤你听说过没有?” “听是听说过,但并未细读过他们的著作。”银霞心怀愧疚。书到用时方恨少,父王倾幕中原文化,曾派人购回大量典籍,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读过。 公子夜抚了抚额发,“这句至理名言就出自大名鼎鼎的公子大师。” 银霞好学地问道:“公子大师是你刚才所说的公孙龙子吗?” “当然不是。”公子夜矜持地将折扇一展,“所谓公子大师,就是本公子嘛。” “好啊,你又来骗我!”银霞一愣,恼笑着挥拳打他。 公子夜边抵挡边笑道:“所以说,本公子可称为上上之士。花别人的钱,与美人儿同游,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银霞“扑嗤”一声被他逗笑。想起这钱的来由,她板脸训道:“你说话做事为何不能正经一些?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被人误会。” “只要你不误会我就成。”公子夜笑嘻嘻地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浮光飞快闪动。 银霞的心随之忽地一动:以他的学识,怎么会有那般不堪的传闻?难道是另有隐情? 她正在凝思,双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却见公子夜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正近距离地直对着她。 “你再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可要喜欢上你喽。”公子夜抓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碰,“其实你误会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当几天我的女人就成。” 时间停顿了数秒。 一声惨叫自街头响起,公子夜抱脚连连呼痛。 她想错了!银霞别过脸去。此人天性如此,说话总没个正经。 望向热闹的街景,她忽生感慨。初到此城时,只觉这座城里的人全都狡诈虚伪、冰冷无情。但一路与公子夜行来,这座城却展现出她未知的另一面。如同一位主人向她敞开了心扉,热情地款待她这位客人。 这里食物丰足,商业发达,每个人身上都隐约带有一种气质,那是与在风刀霜剑里讨生活的北方部族完全不同的安逸自在。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川流的人群中,她缓下脚步。 “怎么不开心了?”公子夜觉出异样,亦慢慢停步。 银霞摇了摇头,指着城外问道:“那座最高的山叫什么名字?” 顺着她的手望去,公子夜答道:“那山名为孤鸣山,在本地也算是远近闻名。莫非你不想逛街想去爬山了?” 银霞再次摇头,“只是那座山与我家乡的山有点相像。它看起来是如此的落落寡欢,在群山之中只有它孤零零的屹立,如鹤立鸡群一般。” 原来是想家了。公子夜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微翘了一下,随即垮下脸道:“你这么说,是不喜欢这座城市,还是讨厌跟我在一起?” “都不是。你很好,这座城也很好。”银霞低头抚弄着手中鲜花,“我在想,若是我的族人们也能像这城里的人们一样,生活得这般幸福安逸,该有多好。” 她想的竟是这些!公子夜眼中闪过一抺异色,自己还真是看轻了她。 收起嬉笑之心,他问道:“你的族人们生活得不幸福吗?” “虽然我们的生活与这里大不相同,但曾经也有过无忧远虑的日子。”银霞举目望向远方,漫声低吟,“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 公子夜眼睛一亮,击掌赞道:“好一个‘各得其所,岂不活耶!’此话深得我心。是何人所说?” “我父王。当年唐皇出兵之前曾派使者来到高昌,我父王给使者的回答便是这句话。”银霞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整个街头,“我父王以前曾偕王后、太子去长安朝拜,我因年幼没有参加。但想来长安城里应比此城更为繁华。”停顿了一下,她突然抬头逼视住公子夜,“可就算你们是天上的雄鹰,我们是地上的野鸡,但各活各的,不是也很快活?为何你们汉人定要将我高昌灭国!” 公子夜被她问得一窒,沉吟片刻才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战乱多年后,人心思合,天下一统是众望所归。” “那只是你们大唐帝王的想法吧。”银霞面露鄙夷,“你们伟大的帝王想要青史留名,成就不朽霸业,就要开疆拓土,而我高昌小国就注定要成为你们大唐的疆土。” 她目光迷离地望向街头的人群,“可是你们诗中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我高昌虽小却也可以丰衣足食,凭什么弱小者就一定要被强大者统一?你们说的和做的为何完全不同?” 公子夜难得地沉默了。过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很美也很令人向往,但这只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银霞哼了一声,“那你也承认,灭我高昌是你们帝王的想法。” “你说天下一统是帝王的想法,并没有说错。”公子夜缓声说道,“但那并非只是君王的想法,而是国家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有道何来万物,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为国者,当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护国利民。所以天下一统即是大唐帝王的想法也是大唐百姓的想法。” “呸,满口大道理!”银霞不屑。 “大道理也是道理。”公子夜正色道,“从实情讲,怪只怪你父王投靠了突厥。突厥兵强马壮,烧杀抢掠,实乃大唐心腹大患。自前朝起,突厥就不断地犯我中土,令百姓苦不堪言。当年太上皇因兵力不足,曾假意向突厥称臣,此事向来是皇家之耻。故此,无论从皇家来讲,还是对中土百姓而言,突厥之患都必除之而后快。而你父先向我朝称臣,再又投靠突厥,正犯了皇家大忌,说到底也是你父背信弃义在先。” “什么背信弃义?”银霞愤然反驳,“你刚才也说‘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王者理当首思国之利益。我父王因对中土文化倾慕非常,才会亲赴长安朝见你们的天可汗,并答应称臣。但突厥横行西域无人能挡,人马强过我高昌太多,父王认为大唐远水解不了近渴,归顺突厥不过是为保一国平安。” 公子夜和声劝道:“由此可见,突厥之患必须尽除。如今大唐兴师征讨突厥,突厥必然指日可破。现在你也是大唐子民了,又何必强分你我。” “可是我的族人却没有你们这些真正的大唐子民过得幸福。”银霞撇了下嘴角。 “三角梅,代表热情与坚韧不拔。”公子夜缓缓抚过她手中之花,“你若真心为族人着想,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动手改变。” “说起来简单。若将城市治理得像此城这般勃勃生机,谈何容易。”银霞垂下了头。现在她连缴纳贡银都万分艰难,又何谈治理城市。 “不容易又如何?太容易就做到,岂非毫无乐趣可言。你大概不知,你所羡慕的这座城市也是自战乱后的废墟上重建而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公子夜重言打断,“这样思前想后愁眉苦脸一蹶不振的样子可真不像你!” 银霞瞪回,“这么语重心长郑重其式正经八板的说话也一点儿不像你!” 俩人忽尔相视一笑。 望着近在咫尺的笑颜,银霞微微失神。 此人说话做事虽总带有几分率性妄为,但从她第一次相见时起,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只因不管他的脸上如何玩世不恭,目光深处却隐隐闪动着某种坚持。而这种坚持,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怎么,觉出我的好了?”公子夜目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浅光,“虽然我暂时还没有让你全族都得到幸福的办法,但让你族中一人先得得幸福的办法,我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银霞忙问。 公子夜眉眼一弯,“只要你嫁到江南来,你族中不就至少有一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怎可弃族人于不顾!”银霞挥手推开他,不悦地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是谁?”公子夜目光一沉。难怪她对温四都不假颜色,原来是心中早有他人。 “反正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银霞目光闪烁,侧头看向它处。 “莫非他不喜欢你?”公子夜托起下巴,细究她的表情,“……又或是他不知道你喜欢他?” “是又怎样!”银霞猛然转头,冲他急恼地叫道。 “喔,被我说中了。”公子夜古怪地一笑,“想不到你看似胆大妄为,居然也有不敢说出真话的时候。” 银霞垂头不语,狠狠握紧花束。是呀,她不敢……当她查觉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她已不再是高昌公主。她又凭什么留住他?况且她还肩负着一族的重任。就算她再怎样任性,也不能弃族人不顾。只要他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的手被花刺扎到,还犹不自知。公子夜皱了下眉,“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另一种隐含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银霞冷哼一声,把手中花枝向他一丢,转身就走。 果然是这种反应。公子夜低头轻笑,把玩着花枝。他的眼中忽然闪过纷繁的情绪,停了一会儿,他复又追到她的身边。 “我答应帮你!”公子夜举起花枝,拦在银霞面前。 “什么?”银霞气哼哼地攥紧了拳头,要是他再敢多说一句恼人的言语,我就再赏他个五指红印!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含笑将话讲完。 “你说什么!”银霞猛然抬头。 “我很喜欢‘鹰飞于天,雉窜于蒿……’这句话。所以决定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正正经经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刚才你不是还说……”银霞一时没有转过脑筋。 “讲大道理是正人君子做的事,而我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再说我觉得你讲的哪种‘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生活挺令人向往。”公子夜抿唇忍笑地看着她。平时张牙舞爪,一发起呆来实在傻得可爱。 “你当真想要帮我?”银霞一下子把气恼抛在一旁。 公子夜郑重地点头,抽扇掩口对她耳语:“我已想出进入温家秘库取银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银霞顿时表情一凛,“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公子夜显出十足自信,折扇向旁一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当十天我的女人……当然只是口头上的!”见银霞欲怒,他又快快地加上后面一句。 “什么叫作只是口头上的?”银霞皱眉忍气。 公子夜微微一笑,“很简单,我在众人面前称你为‘我的女人’时,你要温柔地答应,不许发火,更不许打我。只要你做到这些,我便帮你取到所需银两。” “就这些?”银霞松了口气,仍有些迟疑。 “就这些。而且时间仅限从现在开始的十天。估计十天以后你已经带着银子回去了。” 公子夜笑吟吟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怎么样,我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成交!”银霞对他的手掌重重击去,眼底现出一片清明决意。相比于关乎全族安危的贡银,个人荣辱实是微不足道。 “走,找个地方,我详细说给你听。”公子夜将花交还于她,嘴角边也露出满意笑容。他原本就承诺过帮她取到银子,同一件事做成两笔买卖,她实在是太好骗了!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五章 茶舍密谋 “为何你定要来到此处?”银霞望着临窗翩然而立的公子夜,不解地发问。 “难道你不觉得谈论隐私需到阴暗角落,讲述阴谋就该在密室窃语?”公子夜倚窗眺望,满腔感慨,“观赏着楼下往来的人流,你有没有将芸芸众生踩在脚下、高高在上之感?在此处谈论阴谋,你会不会觉得特别地兴奋?” “这里并非密室。”银霞毫不客气地指出。 二人所在之处是一间名为颐东苑的茶舍二楼雅间,楼下便是观辉城最繁华的主街。 “虽然不是密室,却是也相差无几。此雅间号称本城最贵,隔音效果当然也是本城最佳。”公子夜折扇轻摇,潇洒转身,“重要的是,此次出游的资金还剩下不少,如果不请你到此地一游,怕是花不完了。若是连游资都未花完,怎能显示出我请客的诚意?” 就喜欢做这种无聊的闲事。银霞翻了翻眼睛,顺着他的话道:“好了,我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你的一片赤诚。现在可以说出你的阴谋了吧?” “不急。这里的茶点最是有名,先尝过再说不迟。小顺子!”公子夜旋身收扇,高声唤二小进来,一口气点了十几种茶点小吃。 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仅熟知美食,且与小二熟络。不大会儿的功夫,小顺子将一道道小吃报名送入。 公子夜对每道小吃都很有研究,细细讲解并热情地招呼银霞享用。 银霞刚才在街上已吃过不少零食,略尝过几样后,忍不住再次催促。 公子夜不答,眯眼品着糕点,优哉游哉地问道:“你觉得温四此人怎样?” “武功不错。”银霞忆起温浩武那晚施展出的剑法,实是绝美得令人过目难忘。 “你比之如何?” “相差不少。” 银霞有些气馁,想了想又不服输地说:“但若论马上功夫,就未知鹿死谁手了。” “言下之意是,马上功夫你能赢得过他?”公子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那是自然,我从小在马背上玩大。若论骑术,你们中原人怕是没有几人能及得上我。”银霞以为他不信,边说还边做了个骑马的动作。 “这我倒是相信。”公子夜点了点头。银霞刚扬起笑容,他却又说,“不过你确定咱们要骑马去温家秘库行窃?” “啊?”银霞表情僵住,片刻后垮下脸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想进秘库,就必须先让温四消失!”公子夜目光闪动,做了个狠决的手势。 “你要干掉他?”银霞吃了一惊。 “难道你不想?”公子夜斜睨着她,“温家的人可曾经毫不讲情面地羞辱过你。” “话虽如此,但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要置人于死地。”银霞心头骤然一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她以为的温暖之感竟全是错觉? “你这么讲话,可真不像是混过江湖的人。”公子夜托起下巴,研究般地凝视着她。看来初次见面之时,她所表现出对温家的滔天怒气,和实际所想大不一样呢。 “我怎么没混过江湖,我行走江湖已快两年了。”银霞因他的眼神越发不悦,“这跟混没混过江湖有何关系。再怎么说温四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江湖之上,向来以血还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施与在我身上的,我必将百倍的报复回来!抛妻弃子毫不稀奇,兄弟相残又算得了什么?”公子夜双目之中异芒闪动,字字铿锵。 “你这叫什么话!”银霞愤然地一拍桌子:“若是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定要百倍报复回来,那么别人对你好时,你可能够百倍报答?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乱说这种狠话。再说了,就算你父亲曾做过抛妻弃子之事,温四又没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他?没想到你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我真是看错了你!” “如此说来……”公子夜忽然古怪地一笑,“你虽在江湖行走,却被人妥善保护,故此完全不识人心险恶。” 一句话说得银霞心中一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轻轻碰触。 被迫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她确实被人妥善保护。每次遇险,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自从高昌陷落,她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更是满怀愤恨。然而,虽然她恨过唐王,恨过那些忘恩负义的奸商,甚至恨起了中原人,但却没有动过以血还血的念头。只因有个人跟她说过……守护比复仇更为艰难,但更值得去做。 抬起眼眸注视着他,银霞认认真真地开口:“我来问你,就算温庄主曾经对不起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为了报复他,你连眼前的幸福也不再要了吗?” “眼前的幸福么?……”公子夜顿住,黑黑沉沉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垂下眼脸,发狠地说:“这种虚伪的幸福,不要也罢!” 银霞皱起眉头,思忖着要如何再劝说于他。 公子夜突然朗声大笑。 “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误会我呢?”他将身子往椅后一靠,指着银霞,笑得气喘吁吁。 银霞被他笑得愣住,眉头深深地瞪着他。 “我是那种喜欢杀杀打打的人吗?”公子夜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慵懒,怜惜地吹了吹手指,左右看了看,“事实上,我说的‘消失’,也只是想让温四从秘库前消失啊。” “从秘库前消失?”银霞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吧。”见她呆呆的样子,公子夜忍俊不禁,“只要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没有他的看守,咱们就可以顺利地进入秘库了嘛。” 银霞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愤恨地瞪着他:可恶,这家伙又在耍着她玩!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到了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的办法。”公子夜一脸神秘地伸出根手指,“我有一文一武两个计划,你想先听哪个?” 鉴于他刚才的那番江湖言论,银霞谨慎地选择,“文的吧。” “文的吗?啧啧,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公子夜满脸惋惜,凑向前道,“我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不耐烦地推开他。 公子夜假装受到重击,顺势跌回椅中,“你应该知道温家要为温四选妻之事吧。” “那又如何?” 公子夜含笑不答,对她不怀好意地挤了下眼睛。 银霞心念一动,不禁勃然大怒,“原来你不仅要让我去做小偷,还想让我去当骗子!”初见之时他就提过此事,看来当初找上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息怒息怒。”公子夜见她扬手起身,立刻张手护脸,“当时我看你那么生气,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找温家报仇。以你一人之力对战实力强劲的温家,还不如直接摆平温四。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若不愿,我当然不会勉强。” 见他护头缩身、委委屈屈的样子,银霞不知怎地就忆起自己曾在盛怒中打过他两记巴掌之事。 她忍不住嘴角微扬,作势抬手又吓了他一下,才板起脸道:“生气归生气,我才不会不择手段。来到中原之后,像温家这样的我见得多了,难不成个个都要报复回去?再者说,有那么多女子参选,你怎知温四定会对我产生兴趣?”自从她见识过温浩武的剑术之后,本对他十分钦佩。但受到公子夜的影响,却不自觉地称之为温四。 “因为你与中原女子大为不同。”公子夜眼波粼粼,唇边噙出一抺淡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你肯去温家,与那些舞姬相比,定如鹤立鸡群。” “我真有如此特别?”银霞抚了抚面颊,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喜意。虽也曾被人夸过貌美,但从无人赞她特别。 “本公子的眼光岂会看错。”公子夜坐直身子,摇起折扇,“事实上我猜得不错。那一晚,温四若是对你怀有敌意,定会一剑将你留下。结果他却没有,不是吗?” “没有敌意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翘起,“我对温四这种性格的人可是太了解啦。他若是对你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据我观察,他对你的好感可能还不小呢……” “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风言风语,我不爱听!”银霞打断他道。 “所以我刚才才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啊。这个‘文’的方法当然不能用了,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嘛。”公子夜似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 “你说的‘武’的方法又是什么?”银霞心中不悦,但碍于承诺又不能说他什么,只能将话转开。 “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夜唇角轻扬,神秘地笑了笑,“明日上午你还来此间,我邀请你看场好戏。” 银霞没有再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中似总有水波荡漾,层层波澜中闪动着细碎的浮光,似明似暗,变幻莫测。 这人其实也不过认识了几天而已。他说的话总是似真似假,到底该不该继续相信他? 公子夜换上一副严肃面孔,举手保证,“真有好戏,我没骗你。” 银霞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答道:“好。”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六章 寻人未遇 出得茶楼,日已偏西。 银霞向公子夜告辞:“谢谢你陪我出来散心,我要回客栈找萧大哥。出来好几日了,我怕他会担心。” “萧大哥?”公子夜想了想,“哦,是你的那名护卫吧。” 银霞白他一眼,“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萧大哥才不是护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我的半个师傅。” 公子夜挑了挑眉,“反正左右无事,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银霞踌躇了一下,“那也随你。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我同你要做的事告诉萧大哥。而且萧大哥为人正经,见到他时,你少开玩笑。” 说心里话,她不太想把公子夜介绍给萧引认识。如果萧引知道自己要去做贼,他一定会生气地阻止。 “放心吧,我这个人最不爱乱讲话了。”公子夜满口答应。 “哼,你现在就在乱讲话!”有他相陪,银霞其实也很开心。二人说说笑笑,一路上都是难得的好心情。可以说,今天是她来到中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快到客栈之时,忽听有人呼唤银霞。二人齐齐转头,却见来人是名黑瘦汉子。 他头戴多帕,身穿祫袢,一条长巾束腰,腰间斜插一把小刀。这本是高昌族常见的装束,但在此城中却显得分外醒目。 “萨比尔,你怎么来了?”银霞喜出望外,快步迎了上去。 “是赛尔库让我来的。我沿着咱们约定的记号,一直找到这里。”萨比尔对她施了一礼,铁铸般的面上也露出一抹喜色。 他说的是高昌族语,银霞也自然而然地用族语问道:“赛尔库那边情况如何?” 萨比尔不答,打量着公子夜,转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他是何人?” “哦,他叫公子夜,是我刚认识的生意伙伴。”银霞为两人介绍,“萨比尔,我族中飞鹰一样的勇士。” “生意伙伴?”萨比尔瞪视着公子夜,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 “萨比尔,你别这样。”银霞有些尴尬。萨比尔精明干练,却总对中原人怀有极深的敌意。 “公主与他做何生意?”萨比尔问道。 “这个……”银霞一下子被问住。虽然她已决定与公子夜做贼,但却不想让族人知道。 “小生是做珠宝生意的。”公子夜笑着接口,“希望有机会能去公主的亦都护城见识一番。” “是吗?”萨比尔依旧戒备森森,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了然地一笑,对银霞道:“美丽的公主,咱们就此别过。别忘了去看明日的重头好戏。”说罢,他朝萨比尔礼貌地点下头,洒脱地转身而去。 直到他走出很远,萨比尔才收回戒备的目光。 拉着银霞走回客栈,萨比尔把门关好,语重心长地提醒:“中原人都奸诈成性,公主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银霞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于是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赛尔库有事找我?” 萨比尔点了点头,问道:“公主,银子可曾筹到?” “还未……”银霞烦闷地垂下了头。 萨比尔的表情也灰暗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来之前与赛尔库约定,如果本月十七号前,我没有放出拿到银子的信鹰给他,他们就要扮成马贼去抢劫官库。” “那怎么成!”银霞的心倏地悬起。本月十七号,不就是三日之后吗? 想了想,她开口道:“萧引不是说过,我族现在需要休养生息……” “哼,又是萧引!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人在哪里?”萨比尔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滿。 “他不在客栈吗?”银霞四顾张望。 “当然不在。我已在此等了两天,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影。”顿了一下,萨比尔怀疑道,“难道他丢下您一人走了?” “不是的,他跟我辞过行。说是要去城里借钱,估计是还没有借到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之前。” 萨比尔哼了一声,“明知时间紧迫还不见踪影。谁知他是不是嫌无利可图就弃您而去。我就说这些中原人一个也靠不住。” “萨比尔立刻收回你刚才的话!”银霞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明知道萧引这些年来为咱们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父王收留他时,本欲让我拜他为师,他却说要做我的护卫。但我与父王根本没有将他当护卫看待。他不仅救过我的命,还救过许多族人的命,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过当初的承诺!” “好,算我说错了。”萨比尔自知失言,口中仍不服气,“就算他真是去找人借钱,但他这么多年没回中原,就一定能找到人吗?就算他找到人,那人就一定会借钱给他吗?就算他找到人又借到钱,但所需数额如此之大,又有谁能借得了那么多钱给他。万一他借不到钱,又该当如何?” “无论怎样,我相信他。”银霞目光坚定,“就算他借不到钱,也一定会回来给我个交代。” “您这么信任他,要是他再也不回来呢?” “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让赛尔库去当马贼。如果沦落成马贼,咱们以前的努力就全白白浪费了。若是引来官兵的讨伐,以后我族再起,势必难上加难。” 萨比尔闷声道:“这些道理我都懂。不过赛尔库也说了,如果连现在这一关都过不去,又怎么会有以后。想想城破时的情景吧,难道您还想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把全族人的安危压注在一人的身上,如果王上仍在,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地十分凝重。城破时的情景再次浮现于银霞的脑海之中。劫后余生的心悸,如撞击城墙时的重锤,沉闷地撞击着她的内心,道道龟裂向深处伸延。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筹钱。”银霞猛地起身往外走去,“如果我或他三日后没有消息传来,你就通知让赛尔库,让他去做马贼。” “您要去哪里?”萨比尔追在后面问道。 银霞傲然转头,“如果你还认我是公主,就在这里等着。三日后,就算萧引没有消息,我也必会把银子带回来。” “是。”萨比尔被她决然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离开客栈,银霞骑马直奔菊南山庄。 她紧握缰绳,目光坚定,几天前的犹豫一扫而空。为了不让族人沦落成马贼,就让她一个人去做贼吧! 出城之后,天完全暗了下来。远远望见山脚之时,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以往每逢难关,总有萧引在旁。现在萧引不在,她,高昌国公主,现在高昌族中唯一的皇族,要证明给人看,凭她一人之力也能守护住全族! 想到这里,她扬声催马。座下马似是感应到她的心情,四蹄如风,急速奔驰。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遁去,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夏之燥热,搅得她的发丝四散舞动。 忽然,远处出现一个黑点,是有人在路中行走。 “借过!”飞驰中的银霞高唤一声。 那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 银霞一眼看去,是个浓眉大眼的农家大汉。她猛地一提缰绳,马的前蹄抬起,马身向外侧开,座下马被她技巧地牵引,自那人身边轻盈地跳过。 不料没过多久,那名农家大汉却追了上来,“姑娘,且等一下。你是要去寻菊南山庄的晦气吧?” 银霞被他说得愣住,转头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并不难猜。”农家大汉微微一笑,“虽说条条大路通长安,但此路却只通往菊南山庄。此刻天色已晚,此时上山者若不是为了借宿,便是去找温家的麻烦。我看姑娘面带煞气,想必不是为了借宿。” 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银霞不由心中一惊,“你是菊南山庄的人?” “不是。”农家大汉摇了摇头。 “你是他家的朋友?” “也不是。” “那你与他家有何关系?” “我跟他家并无任何关系。”农家大汉不禁一笑。 银霞仔细打量起他,当看到他腰间佩刀之时,忽然醒觉:此人看似憨厚农夫,其实也是武林中人。 “如此说来,你此时去往菊南山庄,莫不是也要去找他家的麻烦?”银霞怀疑地问道。 “应该不算是吧。”农家大汉笑了笑,“我只是向他家询问一些事情。姑娘又为何要找温家的麻烦?” “我凭什么告诉你?”银霞心中霍地一沉:她骑在马上,那农家大汉在地上行走,不见他奔跑,却与自己齐行。此人竟是一位轻功高手!却不知是敌是友? 农家大汉似是对她的戒备无所觉察,依旧笑道:“一个走路没意思。既然咱俩顺路,不如聊会儿天。” 银霞紧了紧马缰,冷哼一声,“那就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打了声呼哨,她扬鞭催马。座下马长嘶一声,猛然向前蹿出。 “好!”农家大汉高应一声,甩开大步向她追去。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银霞纵马在前,农家大汉健步如飞地紧跟于后,竟是半步不拉。 如此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得前方就是山路,银霞却始终未能将他抛下。 银霞侧目看去,但见那农家大汉一脸沉着,步若流星,不见他如何用力,每一步的间隔却有丈余。他呼吸平稳,脚步均匀,上山亦如履平地。 银霞不由暗暗称奇,忽地被他勾起好胜之心:这四条腿若是被两条腿比过,岂非笑话? “驾!”她清咤一声,拉紧马缰,陡然提速。 银霞称奇,却不知农家大汉心中则是惊叹。似她这般快马上山甚需骑术,稍有不慎,轻者马腿折断,骑手滚落马下,重者坠于山底,人马皆亡。这里山势险峻、路窄崎岖,若是常人大都会下马牵行。而这位姑娘不仅不收缰,竟还敢加速,显是对骑术颇有信心。但见她容光焕发,神情中充满勃然自信,马儿在她的控制之下,灵活自如地犹若身体的延伸。农家大汉不禁暗挑拇指,好一位英姿焕发的马上女杰! 行了些许时候,前方到得一处极窄的转弯。银霞猛地一提缰绳,坐下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抬,在窄道上重重一踏,矫捷如电地蹿了过去。 农家大汉毫不示弱。深吸了口气,他的身体突然高高飘起,竟脚踏山壁,从马与山体的夹缝中,如一阵风般地钻身而过。 转弯瞬间被他俩甩在身后,二人仍是并驾齐驱! “你的轻功很好啊。”银霞缓了马速,侧头对农家大汉由衷称赞。她骑在马上,毕竟占了便宜。这农家大汉与她一路相随,竟能平分秋色,她心下很是佩服。 “姑娘的骑术精湛、实属罕见,刘某佩服。”农家大汉朗声大笑,冲她一挑拇指。山道狭窄,有好几处可以说是险恶。她骑马与他并行,却能令马身不碰他分毫,除了马术不俗之外,心肠也端的不错。 想到此,他哈哈一笑,“在下刘夏凉。不知姑娘可愿将姓名告知在下?” “有何不愿?”银霞爽朗答道,“我叫麴银霞。” 刘夏凉笑望着她,“麴姑娘,看你也是位心思端正之人,不知与那温家有何冤仇?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些忙。” “也谈不上什么冤仇。”银霞淡淡说道,“只是我家昔日与他家常有生意来往,如今我家破落,急需银两,他家却不肯救急。” 她对刘夏凉心生好感,此人身正影端,隐约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但贡银数目巨大,她并不认为他真能帮上忙。 “原来如此。”刘夏凉皱眉道,“那你现在去他家所为何事?” “当然还是去他家借银子。”银霞脸色微红。虽已下定决心,但那个“偷”字,仍是说不出口。 刘夏凉问道:“你需要多少银两?如果可以,或许我能帮你向他家做个中保,借些银两与你。” “多谢刘大哥。”银霞抱拳作谢,诚心感激。他是她来到中原之后,为数不多、愿意助她之人。 刘夏凉想了想,又道:“如果温家不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我在江湖上还算有几分薄面。” “倒也不用劳烦刘大哥,他家公子已答应帮我。只是现在银子要得急了,我想提前去取。”银霞心领了他的好意,不想把他牵连进来。看他一身衣服极为朴素,料也不是富裕之人。 她问道:“不知刘大哥所为何来?” 刘夏凉道:“我是来找温家四公子的。江湖传言,温四公子剑术高超人品不凡,不知你对他可有了解?” 银霞冷哼了一声,“剑术确实不凡,人品却未必上乘。” “此话怎讲?” “他仗着有点本事,对人冷傲得很。” 刘夏凉了然地点了点头,“世家公子难免如此,却也不能因此就说他品行不佳。听姑娘的口气,莫非他曾经得罪过姑娘?” 要说温浩武如何品行不佳,银霞确实说不上来。不过二人有过数面之缘,却全都没有给银霞留下好印象。第一次见面,这位温四公子便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对银霞讲话,已令她不满。后来校场上众女子对他追捧,他却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令银霞瞧他不顺眼。紧接着,他又在银霞一肚子火气时上门冷声责问。银霞在中原四处碰壁,见得冷脸多了,对冷言冷语特别敏感,温浩武给她的感觉正是最讨厌的冷漠之人。 因此银霞没好气地说:“得罪倒也谈不上。不过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听说最近他家正在为他四处选妻,你问这些莫不是想去与他攀亲?刘大哥,我看你为人不错,所以才好心劝你:那种人虽也算得上是有才有貌,但那种性格只能远远看着,相处起来却未必开心。” 一番话听得刘夏凉愣住,随即哈哈大笑,“我来找他可不是为了攀亲。再说我妹子也早就嫁人了。” “那你去他家所为何事?” “我是捕快,去他家自然是为了办案。” “办案?” 银霞忽然有些心虚。她现在去温家是为了行窃,这位刘大哥竟好巧不巧的是名捕快。贼与捕快在此地相逢,算不算得上是冤家路窄? “正是。”刘夏凉点了点头。 银霞猛地住口,将头扭向一边:温家曾有盗贼出没,刘夏凉既为捕快,莫非是温家请来捉贼的?要是这样的话,自己不正是他要查办之人。 见她神情突然转变,刘夏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江湖中人忌讳官府那是常情。 和气地笑了笑,他说出缘由,“其实我也是为了江湖之事而来。不久之前,就在离此地数天路程的碧水县虎末坡,发生了一起众门派群斗互戮的惨案。三十余名各派高手竟然相互残杀而死。此案参与门派之众,牵涉人员之广,实属罕见。” “竟有此事?”银霞惊叹一声,神情略缓。 刘夏凉道:“据我所查,此役之中可能还有一人生还。据知情者说,那是一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术高手。江湖之中,修习冷系剑法且跻身高手之列的青年只有两人,一位是远在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另一位便是此地菊南温家的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 “所以你才会向我询问温浩武之事?”银霞接口说道,放下心中顾虑。他不是为盗贼之事而来就好。 “正是。依照查案规矩,我必要见到他本人问个清楚。” 银霞想了想,说:“我倒觉得温浩武不太可能去做那种事情。” “哦,你为何有如此一说?” “温浩武为人狂傲自负,不像是会与人群殴之人。” 狂傲自负?刘夏凉不由一笑。看来那位名满江湖、博无数佳丽芳心的温四公子在麴姑娘心中还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山顶。 庄门前,有庄丁迎前查问。 刘夏凉抱拳上前,“京城捕快刘夏凉前来求见温四公子。”说着取出一块金牌递上。 庄丁看过之后,恭敬递还,“原来是御赐金牌刘名捕刘大人。请刘大人稍候,在下这就前去通禀。” 刘夏凉点头收好金牌,退到门旁静立等候。 银霞甚感诧异地望着刘夏凉: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名气。听萧引讲过,捕快不是没有官职吗?为何他会被称为大人,还有什么御赐金牌? 想到即将要做之事,她仍是有些心虚:自己最好还是离这位刘名捕远点儿。跟刘夏凉道别之后,她径往庄门内走去。 庄丁依旧拦住她,“你若是与刘大人同来,就请稍等。” 银霞道:“你不认得我了?我下午的时候才刚跟你家三公子从这里出去。” “三公子?”庄丁眼中流露出轻蔑,傲视着她道,“二公子有令,非常时期,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庄。” 银霞觉出他的轻视,却只能强压下怒火,“那么我是徐子瞻徐大师选中的舞姬,这样总可以进去了吧。” “你可有三总管的手令?” “什么手令?” “正选舞姬都于庄内排练,除非有三总管手令,否则不可随意出庄。” 银霞不禁眉头皱起:她可没有领过什么手令。进个府还如此麻烦,这温府里的破规矩还真够多的。 庄丁见她迟疑,似是明白了什么,神情更为倨傲,“舞姬的甄选早已结束,三总管有令,落选舞姬不得再进入府内。” 银霞不悦,“我并非落选舞姬,你家三公子可以证明。” “还是三公子吗?”庄丁口气一变,语气中带上明显的嘲讽,“姑娘所说的三公子至今未归,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只姑娘一人,此时又是深夜,我怕姑娘进了府也没地方睡觉。还请姑娘明日再与三公子一同进府。现在还是请回吧。” 银霞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敬。她心中不悦更盛,不由得火气上蹿。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八章 温四公子的剑道 正在此时,一人自府内走出,茫茫黑夜之中,无暇白衣随风飞扬,宛如纯白玉兰傲然绽放。 庄丁见到那人,态度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躬身施礼,“四少爷。” 温浩武看到银霞,微点下头,“你回来了。” 银霞一脸厌烦地盯着他那身惹眼的白衣,昂起头道:“怎么不行吗?你们温府的大门真比皇宫还要难进。” 温浩武一愣,向庄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庄丁连忙回道:“她说是应三公子之邀而来。但二公子下达了夜禁令,她又没有手令,故此不能放她入府。” 银霞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左右是不让她从正门进了,她才不在这里自讨没趣。 温浩武却剑柄一伸,阻住她道:“既然是他请你回来,你便进去吧。省得他知道后,又来烦我。”他转向庄丁道:“让她进去,有事我担。” 庄丁领命退开,对银霞道:“姑娘请进。” 他?银霞愣了半晌才明白温浩武口中的“他”指的是公子夜。 未及再言,温浩武已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他目光凌厉地扫向门旁的刘夏凉,“你就是名冠京城的刘名捕?” 刘夏凉微微一笑,拱手道:“徒有虚名而已。这位可是菊南温家的四公子?” “正是。”温浩武抬手还礼,依旧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听说你是擒贼高手,素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之称,想必武功不凡,不如你我比试一番?” 银霞本要进府,听他此言不禁皱眉停步。这位温四少爷果然讨厌,刚一见面就要和人比试。她曾见识过温浩武的剑法,不由担心地向刘夏凉望去。刘大哥看起来憨厚老实,能是冷傲温四的对手吗? 刘夏凉闻言微怔,随即和气地笑道:“刘某此次是为公事而来,不想作所谓之战,还请四公子见谅。” “无谓之战?”温浩武的声音一点点沉下,森寒的杀伐之意随之迸发,“身为一位知名武者你竟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比武?你的武德何在?尚若你还有半点武者之心,就爽快应战!” 刘夏凉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肃然地说:“可是刘某先是公门中人,然后才是武林中人,公事之外的战斗对刘某来说都是无谓之战。我来此地只想向四公子询问一件公事。” “我若回答,你就答应与我一战?”温浩武闻言,略缓了寒意。 “刘某说过,不作无谓之战。”刘夏凉仍旧态度坚决地摇头。 四周温度骤降。温浩武眸中染上一层如霜银色,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他手中长剑“呛”然出鞘,淡淡白霜缓缓飘起,银白的光芒浮现于剑身之上,刻骨寒意瞬间爆发。 周围庄丁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快步后退,缩头交耳: “这位刘捕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是呀,这下可真把四少爷给惹恼了。” “冰霜剑芒!”刘夏凉乃是识货之人,不禁叫出声来。 所谓剑芒,乃武者的真气所化,非劲气高手无法成形。而温浩武的剑芒不仅亮若明灯,更可化气成霜,显然比普通剑芒更胜一筹。刘夏凉眼神一凛,表情变得无比凝重。本以为温浩武只是一名骄纵狂傲的世家公子,此刻看来他确有傲人的本领,江湖上响当当的“霜空剑”,并非浪得虚名。 “既然识得,那就爽快与我一战。”温浩武蓄势待发,剑芒吞吐,仿若一团森森冷火。 刘夏凉瞳孔微缩,目不转睛地盯住剑尖。 “四弟,不可鲁莽!”一人自府内急奔而来,二公子温浩才边跑边高声疾呼。 温浩武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陡地将剑挥下。剑芒先抑后扬,猛然爆发。 刹那间,寒风劲起,霜飞于天。旁观众人只觉眼前的一切皆被白蒙蒙的霜气笼罩。 霜气中心的刘夏凉恍若置身于冰窖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劲气如同潮水般向他奔泻而来。 他看得分明,那无数飞霜竟是满天剑影幻化而成!没有半分迟疑,他立刻将全身劲气灌注于双腿之上。 “嗤嗤嗤”!霜气中心响起数声不明含意的爆音。 白霜过后,庄丁们惊奇的发现,刘夏凉刚才立足之处如被冰雹袭过,留下无数密密麻麻的深坑,而刘夏凉却不见了踪影。 温浩武目光一闪,刷地将剑指向身后的府门旁。 庄丁们随之转头,这才发现,刘夏凉不知何时已来至众人身后。但见他单足微点,轻巧地立于府门旁的石狮之上,身形微荡,如在风中摇曳。 “御风闪影!”温浩武双目之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亮,举剑喝道,“再来!” “四弟住手,不可对刘捕头无礼!”温浩才怒气冲冲地拦于温浩武面前,对庄丁们厉声喊道,“你们怎么都愣在那里!” 庄丁们醒过神来,立刻拥上,将温浩武围在中间。 “让开!”温浩武挺剑喝道。 “四弟你就不要再胡闹了。”温浩才痛心疾首,“远来是客,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刘名捕,还不快快向他陪礼。” 温浩武哼了一声,“正因为他远道前来难得一见,我才特意向他邀战,谁知他竟不识抬举。” “你!你……”温浩才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神情尴尬地对刘夏凉抱了抱拳,“我这四弟从小就痴迷于武技,得罪之处,还请刘捕头万勿见怪。” “二公子言重了。四公子对武技的执着,刘某由衷佩服。”刘夏凉从石狮上飘身而下,向温浩才回了一礼。这温氏兄弟,乍看起来有几分相像,但给人的感觉却全不相同。温浩武玉树临风,气质冷傲。温浩才却是面带和气,精明强干。 “让刘捕头见笑了!”温浩才摇头长叹。 “二公子误会了,刘某说的并非是客套话。”刘夏凉爽朗一笑,“人活一世,岂能没有一件全力追求之事?依我看来,浑浑噩噩度日、混吃等死之人才是可笑之徒。对全心追求正道之人,刘某心中只有敬佩。只不过我与四公子追求的目标不同,对四公子来说是剑道,而对刘某来说却是办案。” 他转头对温浩武歉然说道:“刚才是我没有把话讲清楚。我不答应四公子的邀战,并非不给四公子面子,而是因为公事繁忙,我必须节约体力。还请四公子见谅。” 温浩武目光如炬地盯视他片刻,刷地收起长剑,“你要问我何事?” 刘夏凉敛起笑容,正色道:“请问四公子,上月的廿一日你在何处?” “我在庄里。”温浩武答道。 温浩才接口补充,“说来惭愧,从上月初开始,庄里出了盗贼。我找四弟回来捉贼。只不过直到现在还未捉到。”能惊动京城名捕的必是大案。他心中一动,想起最近听闻到的一件重案。 刘夏凉微一沉吟后又问:“四公子可知上月廿一日,碧水县虎末坡上发生之事?” “你说的可是那江湖众门派群斗互戮惨案?倒也有所耳闻。” “据我所查,此役仅有一人生还。据知情人述说,那是一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客。” 温浩才忙插口道:“刘名捕可是怀疑四弟与此案有关?从上个月十四日起,四弟就一直待在庄里帮忙守庄,庄内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刘捕头应该知道,江湖上练的寒劲剑法的青年高手还有一人。” 刘夏凉道:“二公子说的可是那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 温浩才点头,“正是。那‘寒剑’徐绍风出道甚早,在江湖盛传的青年剑客之中,他素与四弟齐名,并称北寒南霜。” “齐名?”温浩武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总有一天我要与他分出胜负。” 刘夏凉沉吟片刻后,对二人抱拳道:“既然此事与四公子无关,刘某就不多打扰了。”麴姑娘说的没错,温四公子这般冷傲的性格,应该不会与参与群斗之事,而他又有不在场的证明,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刘捕头且慢走一步。”温浩才对他唤了一声。 刘夏凉回头,“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温浩才目光一闪,“不知刘捕头对天下第一神偷有无兴趣?” 刘夏凉皱眉,“你说的可是那作恶多端,犯下大小盗案无数的‘黑蝠’韦恩?” “正是此人。他数日之前曾来庄内偷盗,被四弟所伤,却因其轻功极高,被他逃脱。若有刘捕头在此,必可将之擒获。”他眼中隐有精算之光一闪而过,名捕已到门前,若不能留下抓贼,岂非错失良机。 刘夏凉略作权衡后,说道:“那我便在贵府叨扰几日。若真能抓到‘黑蝠’韦恩,也算为江湖除去一害。”虽虎末坡一案极为紧要,但“黑蝠”韦恩亦是作恶多年。他屡遭官府通缉,却一直无法将之绳之以法。如今既然得到他的踪迹,当尽力一为。 温浩才大喜,“如此就有劳刘名捕了。”他心中还存有一念,有名捕在此,他就不必再看四弟的冷脸了。 刘夏凉摆了摆手,“份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客气。” “刘名捕请。” 刘夏凉在温家公子的陪同下,步入大门。 银霞也随同众人入府。温浩才与刘夏凉不停寒暄,并未有人对她多加注意。 她心中思忖,这里又是名捕又是剑客的,看来今晚并非出手良机。略一犹豫,她转身去往舞姬们的客房。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十九章 没出息的胆小鬼 银霞回到住处,院子里一片漆黑,唯有她与郑明秀的小屋仍亮着灯。她暗觉奇怪,这种时候明秀居然还未睡下? 她推门进屋,突有数名女子从屋里冲出,对她咬牙切齿地喝道:“好你个狐狸精,竟然还有脸回来!” 银霞怔怔地望着她们,这些女子个个妆容别致、打扮妖娆,这“狐狸精”的称号无论如何也与她沾不上边吧? “啊,你不就是那个在初试院外碰到过的谁谁谁吗?”银霞认出领头女子。有着娟人娃娃般的可爱面孔,却盛气凌人,银霞对她印象深刻。 “什么是谁谁谁,我叫唐婉儿!”娟人娃娃怒吼一声,额上青筋隐现。 “抱歉,我走错屋了。”银霞对她摆了下手,向后退去。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空与她纠缠。 “站住,想溜可没那么容易。”唐婉儿出手如飞地拉住她,几名女子立刻将她团团围起。 “你们这是何意?”银霞不悦地甩开她。不就是走错屋了吗,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嘛。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唐婉儿瞪视着她,口气不善。 “麴姐姐,我都说了你与四公子无关。可她们仍赖在屋里,要等你回来解释清楚。”郑明秀探头探脑地从人缝中露出小半个脑袋,焦急地向银霞解释。 银霞一脸茫然: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房间,现在是什么情况? “别装糊涂了,你勾引四公子的样子大家可全都看见了!”唐婉儿指着她的鼻尖大声指责,几名女子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的。你故意与徐大师作对,从而引起四公子的注意,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还敢登台出风头。其实你跳得那舞根本就不怎么样!” “好卑鄙的手段,可惜四公子是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卑鄙女人的。” 银霞听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头绪,原来这群奇怪的女人都是为了温四啊。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这么想的人才卑鄙吧。你们喜欢温四,自己找他说去,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居然还敢这般嚣张。” “竟然称呼四公子为温四,我要替四公子教你做人的规矩!” 女子们一阵错愕之后,爆发出更大的叫声。 “闹够了没有!”银霞的气势却比她们更盛。比嗓门大谁不会啊。 把眼睛一瞪,她大声斥责:“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样,女人的脸全被你们丢光了。要是真喜欢他就当面去说啊,在背后闹什么闹?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没出息的。” 女子们被她的气势及言语摄住,不由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女子之中终于有人小声开口:“什么叫一个男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绝代风华的温四公子啊。” “不过是长得过得去而已,那种冷冰冰的男人有什么好,你们的眼光也太差了吧。”银霞白了说话的女子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四公子!” “你的眼光才差呢。” 女子们又是一片哗然。 唐婉儿摆手制止住女子们的叫声,上前审视着她,“你真的对四公子不感兴趣?” “我只说一遍,你们给我好好听着,我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信不信由你。”银霞推开面前发愣的女子,打着哈欠走进屋去,“半夜三更的,为了一个男人你们连觉都不睡了吗?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那种人除了脸蛋和剑法以外,还有何处值得称赞?” “你管我们,反正我们就是跟你耗上了!”一名女子叫嚣道。 “随便你们,反正明天我和明秀都不用排练。”银霞挥苍蝇般地挥挥手。既然你们都不睡觉,那就等着明天徐子瞻收拾你们吧。 “我们也不用排练。”那女子不甘心地叫道,“明天是天帝节,我们已央得徐大师放假半天。” “明天四公子也会去城里吧?” “一定会去的,他每年此时都会去巡城。” “那咱们明天就可以在城里遇见他了!” 一群女子雀跃不已。 银霞烦闷地指着屋外,“你们若想一整晚都谈论他,请到外面去。我可要睡觉了。明天我还与人有约呢。明秀吹灯!” “明天你约了谁?”唐婉儿警觉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见她一直盯住自己不放,银霞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约的是温三公子,可不是你们那个宝贝疙瘩。” “你说的可是真话?”唐婉儿追问。 银霞冷笑,“只有常说谎话之人才总怀疑别人说的是谎话。” 唐婉儿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直躲在边上的郑明秀忽然胆怯地出声:“我可以证明,麴姐姐今天就是和三公子一起外出的。她喜欢的人真的不是四公子。” “难道你喜欢的竟然是……”唐婉儿诧异地看着她,“你的爱好还真是奇怪。” “你不会是真心的吧?” “三公子是长得不错啦,可是却很无用,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喜欢上他。” “是呀,你竟然喜欢那种败家子。” 唐婉儿身后众女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唐婉儿止住众女,昂头对银霞说道:“世人皆知温家四子中大公子文弱多病,二公子打理家财,四公子武名远扬,唯有这三公子是团烂泥,只会败家。听说他时常与市井女子厮混在一起,风流之名远近闻名。即使他约你出去,也只是玩玩而已。别以为你攀上了三公子就如何了得。” “道听途说也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令人笑话。”银霞冷笑一声,怒目反驳,“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散播谣言,才会三人成虎,害人不浅。我警告你们,若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再说他一句坏话,休怪我不客气!” 她神情凛然,气势极盛,众女皆被说得一愣。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都看扁他,他才会自暴自弃的吧?对待流言就要大声坚决地反驳回去! 唐婉儿目中流露出沉思之色,忽然说道:“我就信你一回。你要是骗我,我唐婉儿绝不会放过你!姐妹们,我们走。”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屋内恢复了宁静。 “中原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经兮兮的女人?”银霞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对郑明秀道:“好了,赶紧睡吧,明天我还与三少有约呢。” 郑明秀听话地吹灯上床。 没过多久,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麴姐姐,你真的喜欢上三公子了?” “怎么可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银霞闭着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 “姐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难道还能好过四公子或三公子?”黑暗之中,郑明秀的眼睛闪动着熠熠的八卦之光。 “明秀,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银霞很是不满,“这天下间除了温家公子便再没有别的好男人了?” 听她如此一言,明秀越发好奇,“好姐姐,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就告诉我嘛。” 银霞磨她不过,只好说道:“他成熟稳重,武艺超群,人品出众,对人也是极好。” “那他对你怎样?” “他对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哇,太令人羡慕了!”郑明秀兴奋起来,“你们可曾订婚?他打算何时娶你?” 银霞许久未语。 郑明秀再次追问,她才说道:“……他大概并不知道我喜欢他。” “什么,这怎么可能!”郑明秀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他比我大了十岁有余,认识他的时候我才年仅五岁……”银霞静静说道,语气里竟是难得的幽然。 “姐姐,你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起过吗?”郑明秀低声发问。 银霞不再出声。 郑明秀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银霞又一次失眠。 ……是呀,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 刚才还在大声训斥别人,不敢当面说出心中的喜欢。可是自己,其实也是如此。 真可笑啊,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自从五岁那年,他从大漠群狼口中就救下了自己,他就一直把她当作需要保护之人。为报答父王收留之恩,他教她武功,甚至认她为主。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个他,但他可曾把她看作是爱恋之人? ……他可曾将她看作是恋人? 这个问题一次次地自她的舌尖上滑出,却又一次次地被她强压下去。 是的,她不敢。 一向被人认为无所畏惧的她,居然不敢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他是一名中原人。……如果问出,不管他如何回答,她将如何再去面对被中原人灭国的族人?以她与他身份,会不会连现在的关系也要失去? 屋静不语,夜黑无涯,唯有时间缓缓流逝,似一把迟钝的刻刀在心头慢慢磨划。 “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公子夜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冒了出来。 在没有伤心之前吗? ……也许,心早已成殇。 高昌族不能失去他的支持,所以她不能任性地问出那句有可能失去他的话。 睁着毫无困意的双眼,银霞紧紧咬住唇边:那种事一点儿也不重要。为了族人,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 一夜难眠。 次日上午,银霞早早来到与公子夜约定的茶楼。亲眼见过刘夏凉与温四的比试,她实无把握窃取到银两,只得相信公子夜的承诺。 进入雅间,公子夜还未到来。银霞走到窗口,向外眺望。从此处望去,整条街的风景几可尽收眼底。这间最贵的雅间确实物有所值。 昨夜被明秀挑起的烦乱虽已被她压在心底,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不安。 无意之间,她看到一群衣冠华贵之人正步入茶楼,其中一个身影似是极为眼熟。 银霞一怔,不可能吧,他怎么与这样的一群人来至此处? 门外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是那群人走上楼来。 “诸位,请。”一人低沉浑厚的声音竟如此熟悉。 银霞急忙起身,推门看去。 但见一人被众人簇拥,他穿着一件钢蓝色云翔蝠纹的宽袖礼袍,头戴青黑色幞头,腰扎金丝蛛纹锦带。华贵的礼服配上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之中尤显气势不凡。 “萧引。”银霞对着那人的背影唤了一声。 被唤之人并未停步。 “萧引。”银霞再次高声唤道。她口上叫得响亮,心中却生了迟疑。那人的背影和声音都极像萧引,但那身华贵的礼服却完全不对。当初萧引流落至高昌之时,落魄至极。他自称无家可归,愿为高昌效力,才被父王收留。现在这群人看起来个个富贵,若是萧引识得如此人物,又怎会流落至高昌? 大概是她认错了吧。银霞叹了口气正要回屋,那人却缓缓回过头来。 “萧引真的是你!”银霞惊喜地叫道,有些发呆地望着他。他那静穆的眼神,严肃的唇角,是一如记忆中的坚毅表情。只是,穿上礼服的他气质似乎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尊贵伟岸。 周围喧声顿止。 萧引一脸冷寂,带着陌生的疏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前。 “萧引!”银霞抬步欲追,却被两名壮汉拦住。 “她是何人?”萧引身旁女子开口问道。声音如无波秋水,冷洌无痕。 银霞的目光一下子被她吸引。但见她身穿一袭曳地珊瑚红百水裙,外罩缎绣芍药飞蝶氅衣,内衬紫罗锦缎裹胸,腰系精致的金蝶纹绣带。纤细的身影被一身华服衬出窈窕身段,但其眉眼之间,却带出令人敬畏的贵气。她是这群人中唯一女子,与萧引并排而立,气势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与我纠缠多年、对我存有非份之想的粗野蛮族女子。”萧引低头,以下属的语气向那女子禀道。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的身体猛然一颤,莫非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速去解决此事。”那女子微微颦眉。 “是。”萧引应了一声,沉步向银霞走来。 银霞心底的不安突然明朗起来。一步、两步,……萧引重重的脚步仿佛踏中她的心头。莫名的紧张与恐惧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萧引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站定,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沉冷如冰,“虽然你父当年曾收留过我,但该报之恩早在我救你之时就已报完。你我两不相欠,请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不好预感变为现实。 周围静极了,静到银霞听见自己的血液凝固成冰,又碎裂成渣。 “萧……”她艰难地抬起头,喉咙却似被硬物堵住,竟令她话不成句。 萧引静默而立。 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没有半点往昔情谊。如沉默的山崖,于高处俯视,威压得她只能蜷缩进石缝里。 “抱歉,我来晚了。” 一个清朗温柔的嗓音打破了漫长的一瞬,似春风破开河冰,拂来一岸的柳绿花红。 随声望去,一人自楼口走来。 他身着半旧的烟紫色儒袍,一条浅色丝绦随意地系于腰间,全身上下并无饰佩,一身装扮可谓有些寒酸。但他举止风流潇洒,清新爽朗的面庞上挂着暖人心脾的笑容,尤其是那一双湖波粼粼的眼眸,令人望之便心生亲近。 “我去买礼物,故而误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吧?”公子夜手捧鲜花笔直走来,笑意绵绵地将花交到银霞手中。 银霞茫然接过,眼中不由一黯,是三角梅。 ……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的另一种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不曾开始,不如在未伤心之前,移情别恋吧。 怒放的鲜花映红了银霞的双眼,她将头缓缓垂下。 “自古鲜花配佳人。”公子夜轻柔的话语悠缓地响起,“此花形如火焰,代表历经磨难而不失热情的火焰之心。而这株花由秘法养成,一花双色,纯净的白与高贵的紫俱生于一枝花上,很是珍奇稀有。放眼全城,这种既高贵美丽又坚强纯洁的花朵也只你一人配得。我就是因去寻买此花,才来得晚了。” 话语声中,银霞的双手连同鲜花被一双修长优雅的手温柔捧起。一股奇异而炽热的暖流从那双手中涌来,忽地传遍银霞全身。她身体一震,终于抬起头来。 但见面前之人唇角轻勾,含笑相望。波光粼粼的双瞳里,全无平日的戏谑散漫。一双春水荡漾的明眸始终望向银霞一人,仿佛满楼众人皆为摆设。 他那专注带笑的瞳眸,似蕴有无声力量,使得银霞灰暗的眼中也染上点点光彩。 “真是可笑。”一声嗤笑忽然响起,萧引身后一名大汉高声说道,“放眼全城,若论高贵美丽,又有何人及得上我家小姐。” “名花美人需独具慧眼之人才懂得欣赏,肉眼凡胎的世俗之辈自是无法辨其优劣。”公子夜目不斜视,缓缓开口,“不论旁人如何相看,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无人能及的高贵公主。” “公主?”那人哈哈大笑,“穷酸书生送束破花也要说出一番酸掉牙的话来。真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都是穷酸。他所看中的公主,怕不是个早八百辈子就被灭国的倒霉公主吧。” 此言一出,萧引身后众人皆附和大笑。 银霞眼中怒火“腾”地燃起,侮辱她可以,辱及高昌绝对不行! 她正欲回身相斥,双手却被公子夜紧紧握住。只见他神色黯然地重重一叹,“我自知身份寒微,难入公主慧眼。……但我第一眼见到公主之时,就被公主深深吸引。那是一种令我无法移开双目的耀眼,令我明知不该,却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想我也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却从未有过一名女子令我生出如此刻骨铭心之感。故而我对您纠缠不休,即使明知是非份之想,也想在您身边多作停留。不知何时我才能有这样荣幸,留在您的身边,而不被您讨厌。”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银霞明知他又在演戏,却不由顺着他的话说。抬头与萧引冷漠的眼神相撞,她别过脸去,“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一件锦衣就可以将人完全改变。” “公主说得极是。有些狗自以为穿上新衣便可换去身份、身价百增,到头来也仍不过是条狗奴才。”公子夜自顾自地叹息,全不理会身后冷光一片,“其实我今天晚来,还有一个原因。我在楼门前遇到一条冲我乱吠的恶犬,害我半天不能进门,简直令人斯文扫地……” 他的话未说完,衣领突然被一名大汉恶狠狠地揪起,“你说谁是恶犬?” 公子夜却好整以暇地对他一笑,“想要看恶犬就说嘛,何必动粗。”他转头向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叫道,“小顺子,麻烦你去把那条看门狗牵来。这位大爷想见识见识。” 小顺子应了一声,“蹭蹭蹭”地跑下楼去。 公子夜鼓起嘴巴对着大汉的手轻吹了口气,优雅地拢了拢额发,“勿急勿躁,请稍等片刻。” 面前的穷酸突然改变气质,大汉一怔,手却没有松开。 不大会儿的功夫,小顺子牵来一条大狗。 那狗足有半人来高,毛发蓬松倒立如刺,铜铃大眼圆瞪,雪亮的尖牙龇露在外,喉咙之中还不停发出“嗬嗬”低吼。 大汉怔怔转头,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指着大狗,公子夜对他挑眉一笑,“喏,就是这条狗。原本是我家的看门犬,后被此间茶楼的老板看中,央着重金买去。不过是换了个金项圈,见到我这位旧主却故作不识,还乱吠一通,真是恶性难驯。” 说话间,那条大狗似是听懂了他的言语,竟冲他一顿狂吠。 公子夜摇头叹息,变戏法般掏出块骨头,抛于它的面前。大狗立刻止了吠声,趴在地上“嗬哧嗬哧”地啃了起来。 “唉,畜牲就是畜牲。瞧,给根骨头就又听话了。”斜睨着大汉,公子夜取出条丝绢擦净手指,再轻飘飘地扔掉。 “你!”大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揪住衣领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不快向公子道歉。”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清叱。说话之人正是为首的女子。 大汉向那为首女子望了一眼,满脸通红地朝公子夜深躬一礼,逃也似的低头退下。 “幸好已不再是我家的畜牲,这种只敬衣衫不认主的畜牲可真是谁留谁倒霉啊。”公子夜抚平衣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温三公子可真爱说笑,何必为了个女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那名女子淡笑盈盈,徐徐走来,众人如波浪般分向两旁。 公子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此女竟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而他竟然不识得此女! 瞬间,他换上一副悠然浅笑,“小生向来以为女子柔弱矜贵,身为男子自当多加照料。今闻小姐赐教,想必小姐乃是例外。即是如此,小生就不多作打扰了。” “公子请。” “小姐请。” 二人眼中俱是寒光一闪,却都文雅笑对。虚作一番,走向各自包间。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一章 喜欢的原因 双方息声罢演, 双方息声罢演,一场好戏看完,店小二小顺子牵起大狗,一脸愉悦地下楼离去。 人生大抵如此,对有些人痛彻心扉之事,对另一些人而言,不过是看了场好戏。打打闹闹,哭哭笑笑,哪一个是主角,哪一个是配角,看戏者津津有味,戏中人却全无自觉。 公子夜温柔而优雅地揽着银霞走入包间。一进到屋里,银霞便一把将他推开。 公子夜摸着鼻子苦笑,“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男人,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嘛。” 银霞飘飘袅袅地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陷入凝滞状态。 公子夜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起身,转到她面前蹲下。先是用手在她眼前比划,接着又做起了各种鬼脸。 银霞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把他拨拉到一边,继续研究对面墙壁。 对面墙上,挂有一幅山水画。细绢纹纸,红绫金线,装裱得甚是精美,画卷之上却只有黑白两种素色。浓浓浅浅的墨色,粗粗细细的勾画,不过寥寥数笔,一座孤峰突起的山峰便呈现眼前……一方白纸便可把整座山峰收入,但要如何去做才能把人心牢牢收存? “不要这样好不好?”公子夜忽地站起,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哭吧。你若是想哭,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想怎样,我都陪你。” 银霞厌烦地皱起眉,用力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 窗外,无数路人从窗前经过,形形色/色,客走如流。……人生不过也是如此,许许多多的人从你面前走过,而你最喜欢的那人,却不会为你多做停留。 “那种像石头一样的男人真有那么好?”公子夜尾随于后,也来到窗边,“一看就知道顽冥不化、不解风情,对女人连最基本的温柔都不会,连温四都还比他强些。至少温四能保持礼貌,不会对女人说那么重的话。要我说,幸好你没跟他在一起。要是整天跟那种人待在一起,就算不闷死也得憋疯……”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银霞猛然回身,冲他高高地扬起了右手。 公子夜惊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举手挡脸,“喂喂喂,你不是承诺过不再打我了吗?” 承诺吗?银霞黯然低头,缓缓地放下手。 他曾经承诺过父王授她武艺,护她平安。如今父王已经不在,而他承诺之事已全部做到。……所以他才会离开她吗?……还是说因为他看出自己喜欢上他,才这样决绝地与她分离?……其实,只要他稍稍提起,她是不会对他多作纠缠的。 世间最残忍之事,不是将人活活杀死,而是把一颗心生生地撕成碎片,却仍让人痛苦地活着…… “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了?”公子夜无计可施地抚额叹息。 “也罢。”放下挡脸的手,他将头一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想打你就打吧。就当你打的是害你生气之人。不算你违反咱俩的约定。” 下一刻,清脆的掌声骤然响起。 公子夜捂脸惨叫,“哇,还真打啊,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儿?” 银霞抿紧红唇,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瞟到她的手正伸向腰间的银鞭,不由悚然一惊:这是还没有打够啊! 眼见得那银鞭已被她握在手里,公子夜慌忙叫道:“且慢!动手可以,但咱们先说好了,不能动用武器。又没深仇大恨,伤人不伤命,是吧?” 银霞不语,只恶狠狠地盯着他。 公子夜勉强维持住笑容,一颗冷汗自额顶慢慢滑下:唉,自作孽不可活。刚才实不该把话说满,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么。 二人对视了许久。公子夜发现银霞握住鞭把的手正微微颤抖,被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已渗出一丝血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固执而倔强地瞪着他,长而卷的睫毛把一双黑而大的瞳眸衬得水汽涟涟……不,里面有真正的水汽在升腾。 公子夜敛起笑容,一股不曾有过的怜惜随那美目中的水汽在他的心间弥散开来。 算了,挨几鞭就挨几鞭吧。他对自己说道,最是见不得女子的眼泪,尤其骄傲如她……再者说,按照约定,这几日她是自己的女人,让她开心是自己的职责。 就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然决定英勇就义,银霞却忽然转身,离了窗边。 “中原真是个讨厌的地方!”背对着他,银霞粗声粗气地说道,“来此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才不过几天,连他都变成了另一个人。” 沉默片刻,公子夜静静开口: “你认识他有多少年了?” “……十二年。” “你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银霞背部僵住,这种事本不该与一名只相识几日之人述说。何况此人还是一名男子。可再不说出来,她一定会被憋疯。 “……我五岁的时候,是他从大漠狼群中救了我。”涩然说出第一句话后,她的声音逐渐平稳,“他当时落魄至极,自称无家可归。父王邀请他留下来传授我武功,做我的师傅。他却不肯,坚持只做我的护卫。自此之后,他一直守护在的我身边。他伴我长大,我什么事都会同他去讲,当他是亲人一般。……后来,都城被唐皇大军攻破,是他从乱军之中救我出城……我想,便从那时起,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的吧。” “你喜欢他什么?”顿了一下,公子夜又问。 “……他从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我对他说话时,他都一直在听……我知道很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地帮我,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讲过……我喜欢他: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 “这些不全都是我的优点嘛。”公子夜嘟囔了一句,继续问道,“既然他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你认为几天之内,一个人的性格会大为改变吗?” “应该不会。”银霞猛地转过头来。 凝视着她,公子夜极缓地问道:“那么,几天之内,如果一个人的性格突然大变,变得连他身边之人都不可置信,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银霞的眼睛瞬间亮起,一把抓起他的手,像要得到他的保证般问道,“他那样对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这该问你自己才对。”公子夜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回,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是了,他那样对我,一定有他那么做的理由!”银霞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公子夜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我要找他去问个清楚。”银霞急欲出屋。 “你怎么还不明白。”公子夜不肯退开,“你说过,他做事从不动摇。他既是那样的人,你觉得他现在会和你解释清楚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银霞顿住身子,烦恼又上眉头。 公子夜摸着鼻子苦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中原有句话叫:静观其变。如果你相信他,就不要被表象迷惑,不妨暂且等待,总会水落石出。” 银霞呆立良久,忽然抬头一笑,“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等等看。” “这样才乖嘛。”公子夜松了口气,伸手在空中虚抓,变出一串荔枝给她,“来奖励你。” “从哪里来的?”银霞开心地接过,剥开一个含在嘴里,“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藏在你的袖子里!”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既然相信另有原因,就暂把不快全都抛于脑后。 “对了,刚才你喂狗的骨头也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吧?里面还有什么?”她忽对他的袖子感起兴趣,好奇地想要窥探。 “秘密。”公子夜优雅地从袖中取出折扇,敲开她的爪子。 “讨厌,你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银霞揉了揉手,好奇不减,“你真的那么巧地遇到了恶狗?我怎么觉着不像。” “那也是秘密。”公子夜一边嘴角轻轻勾起。 “你到底说是不说?”银霞哼了一声,作势要打。 “公主饶命,就是让小的保留这个小小的秘密吧。”公子夜笑着躲闪。 银霞一眼瞥到他脸上的红印,脸腾地红了起来,小声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公子夜支手在耳,故作没有听清。 银霞脸颊通红地瞪他一眼,大声说道:“我刚才打的是他,可不是你。请你不要记在心上。” “是是是,他那样的确实该打,这帐我以后得找他要去。”公子夜笑着应道,心间忽然溢满了苦涩。今天这个烂好人当得可实在亏本,以后这种亏本的生意还是少做为妙。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走去窗边,观看街景。 为了给温老庄主贺寿,全城上下都张灯结彩。今天又是天帝节,很多人家将供品以红绫裹起,摆放在门口。 在公子夜提议下,俩人以荔枝为赌注,猜测被红绫裹起的供品究竟是何物。银霞兴致勃勃地细细分辨:除酒与各种水果之外,还有整鸡整鸭整鱼等供品,种类极其繁多。 二人正玩得开心,街边忽然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喧哗。 指向那处,公子夜神秘地朝她挤挤眼,“我请你看的好戏终于就要开演了。” 银霞望去,一大群人正从街边慢步行来。当看清为首那人之时,她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二章 喜欢就喜欢了 庆典之街,处处红火。一人白衣如霜,执剑行来。 路上行人皆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路。不是温四公子,又是何人。 然而令银霞目瞪口呆的并非是白衣的温浩武,而是在他身后紧跟不离、乐不可支的女子们。 这群女子不仅全部盛装打扮,更精心妆绘,满头的宝珠钗饰几欲闪花人眼,个个花枝招展如开屏孔雀,只差没有敲锣打鼓、奏乐起舞。而那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唐婉儿。 银霞呆望着笑得一脸阳光的唐婉儿,开始反思昨夜自己究竟骂过她什么,居然把她刺激成这副模样?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温浩武始终保持着处惊不变的冰面,一双电目带出拒人千里的冷傲。他身着飘逸长衫,头戴无暇美玉,经身后众女一衬,更显英挺潇洒,宛如玉树临风,世家公子的派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行过一处摊位,一股凌厉的寒气陡然向他袭来,他猛然停步回望。 路旁一人,如一把出鞘之剑,浑身充满了不可碰触的锐利。 当温浩武的目光与那人相撞,眼瞳深处似风暴乍起,白浪掀天。本是凛然不可冒犯的他,变得犀利无比。他不再是一名高傲的公子哥儿,而且一名如霜如冰的剑客! “‘寒剑’徐绍风?”他冷然发问。 “是。”同样冰冷的白衣剑客傲然答道。 温浩武目含审视,缓缓开口:“听说你四岁习武,五岁开始修习寒天剑法,七岁便达到寒天剑法的第一境——人寒,十岁达到第二境——剑寒,十四岁时便已悟到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亦在观察于他,“听说你是5岁开始修习霜空剑法,早在四年前便悟到‘化剑为霜’之境,可与寒天剑法的‘人寒似剑,剑寒如人’之境相媲美。江湖前辈风际道长见过你的剑法之后,曾为之赋诗,盛赞你为未来剑尊。江湖人称‘霜空剑’温浩武。” “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战斗。”温浩武嘴边扬起一丝笑意。于他而言,一名知己知彼的对手比世间一切财宝都要珍贵。 “可惜这里并不适合战斗。”徐绍风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的确如此。”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选择地点。” “离此城十里,有一处孤鸣山,奇峰峻岭,风景颇佳,你我便在山顶一战可好?” “好!”徐绍风点头。 “我选地点,时间你定。”温浩武不肯占他半点便宜。 “明日午时如何?” “好!” “明日午时,孤鸣山顶,不见不散。” “你可有住宿之处?”温浩武又问。 “不劳费心。”徐绍风淡淡道。 温浩武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你是要和他打架吗?”徐绍风身后一名娇小的姑娘轻声问道。 徐绍风回身冲她微微点头。 本已走出数步的温浩武霍然回头,双眉紧锁地瞪着徐绍风,高声叫道:“你竟然带着女人!” “不关你的事。”徐绍风冷冷道。 温浩武极为不满地盯住他,“剑之道在于:快、狠、诡。使剑之人需要:冷、孤、忍。你带着女人会输给我!” “那是你之剑道,并非我之剑道。”徐绍风一脸淡漠,“一切要等比过之后才明了。” 温浩武盯了他一眼,“那好,明日午时见。” “明日午时见。” 温浩武背转身子缓步走开,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寒剑’徐绍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主角离去,围观众人满意散开。 “寒剑”与“霜空剑”将于明日孤鸣比武之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已热闹非凡的城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越传越是兴奋。 茶楼之上,公子夜得意地冲银霞眨眨眼,“怎么样,我请你看的这场好戏精彩不精彩?” “‘寒剑’是你请来的!你是怎么请到他的?”银霞诧异的表情果然不负所望。她昨晚刚听人提起“寒剑”徐绍风的名头,正是温浩武最想与之一战的人物。不料今天就被他请来一战。这也太神奇了吧! “事关商业机密,恕小生无可奉告。”公子夜神秘地一笑。 又来这招!银霞不满地白他一眼,“爱说不说。”这人就喜欢玩这种调调,早晚揭穿他。 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勾起,“为了明日的比武,温四今晚必不会去守秘库。我可是如约地将温四调开了。” “你是想趁温四准备比武之时,去盗取温家秘库?”银霞思索了一下,一边嘴角也高高勾起,“我劝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京城名捕现正在温家做客呢。”接着,她把遇到刘夏凉之事述说了一遍。 “你是说刘名捕昨晚被温二请入了温府?”公子夜目中异光闪动。 “没错,我还和他一同进的府。”银霞幸灾乐祸地奚落,“我可是好心地通知了你。有名捕在场,我看这次你的阴谋诡计要失算了。”一心想报他故作神秘之仇,她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公子夜食指轻扣桌子,“也就是说,刘名捕到来之事,还未被府外之人知晓。” “那又如何?”见他并未着急起火,银霞继续添柴加油,“反正今晚你要是敢去秘库偷盗,保管教你有去无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连名捕都来了,这下可有热闹瞧了!”公子夜坏坏笑着,将一枚荔枝优雅捏开,“还记得吗?做任何事都有秘诀,蛮干最是要不得。” “你待如何?”银霞“哼”了一声,伸手/抢过荔枝丢入口中。 “今晚我再请你去温府看场大戏。”公子夜唇边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绝对比现在这场更为精彩。” “惺惺作态,我回去了!”银霞见他又是这副模样,知再问无用,冷着脸起身。 “你怎如此性急?”公子夜亦步亦趋,好言相劝,“看戏嘛,如果提前把结局说出来,不就不好看了嘛。” 出得包间,下楼之时,二人与一名送茶的店小二迎了个对面。 银霞瞧着正是刚才牵狗的店小二,便拦住他,指着身后之人问道:“小顺子,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还真就不信了,他能那么巧地遇到恶狗。” 小顺子瞟了公子夜一眼,笑着道:“自是没那么巧。那狗是我胡乱牵来的为夜少圆谎的。总不能让客人们在我家店里打起来吧。” “原来又是你在胡说八道。”银霞回头瞪向公子夜。 “胡说八道也是要有实力的嘛。”公子夜咳嗽一声,嘻嘻笑道。 银霞捶了他一下,威严地训道:“什么实力,那是因为小顺子讲义气。” 公子夜立刻一本正经地冲小顺子拱手,“江湖救急,多谢顺子哥仁义!” “我去送茶了。”小顺子吐了下舌头,快步蹿上楼去。 “总而言之,你总是这么说谎是不对的。”银霞得理不饶人。 “是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公子夜低眉顺目。 银霞心情大好,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出得茶楼,街上行人一哄而散,似乎有场热闹刚完。银霞好奇地观望,却见唐婉儿领着那队如花女子从人群中走出。 见到银霞,唐婉儿微微一怔,那队女子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银霞一见到这群女人就觉头脑发涨,实不想与其纠缠,便扯了扯公子夜的衣袖,欲图避开。 谁知唐婉儿却直直地向她走来,含含糊糊地打起了招呼,“你也出来逛街啊。” “是啊。”银霞也含含糊糊地应着。对方看似并无敌意,但昨晚上可才刚吵过一架。 唐婉儿望着银霞没再说话,银霞也谨慎地看着她。 这边二女冷了场,那边的公子夜却没闲着,优雅地将折扇一展,与唐婉儿身后的姑娘们聊了起来: “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姑娘与这芸凤斋最新款的襦裙真是相得益彰。” “还有这位姑娘,你戴的是洗碧斋的玉镯吧?颜色纯正、翠绿可人,衬着姑娘冰晶般的玉/肌,举手投足间雅韵幽幽,尤显风姿。” 他一眼便可看出众女最心爱之物,并能如数家珍地称赞,即刻得到众女子的认可。 “那么公子如何评说我这支金钗呢?” “还有我的!” …… 眼见那边聊得火热,唐婉儿脸色缓和地对银霞说道:“他就是温三公子?原来你今日真是在与他约会。”她虽未曾见过这位温三公子,但观其说话处事,真如传闻中一般的风流人物。 “我何必骗你。”银霞有些不悦。 唐婉儿歉然,“对不起,昨晚是我误会你了。” 见她如此,银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昨晚上我的火气也大了些。” 二人互相对望,忽然均觉对方顺眼起来。 唐婉儿不禁一笑,“你喜欢的人倒还真是与众不同。” 银霞奇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不记得跟她说起过呀? 唐婉儿甩头冲着公子夜指眨了一下眼睛,“这有什么难猜的。刚才你们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大家又不是没有看见。”再说了,若非喜欢,昨晚她为何要那般地维护于他。 “我才没有喜欢他!”银霞明白了她的所指,不由皱起眉头。 “你怎么又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了。”公子夜忽然探过头来,捧心嗟叹,一副受伤的表情,“你不是都已经答应要做我的女人了吗?” “不会吧,你们竟然已经发展到私订终身了!”唐婉儿惊愣,转而向银霞求证,“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银霞狠狠地瞪了公子夜一眼,对唐婉儿道:“我没喜欢他,只是答应当他的女人。”碍于约定,她无法否认。 公子夜以扇掩口,亦对唐婉儿道:“她口是心非。” 银霞气恼不过,重重地拍了他的一记。 公子夜呼痛揉头,一脸委屈,“都说好了,你不再打我的。” “你欠打!”银霞扬了扬手掌。这个恼人的家伙订下那种恼人的约定,莫非就是想让她在人前难堪?综合他以前的劣迹,这种可能极大。想到这里,她由掌变拳,狠狠捶去,边捶边道:“我不打你,只是帮你松松筋骨。” 公子夜缩头缩脑地躲闪,哎哟哟地呼痛。 收拾完公子夜,银霞把已经看得呆掉的唐婉儿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有句话我说了你恐怕又要不高兴,但是我不跟你讲出来心里难受。” “姐姐,请讲。”唐婉儿对她的态度由路人一下子上升到敬佩。小姑姑总是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又道,一物降一物,果然有理。风流才子配霸道美人,真是古今绝配呢。 “我昨晚说的话,你可能有些误会。”银霞并未注意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只是纠结地看着她这一身闪闪发亮的装扮。这样的一身衣服,即使是新嫁娘也不一定敢穿得出去吧? “当时我是对你有些误会啦,不过现在我明白姐姐说的都是对的。”唐婉儿抚着衣衫,一脸欢快,“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昨天晚上的提醒,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当面表现出来!” “呃,但你用的方法是不是太夸张了些?”果然是因她昨晚之言,银霞深深自责。本是娟秀佳人,却被刺激得穿成这样,真是罪过。 “是有些夸张啦,不过效果挺好。”唐婉儿捧着双颊,露出幸福的微笑,“今天四公子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这种注意好吗,会不起到反效果?”银霞努力把话题引到正路上。 “我倒觉得四公子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他都没有赶我们走呢。”唐婉儿微眯起眼睛,一副忘我陶醉的模样。 见她这种的样子,银霞颇感无奈,“我看温四那种性格的人应该是你越凑到他面前,他就越视而不见吧?”公子夜似乎也曾说过,温四对人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可那能称为好感吗?根本就是忽视吧。 “那倒也是。”唐婉儿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可是不凑到他面前,他根本就不理你呀!”她急切地摇着银霞的手,“姐姐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快教教我!”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教你。”银霞被她晃得头痛,真不明白那种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不管怎样,今天还是前进了一步。”唐婉儿握紧拳头,斗志昂扬,“看来我还要更努力地引起温四公子的注意!”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银霞抚住额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既然姐姐提醒了我,有些话我也想对你说说。”唐婉儿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边已然与姑娘们打成一片的公子夜,悄声道:“你可知道温三公子是温家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根本不是温家的血脉。说句姐姐不爱的听,听说他还常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那也没什么吧。”银霞一脸淡然。私生子之事她早已知晓。再说他与她只是因为“生意”才聚在一起,只要他守承诺,他的私交与她毫无关系。 “你不介意就好。”唐婉儿松了口气,“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我看温三公子知书达理,又琴技不俗,倒真是位才子。” “是啊,看人不能被表象迷惑,如果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到底。”银霞不由点头附和。这是她听到过的,温府中人对公子夜的唯一正面评论。只是她却未曾留意,她所引用之言正是由她评论之人所说。 “姐姐说得真是太对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到底。”唐婉儿拉紧银霞的手,“不管用何种方法,我一定要努力地让四公子喜欢上我!” 听到这句极为认真的话语,银霞的心忽地揪痛起来。能这样直诉心意,竟让她产生深深的羡慕之感。如果在萧引离去之前,自己就对他言明,是否就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 压下心底翻滚上来的情绪,她大声道:“好,那我祝你早日被四公子喜欢!其实喜欢就喜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借姐姐吉言,我会加倍努力的。”唐婉儿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姐姐,咱俩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可不是嘛。”银霞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脾气我很喜欢。”她对唐婉儿的观感大为改变,这种不扭捏作态的性格在中原实在难得一见,倒颇对她的胃口。 “我也很喜欢姐姐。”唐婉儿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日你嫁与三公子,我嫁与四公子,咱二人便是妯娌。我想咱俩一定能和睦相处。” “我可没想要嫁他!”银霞的脸一下子黑了。什么妯娌不妯娌的。 “现在不嫁,早晚要嫁嘛。”唐婉儿捂嘴笑道。还真如三公子所言,姐姐喜欢口是心非呢。 她潇洒转身,领一众女子离去,留下银霞,呆愣在街头。 刚才自己都跟她都讲了些什么跟什么呀!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三章 温二公子的烦恼 月初升,夏微凉,此时最惬意之事情莫过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偏偏有那恼人之事,令人不能好好安歇。 时已至此,菊南温府,二公子屋内仍亮着灯。送走今晚第一位客人“寒剑”徐绍风后,二公子的夜间工作才刚刚开始。 “二弟。”随着一声招呼,大公子温浩文从屋外走来。 “大哥,四弟那边你谈得怎样?”刚坐下来的温浩才微微抬头,不抱希望地问道。 “还能怎样,四弟执意比武,我也劝不了他。”温浩文满脸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你与‘寒剑’又谈得如何?” 温浩才揉着额头,“唉,有个四弟就够头痛的了。没想到这位‘寒剑’也是个劝不动的主儿。” 温浩文道:“想他昆仑无别门也是名门正派,‘寒剑’不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吧?你是怎么劝他的?” 老江湖都知道,行走江湖不仅依靠武功,更需依靠众门派间的交情。面对温家这种几乎可以在本地呼风唤雨的世家,很少有人会不给面子。 “我当然是好言相劝。”温浩才摊了摊手,“黄金、美女、甚至连镇宅之宝龙跃剑都拿出来了,他却仍不肯松口,定要与四弟比个高下。” “你竟然连龙跃剑都拿出来了!此事父亲知道吗?”温浩文吃了一惊。 “父亲已将家财全权交予我掌管。如今事态紧急,相较于秘库里的那件宝物,我倒也有此权限。” 沉默片刻,温浩文道:“如此名剑放在江湖上早就哄抢了,他‘寒剑’身为一名剑客居然能毫不动心?” 温浩才叹了口气,“我也以为此剑一出,事情必会解决。谁知他不仅拒绝此剑,还说要尽全力与四弟比试。除四弟之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固执己见、嗜武如命的江湖剑客。” “如此说来,此人的性格倒与四弟十分相像。”温浩文也叹了口气,言语中带上几分责怪之意,“我就早说过,既然‘寒剑’与四弟齐名,就不要去试他。你偏不肯听,如今可不是自损颜面。” “并非二公子不听劝,只因我也想知道‘寒剑’为人如何。”话语声中,一人从里屋走出。他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衣料下隐现微鼓的肌肉,由里及外散发出一股干练之气。 “大哥,我来给你引见。”温浩才请过那人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捕,刘夏凉刘捕头。” “刘捕头。”温浩文彬彬有礼地起身行礼。 刘夏凉站定还礼,打量着温浩文。 江湖传言,温大公子因体弱多病,家财全由温二公子打理。看这位大公子确实生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与那二公子的精明强干全然不同。算来他已见过“文、才、武”三位温家公子,倒都名符其实。 温浩文问道:“不知刘捕头为何要去试探‘寒剑’?” 刘夏凉道:“我有一桩案子牵连到‘寒剑’,故此请二公子帮忙一试。另外,我听二公子说起‘黑蝠’之事,‘寒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此地,不能不说事有蹊跷。” 温浩文双眉紧锁,“想那‘黑蝠’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被他盯上本就够头痛了,偏在此时‘寒剑’要与四弟比武……”说到这里,他灵光一现,“刘捕头要试探‘寒剑’,莫非怀疑他与‘黑蝠’是同伙?” 刘夏凉摇摇头道:“我本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寒剑’与‘黑蝠’并非同一路人。” 温浩文问:“刘捕头此话怎讲?” 刘夏凉道:“今夜二公子试过‘寒剑’后,可以看出,‘寒剑’并非是个能用利益打动之人,他是真心想与四公子比武。再者,‘寒剑’与‘黑蝠’虽都名滿江湖,但二人却有本质上的区别。‘黑蝠’以盗成名,‘寒剑’却以侠成名。他曾多次孤身追捕大盗和恶贼,若说他这样的人会与‘黑蝠’联手,我觉得不太可能。” 温浩才接口道:“那依刘捕头之见,‘寒剑’为何会来得如此凑巧?” 刘夏凉道:“世事难测,未到水落石出之时,我也不敢妄下断言。就目前状况而言,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顿了一下,他道,“听二公子说起,‘黑蝠’曾先后两次夜探温府,第一次是探查贵府的地形,第二次却直奔四公子守候的摘星楼,看来他对贵府的宝物势在必得。” 温浩才长叹一声,“‘黑蝠’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偷。江湖传言,被他盯上的宝物从未曾失手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那两个剑痴定要在此时比武,真是不知轻重。” 刘夏凉想了想,问道:“事态紧急,贵府之宝究竟为何物,不知可否告之一二?” 温浩才道:“说来惭愧,我们兄弟三人虽奉父命看守此宝,但这宝物究竟为何物,却只有父亲一人知晓。我只从父亲的话语中隐约得知,此宝与温家的发迹有莫大的关系,而父亲的归隐也与此宝有关。” “此宝倒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神秘。”刘夏凉目露思索。 温浩才与温浩文对望了一眼,后者对他缓缓点头。 温浩才诚恳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对刘捕头隐瞒。前些时候,父亲曾去信给礼部尚书,说等他过完此次寿辰,就会遣四弟护宝入京,将此宝献予当今圣上。而尚书大人也回信说,要派兵护送。” 能惊动礼部尚书的宝物必非等闲之物。刘夏凉沉吟了一下,道:“宝物一旦收归国库,势难重现江湖。难道说,那‘黑蝠’已知此事,所以才会加紧行动?” 温氏兄弟又对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温浩才忧心忡忡,“此事极其隐秘,温府之中除父亲外只有我们兄弟三人知晓此事,却不知那‘黑蝠’从何得知?” 温浩文道:“可恼的是,四弟言道,为了明日的比武,今夜他要闭关修炼。他与‘寒剑’比武之事已闹得满城皆知,想那‘黑蝠’必会蠢蠢欲动。父亲既与礼部有过约定,若宝物在此之前于温府遗失,温府上下恐怕要以欺君大罪论处。” 刘夏凉道:“‘黑蝠’之事刘某既然遇上,自当尽力。” 温浩才和温浩文目露惊喜,同时行礼:“如此就有劳刘捕头了!” 刘夏凉还礼,“份内之事,两位公子不必客气。” …… 夜深临,人不眠,温勇正带着一队守夜庄丁四处巡逻。 十年前,温勇并不叫温勇。他曾与朋友一起,凭借手中一口快刀,在江湖上闯荡出不小的名气。在一次惨烈的江湖械斗中,温勇重伤,朋友不幸身亡。伤好之后,温勇突然厌倦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此时正好温淩夜相邀,他便改名换姓,做起温府的二总管。 这些日子温府闹贼,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觉,但温勇毫无怨言。相比于从前江湖上的刀光剑影,现下的几夜未眠实在算不得什么。 温勇一边低叱庄丁们打起精神,一边留心察看。这队庄丁常年跟随于他,由他精挑细选,皆为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武艺虽不算上成,人品却极为可靠,只是缺少实战经验,正好借此机会磨砺一番。 楼静人安夜如墨,树摇影动叶飘零。黑夜总给人以无边的遐想,然而“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这样情怀只适于诗人,而不是温勇这种职责在身之人。正如花叶的掉落,并非源于美丽的忧伤,而是有人隐于其中。 “谁在那里!”温勇抽刀在手,警觉地指向数步之外的花树。 随着他的喝声,庄丁们抖擞精神,“哗啦”围上,所摆方位正是温家家传阵型,便有高手在此,一时也难以逃脱。 “哎呀呀,我在这么隐密的地方待着,都能被你们发现,真不愧是温府护庄第一队。”花树丛中,一人懒洋洋地称赞,口气中却毫无诚意。 “三少爷。”待看清楚那人之时,温勇不禁眉头暗皱,“这么晚了,你为何会在此地?” “你不妨猜猜看。”公子夜慵懒地笑着,自树后拉出一名女子揽在怀里。 那女子窈窕性感,有着一副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浓妆艳抹的妆容,在幽幽月色之下,尤显勾人。 温勇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屑:温府之中谁都知道这位所谓的三少爷是个私生子。他轻浮放荡,关于他的流言绯闻层出不穷。不过,虽然暗地里谁都不当他是三少爷,但明面儿上却并不捅破。 “二少爷已下庄主令,今夜全庄戒严,请您不要随意走动!”温勇板起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竟有此事?”公子夜一脸遗憾,“那么花蕊阁能去吗?” “不能。” “泠风榭能去吗?” “不能。” “螺明湖呢?” “泠风榭不能去,螺明湖自也不能去。” “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可真是麻烦。”公子夜报怨了一句,又问,“曼舞亭能去吗?” “不能!”温勇眼中开始冒火。明明说了不要随意走动,还故意东问西问,你当我们都像你这么闲吗? “好吧好吧,鸣翠园总能去吧。”公子夜一副忍辱退让的模样。 “不能!这里就是鸣翠园!!”温勇终于忍不住吼道。 “有话好好说嘛,你发什么火呀。”公子夜掏了掏耳朵,“如此良宵,你说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请三少爷立刻回房!”温勇深吸口气,强压下怒火。比起与冰冷冷的四少爷说话时容易“着凉”,这位三少爷却更令人“上火”。 “本公子知道了。”公子夜无所谓地耸耸肩,搂着美人转了个方向。 在温勇与一众庄丁的目送之下,他揽着美人潇洒地挥挥手,悠然而去。 一名庄丁忽然灵机一动,“三少爷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贼?” “就凭他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要是贼,也得有那个本事。”另一名庄丁恶语嘲讽。 其他庄丁哄然笑应。 “胡说八道些什么,好好巡逻。”温勇威严斥责,心中却大有同感。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四章 黑蝠韦恩 就在温勇训斥庄丁之时,一条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飘了过来。 黑影穿行于墙角、树荫等各种阴影之中,身形诡异飘忽,即使有人不经意地看到,也只会以为是眼花。 温勇整队前行,黑影似条尾巴般缀在后面,巡逻队中无一人察觉其存在。如果黑影此时出手,极有可能将温勇这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一个个干掉。然而黑影并未动手,只静默跟随,仿佛他也是巡逻队中的一员,正在温府中例行巡察。 菊南山庄依山势而建,整座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如果正常巡察一圈,约需一个半时辰。不过温勇今晚是重点巡察,所以只需半个多时辰。而此次的重点是,菊南山庄里最高的建筑——摘星楼。 摘星楼,高七层,外观雄奇且精致,雕梁画壁,巧夺天工。登上此楼顶层,可纵览温府全景。 此时,楼内楼外一片黑暗。但若移近细看,在楼顶的黑暗之中有两点精芒隐现,那是一双精亮的眼睛。 突然,这双眼中精光暴起! 你跟在巡察队后巡察,巡察的人在楼上看你。阴影遮蔽了你的行踪,你遮蔽了别人的好梦。 被扰了好梦、只能待在摘星楼上之人,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道危险的笑容。 点着灯笼巡察的温勇并不是主角,今夜的主角都隐于黑暗。 一张关于韦恩的资料,浮现于那人的脑海之中。 【韦恩】 性别:男; 年龄:三十有余; 职业:窃贼; 籍贯:不祥; 师承:不祥; 人送外号:黑蝠。 作为天下第一神偷,韦恩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但他却有个响亮的绰号——黑蝠。从前有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名字有可能取错,但绰号绝不会起错。因为名字是爹娘在孩子出生之时起的,起的是希望;绰号却是人在闯荡江湖时,实打实挣下的,讲的是本领。 江湖之上,绰号之中带有“蝠”字者,韦恩并不是第一个。以前就有过“青翼蝠王”、“蝙蝠侠”等名动天下者。“黑蝠”这个称呼虽然简洁,却表达出许多含义。就像曾拥有过“蝠”字之人一样,黑蝠韦恩同样拥有极强的反应力、适夜力。而最关键、最不可或缺的能力则是,超强的轻功。 摘星楼上那人一眨不眨地盯住那条瘦小难辨的黑影,脸上浮现出高深的笑容:就算你轻功绝顶,既然敢潜入温府,那就请君入瓮吧。 临近子夜时分,温勇率庄丁们已将摘星楼附近仔细巡察过一遍,并无可疑发现。黑蝠韦恩也跟随于后巡察过一遍,收获颇多。 当温勇第二次巡察,再次经过某处院落之时,跟在队后的黑蝠韦恩一个翻身,轻巧地闪进院墙下的阴影之中。 温勇的巡逻队逐渐走远。阴影之中的黑蝠韦恩却一动不动,仿佛他已溶为阴影的一部分。 今夜已是黑蝠韦恩第三次潜入菊南山庄。对于像他这样拥有“天下第一神偷”称号的人来说,探察一个山庄一次就已足够,但这个菊南山庄却让他足足探察了三次。 江湖传闻,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自菊南山庄建庄之日起,江湖上就有庄主温凌夜身怀秘宝的传闻。建庄十几年来,各路窃贼不计其数,至今为止却无一人成功。除了菊南山庄秘宝之说被传得越发确凿,菊南温府也愈发神秘起来。 黑蝠韦恩如此谨慎,并不仅仅因为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更重要的是,这次他潜入菊南温府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行窃,而是一次教门任务。 无人料到,一向独行的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竟然早已被吸收入一个神秘的教门之中。此次的教门任务要求他必须取得温家秘宝,不容有失。他深知教门规矩,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即使是他,也需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盛名之下无虚士,第一次察探菊南山庄之时,黑蝠韦恩“不小心”地引起庄丁注意,意在一探此庄水深。庄丁们迅速合围,训练有素,但在黑蝠韦恩眼里却不过如此。这些合围战术对于普通高手或许有效,但对于他这种顶级的轻功高手来说,再多的庄丁也全都不值一提。 第二次察探,黑蝠韦恩显露了真功夫。在他自傲的轻功之下,入温府如入无人之境。就在他暗自得意之时,一名站在屋顶上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吸引他的并不只是那名女子的绝色容颜,而是她冷傲凌然又痛苦脆弱的神情。那女子那般惹人怜惜,竟令他忘记此行的任务,不知不觉地接近,并因此显露了身形。因此,他在温浩武的霜空剑下险些吃了大亏。他轻功虽然高明,但温浩武的无形剑气却比他更强更快。 不过第二次察探也令他有所发现。以温浩武的身份必不会平白出现,从他守护的范围来看,此院显然是其防御重点。第一次潜入之时,他就直觉地感到,此院必有古怪,而温浩武的出现正说明了此点。 今夜,是黑蝠韦恩的第三次潜入。在跟着庄丁们巡察一圈之后,他发现了此院的不同寻常之处。此院外围的数百米之内居然没有一棵绿树,甚至连常作点缀之用的矮小灌木丛也不见一处。这与温府雅致的布局完全不符。最奇特的是,正常的院外应是围墙,而此院除院墙之外,还有沿墙而建的一圈矮屋。 韦恩眼中闪过一抺得意与桀骜:今夜,他要破除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的江湖传闻。他黑蝠韦恩,将成为从温府成功窃宝的第一人,并名扬天下。 悄无声息地扒上院墙,黑蝠韦恩愈发谨慎,此次教门任务不容他再次失手。 盗贼守则第一条:慎行则成,冒进则败。 成功是由万次小心积累而成。然而,只需一次粗心,就可造成满盘皆输。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蝠韦恩运功于目,一双小眼立时蒙上一层如猫眼般的幽幽光泽。 黑夜在他双眼的幽光之下,褪去伪装。屋角边隐匿的暗哨,孤楼顶趴卧的高空哨,纷纷显形。 “夜视”,这是他身为“黑蝠”,除轻功外的另一项超强能力。 黑蝠韦恩的嘴角边挂起一丝冷笑,与院外大摇大摆的巡逻不同,这里外松内紧的布防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此院绝对有古怪。 三更更鼓响过,院子里新增添了一队巡逻人马,而原来的巡逻队也由六人增加到了八人。 就在新增者加入巡逻队之时,墙边一直静默不动的黑蝠韦恩却倏地动了。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机会! 增加巡逻人员之后,所有在场者必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心理松懈。两队相交,巡逻队与高空哨在韦恩的方向上形成一条直线,此刻正是双方的盲点。 黑蝠韦恩迅捷地翻过矮屋,忽地往前一飘,如只蝙蝠般倒吊于屋檐之下。巡逻队员持刀从他身下经过,竟无一人察觉到离其头顶不过尺许之距的黑蝠。 待巡逻队走远,黑蝠韦恩重新借助各种阴影,向着中心处的高楼急速遁行。蝙蝠是一种夜行动物,黑夜之中的黑蝠韦恩即使是在两队巡逻队穿插巡察之下,也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就要接近位于中心位置的楼阁,黑蝠韦恩忽然一个急停,将身体紧贴于墙角。 有暗哨! 他警觉地发现,那人就在矮屋拐角的一团阴影之中。那人隐藏得极为巧妙,若非黑蝠韦恩一直用“夜视”探察,恐怕要一直走到那人面前才会发现他。 暗哨的位置正是去往中央楼阁的必经之地,观其巧妙的隐藏方式绝非是那些成群巡逻的庸手可比。黑蝠韦恩的好胜之心一下子被激起。他已得到线报,为了明日的比武,温浩武今夜正在闭关。在这温家,除了温浩武之外,其他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然而他并没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先搜索退路。 成为天下第一神偷,于黑蝠韦恩而言,绝非偶然。 盗贼守则第二条:未思进,先思退。 对于一名盗贼,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不能称之为多余。懂得何时撤退的盗贼,才能在危机来临之前,生存下来。 虽然黑蝠韦恩已有成功的信心,但他先要做好撤退的准备。他谨慎地四处察看,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搜索出至少两条以上的退路。 就在他察看退路之时,他突然发现,在他正对着的暗哨斜后方,隐有微光闪了一下。他凝目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在斜后方的树底,还有一名暗哨。此处设置的竟然是连环暗哨! 这个菊南温府果然不简单。黑蝠韦恩已完全去了轻敌之心。 然后,他开始等待,更加耐心地等待。他在等一个通过连环暗哨的机会。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虽然现在三更已过,但对于一名优秀的盗贼而言,今夜只是刚刚开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 盗贼守则第三条:耐心等待。 不会耐心等待的盗贼,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盗贼。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五章 试探 明月高悬,群星璀璨。同一星空之下,却是有人悠闲,有人忙。看苍生奔波如蚁,不知明月会否静漠一笑? 数座院落之外,一人双手枕于脑后,惬意地仰躺于一丛赤紫色的芍药花旁。但见他唇角微扬,高翘之腿轻点,似正默哼着小曲。 在他身旁,有另一人,神态动作却与之完全相反。 银霞围着公子夜已不知来回来去地转了多少圈子。 “快说!你带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银霞焦燥地又转完一圈之后,终于站定,恶狠狠地盯着地上之人。 “这里的风景好啊。”公子夜嘴里叼草棍,回答得含含糊糊。 “胡说,天空都被屋檐挡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银霞蹲下身,气哼哼地拔掉他的草棍。 “那是你看不到。”公子夜慢悠悠地重拔了一根草棍,叼回口中。 “哼,装模作样。你就不怕巡逻队再来赶走你?”银霞再次拔掉他的草棍,远远抛开。 “不会,他们有事要做,暂时不会回此地。”公子夜侧了侧身,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再不说出为何带我来此,小心我现在就去告发你!”银霞失去全部的耐心,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哎哟~”公子夜呼痛地坐起。 揉揉鼻子,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物,好声哄劝:“别急嘛,吃点东西消消火。” “我才不要。”银霞不接,却被他塞入手中。定睛一看,是一串荔枝。她想扔,又没舍得。 公子夜剥开一枚荔枝,放进嘴里美美地品着,“你知道么?荔枝若是不熟,吃起来极酸,有种荔枝在没熟之时甚至有毒。想要吃到好吃的荔枝就要学会耐心等待。等待也是做事的一部分,却往往被人忽视。”他风轻云淡地笑着,似乎无论何事对他而言都不成问题。 见他如此,银霞犹豫地剥开一枚荔枝,放入口中。随着香甜的汁水入口,紧绷的心弦似也松弛下来。 “来,坐这里。”公子夜顺势拉她坐在身边,抬手指去,“你看那边。” 银霞依言看去,夜空之下,屋檐的一角,几串吊铃正被风轻轻吹动。几颗星自檐角处探出头来,似在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长夜无眠阶前坐,星河梦语静静听。”公子夜的话随芍药的清香轻轻飘来,“我没骗你吧,此处算不算得上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细碎的铃声静静传来,银霞神情为之一恍。一瞬之间,她仿若置身于夜下默默行进的驼队之中。 她微微点头,“虽与大漠不同,看不到全部的夜色,但确也很美。” 公子夜浅浅一笑,“大漠广袤无垠,大漠人性格直爽,但在这江南,讲究的却是朦胧的诗意。如同你跳的舞蹈,热情激烈,但江南人却喜欢柔和悠扬的曲调。无关优劣,只是喜好不同罢了。倘若能平心面对,相互欣赏,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 “你说得很对。”银霞心头一动,细细思量,“就像这座观辉城,货物种类繁多,商业发达。我们亦都护城的货物种类虽与此处大不相同,却也有很多品种。如果能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倘若有一天亦都护城也有如此发达的商业,那么贡银之事当不成问题。” 又去想族里的事了吗?公子夜轻轻翘起了嘴角,“我来问你,如果你不做公主,不用去管族里事,你会去做些什么?” “不用去管族里事?”银霞一怔,“我没有想过。” “那就想想看啊。”公子夜轻柔的话语似近又远。 想想看啊……银霞怔怔地望着星空。 如果不做公主,确有一件想要去做的事情啊…… 曾经的大漠夜下,与谁一起看过风景? 曾经以为独自在月下轻舞,其实一直有人在默默相伴。 因为习惯了那样的相伴,所以傻傻地以为那人会一直陪伴在身边。 正因如此,如今那人不在,所以才会觉得心中难受得似被割去了一块。 这,其实只是失落吧? 眼前一片模糊,星星仿佛落入到她的眼中,闪闪烁烁,总想从眼中偷偷溜走。她使劲睁大双眼,努力不让它们溜掉,却最终无法关住它们。 身旁,公子夜也在凝望夜空。抬手抱于脑后,他慢慢地躺回,“……你说人是坚强好,还是软弱好?” “当然要坚强。”银霞抬袖蒙住双眼,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是啊,要坚强,现在根本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坚强到失去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好的吗?”公子夜极轻地问道,似在喃喃自语。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银霞猛地扭头,狠狠地盯住他。 公子夜没有看她,目光仍直直地凝望着夜空,声音似从远空中飘来,“我娘……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家族中的长辈都以她为荣。可她却辜负了长辈们的期望,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被一个外来男人勾引。我娘为了那个外来男人背叛了家族,并与我的外祖父断绝了关系。当她跟着那个外来男人回到他家时,却发现那个外来男人早已有了妻室。我娘不肯伏低做小,最终与那个外来男人分手。然而,她却发现,她一个失去一切的独身女子,却有了我这个孩子。” 银霞琢磨一会儿,明白过来,“什么外来男人,那个外来男人就是你父亲吧?”所以他才做出种种劣迹,就是故意想让他父亲难堪? 公子夜没有回答,他的眼中似也有星星闪动。 不知为何,他此时的样子让银霞很感不适。为了打破气氛,她故意气他,“听说温庄主当年乃是武林第一公子,我看他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和恶劣的某人可真是天壤之别。” “哼,可是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武林第一公子背地里又做下了什么!”公子夜冷笑一声,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我娘在人前十分好强,但小时候的我却时常看到她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我曾问过她为何哭泣,她却只是摇头不答。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在想那个男人!世上任何厉害的武功都比不过一个‘情’字伤人。当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让我的女人哭泣。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女人哭泣的男人都算不上好男人。” 听到“我的女人”这四个字时,银霞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言的情绪突然涌起:这就是他对所有女人都非常温柔的原因?茶楼之上,他对她出手相救,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吧? 明白了他的理由之后,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起了隐隐不畅。她故意嗤笑一声,“所以你对所有的女人都很温柔?你以为这样做就很好吗?你这根本就是滥好人。” “那么你是喜欢让你哭泣之人,还是喜欢滥好人?”公子夜转目凝视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眼瞳突然熠熠发光。 看到他明亮的眼瞳,银霞的心忽地一乱,别开头道:“不一样的,我敬他如师、如兄……他和族里的人大不相同,教了我很多族里没有的知识……对我来说,他是与众不同的。” “难道本公子还不够与众不同吗?”公子夜嘟囔了一句,以手撑起身子,眼睛愈发明亮,“那么你是喜欢他的与众不同,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我当然是喜欢他这个人。”银霞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急急地说道。 “那是你除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公子夜轻哼了一声,又抱头躺了回去,“大漠的星空是风景,江南的府院里就没有风景了?女人们都喜欢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但那种男人绝不会为女人低头,更多半不会在乎女人的眼泪。我偷看到我娘背着人一个人伤心,那时我就在想,那种男人,即使你为他哭干眼泪,他也不会看到,可能还正在与别的女人欢笑。为了那种男人哭泣,一点儿也不值得。” 银霞发了会儿呆,才说:“想哭的时候就哭了,哪里会考虑值不值得。就像喜欢就喜欢了,又怎么控制得了?” 公子夜侧过身,面对着她,“那我再来问你,如果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不能兼得,你会选哪一个?” “当然是我喜欢的人。”银霞毫不犹豫地回答。 “果然是你这种笨蛋才会选的答案。”公子夜长长叹息,“改变别人非常困难,尤其是不喜欢你的人。愚公移山那是要子子孙孙都去移的,一个人的一辈子却只有短短几十年。为何要浪费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改变他人不易,改变自己,却要容易许多。聪明作法应该是,去试着喜欢喜欢你的人,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银霞愣了一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沉默片刻,公子夜又道:“换个方式问你吧。如果你喜欢的人辱你、骗你、负你,你该当如何?” 心口似被突如其来的尖锥狠狠地戳中,银霞忍着剧痛,神情倔强,“……如果他有可以让我接受的原因,我会信他、帮他、无论对错。” “愚不可及。”公子夜轻叹一声别过脸去,语调里却没有半点讥讽。 “或许是吧……”银霞垂下头来,也是一声轻叹。 夜静无声,星暗难言。二人各自思虑,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不远处隐有兵器相交之声。 公子夜猛然站起,对银霞道:“借你长鞭一用。” 银霞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公子夜道:“看到那棵树了吗?带我上去,有好戏看了!” 银霞闻言取出长鞭,手腕一甩,鞭梢绕上树干。她揽起公子夜,直飞上枝头。 摘星楼前被一盏盏灯火照得雪亮,不知用了何种装置,灯光并不向外发散,而是齐齐地汇聚于场中。 “……那是什么?”银霞望着场中,目光陷入一片呆滞之中。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六章 温大公子的学问 “机关青狼兽!”公子夜脱口呼道,眼中精芒暴闪而起。 二人所处树顶侧对摘星楼场,借助树木的遮挡极其不易被发觉,而摘星楼在黑夜明光下,却望之分明。 但见场中,三只有着火红眼睛的铁甲猛兽正在围攻一名矮小的黑衣人,双方斗势正猛。 此三只铁甲猛兽形似巨大的荒原野狼,前后围击,左右策应,竟自成阵势。黑衣人轻功极佳,身滑影快,虽可在甲兽的猛攻下保全自身,却始终无法脱困。 “机关青狼兽?你是说那些铁甲猛兽是由机关制成?!”银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那青狼兽前扑后撤,攻守有度,实是令人难以相信,如此灵活机变的猛兽竟由机关制成。 说话间,但见黑衣人手极快地从腰囊中取出一把暗器,抖手射出。他暗器绝妙,所发暗器无一失手,全都打在铁甲猛兽身上。细听之下,暗器击中时均发出叮当脆响声,可以想见,那些铁甲猛兽正是金属所制。 凝望着战局,公子夜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情,“菊南山庄建庄十六年来,共引来成名大盗二十七人,小盗不计其数,却全都铩羽而归。江湖传闻,菊南山庄乃是盗贼克星。所有人都津津乐道温四公子的剑术,殊不知,温家最厉害的不是名动武林的温四公子的霜空剑,而是默默无闻的温大公子的机关秘术。” “果然厉害!”银霞由衷称赞,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关青狼兽。 虽然黑衣人的暗器全都打中机关青狼兽,但无论被暗器击中哪个部位,机关青狼兽的攻势却丝毫不受影响。黑衣人纵然暗器手法极其刁钻,却也只能凭借轻功躲闪机关青狼兽的进攻。 银霞看得明白:黑衣人即使本领通天,对上机关青狼兽却是无能为力,时间一长,必落下风。 她正这般想着,黑衣人身侧忽然张大两张墨色宽翼,凭借其绝顶轻功,上下翩飞,如御风而行。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人在空中却可如蝙蝠般突然折转,身法飘忽不定,诡异万分。 看到那双墨色宽翼,她猛然省悟,那名黑衣人正是她曾遇到过的黑蝠韦恩。 此时场上形势立变,机关青狼兽已无法再围困住黑蝠韦恩,眼看他就要脱困而去。 突然,三只机关青狼兽动作整齐地蹲坐不动,张口长啸。火箭、毒雾以及五颜六色的粉末、药水从其口中喷射而出,从三个方向不断袭向黑蝠韦恩。 银霞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自问在如此攻击之下毫无胜算。然黑蝠韦恩虽略显狼狈,却凭借顶级轻功,堪可应付。 公子夜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继续说道:“那些败于温府的成名大盗中,能摸到摘星楼才被发现者共有九人。而能触发楼内机关兽的,也不过三人。这韦恩能坚持许久不败,的确不负第一神偷的盛名。不过若他再无反击之力,恐怕也要落败于温大的机关秘术之下。” 银霞灵光一闪,脱口接道:“温家四子,‘文、才、武、略’,原来大公子温浩文修习的并非文才,而是机关秘术。” “这正是温家的高明之处。”公子夜冷哼一声,“温大自小便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喜文弃武,在庄中另辟院落静养。实则他带领着一批能工巧匠,在院中日夜不停地精研机关秘术。” 似是见机关青狼兽久攻不下,场中忽又放出数只木鸢。木鸢翔于空中,旋飞辅攻,凌空击下。韦恩依仗的轻功顿受阻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银霞叹道:“这温家好生厉害,即有出色的温四剑法,有又如此精妙的温大机关秘术,难怪被称为盗贼克星。” “你错了。”公子夜语声冷然,“温四的剑法确属家传,但这些精妙的机关秘术却绝非温家所有。” “你何出此言?” “当今中原武林,若论机关精巧,首推‘玉手神娘’杜纤纤。当年‘玉手神娘’杜纤纤以奇成名,仿若横空出世,无人知其师承。实则温家的机关秘术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一样,传自同一神秘派系。” 银霞听了暗暗称奇,要知道“玉手神娘”杜纤纤可是与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齐名,她手中的银鞭正是出自珉末节,想不到温家的机关秘术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传自同一神秘派系。 她不由好奇道:“你可知那神秘派系是何门派?” 公子夜微一点头,眸光闪动,“那神秘派系名唤百工盟。此派之人多为拥有一门手艺的工匠,行事向来隐秘,更从不以武扬名,江湖之上鲜有人知。” 银鞭道:“既然如此,那温家的机关秘术又从何得来?” 公子夜声音幽幽传来,“二十多年前,温凌夜不知从何得知到百工盟的所在,并以武林第一公子的身份拜会百工盟主。席间论及时政,他慷慨激昂地痛斥隋炀帝数大罪状,又叹战乱频仍,诸侯争霸,时局堪比周朝末年。当百工盟主问及他可有治世良方之时,温凌夜言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又说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应唯贤是用。他认为如此乱世非墨者不能平定。他此番言语深得百工盟主欢心,要知那百工盟追其根源正是墨家一系。秦统六国后,焚百家之书,而后汉武帝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令墨家一脉几乎断绝。残余墨者隐姓更名,混迹于百工之中,逐渐形成不理江湖是非,只论技艺优劣的百工盟。温凌夜因此番言语成为百工盟的座上宾客,被盟主留宿月余。其间,他得盟主之女青睐,在他临行之前将墨家的不秘之传《机关总笈》偷来相赠。而温凌夜从百工盟所得的《机关总笈》,如今就在温浩文的手中。” 此时黑蝠韦恩与机关兽的比斗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银霞却被这段辛秘往事吸引,她转头盯着公子夜问道:“温凌夜得墨家的《机关总笈》之事既为二十年前的秘辛,你又从何得知?” “只因当年的百工盟主之女,便是我娘。” 他表情平静如常,银霞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为何总是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细细想来,从温家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对温家的态度,却又无不暗合。银霞不禁为他的身世嗟叹,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难怪他会对他的身世大加隐瞒,难怪他会有如此性格。 公子夜的双眼始终未离战局,忽然勾起一边唇角,“可惜温家的机关兽阵尚有缺陷,黑蝠韦恩亦不愧是当今第一神偷。他能使得如此兵器,当可从机关兽阵中突围而出。” 银霞听闻此言,立即往战局中望去。但见场中,黑蝠韦恩已亮出兵器,是一柄双头飞爪。 飞爪一物,亦属暗器之列。因其发招之时需控制爪的张合,故相较于绳镖、流星锤等带绳的远攻武器而言,更加难以练成。飞爪不仅可当暗器使用,亦极为实用。飞檐走壁,隔空取物,仿若手臂延长。其构造常为一绳一爪,但黑蝠韦恩所用飞爪却是一绳双爪。 只见黑蝠韦恩发出飞爪击中空中的一只木鸢。那木鸢显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一击之下并不碎裂,反而猛地向上飞去。 飞爪的绳索被扯得笔直,一道黑影陡然升空。黑蝠韦恩竟借绳索之力凌空而起,踏上鸢背。高空之中,黑色双翼张至极致…… 正在此精彩之处,银霞忽觉脚下一空,身体猛然坠落。 树枝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竟在此时折断。 半空之中,银霞临乱不慌,正要挺腰站稳,却被一同坠下的公子夜抱住,扯得她一同跌落在地上。 着地之时,她急忙卸力自救,连滚数圈,方使得二人均未受伤。 公子夜似是吓得不轻,落地之后仍闭目紧抱她不放。二人相拥而对,银霞见他一脸惊惶失措,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怜惜,并未似以往那般将之推开。 风声响起,银霞转目看去,狼狈不堪的黑蝠韦恩竟往二人这边逃来。 数息之间,黑蝠韦恩已到近前。他见到银霞二人,显出几分讶色,但马上面露狰狞,毫不犹豫地抖手甩出飞爪。 银霞面色一沉,想要有所动作,无奈双臂正被公子夜紧紧一把抱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眼见飞爪离二人越来越近,一道亮丽的白光闪过,龙吟般的一剑斜飞而来,与那飞爪“啪”地击在一处,将之挡去。 黑蝠韦恩一见来人,立时面露惊慌,他正想向旁逃窜,却被身后紧追之人擒住。不多时,温二公子也领人赶到,忙命手下将之捆绑起来。 “多谢刘捕头将此贼擒住。”温二公子对擒拿黑蝠之人拱手称谢。 刘夏凉谦逊一笑,指向身旁持剑之人,“不必谢我,是四公子的功劳。” 温二公子转向温浩武问道:“你不是说今夜闭关不出吗?” “这般吵闹我怎能好生闭关。”温浩武抬手收剑,冷然说道,“捉个小贼还要劳烦外人,真是把温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温二公子面色发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刘夏凉忙在一旁打圆场,“在下只是适逢其会,今日得见温家机关秘术真乃三生有幸。” 银霞见到是他连忙垂下头来,暗自想道:刘大哥不会认出我吧?幸好听公子夜之言化了个浓妆。她心中忐忑,却没有留意到公子夜的手一直揽住她没放。 温浩武走到公子夜面前,冷冷问道:“你因何来此?” 公子夜闲散地抚了抚额发,笑着反问:“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你认为我因何来此?” 似曾相识的口气,似曾相识的场景,温浩武立时想起某夜不愉快的经历。他的眉尖骤然升起一团黑气,手握剑柄,闭口不语。 温二公子见到公子夜,也是眉头一皱。他正欲出言,公子夜却一脸不满地看着黑蝠韦恩,“听到动静,本以为能有场热闹瞅瞅,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贼。真是无聊。”打了个哈欠,他揽着银霞,潇洒转身。 温二公子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下不得:感情我们忙活了大半宿就是为了让您看场热闹? 停了片刻,温浩武忽地拔地而起,一声不吭地飞身离去。 温浩才盯住离去的二人,气得几欲喘上不气来。这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方才那位公子是府上的何人?”刘夏凉目望公子夜的背影问道。 温浩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叹口气,“让刘捕头见笑了,方才那位是我的三弟。” “原来是三公子。”刘夏凉有所耳闻,并不多问,指着韦恩说,“这黑蝠自出道以来犯下大小盗案不计其数,今日能将其绳之以法,实乃幸事。不知二公子可否把此贼交由官府处置?” “此贼自是要交由官府处置。不过府中机关一事,还请刘捕头保密。” “刘某明白。” “麻烦之事虽解决了一件,却不知明日比武会是怎样的结果。” “二公子不必烦忧。寒剑也是素有侠名,他与四公子比武切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就怕是刀剑无眼那。” …… 此时,已走出众人视线之外的公子夜也在与银霞讨论着明天。 银霞盯着他道:“你今夜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出手取银?” 公子夜耸耸肩,“你也看到了,又有机关,又有捕头,也就那不长眼的黑蝠才会出手。” 银霞眉头皱起,“可是贡银之事已不能再等,明日我必要拿到银两。” “你放心,明日刘捕头就会离去,我定能让你拿到银子。” “你怎知刘捕头明日就会离去?” “这是当然的吧。黑蝠韦恩都被他抓住了,他还留在温府干嘛?”见银霞一脸忧郁,公子夜出言安慰,“别担心了,再给你交个底吧。温大的机关兽虽然厉害,但启动一次后,需耗费大量时间修复。所以明夜便是你我良机。” “你确定明夜一定能拿到银子?”银霞愁眉稍展。 “总之你相信我就对了。”公子夜伸了个懒腰,一派悠然,“今夜温四一剑擒住天下第一神偷的消息明天就会传开吧。你猜明日比武,他与寒剑哪个会赢?”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七章 寒剑战霜空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正午时分,孤鸣山边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寒剑徐绍风与霜空剑温浩武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竟引来众多观者。当然,这与菊南山庄的温老爷要做五十大寿脱不开关系,观者之中有不少人便是温老爷的座上宾客。这些人里不仅有江湖武者,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过,更多的观者则是观辉城中的普通百姓,菊南温老爷家的四少爷要与人比武,这样热闹岂可错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群女眷自发组成的助战队。她们的喊声与尖叫,甚至传到了数里之外。 “温/公子威武!” “温/公子必胜!” “啊,温四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得如同仙人一般。” “咦,那边的寒剑好像也不逊色呢。” “看起来是有点气质啦,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的温四公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挺不错的。” “什么,你敢背叛温四公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罢了。” …… 除了女子们的叫声,还有一种叫声也相当响亮。 “来来来,快来押了,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赢的,一赔二。”有人在忙不迭地开设赌局。 “我买温四公子赢!” “我也买温四公子赢!” “那我买一点点寒剑赢吧。” “别挤别挤,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也是一片混乱。 …… 与山下的混乱不同,孤鸣峰顶一片寂静。 徐绍风与温浩武分立于峰顶两边,山风猎猎,白衣飞扬。 同是白衣男子,同为冷系剑客,二人的冷与白其实不尽相同。 温浩武的白是高贵的,如月似霜,秀然俊美。 徐绍风的白是清孤的,如冰似雪,冷寂凛冽。 时辰已到,温浩武朝徐绍风拱了拱手,抽出长剑说道:“我这把剑名为飞霜思空剑,由万年雪山冰洞中的霜精石提炼所铸。” 徐绍风将剑缓缓拔出,还礼道:“此乃寒铁星霄剑,由天外飞石之精魄所铸。” “请!” “请!” 二人互行一礼。 礼毕,二人全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对方。二人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甚至连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绝不放过,便是情人间深情的凝视也不过如此。 一股凛冽的山风吹过,一朵娇艳的红花被这股强风吹上了崖顶。强风过后,红花飘荡在二人中间,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二人同时跃起,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对了一招。 “当”地一声巨响,二人俱是一震,又倏地分开。红花碎裂成无数小瓣,无力地掉落于泥土之上,出剑的二人已然互换了位置。 剑意激荡,衣袂临风,二人心中各是一凛。一招试过,二人同时发现,双方除了年纪相近,武学相似,内力更是相差无几。 “有意思极了。”温浩武目光暴涨,斗志昂扬,“我要动真功夫了!” “来吧!”徐绍风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片寒光,将掌中寒剑更换成防御姿势。他非常渴望见识到霜空剑的真正实力,不断与强敌对抗是他提升自我的常用方式。 只见温浩武手臂一挥,掌中霜空剑银电般飞舞起来。雪白的剑锋所到之处,空中便会留下一抹美丽的霜痕。他越舞越快,快到极至处,他的全身被笼罩于一片白芒芒的霜气之中,白衣与剑痕混合于一处,几乎难以分辨出他真正的身影。这正是霜空剑法之精诀——化剑为霜! 与他相反,徐绍风凝剑不动。细心之人可以发现,他的周身逐渐被淡蓝色的剑气包裹。剑气遇水汽凝结成冰,冰气缭绕,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一道若有若无的冰甲之中。这正是天寒剑法之精诀——人寒似剑,剑寒如人! 盛夏飞霜,酷日冰降,两位白衣剑客决战于孤鸣山巅。山下观者如痴如醉,仿如置身于幻梦之中。恍惚之间,甚至于有人产生出此时不是盛夏已是寒冬的错觉。 “哇,太美啦!”有几位女眷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那些位文人墨客更是激动不已,诗兴大发。 江湖长辈急急地对门下弟子们指点评说,如此大增进益的良机岂可错失。 只听一人说道:“霜空剑温浩武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所舞的霜空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剑诀,而是化为了一个极微型的剑阵,入此阵者必被他的飞霜所迷惑。凭一人之力竟能幻化出剑阵,‘化剑为霜’果然精妙绝伦!” 另一人说道:“寒剑徐绍风也非比寻常,此刻他以静制动,想必是在寻找‘化剑为霜’的破解之法。他周身已被寒冰剑气所覆盖,形成了奇特的寒冰护甲,与他的寒冰剑诀互相配合,攻守皆宜,绝不比那温浩武的霜阵逊色。” 正说间,徐绍风突然动了!极快的,他将剑猛地向前刺出,剑上的寒冰如飞箭般射入温浩武的霜阵之中。 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被弹落于霜雾之外。就在此时,徐绍风低喝一声,剑气暴增,他的身体猝然弹起,整个人化作一支巨大的冰箭向霜雾之中冲去。 瞬息之间,温浩武的霜阵暴涨了一倍,将徐绍风连人带剑裹了进去。二人以快对快,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接连过了多少招。 此时已无法分辨出二人的身影,白茫茫的霜雾中,蓝色的剑光不断暴现,剑与剑的碰撞之声在山谷里回响不绝。 漫天的飞霜与无数的冰粒从天而降,山顶上雾气弥漫,冰霜满天,天地间白蒙蒙一片,只留下冰与霜在缠斗! 助战的女子们心潮澎湃,因迷醉而无法发出声音。 墨客们灵感频发,不少诗篇佳作因此战而产生。 江湖人士更是觉得不虚此行,老一辈的江湖人觉得只用“后生可畏”这几个字已不足以表达跌宕起伏的心情,年青人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为武林中人,能与此等人物生于同一时代,是何等的荣幸! 可以预见,无论二人谁胜谁负,此战都将成为江湖之上的传奇之战。 一柱香过后,霜雾之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二人倏地分开,各立峰顶两边。 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二人最后的相击之力,竟使得霜雾与寒冰结为雪花。 山下的看客们都抻长脖子,瞪直眼睛,不明所以。 结束了吗? 到底是谁胜出? 看客们众说纷纭。 “我看是寒剑徐绍风胜了!” “不对,分明是霜空剑温浩武赢了!” “你看温四公子背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 “虽然温四公子的外衣破了,可并没有受伤,但徐绍风却流血了。” 正如看客们所见,温浩武后背的衣衫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徐绍风的左臂被割破,血浸过他的衣衫。 “原来你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温浩武眼中似有领悟。 在如此快速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凭着对方的气息进行攻击与防卫。在最后一击中,本是凭着徐绍风的寒气来对他进行攻击的温浩武,突然失去了对手的气息。而就在此时,徐绍风已攻到了他的身后,幸好他及时向前一扑,而此时徐绍风的剑似乎也慢了一息,因此这一剑只擦破了他后背的外衣。温浩武反手一剑回击,划破了徐绍风的手臂。 “你身上有伤!”温浩武突然脸色大变。 “已无大碍,可以一战。”徐绍风淡淡说道。他腹部的白衣上有血迹隐现。被“飞轮”程截切开的伤口在剧烈的战斗中已然裂开,此时正在慢慢地渗出血来。 温浩武惨笑道:“我的霜空剑法虽已到了‘化剑为霜’的境界,但下一境‘霜化为空’却一直无法突破。你却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达到了‘寒随心转,寒意随心’的境界,如果你身上无伤,我打不过你。” “这一战我输了。”一个输字出口,温浩武脸色一片惨白,霜空剑客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徐绍风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骄傲公子哥儿,想不到他的霜空剑法却精彩绝伦。更可贵的是,他能在众人面前如此坦诚地承认失败。品性之佳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结交之意。 “霜空剑果然名不虚传!”徐绍风由衷地赞叹,“不过,你要知道,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这一心得他刚刚领悟,在此之前,他并无获胜的把握。出于对温浩武极大的好感,他把刚悟到的心得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对手。 一味的寒冷并不能赢得胜利?温浩武立时陷入深思。 半晌,他抬头问道:“你是如何悟到的?” 徐绍风没有回答,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向半山腰的某处望了一眼。 温浩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公子哥儿。一笑过后,他又恢复成冷傲的剑客: “一年后的此时此地,我们再重新比过!” “好!”徐绍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 〖第二卷·金之卷〗《霞客行》 第二十八章 骗子与公主 暖日晴空,青岚山间,浅流明溪,香花葱茏,草虫唧唧有声,树鸟嘤嘤成韵。好一处清静幽雅的空山美景,可惜却有人不顾风雅,在一五一十地数着银子。 “不用数了,至少超过十万两了。”公子夜一脸惬意地高翘着腿,眯眼躺在溪边的树荫之下。 “别哄人了,你又没数过。”银霞头也不抬,继续认真计算。在她身旁,两堆东西泾渭分明,一堆是从小到大排列的银两,另一堆则是各种首饰杂物。 “我经过手的货物,怎会不知数目。”公子夜捻了根草棍叨在嘴里,舒服地翻了个身,侧身支手,笑眯眯地看银她银子。 过了半晌,银霞终于数完,抬起头道:“银子共有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九两,根本就没有十万两,你口中那多出来的八万多两银子从何而来?” “那是你没有算对。”公子夜懒洋洋地起身,在她分好的杂物首饰堆中挑挑拣拣一番,“喏,这里有上好的手镯十一只,项链九条,珠钗七枝,耳环六对,可以折银四万两,其它各种普通首饰杂物也可折银五千两。” “就算如此,也只有六万多两,哪有十万两。”银霞不甘心地理论。 公子夜又拨拉出一枚刻有“唐”字的小巧玉佩,说道:“这块玉佩应可折银五万两。” “质地尚可,但个头如此之小,不可能值得了五万两银子。”银霞认真地评说着。首饰的价值她估不出来,但说起玉来,她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要知道中原的不少好玉就产自西域。 公子夜叨着草棍,歪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物出自唐门,它价值可不仅仅在玉上。” “就算你说对了。”银霞推开银子,决定相信他,“但你怎么知道此次比武‘寒剑’定能胜出?”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刚才在温四与寒剑的比武之时赌来的,他做事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这次却蒙对了把大的。 温四与寒剑大战之前,公子夜神神秘秘地雇来几名赌徒,在观众之中大声吆喝着开设赌局,买四公子胜的,二赔一,赌寒剑徐绍风赢的,一赔二。赌局一开,立即引来观者们疯狂押注,更有许多姑娘直接将首饰押上。昨夜温浩武擒住天下第一神偷之事被他所雇之人渲染传开。即使是二赔一的赌注,也挡不住人们下注温四取胜的热情。结果比武结束,这些赌注几乎全落入他的手中。 “哈,那还不是因为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任何事都逃不出本公子的神机妙算。”公子夜坐直身子,笑得像只正在偷鸡吃的狐狸,“对了,你也赌过温四会赢,输给我的事情可不要赖账。” “我才不会赖账。”银霞白他一眼,“但你要说清楚为何寒剑一定能赢?” 昨夜,公子夜提议与她打赌:如果银霞猜对比武结果,便将以前欠他的巴掌抵掉,如果没有猜对,就多加十天做他的女人。银霞见识过温四的剑法自然去赌温四会赢,那寒剑看起来也就与温四同龄,她不相信寒剑的剑法还能高过温四,没成想却是她输了。 “别的我就不自夸了,若论眼光,我称第二,当今世上便无人敢称第一。”公子夜悠悠然地枕手躺了回去,“能被温家邀请前来贺寿之人非富即贵,既然是温家四公子的比武,岂有不为温四捧场的,再加上那些为温四痴迷的姑娘们,这一把可真是赌得舒爽。唉,本公子实是太过慈悲,二赔一的赔率也太过客气,若是弄个一赔一,有些人恐怕会连衣服也脱下押来吧。” “我问你的不是赌局,别跟我东拉西扯!”银霞恼了,一把揪他起来。 “好啦好啦,你快放手,我说还不成嘛。”公子夜呼痛地护住耳朵,“温四与‘寒剑’年纪相仿,名头相当,天赋相差无几,练功也都够勤力,若要一眼看出他二人高低,那就只有本公子这种眼光的人才成。其实剑技到了他俩这种火候,境界的一线之差便可分出胜负。‘寒剑’那小子做事全凭直觉,温四的剑却多少带点儿少爷的花哨,如此胜负不就可知了。” 似乎有些道理。银霞想了想,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听你的口气,‘寒剑’是你约来的?莫非你同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别看那小子在人前不可一世,其实他是被我从小欺负长大的。”公子夜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一想起他小时候被我欺负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痛快!哈哈哈~~” 听到他得意的笑声,银霞默默地擦了把汗,不客气地打断,“不过你漏算了‘寒剑’受伤,好在温四光明磊落地认输,要不这赌局就是你输。” “喂,我出此下策还不是为了咱俩的生意,你怎倒帮起外人讲话。”公子夜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温四此次被‘寒剑’所败,依他的脾气,必会闭关练剑。他这位被人捧惯了的少爷,摔此一跤,估计要好久才能恢复。所以咱们正好趁机对温府秘库下手。” “要是万一今晚不能得手呢?”想起温大公子的机关兽,银霞不免担心起来。 “所以我这不是还有备招嘛。”公子夜指着地上的东西说道,“这些你先拿去应急,即使今夜不成,也能让你族人那边缓上一缓。”他笑嘻嘻地向银霞表功,“怎么样,我做事够稳妥吧?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是,你真是够聪明的。”银霞随口夸了他一句,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惜这里大部分东西不是现银。” “哈,这还不简单!拿去换成现银不就成了。”公子夜拍了拍银霞的肩膀,一副“跟着我你就放心好了。”的样子。 在公子夜的带领之下,二人雇了辆马车回到城里。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珠宝店,将首饰杂物连同唐门玉佩统统兑换成银两。 他请店主将银子分作两份,十万多两的一份暂存店中,约好一会儿来取,另将一万两装箱带走。 出得珠宝店,没走几步,路边闪出数人拦在二人车前。 领头之人是名彪形大汉,向公子夜打了声招呼:“夜少,听说你今日发大财了啊?” 公子夜跳下马车,笑着寒暄了几句,将银箱及马车一起请那人带走。 那人客气了几句,领人离去。 望着那人的背影,银霞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银钩赌坊的熟客。若非有他们帮忙,刚才的赌局哪能那般火热。” “所以你要分钱给他们?” “正是。有劳有得,才是公平的交易之道。” 银霞斜他一眼,心道:难怪他说是十万两银子,算得倒是清楚。 “这样算不算诈赌?”她忽然有些纠结。 公子夜笑道:“十赌九诈,愿赌服输。来温府做客之人哪会缺少这点儿银两,不过是图个乐子。” “可是骗人总是不好……” “反正晚上还要去当小偷,先做个骗子就当作是练手。” …… 一路闲聊。 银霞依他的建议,雇了一队镖师,回到珠宝店取出银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与萨比尔约定的客栈。 银霞唤了萨比尔出来,将银车交付与他,并叮嘱道:“剩下的银两我会尽快凑齐,你先回去,告诉赛尔库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萨比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本对银霞能在三天之内拿回银两不抱希望,不成想她却真的成功了。虽然数目不够,但总能借此劝说赛尔库。若有希望,谁也不愿去做马贼。 他对银霞的态度大为转变,面前这位曾经飞扬在草原上的最美之花,已不仅仅是他口中尊称时的公主,更是他心中有担当有作为的真正公主。 望着萨比尔微带愧然的喜悦笑容,银霞突然觉得,就算去做了骗子和小偷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微笑地指着公子夜说道:“此事全是他的功劳。” 萨比尔连忙躬身谢过。经此一事,他对中原人的仇恨淡了许多。 二人送萨比尔出城,归来时已是彩霞飞满西天。 望着漫天飞霞,银霞眼中忽然起了萤光,“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父王并非是因病而亡。……当年父王仰慕大唐向唐皇称臣,但突厥一直对我族虎视眈眈,兵马又强过我族太多,父王权衡再三后与之结盟。此举虽有背信弃义之嫌,父王却以为地远难攻,唐王不会发兵征讨。谁料唐王/震怒,竟挥重兵前来。父王急向突厥求救,突厥却一兵不发。……我还记得唐皇大军兵临城下之时,父王日夜不眠,寝食难安,眼见得一圈圈地消瘦下去。忽有一日就传来父王暴病而亡的消息。我无论如此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即使身染病恙,那么勇武的父王怎可能一昔间病亡于室?……现在,我忽然理解了父王当时的心情。也许只有父王一死,才能平抑唐皇之怒。王兄即位后,才可名正言顺地向唐皇请